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就那样一言不发的站起身走了,离开时的背影让他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短暂的自责后,他冷静了一下,决定给冷杉一点独处
的空间。
之后的几天,两人心照不宣的在放学后向彼此匆忙告别,随后各奔一边。就连去医院探病的时间也是特意岔开的。
白宇泽想,也许直到一方妥协之前——或者自己放弃,或者冷杉愿意将他未曾说出口的秘密如数倾诉——他们的关系,也只能这样暂且搁
置了。
没有办法,无力释怀。
深吸一口气,他习惯性摸出兜里的手机,在看见简讯提醒时眼里有光芒微微跃动。迅速移动手指点开,目光第一时间捕捉到发件人,那点
光亮也转瞬黯淡下去。不是他。
“人家今天想吃山竹了= ̄ω ̄= PS:医院里好闷啊,宝贝快来陪我~”
读着那搞怪的句子就不禁勾唇笑了出来,白宇泽抬眼就见不远处有一家亮着灯光的水果店,于是勾了包带便径直向那边走去。
“……小白?你怎么在这?”
白宇泽闻声愣了片刻,傻傻转过身——
白母就在他后面差不多十米的地方,单手挎着菜篮唤他,身旁兼之一个神情尴尬不敢看他的熟悉人影。
“小曳?”他下意识脱口,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声音也结巴起来。“妈……你、你们认识?”
这下白母也反应过来,笑容僵了片刻,但很快又将问题抛了回去。“先别管这个。那你呢?都周五了,放学不赶快回家怎么还在街上晃?
”
“啊。姚绿上周被人……咳,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医生说得留院观察几天,我们就常抽空来看他。本来想等会就给你打电话说晚点回去的
。”白宇泽果然单纯的转移了注意力,绞尽脑汁编了个像样点的理由企图不再让自家兄弟降低在老妈心中的分数。
白母点了点头,在原地略为斟酌一下,道:“要不我们和你一起去吧。眼看都到医院附近了,就这么回去不太合适。毕竟是你的朋友。”
白宇泽其实心里很犹豫,但又不知怎么劝她,看见陈曳在白母身后一个劲冲他摆手、摇头、使眼色,最终叹气。“……嗯。那好吧。”
顾明烨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姚绿刚躺下来闭目养神,平日浪荡不羁的纨绔样子一扫而空,表情宁静温和得判若两人。
怕他睡不好,顾明烨在门口把灯关了,然后蹑手蹑脚走进去,悄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将姚绿身侧微带凉意的手合在自己手心,他沉默很
久,才低声道:“……对不起。”
天早就黑透了,月光像雾一样从窗户的每个缝隙弥漫进了整个房间,姚绿饶是闭着眼睛装睡也能感觉到那层轻纱无声将自己笼罩。气氛这
么好,可惜自己此时睁开眼也只会让彼此尴尬。
虽然不知他为什么要对自己道歉,既然挑了他不可能做出回应的时机,那还是接着装傻最明智。姚绿早就明了他对自己暗生情愫,只是如
果可能,给不了的东西他不想去碰。因为给予希望的同时,也为别人心口添了一道伤。
就这么听话的被他攥着手不知躺了多久,眼前忽然大亮,姚绿趁顾明烨茫然扭头的功夫也慢慢睁开眼作苏醒状,看见谢赭拎着保温杯和饭
盒在门口惊愕望着顾明烨。
“诶,你不是酒吧那个……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姚绿坐起来动了动僵硬的肩膀,顾明烨便迅速撒开了还握着他的手,脸红了起来。其实不止是脸,姚绿偷着瞥瞥他的眼角,居然还泛着红
。他到底是做了多对不起自己的事,都自责成这样了。
“啊……那天听小冷无意间和老板提过,就来看看。”
谢赭的眼神明显不太信任,姚绿却不耐烦了,掀开被子一蹙眉。“别杵在门口了,你。我的晚饭呢?”
