他“呸”地吐出口中的血液,惨笑道:“等我死了,你就是下一个!我不会放过你!”
说完,他闭了闭眼睛,周身发出一种深黑色的微光,这光芒在瞬间甚至抵过了那越来越明朗的鲜红色浓雾,随着这道光的腾起,浓雾中猛地射出一道黑影,笔直地朝着南郁城袭了过来!
那黑影来得十分迅速,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南郁城的面前。而南郁城始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角噙着一抹决绝的笑意,他丝毫没有闪躲,像是早就已经预知到这样的事情,淡然地看着那黑影朝着自己越来越近——
就在这一刻,角落里猛地冲出一个狼狈的小小身影,一下子挡在了南郁城的面前!
南郁城低头一看,眼前的人竟然是已经恢复到了娃娃形态的阿澈,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醒了过来,眨眼间移到自己的面前,替自己挡下了这一击!
饶是南郁城机关算尽,也没有想到最后关头阿澈会这样做,他连忙接住阿澈迅速委顿下去的身体。与此同时,他感到地面开始轻微的震动起来,他抬头一看,包裹着怨灵体的红色雾气开始不断地收缩、膨胀,重复着这两个动作,看上去仿佛空中跳动着的一颗鲜红的心脏!而随着它的跳动,整个空间开始又弱渐强的疯狂抖动起来!
被浓雾包裹的怨灵体看到了方才那一幕,“哇”的一口血喷了出来,他像是气极,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然而随着那一口血液的喷出,红色的浓雾像是受到什么巨大的刺激,猛地一缩!
伴随着这个动作,浓雾中的怨灵体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呼,随即,他的身体又一瞬间膨胀起来,小小的躯体膨胀到了恐怖的境地,而就在他几乎膨胀到极限的那一刻,四周的浓雾猛地向他压迫而来,“嘭”的一声!怨灵体的躯体彻底的爆裂开来,碎成了无数细小的灰色粉末,而那周围的红色雾气见到这一幕像是疯狂了起来,拼命地吸收着那些粉末,随着它的动作,震动也越发的剧烈起来!屋顶开始崩塌,大小不一地石头不断地落下来,整个房间摇摇欲坠。就在这一刻,那疯狂涌动的雾气动作忽然一滞,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地朝着南郁城的方向转了过来。
因为不断有石头落下,南郁城将阿澈放到一旁有遮挡的地方盖住之后,自己便站在一旁,落下的石头他没有遮挡,而是发呆似地望着之前林珩离开的门口,石头砸到他的肩膀上,在他的身上擦出了不大不小的血痕,轻微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开,瞬间便吸引了那一团血雾的注意。
南郁城也仿佛回过神来,看着朝着自己飞速移动过来的血雾,他挑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无所畏惧的笑容——
……
在林珩后来的记忆里,那是非常混乱的一天。
顾奕将他从水中救回来的时候,是在郊外的一间私人厂房内。
这间工厂在多年前被顾奕买下,改造成了一个空旷的、用来进行某些特殊试验的场所。工厂周围原本布置了很多保镖,因为顾崎远跟南郁城里应外合,在顾奕察觉到之前已经暗中将这些人解决掉,因此当顾崎远抱着林珩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周围已经空无一人。
工厂占地很广,等到顾崎远带着林珩从里面跑出来的时候地面已经开始了颤动。顾崎远迅速地将林珩塞进了前来接应的车内,林珩回头看时,只来得及看到轰然坍塌的建筑。
整个工厂地面在瞬间崩塌下陷,之前他们跑出的那个房间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烟尘腾起,风沙随着房屋的坍塌猛地向四周散开,吹到了林珩的眼中。
他的眼睛很疼,却怎么也不愿意挪开目光,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那片废墟,那里的地面深深的凹陷了下去,昭示着整个建筑已经彻底被摧毁。
“走吧。”顾崎远拽他:“不用等了。”
林珩摇头。
“他不会出来的。”顾崎远道:“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刚才他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林珩不吭声,只是一个劲的摇头。手死死地扣住车门,不让顾崎远将车门合拢。
其实他知道自己很可能等不到了。南郁城临走时的眼神还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回放,他已经有不详的预感了。他也知道,南郁城会那样看着自己,必然是做出了某种艰难的决定。
可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他无法相信。
心里的某个地方还在执拗的期待着,就好像他继续这样等待下去,就真的会有某个人能挣扎着从废墟中爬起来,再一次地向自己走来。
他不愿意走,顾崎远也无法强迫。
接二连三的遭遇了这些事,即使是顾崎远也觉得无比的疲惫。他想起因为咒术反噬而逐渐石化死亡的顾奕——那是他的父亲,最后却走向了这样的结局,虽然这一切并不是他的本意,但不得不承认,他也的确是帮凶之一。
他叹了一口气,在林珩的身边坐了下来。
“阿澈也在里面。”他轻声道:“我父亲也是。”
林珩的眼皮轻轻颤了颤,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有些事情就算你明白真相就是那样,但你也没有办法去接受,对不对?”顾崎远自嘲地笑笑:“就像当初,我明知道你已经跟南郁城在一起,不可能会回心转意,我还是会忍不住去想,也许有一天你就发现,其实你并不爱他。”
顾崎远望着远处烟尘四起的废墟,眼中涌动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但事实上,这世上很多事情你选择接受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已经发生过了,并且不能改变。你不接受,但事实还是在那里,不会因为你的态度而发生任何转变。而最终,你还是不得不向它妥协。”
