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瑜定睛一看，不就是自家的师兄吗。
“师……”话还没说完，顾瑜就看到自家师兄把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顾瑜大致能猜到自家师兄的顾虑，也就后半句的话自动消声，他侧目瞥了楚云一眼，翩然起身，无声地落在楚风面前。
楚风对着他点点头，牵着他，两人静默地朝外走。
有些话不适宜被楚云听见。
纯阳峰海拔较高，每至深夜，月至半空，这里就是通明的一片，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银白的朦胧之中，有种莫名的美感。
演武堂此刻也是一片朦胧的白，顾瑜同楚风站在演武堂的广场，夜风微凉，吹起两人的长发和白袍，看上去有几分瑟瑟。
楚风估摸着已经出了楚云的神识感知范围，这才停下脚步，与顾瑜面对面而立。
顾瑜觉得他们二人的想法自己都有点猜不清楚。
楚云什么都堆在心里，楚风倒是说，就是性格也有些变扭。
“师兄，你这是？”顾瑜疑惑道。
“师弟，有些话不得不说。”楚风的表情很严肃，眼眸深沉一片，里面反射着点点冰冷的暗光。
顾瑜心里咯噔一下，直觉楚风要说的和楚云有关，而且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下一刻楚风开口：“楚云这人，并不适合收为徒。”说着他抿抿唇，微不可查地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他日此子必会成魔，他的心境不适合修仙，这点我不信师弟你不知道。师弟，你如今悉心教导，教会他越多，日后只会让他在魔路之上变得更强大，造成更多的生灵涂炭。况且楚云出声便带着魔的血统，如今他未成年，血脉未觉醒，心性尚能控制，若是几年后成年，一念成魔，他连你都不会认得。你不如趁着此刻未成气候废了他，否则日后所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师弟你也知道，修真之人最忌讳因果，你此番是在中下因，他日他做下的恶，皆是你要偿还的果。一个不慎，师弟，你连轮回也入不了。”
顾瑜没说话。
他心里也知道若是要楚云不成魔真的有些难。
但是他总是想试一试，这一卷目成也罢，输也罢，他终究是见到师尊，那便都是一样的。
楚风叹息一声，幽幽道：“当初他母亲用秘法强行怀了我的孩子，生了楚云。目的不过就是仙魔的混血，企图将其培养成下一代的魔教之主。师弟，你不知道，那女人多的是恶毒的法子，这楚云已经在她手中教导了数十载，世人都说耳濡墨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楚云如今也不知品性，但决计不是什么好人。师弟万不可收其为徒！”
楚风劝得情真意切，就连自己不堪的往事都说与顾瑜听，足以可见他是多想让顾瑜明白利害。
说到底，他也是真心担心顾瑜，就算是顾瑜收了一个资质不佳的徒弟，也总比那楚云要好上一些。
魔教阴险狡诈，为了力量什么都干得出来，他担心以自家师弟单纯的性子，被楚云那张稚嫩的脸所骗。
顾瑜一直在沉默，听到楚云的来历，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目光黑幽幽地犹如暗夜的森林。
“师弟，你若是下不了手，我可以……”
“不必了，师兄，你说的，我都知道，也都明白你是为了我好。”顾瑜抬首看着不远处皱着眉，脸上一片担忧的楚风，轻笑道，“既然我已收他为徒，这便是我的事。他日他要成仙还是成魔，说到底，因果都在我这。若是我教导有方，以楚云的资质自然是有一日荣登仙界。若是我教导无方，他日楚云成魔，这因果也应当由我背着。但不管如何，楚云都是我的徒弟。是是非非，何必什么都要分得如此清楚，你我修道，修的不也就是一个自然，不也就是一个缘吗，师兄，这世上并非一切都是好的，一切随心，这道便也修得自在。”
