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囚——困倚危楼

作者:困倚危楼  录入:06-30

段凌眉峰一扬,心想柳逸的计划没有成功,他自己倒被人盯上了。他当下不动声色,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在街上走了一会儿,然后折回了客栈。

跟踪他的人似乎并不打算对他动手,只在窗外探了探头,便转身离开了。

段凌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又等了片刻,才打开窗子跳了出去,远远的跟上那人。他轻功既高,隐藏气息的手段自然也是高明,跟踪他的黑衣人根本毫无所觉,胡乱在城里绕了几个圈子后,朝城东的一所大宅子奔去。

那宅子外表破败,像是废弃已久,许多年没人住过了。段凌跟着那黑衣人翻墙而入,却见里头造得美轮美奂,亭台楼阁、流水假山自不必提,园子中央还有一处人工开凿出来的湖泊。湖边种满奇花异草,湖心还建了一座亭子,四角飞檐,极是精雅。

段凌藏身树后,见那亭子里挂着盏灯,依稀可见有人在亭中饮酒。

这样热的天气,也只有湖面上有一丝微风了,而那亭子两边竟放了两大块冰块,冒着丝丝寒气,令人一见之下,只觉得暑意顿消。

跟踪段凌的黑衣人并不敢走进亭内,只跪倒在湖边,朗声道:“属下参见左护法。”

段凌心下一惊,暗道,原来这人就是左护法?

亭中那人背对着段凌而坐,因此看不见容貌,但见他身姿挺拔,手中握着一只墨玉做的杯子,只显得黑的更黑、白的更白,衬得那只手如玉一般。

那左护法轻轻“嗯”了一声,嗓音嘶哑,听不出是什么年纪。他抬了抬右手,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黑衣人立刻回道:“属下已经打探清楚了,那两人一个姓柳,一个姓段。姓柳的是青山派的弟子,武功平平,不足为惧。姓段的名叫段凌,却是当初杀害右护法之人。”

那左护法听了,登时大笑起来:“哈哈,杀得好。”

说罢,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天绝教内派系复杂,左右两位护法向来不和,他会大笑倒也不足为奇。只是他笑声怪异,听在耳中,未免有些刺耳。

笑过之后,那左护法将手中杯子一转,以打暗器的手法打出来,正击在湖边的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应声倒地,噗的吐出一口血来,道:“左护法……为何……”

“你办得好差事!”那左护法冷笑道,“我叫你去打探那两个人的底细,你倒好,被人缀上了也不知晓,还将人引到我这里来。嘿,是替我开门迎客么?”

段凌浑身一震,这才知道自己已经露了行踪。在别人的地盘上,再怎么躲躲藏藏也无济于事,他干脆大大方方的站出来,拱手道:“在下段凌,夤夜拜访,多有打搅了。”

“原来是段大侠。”那左护法又变了语气,笑说,“来者是客,段大侠不如过来和我共饮一杯?”

段凌自是不肯。

左护法道:“段大侠年纪轻轻,就能手刃我教右护法,我心中是十分佩服的,只可惜……”

他故意叹了口气。

段凌问:“可惜什么?”

“可惜所谓的正道人士,多半是沽名钓誉之辈,有真本事的人反而被埋没了。段大侠若肯投靠我天绝教,那可大不一样了。待我将来光复圣教,坐上教主之位,这左右护法的位置,都可任你挑拣。”

段凌料不到他有这样的野心,更想不到他竟会招揽自己,倒是有些哭笑不得:“多谢阁下抬爱,不过我早已立誓,此生与魔教势不两立。”

他说得斩钉截铁,左护法也不动气,只说:“从前教内确实有不少倒行逆施之辈,但等我当上教主,一切自然不同。”

“你要当教主,现在也可当了。”

“那可不成,我尚未替教主报仇,如何能够服众?”

段凌冷哼道:“既是如此,我更不可能助纣为虐了。”

左护法自斟自饮,给自己倒了杯酒,惋惜道:“我是诚心招揽段大侠的,段大侠一再推拒,真是叫人伤心。”

他以礼相待,段凌也不好直接跟他翻脸,便道:“阁下不必多言了,我今日来此,不过是想向你请教一件事。”

“哦?段大侠尽管问罢。”

段凌喉头微动,将深藏在心底的那个疑惑问出来:“天绝教中……可有让人起死回生的秘术?”

“若我说有,你会不会信?”左护法嗤笑一声,道,“所谓起死回生,不过是痴心妄想而已。”

段凌闭了闭眼睛,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又问:“你们割去这许多人的首级,又是为了什么?”

