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你不再爱一些人
依旧会爱着那些再也没有的回忆
经不住重提……”
声线里凸显出流水般温润的质感,带着少年不易察觉的独有的羞涩。低而轻缓的音色自他指间缓缓淌出,如同一条月光下的溪流。淌过夜
空下泛着粼波的河床,淌过他沉醉的梦。
世界不知何时寂静了下来,或者是他心里变得很安静。
安静的是那场记忆里的相遇,那场奔跑中不知疲倦的雨,淅沥沥地萦绕在他脑海。是质感有些粗糙的篮球沉默躺在操场上,球面上花影晃
动。
一扬手,篮球又倏忽越过篮筐落到地上,在水洼里跳了几下。砰砰砰的声音拉得很长,却跳得越来越浅,剩一圈涟漪,最后只余了波光里
模糊的倒影。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投入,白宇泽唱着唱着,觉得好像真的有清凉雨滴间疏溅上脸畔,然而也只敛息闭眸,任由它们落入自己低垂的睫毛,
落在他轻捻的指尖。
“你回忆我,三言两语
我回忆你,一字一句
是寂寞时就会惦念你的气息
是当初放弃所有只为拥有你
不要因为也许会分离
就不敢求一次倾心的相遇
我没有刻意忘记,只是在等时间过去
未来这么长,释怀不过一个朝夕……”
他放任自己的魂魄步入梦中浓稠的雾,就如同走在平置的牛奶瓶里。牛奶从后面冲过来,在树木桥墩甚至是他的身上分岔,转眼又在眼前
重新汇聚成一条银色的河。
纷嚣埋没感官,视野朦胧幽暗,然而台下那个人的眉眼却于天地混沌中兀自清晰,穿越触目荒凉的苍茫雪原,迷乱了满城飞花、烟雨流萤
。
他的目光总好像在排斥一切,但只要你靠近,他就会变成一种永远也戒不掉的毒。
他曾经问他,为什么不试着对身边的人敞开心扉,哪怕只是说说也罢。冷杉闻言勾唇浅笑,像孩子一样从后面紧紧圈住他的腰,那是仅属
于他们两人间的柔情。
他说,不是你,就不行。……
白宇泽安静弹唱着,凝望台下的学生们由于突如其来的雨势而纷纷离开座位,仓皇避散,心里竟没有掀起丝毫波澜,歌声亦未因此迟豫半
分。
眼前滂沱不息的大雨,席间几近空旷的冷场,身后欲留将走的评委和主持,在他看来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想唱给他一个人听而已。
“衣襟带花,岁月风平
最温柔的姿态,是众所周知的绝情
妄想无效,口说无凭
斟一杯无梦的酒,给那星空下沉默的叮咛
盛夏蝉鸣,樟树芳香
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
温暖透过白纱窗,我看着你熟睡的模样
我要吻你微张的嘴唇,让你永远不再独自流浪……”
他的每一个音符,似乎都在说着“我爱你”。
他的每一个字句,似乎都在说着“我爱你”。
轻柔旋律与雨声相和共鸣,少年认真专注的神情从一未改,浅斟低唱的转音清澈动听。
台下只剩了谢赭和陈曳始终用明亮的眼神望着他微笑,即便浑身被淋湿也没有一丝怨言。冷杉则不知何时已来到舞台上,抬手为他静静撑
开一把遮风挡雨的伞,任由咸涩雨水不断滑落脸颊,仍是张口伴他将最后的曲调唱完。
那些关于年岁里颠沛流离的青春,关于青春中兵荒马乱的流浪,关于流浪在无能为力的沉默,关于你的我的旧时光从骨缝里呼啸而过。
那是一段美丽又悲伤的时光,年少的我们大哭大笑大喊大叫,不知所措的接受着瞬息万变的世界。追不上的青春和被雨水冲走的过往交织
在一起,成了再也唱不出的歌曲。
冷杉努力的把伞举高再举高,即便面对那飘散的雨而显得微不足道。
曲终那一瞬白宇泽仰起脸来,在冷杉眼里隐约看到了与自己同样触动的泪光。可一转瞬,好像又消失了。
直到谢赭和陈曳也跳到舞台上跑来紧紧将勾着他的肩膀,身后那排终是将整曲听完的评委才发出迟来的掌声,一个个如梦方醒的表情。
掌心感受到那个人的体温,白宇泽只转身无言的向他们鞠了一躬,便头也不回的任冷杉牵着他经由静默的雨幕一步步离开。
这世界或许也只是不断的醒与梦。
******
白宇泽和姚绿算是火了,连并着一炮而红的还有EXILE的名号。
大雨一个小时后就停息了,但整个下午特意跑到五班门口伸头窥探的女生们却络绎不绝,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八班门口大约也是相同的架
势乃至更甚,只可惜当事人已不知所踪。
白宇泽迎着教室外面那些不断冒着粉红气泡的目光如坐针毡,同时又心事重重。几堂课间他给姚绿拨了好多电话也没人接,感觉情况不太
妙。
这时下课铃响了,冷杉刚站起身想去厕所,白宇泽就满面忧色的抬头望他:“总觉得要出点什么大事。不行,放学后我得亲自去医院跑一
趟。”
他凝视他片刻,随即缓了目光妥协:“……嗯。我陪你去。”
越过前排路经前门,几乎还没走出两步他就被几个女生从后面怯怯喊住了。“那个……同学,请问你有白宇泽的联系方式吗?”