楚风愣在原地，半晌之后哈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充满放下了爽朗：“说到这心境，我当真是比不得师弟你。好一句‘一切随心’！师弟你如此的心境倒是让我惭愧，想我比师弟你入门多百载有余，却连着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当真是修道修得脑子都傻了。”他却是知道是自己走入了魔障，纠纠缠缠弄不清楚，白白废了多年的心境。
顾瑜笑笑不予置评。
“师弟，我希望你能将楚云辅上正路。”楚风对着顾瑜道，说完他甩袖转身，声音中充满了一种感悟的欢喜，“今日听师弟一席话，胜过我平日里闭关的感悟。师弟，我想通了，感觉修为境界上有所触动，明日起，我便进入闭关，这山门便交给师弟你了。”
“师兄去吧。”顾瑜轻声道。
楚风点点头，脚步轻移，翩然而去。
顾瑜看着他飞扬的墨发，白色的背影，忍不住笑笑，一脸担忧这个表情一点都不适合自家师兄，自家师兄还是更适合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表情。
月色正明，顾瑜忍不住抬首望着天上那一轮圆月，月每月一圆，人却难圆，不知现在师尊如何了。
夜晚的邪魅师尊还是那么爱吃吗？
恍然想到这一茬，顾瑜这才想起自己很久都没有下过厨，想到邪魅师尊吃东西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在演武堂寻了厨房，从包裹里拿出以前没有用完的食材和调料，做了简简单单的几个炒菜。
把菜摆上桌，习惯性地添了三碗饭，把饭摆上桌，放上筷子，这才想起来，师尊和游戏君都不在，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
从包裹里拿出瓶去西域时越殷赠送的美酒，摆出白玉雕刻的酒具，把桌子挪到窗前，为自己满上一杯，轻轻抬起杯子，对月独酌。
以前不知古人所写的对月独酌里的寂寥，如今自己拾起酒杯，晃动里面的暗红色液体，霜一样白的月光洒进来，错落了饭桌，才知道此种感觉是多余寂寥孤独。
师尊不在，游戏君也不在。
现在想想还真有点想那只话唠的粉红果冻，至少身边还有一人陪伴。
酒杯递到唇边，一饮而尽，酒液入喉，带着几分辛辣几分酸甜几分苦涩。
“霄泠，我可以坐下吃吗？”
顾瑜侧首看去，刚才太沉迷自己的情绪，就连楚云走到桌边都没发现。
“你坐吧。”
楚云落了座，拿过桌上的一副碗筷，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酒菜，并没动筷，他轻声问道：“霄泠，为什么这里有三幅碗筷，你在等你师兄吗？”
这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不外乎他会这样想。
顾瑜下意识地回答：“不，是我的……”才说到一半才想起来，这是没法解释清楚的事，索性闭了嘴，只字不提。
楚云大抵也知道这是顾瑜的秘密，所幸也不问这个。
“尝尝吧，看看你师父我的手艺如何。”顾瑜放下酒杯，挽着袖子，给楚云夹了几筷子的菜。
今日顾瑜做的菜色都很简单，几个炒菜，一盘糖醋排骨，一碗水煮肉片。
楚云默不作声，拿起筷子开始吃。
才吃一口，他眼睛微微睁大，连着扒了两口饭，自己拿筷子开始夹菜。
顾瑜看到他这么喜欢，有些欣慰自己的厨艺没有下降。
这两个卷目都有些忙碌，没来得及这么坐下来，好好地做上一桌子菜，和心里的想的人一起吃。
再次端起酒杯，暗红色的酒液晃动，恍惚间顾瑜将对面身着白色衣袍的楚云看成了自家师尊。
这段时间楚云的修为急涨如今都快要突破元婴期后期，到达出窍前期，身高和身材也是有了极大的变化。如今的楚云已经不是当初看上去矮小的少年，他的身高比顾瑜还要高一个头，身材穿着白色长袍显得身子修长，线条流畅，内里却是蕴含着不小的能量。
他越发成熟，只是眉目间的那抹冰冷，始终散不去，眼底仿若沉了一块寒冰，也只有看剑看顾瑜的时候，有那么些许的温度。
他越发地像霄云真人。