“……哎。这就来。”立马怂了半截的谢童鞋低眉顺眼凑上前忙活起来,揭开保温杯耐心吹了会儿粥,配合着小菜一口口往他嘴里送。顾
明烨在一旁都看呆了,心里开始犹疑姚绿究竟和多少人剪不断理还乱。
这事儿其实还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谢赭觉得姚绿这次住院根本就是自己的全责,所以甘愿受他奴役。姚绿见他这样主动自然不再客气
,连如厕更衣之类也恶趣味的逼他给自己提裤子、脱衣裳,与心底由此得到的至高快意相比压根就不在乎被无数次看光。
被伺候着吃完了饭,顾明烨看他们的主仆SHOW也看够了,就打了个招呼准备回酒吧继续打工。他前腿刚出门,宁子樾就进来了。正好谢赭
去房内的洗手间涮碗筷,姚绿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先公布喜讯:“我明早就能出院了。”
“……嗯。”对方的态度竟然比他还心不在焉,姚绿不悦的顿了片刻,又道:“你原来那个家,已经不能回去了吧。”
“嗯。”
“以后周末去我家住吧。”
宁子樾诧异的抬眼望他,还不等出言推脱,对方又平静开口:“都到这地步了才急着把我一脚踹开,你想得美。”
我知道你也是害怕很多东西自己给不了。我们懦弱的多么相似,可你怎么比我还不如。起码如今的我已经敢于交付信任,给你,给你们。
“怕自己会连累别人么?有本事你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我们眼前。要是做不到,就不要大意的拿我们垫背好了。你放心,老子命硬,就
算对方开卡车从我身上直接碾过去什么的我也不……”
头顶猛然一沉。姚绿望着眼前这个将手掌安静覆在自己额前的人,觑见他深色眸里常年不化的伤痛。
糟,刚才好像说错话了……
双方正僵立在那,病房门再次被人敲开。
“姚儿,我妈来看你了。”
卧槽!!姚绿迅速躺回原处装病危,宁子樾愣了愣,也及时收回手去。谢赭在洗手间听到动静后推门探出脑袋,视线先是对上白母的眼睛
,待移到陈曳身上时表情顿时阴沉了。
女生做错事般垂下头,而白母则跟着白宇泽来到病床前,将两袋山竹搁上柜几,温文得体道:“你叫姚绿吧,我是小白的妈妈。听说你从
学校的楼梯上摔下去了,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父母呢?”
“阿姨好。我爸妈太吵了,一早被我劝回去了。反正明天就能出院,也没什么大事。”姚绿面上笑的乖巧,一手偷偷将被子向上拉,遮住
略微敞开的病服衣领——里面的绷带太明显,一看就不是能摔出来的。
谢赭还在后面和陈曳用眼神斗法,白母却在象征性慰问几句后已有了去意。白宇泽帮她提着菜篮,“妈,我送你到大门口。”
“你也别回家太晚了,耽误做功课。饭菜我给你留着。”
“嗯,我知道。”
眼看着母子俩踏出门槛,陈曳从头到尾一言未发,最后向谢赭吐了吐舌头,也跟了上去。
“这丫头……”他不爽撂下洗净的饭盒和保温瓶,还没及多抱怨便敏感察觉到走廊上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随后就是清脆响亮的“啪”的
一声。
“妈!!”白宇泽震惊望着自己面色涨红、嘴唇却苍白颤抖着的母亲,又将沉重的目光移到一步之外半边脸尚印着鲜明指印、维持着侧首
姿势缄口不言的少年。
“混蛋——你怎么敢、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儿子面前!!……”
自白宇泽拥有记忆起,他还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如此歇斯底里,从平日那双矜持温雅的嘴唇间,咬牙挤出如此饱含恨意的厮骂。
那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尖利喊声在夜晚寂静的走廊里传出很远,陆续有人从自己的病房里探出脑袋暗暗窥察,脸上的神情各自不一。
白宇泽感到陈曳在身侧怯怯拉住自己冰冷的手,但他已对眼前的一切做不出任何反应。
童话大概要落幕了,他想。
第三十四章
“白!……”
眼看着白宇泽猛然发疯般奔跑起来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长廊拐角,冷杉顾不上许多就要追上去,被白母一把扯住了袖子。他缓缓回过头来,
目光瞬间有些发狠,就要用力挣脱。
而在场谁也没想到的是,那个方才还一副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的女人,此刻竟猝不及防的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两行泪水蜿蜒淌过她饱经风
霜、年华不再的脸庞。
“算我求你……你不要再缠着我儿子了。你们还小,什么都不懂,继续下去,毁的可是两个人的前程啊……”
冷杉低头咬了咬嘴唇,口腔内缓慢蔓延开血气的苦涩。
在门边站了有一会的谢赭看看白宇泽消失的方向又看看眼前无法收拾的残局,默默收回了刚迈开半步的腿,手肘无声碰碰正将白母从地上
扶起来的陈曳。女生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明白过来,在四周的一片沉寂中独自向楼梯口追去。
“……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戏码?”姚绿在里面扒着门缝纳闷的喃喃自语,一只手还抓着剖开瓤的山竹。
前方的行人纷纷惊慌避让,好奇的目光无一不随那似乎不知疲惫的少年窜出好远。
“小白……你等等!听我和你说!……”陈曳跟着追出好几条街,早已气喘吁吁。“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别再跑了,这样很危
险!”
前面的人影蓦地停止了飞奔,大气也不喘一口的站定在马路边,安静回过头来。“……原来你也知道。”
他苦笑,感到胸口被剧烈撞击着,突突的疼。“你们都知道……所以才联合起来瞒着我。爸妈是这样,谢赭是这样,你是这样,他也是这
样。明明早就认得我,却偏要装作不认识再重新接近。你们把我当什么,傻瓜吗?