幸亏冷杉现在并未直视她们,那些女生还不至于瞥见他于冷淡背影的掩饰下额上隐隐跳动的青筋。压根连句话也没留下,冷杉内心不悦却
依旧面无表情的转过了拐角,忽然感受到兜内手机短暂的震动。
他在将它掏出来时,心中尚未料到发信人会是靳轲。
“今晚八点半,我在家里等你。到时不见人,后果自负。”
算起来他们两人确有许久不见,这次颇为正式的邀约背后究竟又隐藏了对方多少不可告人的阴暗动机?……
不过顾虑归顾虑,冷杉略一沉吟,还是决定去会会他。一则他潜意识里觉得靳轲自从上次见面已经不会再对自己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二则他对他结尾那句威胁还颇为敏感。担心的倒不是自己,而是白宇泽可能会因此陷入的为难处境。
由于有了心事,冷杉回教室的脚步明显比来时放慢了许多。蹙着眉不经意抬眼,正看见谢赭一脸虚弱的扶着墙颤巍巍向楼梯口走过去。白
宇泽本来是紧跟在他身后的,谁料还没踏出门就被汹涌而来的人流围堵了。
“你去哪儿?”他忍不住出声问。
谢赭艰难的扭头望了他一眼,表情写满了纠结,大概是在扮酷和认怂间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整整半分钟过去才不得已作高冷状道:“…
…朕龙体欠安,要回寝宫休养生息。”
“……不就淋个雨么。看你那样和浸了石灰似的面无人色。”按惯例损完了,冷杉才淡定的对着他更加惨白狰狞的脸挥挥手。“算了。本
想让你晚上替我陪白走一趟……没办法,我找陈曳去好了。”
谢赭闻言立马就急了,把身后墙一推差点没蹦儿高:“啥?!内女人她能干什么啊,纯属浪费资源!我去我去,这事谁都别和我抢!”结
果话音刚落就由于之前的大幅动作在台阶上一个趔趄,全赖冷杉眼疾手快扯住他后领才避免了一桩校园血腥事件。
那边白宇泽好不容易杀出重围追了上来,就见谢赭跟上吊似的被冷杉提溜在半空直翻白眼,即将驾鹤西去的节奏,吓了一大跳:“你俩干
吗呢?安乐死也得先去医院过个流程不是?”
冷杉终于松开了手让谢赭掉落在楼梯上自生自灭的咳嗽成一团,温柔侧过脸来:“……嗯。没关系,‘举手’之劳而已。”
待姚绿和宁子樾匆忙赶到急救室时,恰巧撞见那身着白大褂的大夫摘了口罩推门出来。
一直守在门外的顾明烨听见动静立马迎着她站起身,还没等仓皇出声,就看大夫神色疲惫的缓慢摇头。“……进去吧。病人还有话要交待
。”
顾明烨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在原地傻愣着甚至无言回应,身后却忽然有人拨开了自己跌撞闯入手术室,过了好几秒他才意识到那个
人是姚绿。顾明烨握了握拳,艰难的迈步跟进去,看见姚绿已经在台边伏下身子,垂下的发梢盖住了戚老板的脸。
“……小姚。”干涩嗓音溢出男人苍白的嘴唇,戚老板现在的表情难得竟是与常无异的温和。姚绿望着他几近失了神采的双眼陡然一阵心
酸,语气偏偏刻薄刁钻:“……看吧。前脚刚做了亏心事,后脚报应就来了。老处男也就这点好处,省得咽气以后拖家带口的累赘。”
顾明烨在一旁沉默着听他流畅淡然的将话一气说完,注意到他撑着台沿的手始终在发抖。而戚老板似乎也注意到了对方正视图掩饰情绪的
剧烈波动,直接省却了费力去捶他的麻烦,只低低一笑。“嘿,谁告诉你大叔我还是处的……总不能到死还背着个污名啊,那我可瞑目不
了。”姚绿就不答话了。
宁子樾站在门口犹豫着自己该是去是留,结果毫无预兆的接到林染打来的电话,便暂时转身来到走廊。
“我是喜欢男人不假,想必你也已经猜到了……讽刺的是,我非但没和男人上过床,五年之前,我还在大西北有了个儿子。亲儿子。”戚
老板淡淡说道,旁边仪器的显示屏上,心律波动正在以一种微弱的趋势渐于平缓。
“说起来和那个女人也不过萍水相逢……旅途中喝高了,晚上寄宿时才出这么一乱子。最主要的还不是这个——你肯定也想知道,我到底
为什么要贩毒。”他闭了闭眼,中间停顿的时间有些长,长到同屋的二人差点就以为他要不行了。
“麻烦就麻烦在,那孩子遗传了和我一样的病。不过他还小,还有救……我就不行,知道活不了几年了,才无所不用其极的圈钱给他治疗
,反正迟早也是个死。本来就对不起他们娘儿俩,又怎么能眼睁睁看他到那边给我做伴……虽然孩子至今连我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我好
歹也是他亲爹……”
说完这些话好像已耗尽他全部气力,男人灰白着脸急促咳了两声,又想起什么般费力将手探进衣服内兜摸索着什么。末了,竟是个黑色的U
盘。
“我知道你最近暗地里都在忙活些什么。不管是为了我也好,有什么其他目的也罢……等我走了,做的孽也确实该有人收尾。这里面是我