“如果你希望,我可以把整个事情从头到尾都告诉你。”顾崎远淡淡道:“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必要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然而林珩还是摇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以后再说吧。”
他仍然好奇真相,对真相的追逐几乎成了他现在的一种本能。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愿意现在就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他能够猜到,一旦知道了前因后果,很多事情串联起来,那么他也会明白南郁城最终选择这么做的原因。
而明白之后,他必然也将会失去等待的勇气。
chapter 15
那一天林珩最终还是离开了。
因为震动引来附近居民的恐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警察赶来之前,顾崎远终于说服林珩坐上了车。
他将林珩送到了林家老宅,林泽承见到林珩突然回家十分诧异,被顾崎远拦住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之后林泽承对林珩异常的表现一句也没问,只是陪着林珩坐了半夜,时不时的闲聊几句,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林珩偶尔回应,态度略有些冷淡,林泽承也不生气。
后来几天,一切如常。顾崎远替林珩向警局请了长假,林珩就安心的在家里住下来,每天看书、偶尔外出散步。正好这段时间林泽承因为身体原因也暂时闲了下来,俩父子难得有时间聊天,林珩虽然话不多,但是还是会配合林泽承谈一些生活上的琐事。这样又过了大概一个月,林珩的情绪看上去基本恢复,林泽承也开始忙于工作,林珩便独自一人又搬回了南郁城的家里。
回到南郁城家的时候,楼下的保安找到林珩,说是有一封信要转交给他。林珩握着信愣了半晌,回过来神立刻拿着信猛地冲回家,拆信的时候连手都在哆嗦,眼眶早已经红了,然而等信一展开,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信是桂琪写来的。
看信上的时间应该是一个月前寄出的。那个时候林珩刚回林家不久,桂琪应当是不知道林珩回了林家老宅,因此将信寄到这里。如果不是林珩这次回来,恐怕这封信还会在保安室滞留更长的时间。
信并不长,大意是向林珩作一个简短的告别。
之前桂琪为了短暂的延续生命,同时想要了解事情的真相、以此找到克制顾家唤醒怨灵体的方法,不顾一切启用了某种禁术,这种禁术虽然可以让她短时间内继续活下去,却会在禁术到期后让施术者付出魂飞魄散的代价。桂琪在大限来临之前给林珩写下了这封信,信里却丝毫没有提以前的纠葛,只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便向林珩告别。
在桂琪的这封信中,提到了一点让林珩十分的在意。
当初林珩落水后,桂琪其实一直没有走远。她亲眼看到顾奕带来的人将林珩从水中救了出来。桂琪一人之力单薄,无法与顾奕对抗,只能暗中跟随。后来在工厂发生的事情,桂琪也从头到尾看在了眼中。甚至连林珩和顾崎远离开后,南郁城如何独自对抗怨灵体,她也统统都看了个清楚。
她并没有向林珩细说当日的情况,只是在信的末尾,提到当日怨灵体在反击南郁城的时候被阿澈挡下了一击。之后的事情因为地面震动过于剧烈,周围的建筑都在崩塌,桂琪自身难保无法再看,只能先行离开。等事情平息后,她第一时间返回到现场,却没有找到当时在现场的任何人的踪迹。
她在信上猜测,南郁城当时因为阿澈的帮助,虽然躲过了致命的袭击,但很可能又因为另外某种原因而被迫消失。桂琪顾念以前与林珩作为同事的交情,又或是人之将死,信上的口吻也温情了许多。她告诉了林珩根据她后来这段日子里查到的一些关于南家的线索,希望能为林珩提供一些帮助。
信的末尾附上了桂琪查到的南家古时的地址,是在南部某个偏僻的小城镇中,距离林珩所在的城市大概有两天的车程。
林珩看着信上那一串陌生的地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个月以来,他生活在信息闭塞的环境下,没有再听到任何关于南郁城的消息。顾崎远有几次试图跟他提起后来的情况,他都一再的拒绝。他不愿意知道真相,又或者,是他太过相信临走前南郁城那个欲言又止的、不祥的眼神,因而早就已经默认了事情不会再有其他的可能。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林珩已经不相信自己身上还会再有奇迹出现,所有的美好戳破之后都是满目疮痍,他无法去面对事情背后的真相,甚至连听到真相这两个字,他都会觉得恶心。
因此这么久以来,他也并不知道在事情发生之后,顾崎远是如何处理后续事宜、甚至在事故的现场,有没有任何发现,他统统都不知道。
与此同时,他的心里又始终抱着一种隐秘的、不可告人的期待,仿佛他这样一叶障目假装一无所知的过下去,某一天就会有某种出人意料的转折出现。
当他在楼下听到保安说有一封信寄给他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等到了这个转折。
因此当他几乎是失控地迅速拆开了这封信,却发现来信人是桂琪时,那一种仿佛在冬日被人兜头泼下一盆冰水的滋味,让他从头到脚凉了个透。
他知道桂琪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当初林珩在湖边的那一跃。虽然林珩落入湖水前已经没有了自杀的想法,但无论如何,他肯为桂琪迈出那一步,桂琪都值得为此对林珩表示无限的感激。
桂琪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来为林珩查明了这个地址,虽然她没有明说这个地址的作用,但想来定然是有特别的意义。
林珩知道,这很有可能会是一个机会,但是他却在一瞬间感到非常的迟疑——明知道机会就在眼前,他却怎么也不敢踏上前去把握机会的道路。
大概……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如果错过了这一次,就真的再也没有别的期待了。
林珩甚至想过就这样将这封信放在一旁,永远不去证实信上所说的内容,也许自己就可以一直抱着幻想过下去。
可是,甘心吗?
