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小魂立刻屈膝一跪,五体伏地道:“臣疏忽职守,有负圣望,请皇上责罚!”
“罚!当然要罚!”
唐缙落回座位,伸手指着卫小魂道:“”你不但失职还鲁莽,竟敢不顾太后安危放箭射马,你可知万一发箭不中太后会如何?”唐缙气急,抓起桌上的果盘就朝卫小魂砸了过去,砸的他脊背一僵。
“今日因为你,令太后受惊,金体受损,朕不能不罚!”他长臂一挥道:“将卫贞魂拿下军法伺候!”
只见两旁侍卫上前,二话不说押住了卫小魂。
这时,铎夺延与何麟肃对了一眼。何麟肃未动分毫摆明冷眼旁观,铎夺延只好便上前一步。
“皇上,请皇上息怒!此事也不能全怪卫将军,马匹受惊有可能是骑兵驾驭不当,向太后射箭也是救人心切,若是没有卫将军的百步穿杨之箭,只怕太后也不能安然无恙吧!”
他说完抬头,见唐缙没有吭声,却仍然余怒未消,于是接着劝说道:“请皇上看在卫将军出使在即,对他酌情处罚吧!”
唐缙沉着脸思索了片刻,半晌终于出声道:“卫贞魂骄纵自大,治军不严,理应军棍一百伺候,鉴于其出使在即,朕酌情赐军棍五十!”
话音一落,众人无不惊愕,卫贞魂是什么人,皇上怎么舍得如此重罚,不过,想想太后丢了半条命的模样,又觉得似乎可以理解,宠臣再怎么宠也不及血脉之亲,又或许两人因为太后不合,心结由来已久。
正在低声议论揣度之间,军棍请来,一条七尺长的马凳摆在了大帐之前。远处的操演场上,之前还势气高涨的队伍死寂一片,他们遥望着自己的主将救了人却要受刑,这都是因为他们的失误。
受军棍之前需要卸甲除衣,卫小魂也不例外,他被人拉了起来,脱光了上身的衣服,健韧紧实的身材暴露在白刺刺的秋阳之下,泛着清冷的光泽。耳鬓前几缕黑发被秋风吹起遮住了面颊,他抬起头,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只是那脊背无比挺直,直直朝马凳走了过去。
卫小魂利落的趴在马凳上,心里想着:就五十棍,幸好不是一百棍,你行的,忍一下,忍一下就过去了!
就在这时,军棍带着冷风落下,“啪”的敲在了他的后腰,一阵抽搐直冲脑核,卫小魂立刻咬紧了牙关。
“一……”
“二……”
“三……”
一下,又一下,裂骨钝肉的疼,皮开肉绽的凉,夺去了他全部的思维,他没有时间去想,也没有时间去恨,所有支撑着自己的信念都化成了心里机械的反复的两个字——唐!缙!
卫小魂只想知道,此刻的一切是不是可以比得上卫贞魂一点,是不是能够在他的脑海里印的深一点,他的要求并不多,这样就已足够。
“四十九……”
“五十……刑毕!”
粗重如牛的喘息和越来越缓慢的心跳,就是此刻他残存的全部,甚至连思维也都快要停摆。
卫小魂用尽全力抬起眼皮,在有限的视野里搜寻一个身影,可是,晃动的影像那样模糊,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在他就要放弃的一瞬间,手被紧紧的握住了,那么宽厚温暖,让人安心,他听到有人唤他“小魂!”