之前录的口供……权儿四那个人靠山太硬,之前多少人对他除之后快也没得逞,都是证据不足。我如今能做的也就这么多……剩下的,就
靠你自己了。”他缓缓抬起手来,轻搁在少年头顶,重新扯开笑容。
“你一直都是这样……看起来不好亲近,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其实活的比谁都有血性,都重情。还好老天有眼,不再变着法折磨你了…
…痛苦就该全让我这样的烂人去受,然后再一个人带走……一点也不留……”
顾明烨已经在一边别开了脸默默流泪,姚绿的眼眶里却仍是干涸的,他一手接过了那个黑色U盘,一手握紧了男人逐渐变得冰冷的手掌,神
情安静得彷同凝固的油画。
“……我儿子将来要是能像你一样就好了。打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真……”
心电仪发出的恒久的寂响蓦然取代了戚老板几不可闻的话语。
结果直到最后,姚绿也没有哭。
他想自己大约是有点毛病,身体某处的功能缺失了,或者缺失的根本就是属于正常人类的感情。但事实又并非如此,连戚老板刚还说了他
有多么重情义,尽管本人从来不觉得。
也许在这一刻到来之前,他是该出声同他告个别的。毕竟当年,是这个人在自己寸草不生的心底悄无声息地撒了一把种子,然后佯装不知
的在一旁看它们逐渐抽枝发芽,直至长成参天大树。
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发声。正如此刻他用尽全力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心里依旧怨他为什么将自己蒙在鼓里,可在其本人离开之后,那些似乎也都无关紧要了起来。不想再去计较和思考什么,手里紧攥的U盘仿
佛就是眼下抓得住的全部——
不,还远远不够。……
不知何时已迈入手术室的宁子樾几番探出手来想按他的肩,但都努力克制住了。最后实在为眼下正不断流失的时间而分寸焦灼,才不得不
低低开口:“……苏扬那边出事了。”
姚绿像没听见一样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背影固执而静默。
宁子樾见状暗自一咬牙。“……对不起。我得去找他。”
顾明烨转头看了宁子樾一眼,眸里微光流转不去,说不清是什么意味。
姚绿还是没有答话。
宁子樾又沉默凝视他半晌,终于下决心转过身去,脚步声清晰回荡在幽长寂静的走廊,回音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遥远。
……远的恍若天涯。
第三十九章
放学后冷杉犹不放心的三番叮嘱白宇泽和陈曳路上要注意安全云云,两人都受不了地嗯嗯啊啊着挥手走远了。谢赭到底没达成遗愿,被几
人连拖带拽的塞回寝室反锁了起来。
“你知道么……”沿着路灯昏暗的小道向车站沉默走了一会儿,陈曳脸上忽然浮现出些许怀念的神情,腮边梨涡浅浅。“刚才看到你和小
杉把谢子架进宿舍的样子,就好像回到了以前。”
白宇泽侧脸去看她,不禁莞尔。“我们过去就这么闹腾啊?那老师肯定很头疼吧。”
“哈,那是当然。你们仨好得不得了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被念。”女生笑着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目光温柔投向远方的夜色。“总是三个人并
肩在前方一味奔跑,大约不知道背后又有多少人在辛苦追赶你们的脚步吧。那个年龄的女孩都单纯又花痴……你们几乎就是我们的信仰啊
。”
略为羞赧的语塞过后,少年才缓缓开口:“……所以或许只有你,才敢真正来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吧。敬而远之的人太多,你才显得愈发
特别。”
我也不是傻瓜。身边谁对我好,谁当初背井离乡、不惜众叛亲离却只为陪我一程,我都默默装在心里。可能和你、和你们的牺牲比起来我
的回应根本就微不足道,但我们未来在一起的时间还那么长,又何必计较这一时。以后,我一定……
可是此刻他竟忘记了。
“未来”这个词,第一音方出即成过去。……
利器陡然刺入后腰的剧痛是那么清晰而冰冷,像一把冰锥直直嵌进柔软不设防的心窝,痛得他几乎站立不住。变故发生的太突然,耳边陈
曳的惊呼甚至还不及在空荡的巷内响起。
白宇泽扶着墙勉强忍痛回过头去,就看见靳轲几近隐没在黑暗深处的英俊脸庞,眼神比刀锋更加冷锐,连一丝温度都没有。鲜红的血液沿
刃缓缓流淌,一直流淌到那只握住匕首的手上,顺着修长有力的手指蜿蜒开来。
“靳……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