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夹杂着风声落在白督的脸上,白督毫无防备,脑袋狠狠地撞上了墙,发出沉闷的声响,困兽一样的嘶吼戛然而止。
白督眼前的光影重重叠叠,他看不真切。
顾格厌恶从这个人的嘴里说出他们的曾经,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忍不住动手。
游枯想要走过去,被顾格的眼神制止了,犹豫了一下,还是一个人默默地进了卫生间。
白督的嘴角麻木,头被撞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这是顾格第一次打他,为了那个人。
顾格和别人在一起了。
白督的呼吸都像从刀尖上滚过,每个地方都是疼。他胸口的皮肤像是注了毒药,一路腐蚀渗进心脏,那里塞满了挤满了都是顾格,白督的双手死死地抠住胸口的衣服,他想要阻止疼痛的深入,却发现都是徒劳。
他那时候说顾格只是为了钱才靠近他,他说顾格根本心有所图。
那是假话,他后来想想都觉得那样的话太好笑,简直像小学生无理取闹的争吵,怎么可能会是真的怎么可能!
可是顾格为什么当真了。
他就算觉得身边的人都带有目的接近他,他也知道那个人不会是顾格。
他一定是在外面遇到的阿谀奉承太多了,他呼风唤雨惯了就把他的自以为是带到了家里。他以为顾格会一如既往地迁就他,永远不会离开他。
是他太任性了,以至于忘记了顾格一开始便是冷心冷情的性子,他能走进顾格的心里,却没有给他温暖。
顾格却把他仅有的温情都给了自己。
他终于觉得冷透了,然后毅然决然地离开。
白督一直都在反省,他懂了,也一直都在努力的改。
三年里,他懂得最深的一个道理就是所有的东西都是无关紧要的,只有顾格他不能不要。
可是顾格再没有给他挽回的机会。
顾格和别人在一起了。
顾格真的不要他了。
白督将手指死死的蜷了起来,也没能抵住从心底传来的颤抖。
顾格不知道白督会疼成这样,他想伸手去扶他。
不料白督却在他伸手之前抓住了他的手,狠狠地搂住了他。
白督毫无章法地亲吻顾格的嘴角和眼睛。眼泪落在顾格的脸上脖子上,又顺着轮廓流进顾格的衣领里。白督整个人都在抖,哽咽让说出口的话模糊难辨。
顾格听了很久,才听明白了他一遍遍重复的那几个音节。
顾格,对不起……你回来好不好
顾格轻轻地抚上白督的脊背,才知道隔着初春的几层衣服,手掌下嶙峋的骨头依然清晰的硌疼了他的心。
第七章
顾格被游枯经纪人的一个电话叫了出去。一杯咖啡从下午两点喝到六点,然后经纪人又硬是拉着顾格顺、便吃了顿晚饭。
顾格看了经纪人一整天慈眉善目的脸,也听了一整天语重心长的教诲。
无非就是游枯是个公众人物,虽然只是在起步阶段,但也时刻都有人盯着。醉醺醺的留宿影响不好,要他以后留心云云。
诸如此类,反反复复。
饶是顾格心态再好,也不免听得疲惫。
早知道当时就该让游枯一个人开车滚回去!
自从上次之后,白督好久没再过来。虽然误会最终还是解除了,但发生的事情却没那么容易忘掉。
白督那天哭的太惨,和他在一起的两年多里从来没见过。顾格的心乱了很久。
顾格觉得自己不想也不能再见到白督了。
约定的事情也办的差不多了,顾格打算离开。
经纪人对顾格的走神表示强烈的不满。
“我明天就回A城。”
经纪人刚喝了口水准备继续教诲,却被顾格的话硬生生的卡住了。
“那那那个尽量避免就好了,也用不着搬走啊。”
“不是因为这个。”顾格神情平淡,就像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只要把游枯带进圈子,我就可以离开。我已经把该做的做完了。”
“什么叫做完了?!”经纪人急了,“游枯才刚刚开始,现在是最最需要你的时候。”
“如果只是要曲子的话,并不是非我不可。”
“还有谁可以胜任了?!没没有人比你更知道适合游枯的歌。你你你要是走了,游枯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人气怎怎么办?”
经纪人被顾格望过来的眼神弄得有点心虚,但依然不肯妥协,“总而言之你无论如何都不可以离开这里!不可以!”
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经纪人气势汹汹地拍了拍桌子,然后手忙脚乱地收拾被掀翻的杯子。
顾格沉默,他当然知道自己在游枯的星路上占的是什么分量。他没有那么重要。
经纪人不让他走,理由自然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
顾格用拇指细细摩擦着杯子的边沿。
或许更简单。
第八章
顾格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很久。
白督蹲在门口,身边放了一个行李箱,他在看到顾格的第一时间掐灭了手里的烟。
顾格看着一地的烟头问,“你在这儿呆了多久?”
