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宵收回了力量体,在沙发上凝固了片刻,起身道:“我还是去看看他们吧!”
出门前顺便把弗瑞也带上了。
陆宵不是第一次进地下城内的居住房了,之前也进里维的屋子里坐过。里维的屋子很小,最开始分配住房的时候,比较大一点的屋子都让给女人们了,里维是等到大部分人选完了才选的,因此他的屋子差不多只有几平米。里维说过,要是屋子再大点,他就直接让陆宵和他一起住了,可是现在显然是不现实的。
阿诺德的屋子在地下城的边上,不是什么中心位置,要说主干道那边相当于一个城市的市中心,那阿诺德住的地方已经很偏僻了。
在经过窗户的时候,陆宵和阿诺德的眼神已经交汇过了。
因此陆宵走到正门口还没敲门,门就开了。
阿诺德单手靠在门框上,笑着问:“因为我们没有过去所以觉得寂寞了?”
陆宵看到他的笑容一愣,这家伙这么气定神闲,难不成卡尔变老了什么的真的是他眼花?
弗瑞在他身后“汪”的叫了声。
听到弗瑞的叫声,阿诺德身后也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
“弗瑞!”卡尔脆生生地叫道,从阿诺德的身旁钻了出来。
半白的头发,昨天还粉嫩白皙,如今却变得有些枯黄了的皮肤,还有脸颊旁若隐若现的皱纹。
看见卡尔的模样,陆宵睁大了眼睛。
“卡尔,把弗瑞带进去吧。”阿诺德说道。
“嗯!跟我走,弗瑞!”
孩子和大黑犬进屋后,门口寂静了下来。
陆宵盯着卡尔的背影,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
“表情用不着这么严肃吧?”阿诺德轻笑着说。
“你……你在说什么啊,”陆宵觉得说话有点困难,“卡尔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不是要问你了吗,这是你亲手做出来的‘失败品’啊。”阿诺德戏谑道。
陆宵猛地抬头看他。
“开玩笑的,”阿诺德扯了扯嘴角,“我知道和你无关,不过这次你也没办法救他了吧。”
“救?……难道卡尔……”
开玩笑的吧,如果他没弄错的话,卡尔一醒来,阿诺德他们就把他接来这里了。也就是说,卡尔才过了十多天的日子,就要死了?
“你没骗我吧?真的没办法救他了吗?”陆宵紧盯着阿诺德问。
阿诺德只是笑着看他没有回答。陆宵第一次从他的笑容中找到了一丝无可奈何。
阿诺德是认真的。
陆宵咽了咽口水,问道:“永久性行为素……这次不能用这个吗?上次不就是用那个药剂救了萨米的吗?!”
“这次和那次不一样,”阿诺德语气沉稳,耐心地给陆宵解释道,“上次萨米之所以会‘长大’,是受了那支药剂的影响。永久性行为素注射进他的身体里,可以将那支药剂的影响全部消除。可是这次,卡尔的情况是‘自然发生’的现象,只是比普通人的要来的快。普通人注射了永久性行为素依旧会变老,因此卡尔也是一样。”
“那……我先回去睡一觉,睡一觉说不定就能想到其他方法了!”陆宵说道。
尽管这段时间巴泽尔一直在沉睡,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可是说不定他能把巴泽尔叫醒。
“陆宵……”兔子再次出现在他的身旁,“巴泽尔醒不了了。”
“可是他的意识一直都在啊!”陆宵脱口而出。
他每天晚上都会确认一遍自己和巴泽尔的灵魂。
巴泽尔的意识一直在那边,至少目前还未消失啊!
“你在对谁说话?”阿诺德忽然抬起了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扭了过来。
对上阿诺德的目光,陆宵猛然一惊,而后咬紧了牙齿。
不行,这几天太疲惫,他的精神状况已经到达极限了,时不时地就会漏出马脚!
“说起来,你昨天给我们做完夜宵后就睡着了,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你,”阿诺德挑眉,“你这几天都在做些什么?”
“……白天的工作很忙而已。”陆宵拍开了他的手,移开了目光。
阿诺德看了他一会儿,道:“要进来坐一下吗?”
“不用了,我说过我要回去了。”
“也不差这么点时间吧,”阿诺德说道,“现在卡尔的时间可是非常宝贵的。”
第三十九章: 爆发
这句话让陆宵又迈不开步了。
他沉默地在门口杵了几秒,一声不吭地走了进去。阿诺德随后将门关上。
卡尔蹲在地上,和弗瑞面对着面。
“弗瑞,右脚!”
大黑犬乖乖抬起了右前脚。
“换只脚!”卡尔高兴地说。
弗瑞听话地收回右前脚,抬起了左前脚。
“弗瑞,站起来——”卡尔玩到兴头上,猛地站起来,却突然咳嗽了起来。
“卡尔?”陆宵皱起了眉头。
卡尔咳了两下就停了,回过头来对他露出了一个笑脸:“我没事!”
