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迎着对方褐色眼瞳里不依不饶的责咎,宁子樾沉默伸出一只手搭上他后颈,青城本就醉了九成,还不及反应便觉耳后一麻,随即身
体不由地顺势前倾,失去了意识。
“你认识这个人?”宁子樾边及时架住他边转脸问正在沙发上傻看着他的姚绿,却没等来回答,便先作罢。“……过来搭把手。他这个样
子,自己是肯定回不去了。”
姚绿闻言不爽的把桎梏着的双手举起来给他看,低声嘟囔:“我都这样了还怎么搭把手啊。”
宁子樾只看了那手铐一眼就撂下青城从残缺的房门中间钻了出去,没一会儿竟拎了把锃亮的消防斧回来。姚绿大惊,一骨碌从沙发上蹦起
来连连后退。
“你……宁子樾你不要冲动啊!今晚的事的确是我不对,可我发誓我和他绝对什么都没发生过!刚才那一幕……我、我可是被强迫的!!
”
“……你说什么呢。”宁子樾蹙起眉,却依旧平心静气。“两手在桌上放平,别乱动。”
姚绿偷偷抬眼,见他果真没有要发飙的迹象,这才小心翼翼将手摊上桌面,哆嗦道:“你、你可小心啊。没了这手,我以后可就再没法配
合你做前戏了。”
“你从来也没配合过。别干扰我集中精神,要害怕就闭眼。”不欲再多废话,宁子樾凝神片刻后“哐”地手起斧落,姚绿听见那声巨响心
差点没从嗓子眼里飞出来。
“行了。你去把他扶起来吧。”宁子樾不以为意的瞥了一眼那已经被自己劈成两截的桌子,想想揣的钱也差不多够付赔偿了。……啊不对
,那还有个被踢烂房门呢。
姚绿不太高兴的拎着青城的领子把他架起来,“我扛着这家伙,那你干嘛?”
宁子樾唇角微勾,将那够分量的锋利斧子搁在肩膀上,一马当先向外走去。
“……我给你们开路。”
他倒想领略一下,日本黑帮和中国的黑帮到底有什么不同。
于是等三人安全坐上出租车准备离去的时候,那把消防斧还在宁子樾手里闪着寒光,弄得司机差点以为他们是拦路抢劫的。
不过该赔的钱都赔过了,谅酒吧那群人看这架势也不敢再继续拦着。事闹大了回头他们也没好果子吃。
上车前姚绿翻出青城兜里的手机,拨通了他最新的来电号码。对方得知青城不省人事后没有问便忙不迭的告知了两人居住的酒店地址。
“这家伙可真能给人添麻烦。”良久姚绿出言打破车内尴尬的沉默,前座的宁子樾却没有出言回应。仗着司机和那个昏死的家伙都不知道
他们谈话的内容,他硬着头皮凑上前:“喂……你没有生气吧?”
“没有。”对方答得干脆,他心里反而觉得怪怪的,似乎有点不甘心。
“嗐?你为什么不生气?”
“……以前,你也没因为苏扬和我翻过脸吧。”
“翻了。他亲你那天晚上,我在心里翻的。”
“……”
宁子樾叹一口气。“总之,我可以不过问你和他之间都发生过什么。但是你在没有我陪同的情况下独自去gay吧,这笔账咱们回国以后再慢
慢算。”
啥?那是间Gay吧?
姚绿震惊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随即故作洒脱的耸了耸肩,趁司机不注意凑上去啃了口他的耳廓。眼见他整个耳朵在视野里迅速红了起
来,姚绿坏心眼的在心里偷笑。
“……好啊。老子等着你~”
******
好在酒店距离他们上车的地点不远,十多分钟就开到了。
在前台稍微询问了下青城和他同伴入住的楼层,两人便左右架着他踏入电梯。深夜走廊里空荡荡的,宁子樾从青城身上搜出房卡来打开了
门,然后对姚绿道:“我到楼下等你。”
“嗯。”姚绿点点头,独自撑着那家伙的重量艰难向屋里迈进。好不容易将他安置到床上,姚绿犹豫一下,却没有立即离开。他坐到床头
偏身去望青城熟睡的侧脸,沉吟着点燃一支香烟。
其实他知道,他只是还放不下。
那种感情,姚绿不是他,所以不能够懂。
可若说能够将过去真正淡忘的人,大概也是不存在的吧。无论那是段多么灰暗的时光,心底值得怀念的人和事都会始终伫立在长河对岸,
向那个已然完成泅渡的自己投来安静而温柔的注视。
“放不下的人,其实并不止你一个啊。”
良久他合眼轻叹,将黑暗中那一点微亮火星缓慢掐熄。
“嗯,用力……再用力点……”
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夜,姚绿记得他正以自己一贯慵懒的姿势仰躺在酒吧后台的沙发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期间还不乏对对方的抱怨。
“怎么这么软绵绵的,我上次不是好好教过你了么?你是不是根本不行啊?”