“没错,我是失忆了,可难道是我想忘记的吗?看我痛苦挣扎着试图记起什么,你们就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这样好玩吗?……”
话至一半已经哽咽,陈曳愣愣望着几步外低着头眼眶泛红的少年,终于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抱住他,一下下轻拍着他瘦削的脊背。“对不起
……对不起……我们是不想让你难过才……”
白宇泽沉默的视线穿过前方重重人海,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直至消湮不见。脑海里逐渐凭空浮现出去年夏天窗外那棵老槐树随
风作响的沙沙声,就如自己窸窣骚动起来的心情。
“那个……我叫白宇泽。以后还请多关照了。”
少年漆黑的眸底流转着些微的恍惚,片刻后薄唇轻动。“……我叫冷杉。”
那是我所以为的,记忆中故事的初始。
然而真相却并非如此。不是么?……
第二天天还没亮,白宇泽就揣着向陈曳临时借的一千元钱踏上了驶往海城的列车。
他没打算借此逃避,只是想回到自己曾经生活了十五年,并且遇见了那个人的地方看一看。
临行前拒绝了陈曳自愿陪同的建议,白宇泽让她在自己离开后告诉父母不用担心,他很快就会回去。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捧着简易的行李包靠在车窗边,他望望外面急速掠过视野的旖旎风景,不自觉将手中那厚装的啡色硬皮本翻到了扉页。
昨夜寄宿在陈曳家,女生神情郑重的从木箱子里翻出个封皮有些磨损的旧本子,递给他道:“路上无聊的时候就读读吧。你想知道的事情
都在这里了。”
他当时没有做任何提问,因为哑光纸张上那熟悉的字迹他只消一眼就能轻易辨认。那就是他,白宇泽本人的日记。
列车有些颠簸,白宇泽微微眯了眼,凑近去浏览那段笔触潇洒熟练的花体英文。
扉页上摘抄了一首语言优美的外国诗,他多少对其有些印象。是拉金的《为何你昨夜入梦》。
Why did I dream of you last night
Now morning is pushing back hair with grey light.
Memories strike home, like slaps in the face;
Raised on elbow, I stare at the pale fog
beyond the window.
So many things I had thought forgotten
Return to my mind with stranger pain:
——Like letters that arrive addressed to someone
Who left the house so manyyears ago.
******
距开门还有两个小时。
一身朋克装的酒吧老板独自坐在光线昏暗的后台,沉默望着绽开在手心里一簇殷红的花。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自门边传来轻微又迟疑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老板……”顾明烨停在他身后,低低开口。
戚老板闻声直了直腰,扭头似笑非笑盯着他。“这么早啊。你今天没课吗?”
“……今天周六啊。老板。”
“这样啊。”他又转回头去沉思着什么,不多时再次笑起来。“瞧我这记性。活也活不久了,日子竟过得越来越糊涂。”
顾明烨无言递给他干净的纸巾,暗暗咬唇。
“对了,你去看过小姚了吧。这小子从以前就尽知道瞎折腾……他没死掉吧?”戚老板自顾叼上一支烟,用纸将手上的血擦净。“住院也
好,至少能让他消停会儿。有些事如果让他掺和进来,就麻烦了。”
“……你都知道了。”用的是肯定语气。
“当然。你们还嫩着呢,那点心思我门儿清。”他不紧不慢的吞云吐雾,滤嘴不多时也沾上丝缕的血迹。“我知道你现在左右为难。以后
在合适的时候,替我转告他:我临死之前一定会对良心有个交代。让他沉住气,别引火上身。”
顾明烨眼睛酸酸涩涩的疼,末了也只能蹲下身来安静坐到他旁边。
“……好。”
周末一大早。
“你别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都这样了我特么能放心吗。”医院病房里,谢赭边和宁子樾一起弯着腰给姚绿的生活用品打包,边勉力用肩
膀夹着手机语气不善的逼问。“你今天要是不老实告诉我白他到底人在哪儿,我就和你没完。”
电话那边陈曳的声音有些无奈,更多的是不悦。“你能不能不要再把白当作那个从小和你一起穿开裆裤四处翻墙头的小屁孩啊。他自己会
照顾好自己,你保护欲太强了,老妈。”
“你——”少年气急,手下没轻没重,愣是把一件好好的圆领衬衫给撕成了深V。偷瞄一眼姚绿没在注意这边,立刻不顾后果地将其揉了揉
一股脑塞进背包。“……行,算你狠。不说也罢。不过要是冷杉回头问起来,你敢不敢在他面前也来这一套?”
“你压根没法和小杉比。”
“混蛋!!……”
就在谢赭发狂般冲手机一顿嚷嚷的时候,姚绿也表情极其纠结的翘腿坐在窗台上讲着电话。“不不,妈,你们真的不用特地过来接……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