顾瑜包裹里的师尊任务的两块玉都不见了，顾瑜把包裹翻了个底朝天都看不见玉的踪影。
他颓然地放弃了，那是关于师尊的最后一个任务。
想到这，顾瑜忍不住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玉不见了，和师尊最后的一个任务也消失了，如今什么联系都断了，系统也在提示他该忘了师尊吗？
按照系统的尿性还真有可能。
不知不觉连着喝了一整壶酒，那边所有的菜已经被楚云扫荡干净，他放下筷子，望着正对面的顾瑜，感觉自家师父似乎朝着窗外的月亮在看着什么。
那表情脆弱得太让人心疼，楚云忍不住低声唤道，想要将顾瑜的注意力拉回来：“霄泠？”
顾瑜重重地放下酒杯，偏着头看着楚云，眼神带着迷茫，和平日里的清明一点都不像，也许是被酒给熏的，他的面色很红，就像是要滴出来一般。
平日里的顾瑜虽然不清冷，但是总是淡淡的，像是一股春风一般，不像如今这样，眼角眉梢带了点魅意。
顾瑜手肘撑在桌子上，手腕撑着脸颊，迷蒙地看着正前方。
楚云看着空掉的酒壶，心里知道自家师父现在已经醉了。
他认命地站起身，碧寒已经收到了紫府之中，他轻轻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架起顾瑜，背着顾瑜离开厨房。
他不知道自家师父以前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是就像刚刚在演武堂偷听到的那样，他说得对，一切随心，一切随缘便好。
他真没想过，楚风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自家师父居然还能维护自己。
这人得傻成什么样？
忍不住侧首看着半睁着眼伏在自己肩头的顾瑜，他现在看来，很好看。
回到顾瑜为他选的厢房，将自家师父放在床上，楚云转身，准备去找条毛巾给自家师父擦擦脸。才转身，就感觉自己的腰被抱住，有什么在后腰的位置磨蹭着。
自家师父的手环在腰前，楚云低首垂眸看着腰间紧扣的那双手，眸色暗沉下来，他就着这个姿势转了身，顾瑜靠在他后腰的脸，立刻变成靠在腹部。
顾瑜的头发被自己弄得有些凌乱，配合殷红的脸色，眼角微微上扬的魅意，楚云忍不住喉头一动。
自家师父现在很诱人。
顾瑜抬首仰望着楚云，双手无意识地抱得更紧，他轻声道：“师父，不要忘了我……”
楚云心里一动，手不由自主地抚摸上顾瑜的长发，指尖轻轻梳理着顾瑜的长发。
还没等他回答顾瑜的话，下一刻就发现自己被自家师父压在了床上。
顾瑜的衣服经此动作散开了大半，露出半边白皙的胸膛，泼墨的黑发纠缠着洒在白皙的肌理之上，看上去既凌乱又诱人。
顾瑜的眼神迷蒙中带着痴迷，看样子还在醉酒中。
楚云知道他把自己认错成他人，以前顾瑜有时候也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如今想来，顾瑜所看的就是刚才所说的‘师父’吧。
但是……霄泠和楚风是师兄弟，楚风的师傅他是见过的，就是一个不修边幅的死老头，霄泠这样的人怎么会看上一个死老头？
“师父……”顾瑜俯下身，低首唇擦着楚云的脸颊，用唇摸索着楚云的嘴唇。
楚云睁大了眼，感觉自己唇上有柔软的东西在蠕动着，带着股清淡的香味。
“师父……”顾瑜一边低吟着，一边亲吻着楚云。
舌尖驾轻熟路地滑进楚云的嘴里，鼻腔间蔓延的是熟悉的属于自己师尊的味道，略带一份清冷和清香。
师尊……我想你。
舌尖挑逗着楚云的舌头，纠缠着，啧啧的水声在两人的唇舌之间轻轻响着。
吻着吻着这个吻就变了意味，楚云眼眸暗沉，一个翻身，将酒醉的顾瑜压在身下，反客为主地亲吻着顾瑜。
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如今也不过是现学现卖。
单单是唇齿之间的交流就让他的整个心神都激荡起来，从来没有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就像是有什么发芽了一般。