青城额上布满细汗,神情窘迫:“我、我已经尽力了嘛……那,要不换你来?”
“我来就我来。你好好感受下,保证和你那活儿不是一个质量。”
坐在距他们一米之外的青歌红着脸听他们对话,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惴惴不安的劝道:“工作时间在后台做这种事……老板知道了会
生气吧。”
“反正是春节,哪有人这时候上门喝酒啊。”姚绿完全不走心的应着从沙发上坐起,将青城从画架前踹开后提笔就“刷刷”划拉起来。
“不是让你在有阴影的地方下点力气吗?这么有气无力的线条看上去一点都没立体感。看看,青歌这么漂亮的模特都被你糟蹋了。”
青城闻言撇嘴,像负气的大男孩一样抱臂盘坐在地板上。“哼。那你来作我的模特不就好了。”
“我当模特?开什么玩笑。……你打算出多少钱?”
“……你们真是够了。”青歌被他们吵嚷到扶额,姚绿立马就大呼小叫起来:“诶诶不要动!正是关键的时候,再稍微忍一忍……一分钟
,不,半分钟就够!”
青城漫不经心看他变换着手腕的角度飞速描画着,一边苦闷开口:“喂,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画得和你一样好啊?”
“哼,目标还挺远大嘛。虽然你没什么资质,不过要是以后走哪画哪,逮谁画谁,用不了多久也就能出神入化了。”
“吓,真的假的啊?”
这时候总是神情阴郁的S一脚迈进了后台,打量了他们几眼后冲青城一勾手。“有人找你。戚老板刚刚回来了,你们两个也别待在这儿找骂
了。”结果话音刚落,戚老板就走了进来。
“阿城,有人找。”他说着将身上厚实的棉袄脱了下来,青城应了声就和S一起出去了。
待挂好衣服后他将视线投向仍在画架前勾勾画画的姚绿身上,犹豫一下,还是搬凳子坐到他旁边准备老生常谈。
“小姚啊。你说这大过年的——咱总拖着不回家,是不是不太好?”
“欧桑,你挡着光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噢,对不起。……嗐,我刚刚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你难道没有觉察到我是故意岔开话题的么?这么喜庆的日子别谈让人扫兴的话题,待会儿我再一个控制不住和你急眼了。”说
着他轻描淡写放下铅笔,将画纸揭下来后笑着向青歌走去。“完成了~”
“谢谢……只可惜我看不见。”青歌不无遗憾的将那副素描小心捧在手里,姚绿笑吟吟安慰她:“用不着看,和你本人一样好看,真的。
”
青歌红着脸低下头,似是不知怎么接话,过了好一会儿抬眼时却已换了一副愁容。“……阿绿,有些话我说了你不要生气。戚老板说得对
,过年是一家团圆的时候,我们是因为不得已才……可你不一样。现在不好好珍惜的话,将来会后悔的。”
姚绿果然冰冷着面庞将双手插【嗯哼】进裤兜,满眼讥诮。“呵。后悔么?我姚绿长到这么大,还真没尝过那种滋味呢。”
戚老板就在一边无奈叹气。“现在的孩子啊……”
不轻不重的开门声打断了他的唏嘘,几人同时将头扭向屋门的方向,就见青城表情有些僵硬的走进来,虽然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波动,但熟
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对。紧跟而至的S脸色也很不好,但本就寡言的他绝不会平白去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姚绿先打破了沉默,“你这是怎么了?被找你那人猥亵了吗?”
青城没有像往常那样故作恼火的回击,而是安静蹲下身来捡起从画架里掉出的一张涂鸦,翻过来仔细凝视着。
那图案大约是姚绿闲暇时随手涂的,看上去却意外地精致。像斑驳浓艳的黑玫瑰,又像是恶魔的半边翅膀,禁忌和诱惑矛盾地糅杂在一起
,美得令人叹绝。
他勉强微笑着抬眼看他,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汹涌悲伤。
“这幅画,能送给我吗?……”
肆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姚绿才知道那晚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当他得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你说他们今晚就要走了是什么意思?!”姚绿在听了戚老板语气平缓的告知后一把攥住他的领子,鲜有的失态喝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戚老板并没有停止擦杯子的动作,慢慢抬起头用一种略带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你也别激动,他们因为不想让你
难过,所以才让我瞒……”
姚绿根本没兴趣听他自作多情的安慰,额上青筋隐隐跳动:“他们两个究竟为什么突然要走?这件事S知道吗?”
