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樾斟酌着措辞道:“刚才……”
“够了够了,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这个。你们那档子事和我没关系,老子也没兴趣知道。”
“……可是你已经知道的太多了。”
“啥?!”姚绿又好气又好笑的侧过脸来,随后挑衅似的勾唇。“那又怎样,你还想灭口不成?”
“那倒不至于。”宁子樾那张惯来看不出感情波动的脸上鲜有的泛起几分郑重。“不过刚才听到的那些……,有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自姚绿眸里折射出的光隐约带了丝嘲讽。“放心吧。和那两个小屁孩讲这种关于社会黑暗面的故事,万一他们心理没承受住我可付不了责。”
“……我只是不想把更多人牵连进来而已,没别的意思。”
姚绿闻言不明意味的低笑了一声,偏过头去不再看他。“你爸妈知道你遇到这种不得了的麻烦了吗?”
“……”宁子樾就在这时候,兀自低眼笑了笑。“看来你大概是没有注意过。”
“什么?”姚绿被他这莫名的笑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家长会。我的家长会,从来就没有任何人出席过。”
姚绿愣愣的抬头望着他,不知不觉间脚步已停下了。“……那?”
宁子樾随后也慢慢停住,回过头来看他时依旧是笑容淡淡。
“一个人在美国,我们之间除了钱之外再没有别的话可说。而另一个,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姚绿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此刻宁子樾唇畔若有似无的浅笑只让他觉得冰冷彻骨。
“……是被我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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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吃完午饭白宇泽就开始为下午即将到来的一千五百米紧张的要命,整个人看起来神经兮兮的。
而当他们终于吃完饭走出食堂,白宇泽觉得自己双腿都在微微发着抖,脸色极度苍白。
“我说你没事吧,怎么看起来像阳痿。”谢赭皱眉关切道,立即被他一拳砸中下巴。
“……滚。老子精力充沛得很,在这现场大战三百回合都不带气喘的。”
而姚绿在一旁察看了白宇泽的脸色良久后,认真得出一个结论:“不像阳痿,感觉是撸多伤身了。”
白宇泽就是一阵心虚,迅速红了脸却还强撑着恨骂:“擦,一群没正形的混蛋!这时候赶快献点长跑经验出来才是真,要是待会我在上面挂了做鬼也不会让你们以后下半身性福的。”
“这有点略狠啊娘子。”谢赭挠头呵呵傻乐着,随即重重拍了下他的肩严肃道:“没事儿,怕什么!你看相公我还得跑你的两倍呢,要丢人我们一起丢。”
“看你有没有点出息。”姚绿鄙夷的白了他一眼,转脸捅了下宁子樾,“喂,这位全能大神也别装深沉了,快给小白传授点夺冠秘籍。”
“说起来我下午好像也要跑三千……”宁子樾蹙眉喃喃着,抬眼悠悠看定白宇泽那张写满期待和崇拜的小脸,令人安心的一笑。“不用紧张。跑的时候保持和前面那个人的步伐一致就行,最后肯定能超过他。”
“诶……真的吗?”白宇泽将信将疑,原本以为秘诀是要更复杂权威些,至少会让自己不明觉厉的那种……
“至少我是没失败过。”宁子樾一脸淡定地说着十分之牛逼的话。
他身旁的谢赭还没有从突如其来的打击中缓过来,目光呆滞的重复着:“完了……老宁做对手……这回肯定拿不了第一了……”
“没有他你也照样拿不了第一好吧。努力不被套圈吧兄弟——”姚绿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欢脱愉悦的顺着通往操场的大阶梯一级级蹦上去,身姿轻灵如服用了好几个疗程的新盖中盖。
“这家伙下午绝壁是没项目了才敢这么猖獗。都得死,看不起老子的人都得死。”谢赭化悲痛为忿恨的诅咒着。
“那人类恐怕要灭绝了。”白宇泽听了宁子樾的话后心下稍安,这下也有心情调戏他了。
“呜呜呜……连你也嫌弃我了么娘子TTATT累感不爱了。朕回去就把翻过的那些牌子全烧掉……”
“操,谢二你再废话不赶紧走我就亲手把你命根子烧掉!!……”
“……好的我来了QAQ”
谢赭呈45°角忧桑的仰望天空,已经对这恶意满满的世界绝望了。
几乎是下午的运动会甫一开场,广播里就传来要求参加一千五百米赛的学生去检录的通知。
白宇泽努力保持镇定的站了起来,如揭竿壮士一般决然离群而去的同时身后传来一连串的鼓舞打起声。他回首冲班级前面正“咚咚”敲着鼓、满面笑容的班长妹子做了个感谢的口型,又对后排嘚瑟的向自己吹口哨的谢赭默契地微一颔首。
收回视线时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一双幽邃如墨的黑眸,与他短暂的凝望仍是如此淡漠却又那么的炽热。
又来了。白宇泽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他已记不清,这是他们第几次蓦然回首后的无声对视。而且也再次确认了他之前的推测——这绝不是偶然。
这个世界上没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
然而白宇泽这次,分明在冷杉深色的眼底窥见了一抹稍纵即逝的担忧。不过凡事都不曾多想的白宇泽立刻将此尽数转化为内部正能量,神清气爽的小跑着去检录了。
五分钟后,广播提示报名参加三千米的同学去检录。
谢赭刚撂下手机站起来,耳畔就响起一个冷淡而熟悉的声音:“你准备怎么办?”
