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琛说是他先喜欢郑襄和的，刚开学的时候是夏末，还带着挥之不去的炎热，但是他看见郑襄和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是和夏天完全不同的存在，好像很冷，但是却很吸引人。但是接触之后又会觉得这个人完全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大概就是这样慢慢喜欢上的吧。
黎琛说，那天晚上他之所以会生气是因为那个女生表白让他觉得自己很挫败，追了那么久竟然都没有追到自己喜欢的人，另外回到宿舍那么晚，郑襄和竟然还像没事人一样，连一个招呼都不打，明知道自己心情不好竟然连问都不问。
但是第二天，明明说不善和女生相处的人，却和那个女生相谈甚欢，甚至还让人靠那么近，然后就吃醋了。
最后他才忍受不住，告白了。
郑襄和却一直没有说自己其实也早就喜欢上了他。
那个秋天，他们一起走在学校的银杏路上，金黄色的落叶不停地飘，踩上去的时候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但是他们肩并肩地走在一起，有时也会趁着夜色手牵着手或者接吻，即使这样，也很值得欢喜了。
郑襄和可以感受到黎琛的喜悦，但是他自己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尽管他的心脏跳得比平时快很多。
他们确定关系之后的一个周末，再一次去了之前没有去成的那座桥。
黎琛特意叮嘱他多穿些衣服，郑襄和这时候才想明白，上一次大概就是因为他被冻着了，黎琛才突然决定回学校的吧。这样想着，嘴角也情不自禁地浮出一丝浅笑。
江边的风很大，比上次要冷得多。但是这样的天气，江里依旧有游泳的人。
郑襄和和黎琛上了那座铁桥，是一座年代有些久远的断桥，稍微有些纪念意义。他们肩并肩走在一起，桥上有很多来来往往的人。
郑襄和有些唏嘘，但是大风已经吹得他连说话都不利索。
黎琛见状就想带着他下去，但是郑襄和不愿意。他们就绕着这座断桥走了一圈。
很久之后，郑襄和想起这件事情，突然想到，我和我最爱的人走过的最长的一座桥，却是一座断桥。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以后的种种？
晚上他们一起去吃海鲜，这座城市秋季的海鲜还是很鲜美。虽然很冷，但是因为有身边的人，还是觉得异常温暖。
回去的时候，黎琛突然搂住他的肩。郑襄和吓了一跳，虽然这动作并不陌生，但是现在意义毕竟不一样，即使是以往的动作，还是能觉出与众不同的味道。
自从确定了关系，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和之前其实并没有多大变化，除了黎琛暧昧的举动变得明目张胆，甚至愈发肆无忌惮。
郑襄和想，黎琛应该也是欢喜的，他好像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在这一方面，郑襄和自己就显得更加畏手畏脚到草木皆兵的地步。
郑襄和很怕别人从他们的举动看出些端倪，毕竟是同性恋，这个社会还没有开放到人人都可以接受这种事情。
当郑襄和再一次皱着眉头把坐在身边的黎琛的手从自己腰上扯下来的时候，黎琛抽掉了他眼前的书，郑襄和抬起头来，很清晰地看见对方眼睛明显的不悦。
“怎么了？”
“我们到底是来约会的还是来看书的？”
一句话说得郑襄和有些局促，耳朵也微微烧起来。他掩饰地喝了口桌上的咖啡。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因为环境好，价格公道，好多学生都会来这里小坐，当然多半都是情侣。当时黎琛说要出去约会，他答应了，但是知道是这个地方的时候，就开始迟疑，但是最后还是被黎琛给拖了进去。
果然啊，里面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两个大男生进去不会觉得奇怪么？郑襄和有点尴尬，赶紧拉着黎琛往最里面的位置走。
“这里环境还不错啊。”
等到点好单，郑襄和才稍微松懈下来，但是黎琛一说话，他立刻想到这是他们成为情侣之后的第一次约会，又局促起来。