因为卫小魂有伤在身,启程日期不得不推后了十日,在他养伤期间,宫里宫外传出了他失宠的若干版本,但总结起来,都与他这次箭指太后有关。
传言都说,太后一直反对皇上与他亲近,因而被他记恨在心,这次放箭救人会惹得皇上如此大怒,恐怕不只是因为他救人鲁莽了这么简单。那言之凿凿,仿佛他真的谋害太后未遂一样,惹得伤中的卫小魂万分无语,不过却不甚在意。
萧天烈几乎日日前来探望,喝的药,涂的药,一大堆的拿来给他,卫小魂每次都假装嫌弃,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却感动的很,连铎夺延也来了几趟,就连何麟肃也派人送来了名贵山参,唯独唐缙果真不闻不问,连玉连亭都没出现过。
一养二十余天,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启程的日子也不能再拖,于是,离开的日子很快到了。
出使的军队立于皇城之下,和蓟侯使团一起拜别国君,然后大队人马踏上了离乡之路。唐缙站在宫墙的高楼之上目送他们离开。
卫小魂的心情有些低落,远远的望到唐缙倒真不如不见,他恨恨的决定绝不回头,不管心中多么遗憾。他紧紧拉着马缰,深情肃穆。如果可以让他肆意狂奔,他一定不顾一切的逃离。
队伍走了一阵,眼看前方就要转弯,卫小魂的心仿佛被无形的牵引拉住,虽然已经走得很远,但他依然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身后那抹视线。如果他坚持不回头……
卫小魂的心狠狠痛了一下,他勒马转身,只见那人已经聚成了一个黑点,他不确定唐缙是否能看到回头的自己,然而他却已经懊悔的眼眶泛红。
唐缙,我走了,你要保重!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扯开了嘴角,一夹马肚,转身跟上了队伍。
大军穿过街市,在百姓们的夹道欢呼中离开,出了城郊,马上就要上官道。
就在这时,一人一骑追了上来,随之响起了一声清亮的口哨。
卫小魂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他调转了马头,兴奋的迎了上去。
“大哥,你怎么来了!”
“小魂,总算追到你了!”
萧天烈轻喘着在马背上与卫小魂对视,那目光璀璨如星。突然,他驱马凑近,附在卫小魂耳边说:“他,同意我去边塞守关,等我,我随后就去找你!”
卫小魂惊讶的瞪圆的双眼。“这是……真的!”
“嗯!”萧天烈笃定的点了点头。
卫小魂的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热流,瞬间冲向四肢百骸,让他不由自主的微微轻颤。
这时,萧天烈从怀里取出了一样东西,套在了卫小魂的脖子上。
他低头一看,是一块环形的白玉吊坠,他急忙按住了萧天烈的双手道:“大哥,这……我不能要!”
“不,只有这个,你一定要留下!”
说完,萧天烈即刻退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只听他道:“小魂,一路保重!”
不等卫小魂反应,他就挥鞭催马,踏起一片尘烟而去了。
卫小魂呆呆的愣着,唐缙的决定,萧天烈的东西,瞬时,心中涌起了纷乱复杂的感觉,无法理清……
第54章:谋定而动
何忠杰与福六并没有随从军中,而是沿途一路跟随,同时打探何麟肃的势力在江湖上是否有异动。
卫小魂把这个事交给何忠杰,便是抱着试探的心思。一方面他对何麟肃的底细比较清楚,给予他适当信任可以迫使他出卖一些消息,再者,不论他的消息是真是假,都可供他们顺藤摸瓜。他相信,像何忠杰这种无间道的角色想得到真正的信任很难,哪怕是何麟肃,在真真假假之间也必会对他生疑。正所谓疑心生暗鬼,这便会成为离间二人的契机。
启程伊始,何麟肃并未做出什么为难的举动,但卫小魂却果断的选择了亲近铎夺延。自他无意间得知两人的合作关系,并且知道铎夺延对自己的心思,他就一直在衡量,如果说想要保全自己,并且对付何麟肃,那他也只能选择靠住铎夺延这颗大树。
问题是,他如何才能真正取得铎夺延的信任,尽快把何麟肃踢出局。
大队沿途落脚在驿站,倒是不会受苦,可是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尤其是清晨。
这日,刚走出房门的卫小魂,就被空气中的凉意激的打了个喷嚏,他不由得伸出手捏了捏鼻子。突然,背上落下了一样东西,他惊讶的转头,是同样刚走出房门的铎夺延。
“世子殿下,不必了,末将没事!”卫小魂拉扯着披风打算还给他。
“披着吧,本王送出的东西可没有再收回的,除非是你嫌弃……”
“不敢,不敢……”卫小魂心下琢磨,太矫情了也没意思,不如收了讨他欢心。于是,他也不推了,笑着朝重新披好。“如此,就谢过世子殿下了!”