白督咳了一声回答他,“也不是很久。”他尴尬地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本来想给你做晚饭的,没想到你不在。”
顾格连门都没打开,就靠着门边,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行李箱,等他的下文。
白督想过用很多方式表达,现在全记不得了。他低着头,声音有点闷,他喊了一声“顾格”。
白督嗫嚅了很久才说出话来,“我想和你在一起。”他低头在那里站着,像个认罚的学生。
顾格看了他半晌,云淡风轻地告诉他:“我不缺钱,不需要你。”
白督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看到顾格淡漠的表情,他准备好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
他完全找不到自己该有的沉着冷静,他在顾格面前语无伦次,“不是的,你不是……我没有……”
白督的嘴唇不停地开合,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解释的准备,他以为面对质问的时候会平静。
可是他失败了,他的声音依然因哽咽变得怪异而狼狈。
“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一直都想……道歉。可是……你一声不吭就走了。我以为你只是……”白督强忍着,想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可是失败了。
“我怎么找你都找不到。顾格……对不起,你那时一直在我身边,我认不清自己,认不清你对我有多重要。”白督轻声哀求,“你回来好不好,让我跟在你身边也可以,你不知道我一个人的时候……有多害怕。”
顾格沉默着,不说话。
白督记得以前顾格说他长得好看,眉骨微突眼神深邃,随便一个微笑都是深情款款的模样。可是他知道,真论长相他是比不上顾格的。
现在的样子更不用提了,涕泗横流胡子拉碴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那一定很难看。
可是白督顾不得这些,他在等顾格的回答,他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他知道这样的请求一定很不合时宜。只是他在家里打开空荡荡的冰箱的时候看到了仅有的面条,他想起顾格曾经煮了面等他回来吃晚饭,他没有。
白督的心里突然就比任何一个时刻都难受,他冲动地收拾了行李跑过来,他多想告诉顾格他回来了,以后再也不要错过和他每一顿晚饭。但顾格早已不再等他。
白督知道希望渺茫,他也想顾格打他一顿,就像上次那样。
可是顾格没有说话。
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
白督抬起头,眼前一片都是黑的,就像每次从有顾格的梦里醒过来时的样子。
他上前一步抓住了顾格的手。
似乎舒了一口气,又好像是在叹息。
顾格不习惯这样的白督,其实从再见到他起,顾格就觉得他很奇怪。他的话似乎变得很多,但说出口的很少。他从前不会把话憋在心里,说出来的往往都很伤人。
顾格不懂情爱,比白督更不懂。但他却比白督早一点知道对对方的在乎。
“抱抱呢?”
灯亮了起来,白督握着顾格的手一颤。
“我托朋友照顾了。”“就、就只有这一次!”
顾格把他的手扯开了,白督的心跟着沉了下去。
“我今天见了游枯的经纪人。”
白督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脸都僵了,却想遮掩心虚。
“你别信他,我和他没什么交集,我……”白督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顾格瞥了他一眼,打开大门,然后把白督一个人留在了门外。
白督站了半晌,缓缓地坐在了地上,也不管散落的一地的烟头。
他把头搁在行李箱上,呼吸时不时地颤抖。这也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以后会好的。他一遍遍安慰自己。
可是心还是很疼,白督隔着衣服用指间缓缓抚摸心口,仿佛还能触摸到顾格的微笑和温柔。
只要打开门就可以看见顾格。门那边的,是曾经会对自己勾起唇角微笑的爱人。
可是他现在连一把开门的钥匙,都没有拥有的资格。
白督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于是他又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掌心。
白督很少流泪,他更不愿意在顾格面前哭。他想起刚才在顾格面前哽咽滑稽的说话声音。真丢人。
可他不愿意离开。
门再次被打开。顾格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把烟味散干净了吗?”