接下来黎琛跟他说话，也因有些紧张而回答得急促。
趁着黎琛去了卫生间，郑襄和拿出包里的随身带着的一本书翻看了起来。本来是想转移一下注意力，但是渐渐地就入迷了。连黎琛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有注意到，直到黎琛把手搭在他的腰上。
他才一惊，想了想，把黎琛的手拉开，竟然道：“等我一会，这一章还有一点。”
黎琛显然有些错愕，但是郑襄和已经把头埋进书里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再一次把手搭上了那个人的腰间，明显感觉到那个人的身体一僵，但是那个人竟然连头都没有抬，只是把他的手拿开了。
因为灯光的原因，凑近了才能看见郑襄和的耳朵已经通红。
黎琛笑了笑，再一次把手扶上了郑襄和的腰，并且凑近了郑襄和的脸。郑襄和的反应就大了些，甩开黎琛的手，心慌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然后换了一个位置。
黎琛愣了一瞬，赌气般地再一次挨着郑襄和。
于是就有了上面的那一幕，郑襄和放下杯子，小声道：“……约会啊。”
“你是不是很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郑襄和皱了皱眉：“你小声一点。我们的事情被别人知道的话，总归是不好的。”
黎琛彻底不开心了：“你是怕别人知道你和同性恋在一起？说起来，你还是不是自愿跟我在一起的，你是不是觉得很勉强，那就说出来，我也不会强逼你，可是这样有意思么？”
“你在说什么？别说了，根本就不是你想的这样，我们回去吧。”说着，郑襄和已经站起来收拾东西了。
黎琛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的太没风度，付了钱，才走了出去。
也就是在那一次，郑襄和没办法了才坦白自己也是一个gay的事情。只能说那个时候的黎琛还很年轻，很多事情还是容易莽撞应对，但是稍微更好的一个情况是，他会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从确定关系到分手，他们在一起快五年，这样的矛盾数不胜数。
和黎琛在一起，这对于郑襄和来说，确实是过于幸福而近乎于幻想。郑襄和一直觉得很满足，也不敢过多奢望什么另外的东西。但更让他受宠若惊的地方在于，黎琛是一个很称职而体贴完美的情人，很会照顾爱人的情绪。因此郑襄和对黎琛不满的概率几乎低到可以忽略不计。而黎琛情绪会不定的原因在于郑襄和一直没有明确说出对他的感情，即使他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黎琛说，他会没有安全感，他不确定郑襄和是不是有这么喜欢他，他也不确定郑襄和什么时候会离开他。好像无论做了什么，郑襄和还是没什么两样。这样总是让他很无奈也很挫败，他在郑襄和的面前总是一败涂地。
郑襄和无从辩解，他什么也不说，只会安静地呆在黎琛的身边，等他平静下来。虽然他知道只要自己说出对方最想听的那句话，那么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但是他还是选择沉默。所幸到了最后，黎琛总是会紧紧地抱住他，那就算这一页又被翻过去了。
第五章
即使矛盾重重，但是黎琛却一直没有提过分手之类的话。
于是算是平静地在众人耳目之下迎来了毕业。
毕业季，无非是和很多人告别，离开，再回到各自来的地方。而对于情侣来说，毕业就意味着分手。
郑襄和不想承认，但他自己毕竟是个现实的人。黎琛的家乡并不是在这座城市，也就是说黎琛的计划也是回到属于他的那座城市，而郑襄和更没有远走的打算。
除了分手就只能是异地恋了吧。但是异地恋，本来就艰难，对于他们来说，就更加是难上加难，那他们剩下的路就只有一条了。
郑襄和看着身边的一对对情侣分手，再看看黎琛，依旧不动声色仿佛不为所动，他不想先于黎琛提起这个问题，但是黎琛却一直没有开口，还是和平日里一样。
后来，还是郑襄和沉不住气了，在这一点上，他依旧承认他的懦弱和畏怯。