他轻笑一声捋了捋头发,连回头的意思都没有。“我说了。不管他想做什么,我都陪他。”
“……这个后果你承担不起。”冷杉蹙眉,语气又冷了几分。
“冷杉。”谢赭双手插兜,终于转过身来正视着他,神情平静。“我比你更清楚自己现在应当做的是什么。如果放在以前,那你说什么我做什么绝对不拖泥带水。可日子过去就是过去了,说难听点,如今我凭什么听你的。”
冷杉垂下视线,重新陷入沉默。已经失去了所有针锋相对的气力——况且眼前这个人,所说的并没有错。
是。我们都回不去了。虽然心中惦念的皆为同一人,你待我形同陌路,我也只好与你分道扬镳。
你有你的做法,我有我的。
大家从此互不干扰,相安无事。
谢赭在检录完毕后几乎是用狂奔的飞回了操场,正好赶上一千五百米的发枪声响。
他不顾场边老师的阻拦,胸前挂着号码布就冲进了跑道内侧,没多久便追上了白宇泽那节奏沉着的步伐。
其实说实话,谢赭活了这么大还真不太懂在关键时刻怎么给人动力。遇见白宇泽之前,他从没如此在意过一个人,向来只有被人簇拥着吹捧慰藉的份。可也正因为遇见了那么一个令自己心动的人,他生命的轨迹自此便全然改变。
谢赭始终陪在白宇泽身边跑着,他快便快,他慢便慢。视线一刻也不离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口中不断鼓励着他:“小白加油!不要放弃,马上就到了,再忍忍。”
白宇泽到后来体力不支,已经无心搭理他,吃力的大口喘着气,完全机械的迈动双腿。
谢赭看他脸上都失了血色,知道之后的速度只会越来越慢,一咬牙不顾自己也累得够呛,忽然扯着嗓子大声唱起来:“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噢,你何时跟我走……”
他知道白宇泽最喜欢崔健的歌,不管是现在亦或是从前,只要一听到旋律就会两眼放光。当是碰碰运气吧,如果误打误撞成功了……哎,好像也真不能要求他怎么样啊。
谢赭叹口气心里自嘲着认怂,继续用那破锣嗓子用力吼道:“脚下的地在走,身边的水在流,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为何你总笑个没够,为何我总要追求……难道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一无所有?噢,你何时跟我走……”
他还记得中考完那年,白宇泽、冷杉、还有他在毕业典礼的舞台上临时组了个小小的乐队。白宇泽安静的垂眼斜挎着吉他,手指淡淡拨出与以往截然的桀骜曲调。谢赭站在距他两步之遥的地方,贝斯声依旧充满了放荡不羁的摇滚范儿。而冷杉穿着一袭黑衣立在两人身前,他们看不清他的脸,但能很清楚的听见他还未经麦克扩散放大的寂寥嗓音,颇是沾染了几分沧桑的味道。
那时候,他唱的就是这首《一无所有》。
“告诉你我等了很久,告诉你我最后的要求。我要抓起你的双手,你这就跟我走。这时你的手在颤抖,这时你的泪在流。莫非你是正在告诉我,你爱我一无所有……”
其实那一次,白宇泽和谢赭都有在和他一起唱的,只不过观众听不见。可他们彼此却能听见每个人哪怕最细微的转音,冷杉的沉稳含蓄,白宇泽的青涩动听,谢赭的全然走调。
即将散场的筵席,没有最后的疯狂,没有挥洒的热泪,有的只是歌声下面各自并不平静的心情。
也许没有人发现,在这短短五分钟不到的表演期间,谢赭嘴里唱着不成调的歌,眼睛却一直偷望着白宇泽的方向。所以他自然也注意到了,白宇泽自始至终都在盯着冷杉上神这件事。
两人的恋情谢赭不止察觉了一天两天了,心里已经没有当初那么疼。
他明白,就算自己把那句“你何时跟我走”喊到破了喉咙,白宇泽都不会侧目看上他一眼。他早已经选好了自己前行路上的伴侣。那个人甚至都不必亲口提出那个请求,只要对他深深望上一眼,管他天涯海角还是刀山火海,白宇泽都必然乖乖跟从。
而这种情况,直到现在也没有变过。……
谢赭收回了自己越飘越远的思绪,却感到身旁空落的古怪。偏头一瞧才发现白宇泽不知何时突然发力,竟然差最后四分之一圈就要到终点了。
白宇泽此刻感觉胸口闷的只想吐血,恨不得让迎面而来的风将自己从当中撕裂。完全感觉不到在呼吸着氧气,他简直怀疑自己跑着跑着就会休克过去。手脚沉重不堪,想来就算连续被人强吻一千次都够呛能达到这个境界。
而这些都不算最糟的。白宇泽发现,随着他最后冲刺的动作幅度愈发剧烈,右腿竟隐约痛起来了,如被锥子凿一样钻心。不是心理作用,也不是身体机能罢工前的警示,他甚至怀疑这条腿使用过度,就快要断掉。
可现在偏偏不能停。终点就在眼前了。……
在场关注着比赛的所有人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发现那个略显苍白单薄的少年脚步变得有些踉跄,但鲜有人会往体力透支以外的可能上去想。