铎夺延斜着眼打量他,似笑非笑的问:“怎么现下如此规矩,一口一个世子殿下,说要赏我打狗棒法的那人哪里去了?”
“殿下恕罪,那些都是玩笑话,何必当真!”卫小魂低头回话,一副谨言慎行的模样,果真十分规矩。
“呵呵……哈哈哈……”铎夺延莫名大笑,突然朝他伸出手来。
卫小魂吓了一跳,偏头一躲,抬起的双眸中就射出几分凌厉来。
铎夺延的笑声渐止,停在半空的手顿了一下,转而按住了卫小魂的肩膀。只见他笑意转淡,目光深如幽潭。
“你若无意真心相待,本王自然也难与你交心,这世上的佳话本就是你情我愿,本王也绝不会强人所难!”他拍了拍卫小魂肩头,转身就要离开。
卫小魂心下一急,反射性的拉住了他。他缓缓回头,故作诧异的挑眉。卫小魂突然就笑了,带着几分挑衅道:“你这人好赖不知,难道就我这么稀罕我的打狗棒法?”
铎夺延这才转过身来,按住了胳膊上的手。“本王就稀罕真性情,虚的还是免了的好!”
“好!这可是你说的,往后你可别反悔啊!”他郑重其事的盯着铎夺延,心里却在冷笑,行啊,你个抖M,那老子就放心言周教了!
“放心,本王从不返悔。”
卫小魂哼哼一声,抽回手来放在他面前道:“口说无凭,可有信物?”
铎夺延这可没料到,卫贞魂不但说变就变,胆子还大的出奇,竟敢向他索要信物!他颇感兴趣的问:“你要什么信物?”
“不知贵国是否有免死金牌,诸如此类的东西随便赏一个吧!”他眨了下眼睛,半真半假的说。
呵,这人倒是狮子大开口,上来就要免死金牌啊!铎夺延哈哈大笑道:“你要那什物何用,只要本王护着你,管保你性命无忧!”
“这话到也不错,那小魂就一切仰仗世子殿下了。”
铎夺延听他自称小魂,顿时觉得心情大好,这卫贞魂向他靠拢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两人之间好像一下子就亲近了许多。
这时,躲在远处观看的何麟肃,脸色已经黑如锅底,怎么刚刚离了皇城,卫贞魂就与铎夺延这样亲热起来,难不成出发前那五十军棍真的让卫贞魂冷了情,生了异心。
何麟肃转过身,暗暗冷笑,别人或许相信,但他何麟肃却不信,卫贞魂和唐缙的情分岂是五十军棍就断的了的,且不说……这五十军棍也透着蹊跷呢!卫贞魂对铎夺延这番做小伏低……必定有鬼。看来,他必须静观其变,严加防范。
于是,一路之上,卫小魂与铎夺延有说有笑,相处融洽,反倒是与何麟肃话不投机,除了偶尔听命与他,两人很少交谈。
行军的日子枯燥乏味,偶尔路过城镇他们也会小歇半日,卫小魂就趁机赶去街市和小六子碰头。
他们碰头的地点就是各处最大的酒楼,天字一号房。卫小魂反复观察,没有发现尾随之人,这才进到了酒楼里。
他一进门,直接就问掌柜要天字一号房,掌柜点头哈腰的说:“大爷!那间有人定了,可否换一间。”
卫小魂开心的挑起了嘴角。“不必了,我上去找人!”转眼间,人已经噔噔蹬蹬跑上楼去了。他来到楼上环视一圈,只见长廊尽头房门大敞,里头对坐着两个人,他们虽然一身商贩的打扮,可卫小魂一眼就认了出来。
“小六子!”