郑襄和一直不肯对外言说的不安，时刻萦绕在他的心头。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黎琛为什么会喜欢这个样子的他，他知道黎琛的人生远比他的精彩，他知道黎琛对的人生需要更多光彩而明亮的东西，但是郑襄和却似乎与这些无关。黎琛当然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他会有很多选择，任何一个选择都比此刻粗鄙不堪的郑襄和要好得多。就像飞蛾和灯火，他们会有什么结果呢。最好的结果就是和平分手，但是这样会让他发疯失去理智，他宁愿自己剪断他们之间的羁绊，他可以假装自己满不在乎来维持自己最后的自尊，但是却不能由着别人把他推进深渊。
他会很坦然地承认他的自私。
黎琛生气的时候，总说他好像没心肝，好像感觉不到他在这段感情中的投入，但是却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来维持自己的不沉迷。
在这段酷似幻觉的感情里，郑襄和从来都是这么自卑。他甚至不知道叫做安全感的那种东西到底存不存在。
那天晚上，郑襄和和黎琛在学校后门街上的饭店里吃完饭已经有些晚了，回学校穿过操场的时候，郑襄和突然甩开了黎琛趁着天黑牵着他的手。
黎琛愣了一会，黑夜里几乎看不见表情，然后再一次抓住郑襄和的手，拉着他往前走：“别闹，走吧，有事情待会再说。”
郑襄和很少见地固执了一回，坚决地甩开了黎琛的手，黎琛也就沉默地站在他的面前。
“黎琛，就要毕业了，我们再继续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我们分手吧。”
黎琛沉默了一阵，然后道：“我一直在想，你会什么时候跟我说这件事情，这几天心神不宁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吧。我一直在跟自己赌，赌你会不会说分手，然后我们就一直这样走下去。”
他的声音很低，郑襄和听得一阵揪心，然而还是说：“黎琛，对不起，我……”
“不用说对不起，”黎琛打断，“我一直都知道郑襄和一直很清醒，既不会沉溺于感情，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出怎样的选择才是最好。我一直很怕这样的你，我知道这四年来你很辛苦，但是最后一次，但是我一点都不想放手，我还想再自私下去，”
黎琛突然紧紧地抱住了郑襄和，连声音里都在微微的颤抖：“所以不要分手，不要分手好不好？我不想放开你的手，明明感情还在，为什么要分手？不要分手。”
“可是爱情并不是一切，”郑襄和忍住自己想要回抱黎琛的冲动，伤人伤己的话还是一个一个往外吐，“黎琛，像你说的一样，我很清醒也很现实，我知道你也不是没有理智的人。”
黎琛突然激动起来：“不，我一点都不想理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只要不分手。”
郑襄和忍住眼眶里的眼泪，微微昂起了头，他不想说话，他想要他们两个人都冷静一下。
夏天还没有完全降临这座北方的城市，晚间的风很凉。操场上也很安静，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经过了。
郑襄和感觉到紧贴着自己的黎琛的身体好像再微微颤抖，他有些诧异，就听见黎琛哑着声音道：“不，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和你分开。如果你要分手，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吧，那我们先在一起试试看，如果实在没办法了，我们在分开。”
黎琛定定望着郑襄和，郑襄和觉得自己似乎在他的眼里看见了泪光，心里一颤，避开了对方带着坚持却仿佛哀求的目光。
黎琛把自己的姿态放的那么低，郑襄和突然觉得自己的那些不安简直像无理取闹，他从来都不敢相信黎琛把这份感情看得那么重要，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也许还没有山穷水尽。
郑襄和最终还是心软了，黎琛那么高兴地拥住他以至于勒痛了他。
但是他们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黎琛的意思是，他们虽然是异地恋，但是他一有时间就会回来找郑襄和，先这样，其余的事情以后再做解决的办法。