“这用处可多得很,譬如……剥下那人的脸皮来,制成人皮面具。”

段凌听了这话,脸上倏然变色。

陆修文的首级亦是魔教之人抢走的,若是被这般对待……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根本不敢深想下去,足尖轻轻一点,身形几个起落,飞快地向湖心的亭子掠去。

左护法泰然自若,依旧一口一口饮着杯中美酒,等段凌跃至身后时,才将杯子一洒,杯中酒滴灌上了内力,竟像暗器一般射向段凌。真正是摘叶飞花,皆可伤人。

但段凌亦非等闲之辈,他在半空中无法借力,便斜身避了开去,双脚踏在亭柱上,咚咚两声之后,顺利落到了亭子里。

他伸手就去抓那左护法的肩头。

左护法不闪不避,任他抓个正着,接着肩膀一沉,自然生出反弹之力。

段凌掌心一烫,不觉缩回手来。

左护法趁势回转身来,一掌拍向段凌。

这一掌虽是来势汹汹,但凭段凌的本事,并非避不过去,可是他瞧见那左护法的面容后,整个人如被施了定身术,完全僵在了原地。

只听“嘭”的一声,左护法那一掌正打在段凌胸口上。

段凌倒退数步,眼睛却仍盯着他看。

他俩人刚才一番打斗,震得亭子里那盏灯也晃动不休,昏暗的光线下,但见那人俊眉修目、容颜俊秀,眼波微微流转,正是已经死去多时的陆修文。

段凌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只是怔怔瞧着他,声音如在梦中:“陆修文,当真是你?”

“怎么?段大侠见过我这张脸?”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容里带几分邪气,“是你认得的人吗?”

他顿了顿,恍然道:“啊,或许正是从那个人脸上剥下来的。”

段凌心下一沉,眸中杀意陡现,伸手向他脸上抓去。

左护法微微一笑,仰头避了开去,道:“看来段大侠挺喜欢我这张脸哪,待我用得腻了,送给你也无妨。”

说着,往后疾退数步,修长手指在桌上按了按。

段凌虽是怒不可遏,但并未失了理智,见他如此作为,料想定有诡计。果然听见“咔”的一声,那桌面竟翻了起来,唰唰唰射出几支利箭来。箭头乌黑发亮,显是淬了剧毒的。

亭子中不好施展轻功,段凌若是闪躲,恐怕就要落进湖中了,所以他干脆迎了上去,衣袖一振,用掌风震歪了那些毒箭。

“好功夫!”

左护法赞了一声,依旧不与段凌对掌,只从指间射出一枚暗器来,“嗤”的一声,灭掉了亭中挂着的那盏灯。

这夜无星无月,灯光一灭,四周便陷入了无边黑暗。

段凌一时不能适应,稍稍一怔,就听背后风声响起,却是那左护法施计偷袭。段凌身形一矮,回身挥出掌去。

两人在黑暗中连过数招,正是旗鼓相当,斗得难解难分。段凌的掌法大开大阖,气势逼人,那左护法却最擅奇诡之道,出招刁钻狠辣,小巧腾挪的功夫更胜一筹。

段凌心知在对方的地盘上,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索性提起一口气来,跟那左护法对拼了一掌。

两人内力激荡,震得那桌子也碎裂开来,一掌过后,双双后退了一步。

段凌先前已受了内伤,自然没占着什么便宜,奇的是,那左护法似乎也内力不济。他与段凌过招时,招式何等精妙,相比之下,内功却差了许多。按说魔教左护法自是一等一的高手,岂会有这等弱点?

除非……

段凌心中一凛,蓦地冒出一个猜测,顾不得自身安危,接连又出了几掌。掌声呼呼作响,却是故意用内力压制对方。

那左护法果然不敢力敌,一退再退,差些从亭子边缘掉下去。

段凌连忙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岂料他轻笑一声,道:“段大侠是舍不得这张脸么?”

说罢顺势一扯,竟将段凌一起拉进了湖中。

水声哗哗。抚

两人在水中又是一番恶斗,然后一前一后的跃出水面。

段凌浑身都湿透了,头发湿漉漉的淌着水,却连擦也不擦一下,施展擒拿术扣住了左护法的手,另一只手则扼住了他的喉咙。但他手上并未用劲,反而顺着纤细的颈子慢慢往上,抚上了那张跟陆修文一模一样的面孔。

他动作十分温柔,惹得那左护法挣扎不已,叫道:“你乱摸什么?”

段凌没有出声,只是一点一点的摸过去,一颗心仿佛在热油里翻滚而过,最后他的手指停在那人颊边,心也落回了原处,重新怦怦跳动起来,道:“不是人皮面具。”

那人一愣:“那又如何?”

段凌牢牢扣着他的手,像拥着一个随时会消散的梦,低声道:“你就是陆修文。”

“笑话,陆修文这名字,我连听也不曾听过。”

“那你更不可能是左护法了。”段凌反而笑起来,道,“左护法曾派人追杀我跟陆修文,不会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那人静了片刻,说:“原来如此。”

他手腕一扭,竟从段凌的手底下挣脱出来,道:“既然被你识破,那我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了。”

段凌急道:“陆修文,你不认得我了?”

“认得啊,你是年轻有为的段大侠,我教的右护法,正是死在你的手上。”

段凌听他这样说话,就知道内中必有蹊跷,而那罪魁祸首,自然就是左护法了。“你现在是替左护法办事?”

“哼,区区一个左护法,我还不会放在眼里。”陆修文勾唇而笑,道,“我跟他不过是互相利用,他要替教主报仇,而我则要教主之位。”

“那你为何扮作左护法?”