林珩问自己。
他不甘心,没有办法甘心。
虽然无数次的对着周围的人说自己没事、他很好,但只有在夜晚独处的时候,那一种痛苦才会像是深海的妖魔从心底慢慢地浮起。那种感受,是林珩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体会过的——是失去、绝望、是近似于窒息的悲伤,混合在一起而产生的一种复杂而难以言喻的痛苦。
很多次他想要释放,想要宣泄,试图让自己从这种窒息的环境中走出来,可是当他对着手机想要拨出某个号码时,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最想要打给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每当这种时候,那种失去的痛苦才清晰地开始在林珩的身上来回的凌迟,将白天所有的伪装都切割成碎片,让他避无可避。
因此当桂琪的这封信摆在眼前时,林珩犹豫了。他无法彻底的拒绝这封信所带来的诱惑,同时,他也无法面对背后的真相所可能给予的打击。
林珩对着那封信发了一整夜的呆,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他洗了把脸,收拾好行李,给顾崎远发了一条短信,踏上了寻找信上地址的旅程。
信上所提到的那个小镇虽然位置十分偏僻,但林珩曾经听南郁城提过数次。当时并不知道南郁城的用意,现在想来却觉得也许冥冥中南郁城早已经有预感。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林珩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坐了一趟火车,又转了两次汽车便到了。
林珩抵达小镇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坐了两天的车已经让他十分疲惫。尽管如此他还是第一时间循着信上所说的地址找了过去。
小镇人不多,但都相当和善。大部分是多年代代传承下来的原住民,对这一代的历史传闻都十分清楚,林珩一问及当年南家的住址,便有不少老人都知道,还说出了许多关于南家当年的事情来。
林珩虽然对他们口中的旧事十分感兴趣,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因此问清道路后,谢过众人的好意便匆匆的离开了。
南家的院子修在小镇的西边,靠近城外,周围绕了一圈古时的护城河。院子很大,城墙是古旧的红色砖墙,饱经多年的风霜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意味。门口挂着半块牌匾,被侵蚀腐朽得模糊了上面的文字,但仍然能隐约看出其中的气派来。
林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深呼吸了几次,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听那些老人所说,南家的这幢宅子虽然看似荒废,但多年来一直都有人在默默地守着。守宅的人大部分是外地来的,从二十岁起一直守到五十来岁,年龄到了就又换一批,如此反复,守宅的传统已经延续了数百年的时间。
这么多年来,小镇上的人也曾经试图打探过究竟是什么人将这些守门人一代又一代的送到这里来看守一个破旧的宅院,然而那些守门人却从不回答,只是默默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时间久了,小镇上的人也渐渐习惯了他们的存在,再加上他们自从来到小镇上,一向行事低调,从未出过任何差错,久而久之,人们也就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林珩敲了三下门,门便开了。
开门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性,短发,皮肤有些黝黑,一双眼睛黑黢黢的,半个身子藏在门后,警惕地觑着林珩。
林珩不好意思地笑笑:“打扰了。我是来这里找人的,请问您这里有没有一个……一个叫南郁城的年轻人?”说到后来,林珩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发抖。
那男人一愣,随即便猛地点点头,接连点了三四遍,而后迅速的闪身让出道来,一只手拼命地朝里面招呼着,让林珩进门去。
林珩迟疑了一瞬,便大步跨了进去。
院子很大。虽然在外面的时候就已经看出这个宅院的规模,但真正踏进去时看到宅子内部的面积仍然让林珩吃了一惊。
那个人见到林珩似乎十分高兴,激动得手舞足蹈,他的双手不停地比划着,一会儿指指宅院内部的某处,一会儿又指指林珩。
林珩一头雾水,看了半天才隐约摸到一丝端倪,小心翼翼地道:“您……不能说话?”
那男人点头,神态天真而喜悦,丝毫没有被触到缺陷时的尴尬。
林珩摸了摸鼻子:“我确实不懂您想要表达什么,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您把要说的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