白督抬着头一脸诧异。
“散干净了就进来吧。”
第九章
白督浑浑噩噩地走进房间,他坐在顾格的床上,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以为被顾格拒绝了,很难过。
可是顾格答应了,他依然觉得害怕。
他恐惧顾格的离开,他怕他用尽心思,顾格也不愿意留下来。
白督在房间里坐立不安,他把顾格行李箱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挂进衣橱,觉得似乎心安了一些。
然后又拿出自己的挂在旁边。想了想又觉得这样表现的太亲密,于是又把自己的衣服挂到了旁边的衣橱。
白督用脑袋一下一下的撞击衣橱的木门。
最终还是把衣服又挂回了顾格旁边。还是在一起最好。
顾格坐在书房里,他还没有做好面对白督的准备。他始终觉得自己不恨白督,也没有恨的必要。
可是在自己没能控制住打开门,看到那个人没来得及掩盖的悲伤表情的时候。那一瞬间,心底突然涌上来的感觉,分明就是憎恨。
他想起了以前的事。
顾格在成为一个优秀的操盘手之前,是个散客。他对职业的选择,更偏向于做音乐,因为自由空间大,也是他少有的爱好之一。
况且,他不想对不起自己的母亲。
可是白督说公司需要他,他便答应了。一个需要绝对理智的操盘手却有一个和音乐有关的向往,顾格不怕别人笑话,但他想和白督分享。
白督拒绝了。
顾格不认为是为了白督放弃了音乐。
他把白督看做自己的一部分,他只是为自己选择了一份更适合这个家的工作。
白督的公司蒸蒸日上,整天忙得不见人影。顾格从不争吵,生气了也只是不说话。
顾格很少会去想,白督爱不爱他。
他潜意识里就觉得“在一起”三个字,就代表了一切言传或意会的情感。
但或许也有例外。
那天C城温度骤降,顾格和其余数十个陌生人被困在一家快餐店里。
“谁再嚷嚷老子就要点火了!”男人咆哮,他衣着破落却遮不住腰上捆的炸药,他手里拿着打火机朝人群来回比划。这或许是人处绝境后的一场极端的报复。
顾格把衣服给了受伤昏迷的小女孩。
店外围起了警戒线。
有闻训而来的家属在店外哭喊受困者的名字。顾格用余光朝店外望去,他好像听到了白督担忧地询问声,他想安慰外面的那个人不要紧张,他不会有事。
警方一边交涉,一边采取其他方式营救,足足耗了4个小时。
有人在不停祷告,有人在惊恐中趋于崩溃。
男人双眼血红,他的体力已经消耗到极致,他不需要条件也没有要求,他只想更多的人陪着他死,让外面那些人也尝一尝亲眼目睹亲人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的心情。
他歇斯底里地狂笑,朝受困的人群扑来,微弱的火苗即将点燃导线,人群骤然爆发出绝望地尖叫。
第十章
千钧一发之际,顾格和身旁蓄势待发的男人一同朝那人扑去,顾格的右掌迅速而精准地盖住了打火机蹿出的火焰,顺势扯住对方的手用力反剪在背后,身边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赶来帮忙。
最终所有人相安无事,受了轻伤的人被送去医院救治。受困者哭泣着被家人朋友拥入怀里安慰或感恩。
顾格被激动的人群挤开,踉跄时也没人顾得上扶他一把。
没人看到他走出店里时,眼神温暖安宁,像是在等待一个拥抱。他站定了一会儿,然后四下张望,然后急切地寻找,然后怔愣着默默垂下眼帘。
顾格往家走的时候冻得嘴唇发紫。路灯把身影拉的太长,他站在灯光底下才觉得影子没有那么压抑。
那是09年12月15日。他到了家之后下起了薄雪。
顾格以为自己不在乎,却真切的记住了那个日子。
记住了那天路灯底下昏暗的光,记住了他掌心灼烧却寒气入骨的疼痛。他记得他想伸手呵气,却看见了自己的指尖在灯光下,冰白如纸。
白督晚上看新闻,嘴里的苹果咬得嘎吱嘎吱的响,“现在真是到哪都是事儿!”,他随手将苹果核扔进纸篓,起身回了房间。
顾格轻轻抚摸着掌心的烧痕,看到镜头里自己的声影一闪而过。
分明只是皮肉上的小伤,怎么就疼到了心里去了。
所以才恨他吗?
顾格仔细体会了一下。
并不是,那不是恨,只是心里的凉气挥散不去,却又似乎怪不得他人。
其实不经意的冷漠,最能让人心寒。
顾格用了两年时间,才看明白自己在白督心里的位置。用了三年时间,终于不用老是去想自己是否已经忘记他。
可是现在白督却哭泣着哀求他的原谅。
用一整天的时间等他回来,用狼狈的姿态解释他的过去,用悲伤的表情去接受他的拒绝。
甚至企图利用游枯的经纪人,让他留下来。
情真意切的模样,就好像真的离不开他一样。
顾格见过白督所有的样子,暴躁、冷漠、别扭、动情和偶尔眉眼舒展的笑。
唯独不是这般。
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好像自己的每个表情,都是对他天大的恩赐。
顾格因此而有恨意,他忍不住会想,这是做给谁看?但恨意往往短暂,顾格大多时候,已经不会再去回忆白督。
可他为什么不走,他为什么还要再来。
顾格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是真的不想见到他。
第十一章
顾格拉开书房的门,白督一下子滚到了他的脚边,顾格条件反射地一脚踢开。
看着在小范围里高难度滚了两圈的男人,顾格右边的眉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大半夜你坐门口干什么?”
“等你睡觉。”白督揉了揉被踢疼的肚子,索性不站起来了,“等的都快睡着了。”
白督仰着头看顾格,就像养得那只等待抚摸的傻狗一样。
“自己去睡。”
“……你呢?”
“弄曲子。”
白督张了张嘴,还没说出口就被顾格打断了。
“嫌吵?”
白督用力摇头,想说什么都忘了。
顾格一晚上都没有睡,白督就搂着膝盖在一边坐着,将近一米八的个头蜷坐在沙发的一角。平日里意气风发的男人,此时却像一只乖巧的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