已经说好了不分手，郑襄和也没有想到好主意，便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但是只能说，那个时候毕竟是年轻，总以为坚持就能看见希望。但是现实却是绝境依旧是绝境，最好的地方只在于，它不会变得更加让人绝望。
很快就到了下班的时候，外面竟然还在下雨，这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并不常见，简直像极了南方。
郑襄和收拾东西，和上午一样，坐地铁回了家。
家里好像还有那个人的东西，既然三个月已经过去了，那么就意味着没有人会再回头，他需要清理掉一些生活中再也用不着的东西。
他们刚分开的时候，黎琛确实是有时间就会跑回这座城市，虽然时间本来就少得可怜。黎琛在他所在的城市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据说干劲十足，上司也很器重他。黎琛一直是很有上进心的人。但是相对的，就会需要更多的时间消耗在工作上。有时候忙得连饭都吃不上，但是他不会忘记的是，每天给郑襄和一个电话。
这个习惯一直让郑襄和感觉到十分温暖。
直到后来，黎琛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少。
郑襄和记得很清楚的一次，是去年冬季的大半夜，突然接到他的电话，黎琛说他在这里的机场。
郑襄和本来惺忪的睡眼突然就睁大了。
直到手机里传来那个人的声音：“襄和，襄和，你在听么？你快点过来接我，要冻死了。离开这么久，我都忘了这里的冬天那么冷了。”
郑襄和赶紧蹦下床，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对着手机说：“我就来，你先找个咖啡店之类暖和的地方等我，不要被冻坏了。等我到了，再打电话给你。”
“你慢点，不急，出门的时候小心点，外面还在下雪。”或许是听到了这边的慌乱，黎琛颤抖的声音急切地传来，郑襄和胡乱地应了，出门之前还不忘从自己的衣柜里扯出一件厚大衣。
外面果然是在下着小雪，郑襄和坐在好不容易打到的计程车后面，一边哆嗦着搓手透着雾蒙蒙的车窗看着外面稀疏朦胧的灯光，一边还不停地催着司机师傅再快些。
郑襄和好不容易到了机场，因为在车上的时候已经打过电话给黎琛，所以直接往两人约定好的地方走。
郑襄和走到约定的地方，但是黎琛却还没有到，于是站在那里跺着脚不停东张西望。
突然后面有什么东西猛地往自己身上一撞，郑襄和因为这突然的冲击而一个踉跄，还没反应过来，身体霎时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凛冽气息激得起了鸡皮疙瘩，俨然已经被人牢牢抱在怀里，耳边熟悉的声音传来：“襄和！”
郑襄和身体一僵，任他抱着。心里的感动突然如潮水一般肆虐开来，在他体内蛮横地横冲直撞，陡然袭上眼眶，眼睛瞬时就湿润了。
“怎么了？”也许是察觉到了怀里的人的微微挣扎，黎琛疑惑问道。
这个时候郑襄和已经挣开了他的手，郑襄和在朦胧的灯光微微仰头凝视黎琛，那人浓墨似的瞳仁里化不开的温柔深情和包容几乎将他溺毙，五官依旧如之前一般俊朗，但是颧骨却明显起来，大概是因为瘦了，下巴也尖了一些，他的黑色头发上落了一些白色的雪花，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里化作淡淡的水汽。
郑襄和突然凑近了，黎琛的唇很冰，他打了个哆嗦，但是却没有离开，反而有更加深入的趋势。黎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闭着眼睛的郑襄和，但很快反应过来，那可是他们在一起之后郑襄和的第一次主动，黎琛很快反客为主，吻得更加投入而缠绵。
良久，胶着的双唇终于分开，灼热的气息在两人间扩散，郑襄和气喘吁吁地靠在黎琛的肩头，双手却紧紧环着黎琛，黎琛也不说话，只是更加牢固地箍着他。
郑襄和微微动了下头，把自己的脸埋在黎琛的颈侧。
黎琛微微一震，他颈侧的皮肤似乎感受到了一片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