“段大侠不妨猜一猜?为何我的手下这么轻易就被你发现了?为何你跟在后面也没察觉?又为何带你来这里?”

段凌心念一转,顿时明白过来:“你是故意引我来此的!”

“不错不错,段大侠还不算太蠢。”陆修文击了击掌,道,“可惜,跟你同来的那个青山派弟子,这时却落了单。”

柳逸!

难道魔教的目标竟是他?

段凌已中过一次调虎离山之计,这时不敢耽搁,立刻掉头就走。

走出两步后,却突然回过身来,一掌挥向陆修文。陆修文猝不及防,连忙抬手格挡。段凌这一掌却并未拍实,临到他胸口时又变了招,出手如电,一下点住了他的穴道。

第十四章

陆修文被他点中了睡穴,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即软倒下去。

段凌长长舒一口气。

他伸臂揽过陆修文的腰,低头凝视那熟悉的容颜,到了此时此刻,方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一点点漫上来。

他已错失过一次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不会再放开手。

段凌担心独自留在客栈的柳逸,不敢再浪费时辰,弯身将昏睡中的陆修文背起来,快步离开了那所宅子。

半夜的街道寂静无声。

段凌健步如飞,感觉背上那人身体温热,能清楚听见一下一下的心跳声。

他从来不知道,只是这样背着一个人走路,就能令自己如此激动。就像是经历过长久的屏息后,终于吸入了第一口空气,又是欢喜又是疼痛,简直让人落下泪来。

……陆修文还活着。

就算他忘了自己又如何?只要他还能说话,还能微笑,还能走路,就已足够了。

段凌赶回客栈后,先将陆修文抱进自己屋里,然后去隔壁柳逸的房间查看情况。这等深夜,柳逸屋里竟还亮着灯,段凌在外头一望,见那门上映出了两道人影。

莫非柳逸被魔教的人制住了?

段凌不愿打草惊蛇,便没有破门而入,只抬手敲了敲门。

“谁?”屋内有人模糊的问一声。

段凌压低声音道:“店小二,客官要的糕点送来了。”

“我没要糕点啊。”屋内的人一边嘀咕,一边起身开了门。

门只开了一条缝隙,段凌就伸进一只手去,一把扭住了对方的胳膊。

“哎哟!”

那人痛叫起来,竟是一点武功也没有。而原本坐在桌边的柳逸也惊讶地站起来,叫道:“段大哥,你回来了?咦,你抓着魏前辈的手做什么?”

“魏前辈?”

段凌呆了呆,低头仔细一看,见被他抓着的那人两鬓斑白,面有风霜之色,确实是魏神医没错。他当即松了手,奇道:“魏前辈怎么在此?”

柳逸上前道:“这事可巧得很,我傍晚一个人在楼下吃饭,正觉闲着无聊,没想到就遇上了魏前辈。恰好这客栈没有多余的房间了,我就邀魏前辈跟我同住了,这会儿正秉烛夜谈呢。”

“除此之外,没有别人来过吗?”

“当然没有。”

段凌好生疑惑,难道陆修文又在诈他?以他的性情来说,倒也不是不可能。

柳逸既然平安无事,段凌便暂将此事放在一边,转头看向魏神医:“魏前辈为何离开了陈家村?”

魏神医揉了揉被他抓疼的手,唉声叹气道:“还不是去年冬天被你们那么一闹,害我泄露了行踪,我那对头找上门来了,我不得不出门避一避风头。”

段凌等人曾被魔教追杀,幸得魏神医收留,还治好了他们的伤。他们在魏家宅子里杀了杜枫,此事若走漏风声,确实会惹来麻烦。

段凌想到这里,忙向魏神医赔礼道歉。

魏神医连连摆手:“好啦好啦,我正忙着逃命,只要别再跟你们扯上关系,我就谢天谢地了。”

柳逸好奇道:“魏前辈的对头当真这么厉害?”

魏神医双眼一翻,说:“若不厉害,我用得着逃吗?他可比什么天绝教的左护法右护法厉害多了。”

段凌听他提到魔教,不由得想起了睡在隔壁的陆修文,道:“魏前辈可否替我医治一人?”

“什么人?你知道我的规矩,我可不会随随便便治病救人。”

“魏前辈过去一看就知道了,治或不治,自然由您决定,晚辈断然不敢勉强。”

魏神医跟段凌也算有几分交情,想了想道:“那就去看看罢。”

柳逸最爱热闹,也吵着要去。

段凌便引两人进了隔壁的房间。

见到躺在床上的陆修文后,两人皆是大吃一惊。

“陆大哥……唔唔唔……”

柳逸惊得大叫起来,亏得段凌眼疾手快,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否则一个客栈的人都要被他吵起来。魏神医倒是沉着得多,不声不响的走到床前,先是探了探陆修文的鼻息,接着抓起他的手把了把脉,闭上眼睛沉思片刻后,开口道:“是姓陆的小子没错。”

段凌虽然早已确定了,但听他这样说,仍觉得心中欣喜。

柳逸这时也安静下来,扳开段凌的手,小声道:“陆大哥不是早已死了吗?他的坟还在落霞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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