陆宵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哑然地看了会儿玩得起劲儿的卡尔,转头对着阿诺德低声道:“卡尔自己没想法吗?”
“他又不知道这代表什么,”阿诺德注视着男孩,轻声说道,“头发掉下来了,变白了,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只要告诉他这不代表什么,他就只剩下好奇了而已。”
“但是其他人一看就知道的吧?”陆宵说道,“没可能一直瞒下去的啊,就像你们兄弟俩的身份,只要猜猜,再随便一传,所有人都知道了,总有一天也会传到卡尔耳朵里去的!”
“但是你说的‘总有一天’是指什么时候呢?”阿诺德转过头来看他,嘴边是一丝无奈的笑容。
陆宵一怔。
“怎么样告诉卡尔他的诞生方式的确是个问题,我原本打算慢慢考虑的,但是我不认为我现在还有考虑这个问题的必要啊。”
“……什么意思?”
阿诺德却只是对他露出了一抹淡笑,似乎不打算解释了。
陆宵的喉结滚动了下,盯着身旁的人,缓缓说道:“卡尔变化的速度……很快吗?”
“嗯。”
那预计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活?
陆宵想问,却问不出口了。
两人靠在窗边,相对沉默了许久。
卡尔突然停了下来,在大黑犬的毛发间摸索着,而后回过头来对他们说道:“哥哥,弗瑞的毛打结了!”
“那就用剪刀把那一块剪掉吧?”
卡尔点了点头,站起来之后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低着头与大黑犬对视着。
弗瑞端坐在地上,微微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被藏在了长长的毛发后头,却炯炯有神地看着男孩,眼中闪烁着光辉。
卡尔用小小的手捧住了弗瑞的脸,突兀地道:“弗瑞,我给你洗个澡吧!”
“哥哥,我们给它洗个澡吧,弗瑞看起来好脏!”
陆宵与阿诺德交换了下眼神。
黑发男人笑着说:“那我们一起帮忙把弗瑞洗干净吧。”
屋子里有着独立浴室,不大不小,三人一犬进去略微有些拥挤。
弗瑞很抗拒进浴室,大概是对未知的事情带有了危机感,拼命地压低身体用爪子扒着地。
卡尔想把弗瑞给推进浴室——弗瑞要是站起来的话比卡尔还要高,男孩和这条大黑犬的力量上还是有些悬殊——因此还是失败了。
陆宵站在后头看着,明明想要帮忙,可是一看到卡尔半白的头发,心情就十分复杂。
倒是阿诺德上前一步,笑眯眯地指着浴室对弗瑞发号施令:“弗瑞,乖,自己进去。”
大黑犬浑身一抖,回头瞄了阿诺德一眼,“呜呜”可怜兮兮地叫了两声,却不见对方动容,只好灰溜溜地挪进了浴室里。
给狗狗洗澡虽然没有给猫洗澡那么困难,不过不听话的狗狗还是会造成大混乱的。弗瑞每每展现出征兆,总是在真正造成破坏之前就被阿诺德的微笑给冻住了,因此整一个过程表面上无比和谐。
用花洒给大黑犬身上淋湿,又用浴室里阿诺德平时用的沐浴液把大黑犬的毛发搓出了泡泡,最后再用温水清刷干净。
男孩开心地摸着大黑犬的脑袋,夸着“好乖”,大黑犬只有低低呜咽的份。
等到洗的差不多了,卡尔笨拙地用毛巾将弗瑞身上擦干,而后找了把剪刀来。他正想蹲下身,瞥见陆宵和阿诺德二人,抬头对他们笑道:“我想自己来,哥哥你们出去玩吧!”
“有问题叫我。”阿诺德笑着说,然后就转身走出浴室了。
陆宵看了卡尔一眼。
男孩对他笑着,嘴边的皱纹加深了一点。
陆宵也走出了浴室,阿诺德倒了杯水给他,两人重新靠到了墙上,默不作声。
陆宵的余光缓缓扫过阿诺德的侧脸。
细碎的黑发落在额前,在眼睛上落下一片阴影。墨绿色的眼眸隐藏在阴影之中,颜色变得更为浓重,眼中的神采也变得更为神秘。
挺直的鼻梁,淡色的嘴唇,还有即使不笑时,也仿佛微微上翘的唇角。
“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误会的。”男人的声音比起平日来略显低沉。
陆宵收回了目光,喃喃道:“卡尔和你真的长得很像啊。”
明明长得很像的,任谁看到了都不会怀疑两人是一对兄弟。
可是浴室中那个男孩的模样已经变了。
陆宵的心中有一丝罪恶感。
因为方才看着卡尔对他露出的笑容时,男孩的模样让他感到了一点点恐惧。
即使只有一点,也让陆宵有了罪恶感。
“畸形的存在”——他突然间想到了阿诺德告诉他的,露娜对混合基因人的看法。
那是巴泽尔创造出来的生物。
陆宵原本认为,不论巴泽尔的初衷为何,至少他给了阿诺德和卡尔生命。只要创造出生命,即使出发点并不单纯,但总归是好事。
可是真的是好事吗……
“我不认为卡尔真的不知道他身上的变化代表什么。”陆宵垂下了眼帘。
他有片刻相信了阿诺德的话。只要什么都不告诉卡尔,卡尔就不会明白。
可是方才看着男孩的笑容,他突然间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完全不明白的。
卡尔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呢?