“师父……”顾瑜呢喃一声，却让楚云准备向下的唇齿猛然一顿。
他犹如被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整个透心凉。
他怎么能忘了，自家师父眼里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他自嘲一声，慢慢起身，捂着脸，长发垂下，掩出一片阴影。
顾瑜似乎有些不满楚云的突然离开，伸手扯着楚云的袖子，睁着一双已经朦胧的眸子看着楚云。
楚云叹息一声，最后给顾瑜下了个昏睡的禁制，顾瑜这才闭上眼，安静地睡下。
楚云坐在床边看着自家师父，眼神复杂。
目光慢慢从自家师父熟睡的面容向下巡视，目光慢慢略过明显的喉结，白皙分明的锁骨，白皙肌理分明的胸膛。
楚云沉默了很久，最后轻声叹息，俯下身，一点一点给顾瑜整理好衣服和头发，抖开一旁的被褥给顾瑜盖上，然后他就这么坐在床边，凝视着顾瑜的睡脸。
黑暗中他的表情明明暗暗看不清楚。
第38章：失踪看好你哟
楚风在次日进入了闭关状态，修真之人修炼起来便是没有岁月之分，也不知道楚风什么时候苏醒。
顾瑜醒来之后有些头疼，忍不住自己揉了揉额角，这种每次喝酒必醉的感觉真不怎么好。
自己的酒量上不来也确实蛮愁的。
顾瑜四下里望了下，楚云并不在房间之中，窗外已经通明一片，看样子楚云已经起身练剑。
楚云的习惯极好，同以前的顾瑜一样，天没亮就起床练剑，练至正午收剑调息，进入入定修炼。
盘腿坐在床上调息了几盏茶的时间，把大脑里恶心异常的晕吐感压下来，顾瑜这才起身，想起昨晚楚云很喜欢自己做的饭菜，心里忍不住微微一笑，转身朝着厨房而去。
如今已是元婴期的楚云可以自己来去剑渊，做完了每日必备的功课，御剑而上，自纯阳峰顶慢慢走下来，刚到演武堂门外就闻见一阵诱人的饭香。
不用想也知道做饭的人是谁，脚下的步伐不由快了些，转过演武堂的走廊，不期然地看着自家师父摆了一桌的好菜，此刻正坐在桌边，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
他是在等自己。楚云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心里有些暖，狭长的凤眸慢慢褪去冰冷，变得柔和异常。
快步走过去，不客气地坐下。
对于霄泠似乎并不需要客气，楚云早就知道这一点，不管他做了什么，霄泠都是包容的心，就好像大海包容着一滴水一般，从来没有不耐烦。
除了，霄泠有时越过自己看那人的眼神，有点嫉妒。
霄泠的厨艺很好，以前在九杀教的时候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味道很好，吃在嘴里，心里很暖。
霄泠没有动筷，就在桌子的那一头看着，眼神温柔得像是春天清风荡过的湖面。
楚云知道，这一刻，霄泠看的也许并不是自己。
他想起几年前刚从九杀教逃出来的时候，全身的功力都被废尽，他们期望他成魔，自小就字字句句，一点半点地教导着，可惜他却让他们一直未能尝愿。魔教的圣女祁莲——他的母亲，失了耐心，自己精心布下的棋子竟然毫无作用，差点就将他扔入血池之中融了。
那个时候，当真是半点希望都无。
现在想来，当初的挣扎求存，逃离九杀，是否冥冥中就注定着和霄泠的相遇。
他们都笃定自己会成魔，霄泠不会。
有时候连楚云自己也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踏入魔道，但霄泠相信他不会。
霄泠……当真是个特别的人。
“霄泠，我不会入魔。”轻轻放下碗筷，楚云对顾瑜一字一句宛若承诺般说道。
他的脸上写满认真和严肃，狭长的眸子中是坚定不移的光，看着有些耀眼。
容貌上的相似，气质上的相似，顾瑜晃眼间却看到了半入魔状态的师尊。
楚云和师尊有太多的相似点。
顾瑜轻笑起来，他心里自然也是不愿楚云成魔，也许是为了任务，也许是为了其他什么，但归根究底，他希望酷似师尊的楚云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