知道其中真相的,也只有两个人而已。
当白宇泽第三个冲破终点线的同时,谢赭及时从后面一把拎住他的后领,然而白宇泽右腿的负荷此时已到了极限,伴随着强烈的痛楚眼前一黑就无力地向前栽倒。
由于之前白宇泽冲刺的惯性太强,再加上谢赭现下也完全没有多余的气力,他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白宇泽狠狠地一脑袋向地面栽去,心底早就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了。
白宇泽在心里骂了一句空前绝望的“我操”后,便认命的闭起眼睛不再做任何反抗。然而0.01秒后白宇泽倒地时的异样感觉告诉他,他恐怕还死不了。
没有人知道冷杉究竟是何时来到终点处并突然蹿出来的,他在白宇泽的身子尚在危险倾斜时便将他紧紧拥住了,并使自己的脊背朝下和他一起摔了下去。
着地时白宇泽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冷杉身上,牙齿还狠狠磕到了他的下巴。彼时尚一无所知的白宇泽小心睁眼,就看见冷杉含了些微痛楚的幽邃黑眸正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一时间有温热的气息掠过他唇畔,白宇泽在一阵脸红耳热的同时亦清楚地察觉到,对面的人和自己一样已于刹那间乱了方寸。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白宇泽不顾自己剧痛的右腿就要强撑着爬起,但冷杉反而一收手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微光闪烁的黑眸里满满都是他的倒影。冷杉迅速升温的目光里都藏有些什么,白宇泽读不懂。
他艰难的动了动喉结。白宇泽此刻,只是近乎冲动的想吻他。……
冷杉神情恍惚的看着他凑近,四周呼啦啦围上来的人群、吵闹嘈杂的询问他通通无视,却独独在闭上眼想放纵一回的瞬间,脑海里晃过靳轲邪魅又冰冷的笑脸。
那晚他将他压在身下,一次又一次狠狠地贯穿他,边疯狂的吻他边挂着笑意喃喃:这次你们如果再敢有进一步的瓜葛,我真的会丧心病狂的杀了他。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小杉……
仿佛瞬间清醒了,冷杉浑身一颤,随后几乎用尽所有的决心和毅力伸出手来,缓慢但有力的扣住白宇泽的肩,阻止了他们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就在白宇泽还一脸茫然的凝视着冷杉时,他已把他轻轻推开了。
白宇泽愣住了。
也只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他就被身后的谢赭稳稳扶起来,及时用肩膀架住了。他的腿依旧疼得厉害,不过再怎样也比不上心里接连涌上的失落致命。
这算什么。在我掉进你布下的罗网,准备束手就擒时,你竟把我推开了——那我究竟算什么?……
冷杉无声拒绝了周围人伸出的关切的手,一个人慢慢站了起来,淡淡抬眼看定身前相偎的两人。白宇泽仍如丢了魂一般呆愣着,谢赭则气息还未完全平稳的死死瞪着他。
冷杉犹豫了片刻,终是走上前去。
白宇泽空洞的眼里顿时又放出点神采,可惜冷杉此时望着的人却不是他,而是谢赭。
广播里已经开始要参加三千米的选手准备在跑道上各就各位了。
谢赭戒备的盯着他,冷杉却已趁他略微分神去听广播的功夫轻松地解下了系在他胸前的号码布。
“……你送他去医务室。三千米,我替你跑。”
“开什么玩笑!”谢赭看上去更加恼怒了,瞪着眼要去抢回那块布,结果轻易就被冷杉捏住了手腕。他只淡淡瞥他一眼,平静道:“你现在这样子,能继续比赛么?还是说,你比较希望我单独带他去医务室?”
谢赭就不说话了。默然几秒后,转身架着白宇泽朝教学楼那边慢慢走去。
冷杉盯着白宇泽那微微蜷曲的、好似正拼命压抑着什么的单薄脊背,心下忽然生出几分悲戚。
是我拒绝你已清醒的双眼,是我召唤你眼底的错觉。是我引诱你向我希望的方向发展,然后在你沦陷时轻薄你的真情。
错皆在我。
所以,以后不要再跟着错的人走了。
我怕你再摔倒,会疼。
第十二章
跑三千米的时候,冷杉其实连一丁点感觉都没有。
这并不是在说他有多厉害,运动神经多强韧——而是他的魂儿压根就已经不在赛道上了。
混混沌沌的机械迈动着双腿,过往尘封的记忆一页页自脑海中翻过,麻痹木然的心脏亦终于自深处隐约传来拉锯般的钝痛。
——小杉,你说人为什么会有心这种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