陆宵觉得自己无法想象。
又或许他只是不敢去想象罢了。
“你们地球人,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吗?”阿诺德忽然问。
陆宵一愣,不解地转头看他。
阿诺德偏着头,对着他说道:“你不是才认识卡尔没几天吗?萨米那时候也是,他出事的时候,你才‘重生’了没几天吧?只认识了那么几天,就能让你为他们这么操心拼命吗?”
阿诺德的问题问得陆宵一懵。
“的确是认识了没几天,但是就算没几天也算认识了吧,他们对我来说又不是陌生人,”陆宵说道,“你以为地球人都是圣母吗,对谁的死都会伤心?陌生人的生死和我们当然没关系了,可是萨米和卡尔不算陌生人吧?”
“哼嗯……但是只要认识了就都会这样吗?”
“也不是说绝对会这样吧……但是不管怎么说,要是认识的人死了,听到这种事情总会有点伤感的吧,要是就死在自己面前,那当然就更难过了。”
“是因为认识的人的死亡更能让你们意识到生命的逝去吗?”阿诺德移开了目光,语气轻缓,“你们地球人还真是感情复杂啊。”
“哈?”陆宵皱眉,“你不会告诉我卡尔都这样了你什么感觉都没吧?”
“……”阿诺德仿佛陷入了沉思,一时没有回答。
“你不至于吧!我以为你真的拿他当弟弟看的,一家人死了的话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吧!”陆宵有点不敢置信,顿了顿,低声说道,“这样也太冷血了吧!”
“……冷血吗,”阿诺德望着虚空处,缓缓说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倒不至于,不过我想应该和你的感觉不太一样,说到底,我又不是第一次看到人死了。卡尔对我来说的确有点特殊,不过……”
他的话未尽。
陆宵等了半天,没等到下半句,说了句:“你口头上说他是你‘弟弟’,结果完全不是这样嘛。”
阿诺德瞥了他一眼。
“我和你不一样,根本不知道‘家人’是什么样的。”
陆宵也差不多明白了。
这家伙一“出生”就是跟着巴泽尔的,一直生活在这种环境下,没有家庭概念是很正常的事情,感情方面和普通人不同也能理解。
“但是我看这个基地里其他人都是和一家人一样相处着的,”陆宵回想着来到这个基地后发生过的一系列事情,“虽然露娜他们对我的态度不太好,不过客观的说,露娜也是拿你当家人看的吧。”
露娜很依赖阿诺德,这点陆宵还是看得出来的。不仅仅是如此,露娜那个女人应该是把这整个基地当做家来看的,所以她对他的态度才会如此抗拒。那个女人应该是觉得他会破坏这个“家”吧。
“露娜?”阿诺德顿了顿,道,“嗯,我不过是嘴上说了次‘回家’,她看起来就很高兴的样子。”
露娜的想法太容易摸透了。
因此当她追问,要是这个基地被人发现了,被破坏了,他会怎么做时,他才会跟她说起卡尔的事情,转移走她的注意力。
露娜的话,应该会很在意卡尔吧。毕竟卡尔有着和他相像的脸,还是和他诞生于同一组实验当中。
只要带她见了卡尔,让她听到了“家”之类的字眼,应该就能让她不再那么不安,也就能让她别再问那些问题了吧。
“你……没把这里当家啊?”
身旁传来了迟疑万分的声音。
阿诺德向一旁看去。
金发男人注视着他。
这也是他的困惑啊。
这里是家吗?
诚然,他自“出生”以来就一直住在这里。尽管在巴泽尔离开前后,这些基地大变了一副模样,不过他的的确确是从未离开这里过。
曾经是跟在巴泽尔的身后走过那一条条走廊,经过那一扇扇挤满了疯狂面孔的门。百无聊赖地听着巴泽尔对属下们下达命令,毫无所感地看着那些研究员对他忌惮万分的眼神。现在则是被周围的人用崇拜的眼神注视着,身后跟着追随他的人。
“想要占领这片实验领域”——这个想法最初是从哪一刻开始产生的?又是因为什么而产生的?
如今,要是这个基地被人发现了,被人破坏了,他又会怎么样?
如果觉得毫无所谓的话——
“你呢?你觉得这里是可以当做‘家’的地方吗?”他把问题抛了回去。
金发男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对我来说当然不能算,不过如果是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