“比你知道的早点。”戚老板叹一口气,转身将擦得光洁如新的玻璃杯搁上酒架。“你还记不记得过年那一天,有个人上门来找阿城?”
姚绿脑海里隐约有点印象,点点头。“记得。那人是谁?”
“是他们俩的生父。一个俄罗斯男人。”
巨大的震惊使他不禁失神跌坐在椅子里。
“可……可他们的父母不是早就……?”
“那个男人当年早早就抛弃了他们亲妈,所以两人从出生起就认为他们的父亲已经死了。后来他们母亲因病去世,青城和青歌离开呼伦【
嗯哼】贝尔,那个男人想再找自己的妻儿却扑了个空。但似乎从他们叔父那里打听到了消息,竟也一路寻到了这里。
“要我说,怎么着也是血亲,就算这么些年都没尽到父亲的责任,如今团聚了就总比他们兄妹两个继续孤苦无依的生活要强。况且那个男
人来头还不小,在国内有家音乐公司,身家起码过亿。别的暂且不论,青歌的眼睛要还想治的话……”
“行了,别再说了。”姚绿打断他,只觉胸口憋闷的慌。低头沉默许久,他猛地想起什么般抓起外套便向门口走去。
“你刚才说,他们是几点钟的飞机?……”
匆匆赶到机场,距航班起飞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姚绿边在候机厅里漫无目的的搜寻边怒不可遏地拨通了青城的电话:“混蛋,你他妈现在在哪儿?!”
“Green?”电话那头的人闻言先是吃惊,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语气里甚至带着丝欣慰。“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少他妈废话!你在哪儿?”
“你……现在回头。”
姚绿依言转身,就见青城正擎着手机挤过人群向他走来。
强压住内心的激荡,他昂起头凶狠瞪他:“怎么就你一个?青歌呢?”
“她已经和……那个人一起登机了。我知道你得知消息后肯定会赶来,所以一直在这儿等你。”
“我要见她。”少年固执的一字一顿,却只换来对方的叹息。
“青歌登机前,拜托我向你转达一声对不起。”青城凝望他沉默了几秒,又低声补充:“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姚绿闻言,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把一切一笔勾销吗?当初你口口声声说我们会成为全国最火的乐队,青城,你给过我的承诺,凭什么不兑现?”
青城面有愧色,低下头不敢看他。他的确无话可说,就算是为了能让青歌治好她的眼睛,就算是为了体验一下自小就触不可及的亲情,就
算嘴里说着多么在乎,最终却还不是要离开。
“在‘寻’里遇见你们之前,我从没和其他人亲近过。只有在那儿,当夜幕降临,我和你们一起站在台上纵情歌唱的时候,我才觉得我不
是在一个人活着。之前也自杀过不止一次,却每次都没能死成。医生说我重度抑郁,爸妈早都认为我无药可救了。所以才越发觉得,活着
真的没什么意义。但是和你们在一起时,我却能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个幽灵一样的影子,不是个半死不活的行尸。可就在
我刚刚找回自己的时候,你们却要走了。那么你们离开以后,这个‘我’还能够继续存在吗?……”
面对姚绿颤声抛出的质问,青城一言未发,只上前一步向他张开了手臂。一只,两只,牢牢地、紧紧地将他拥着了。少年单薄的肩膀硌得
他下巴有点疼,但他不在乎。
“……存在的。‘你’现在就在这里啊。”
那胸腔里正不由自主蔓延开来的酸涩和心疼——
怀里这个骄傲又有点脆弱的孩子,当初不是打算一直站在他身前遮风挡雨,小心翼翼庇护着他的吗?
等遗憾和疼惜总算渐渐从胸口褪去,他忽然心念一转。
“我给你看个东西。”
姚绿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木木的看他蹲下身,从脚边的行李包里翻出个很普通的纸箱递了过来。“打开看看。”
狐疑的望他一眼,姚绿慢慢伸手将盖子掀开,然后呆住了。
——那是满满一箱子以他为主角的人物素描。
画中的少年或站或坐,或颦或笑,笔触从稚拙生疏到潇洒熟练,随着日期渐近而愈发惟妙惟肖。
“从你教我方法的那天起,我就偷偷在画了。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最新的这幅,已经很像你了吧。”
姚绿端着纸箱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还有这个。”青城好似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般低头挽起了袖口,将上面那花纹繁复的刺青展露给他看,笑容带着几分得意。
“眼熟吗?是你那天送……呃,是我强迫你送我的那幅画。刚开始那人说图案太复杂,还没敢给我纹。怎样,效果还不错吧。”正说着,
他突然擒住姚绿企图飞速去蹭眼角的那只胳膊,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