“主……公子!”
卫小魂快步跑了过去,他兴奋的拉着福六上下一番打量,这个小子如此装扮倒也看不出是个公公,挺好!
“小六子,辛不辛苦?”
“公子,不辛苦,何……大哥才辛苦!”
卫小魂这才抬眼去瞅何忠杰,只见他坐在桌旁犹如老僧入定,看不出有多少欣喜。
“一路辛苦你了!”卫小魂说着走上前去,一屁股坐在他对面。
“给你办事,何谈辛苦。”他淡淡的说着,随手为三人斟茶。
“不二楼,有什么情况?”
“暂时没有异动!”
“如此……继续观察!还有,你看……不二楼的分布图,你能否弄到手?”卫小魂直直的盯着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
“这个嘛……”何忠杰推过一杯茶来,垂目思索了片刻。“只能说,我尽力一试。”
卫小魂激动的拉住他手臂道:“好,好兄弟,那一切就仰仗你了!”
何忠杰微微扯动嘴角,表情依旧不喜不忧。
卫小魂没太在意,转过头又与福六说了一些话。事情办完,人也见到,他很快就告辞离开,毕竟出来太久会引人生疑。
出了客栈,他脸上笑容迅速隐去,他心知要何忠杰把不二楼的分布图拿来是强人所难,如果他做了就等于背叛旧主,如果他不做,那么这个人便不能继续留在身边。不到万不得已,他还不想借刀杀人。
他刚回到驿站,就有人前来通传,要他即刻去见侯爷。卫小魂暗自纳闷,这人都拿他当苍蝇了还会有什么事找他。
来到了门外,他不由得四下环看,见到院子里还有两三名护卫,这才稍微安心。只能说,何麟肃之前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他产生心理障碍了。
“末将卫贞魂,求见侯爷!”
隔门通禀完,他立即竖耳倾听,过了一会儿,只听里面道:“进来!”
卫小魂提了口气,推门进去。
何麟肃坐在厅中八角桌旁,以眼示意他坐下,自己则端着茶慢慢的饮。
“不知侯爷传末将前来……有何要事?”卫小魂立在座前未敢落座,他只想快点把事情问完赶紧走人。
“卫贞魂,你我之间不必遮遮掩掩,本侯叫你前来只是想提醒你,跟本侯作对你还差的远。倘若你天真的以为铎夺延能保得了你,你尽可一试!”
何麟肃放下茶杯,这才掀起眼皮瞅着卫小魂。“不过,本侯奉劝你一句,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倘若在你眼里本侯是一匹狼,那么铎夺延便是一条蛇,若是被他缠住,那可是会尸骨无存的!”
卫小魂讶异的与他对了一眼:这是在关心他,还是警告他,是老天下红雨了吗,怎么何麟肃会这么说铎夺延?
“多谢侯爷提醒,末将是古邺的将领,自然懂得内外之别,不过,为了迎亲可以顺利,末将理当对世子殿下恭敬有加!”
“行了,你不用左顾他言。”何麟肃砸下茶杯突然起身,一把揪住了卫小魂的前襟,拽的卫小魂向前踉跄了一步。
他眼神凶恶,语带嘲讽。“我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明白,总之你记住,你斗不过我何麟肃,小心别把自己白白搭了进去!”
卫小魂望着那双犀利的凤眼,内心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会不会真的像何麟肃所说,依靠铎夺延是个危险的做法?只是……前有狼,后有虎,他退无可退,唯有勇往直前。
“多谢侯爷赐教!不过,末将也算是死过的人了,如今这条残命既是捡来,就信了凡事自有天命,心中倒是无惧无畏了呢! ”
他扒下何麟肃的手,微微整了整前襟。“侯爷,其实末将也百思不解,自己似乎人缘极佳,好比何忠杰,好比铎夺延,我都非常有信心让他们为我所用,所以……侯爷不必太过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