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除了这样,严氏又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驳,她现下早已云里雾里,莫非是那鸟儿当真成了精,知道今日是自己设局,才故意来戳穿她的假面具?
这太荒谬了!
就在严氏莫名其妙的时候,赵氏却吸了吸鼻子,奇道:“诸位,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095、卧虎藏龙
“味道?”赵氏这一说,不光沈氏,所有人都吸了吸鼻子,果真闻到了在大殿的檀香气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且味道闻起来要比寻常血液腥臭许多,一时无数双眼睛四下查看,到处寻找了味道的根源,渐渐的,所有人都把目光顿在了严氏的身上。
严氏现在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个当家主母该有的端庄,原本正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可当别人在看着她的同时,她自己也闻到了一股极为违和的味道,而旁边正帮着她的徐妈妈此时也多远了,用一种惶恐的目光望着她。
“哎呀,这味道是从母亲身上传来的!”宁沫一声轻忽,像是在平静的水面里砸进了一颗石子,哗啦一声,伴随着严氏骤变的脸色,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大媳妇,你身上有如此明显的血腥味,还要狡辩不成!居然还说是神鸟在诬陷你,我宁家的脸当真是要被你丢光了!”沈氏满脸怒容地对严氏喝骂了几句,可严氏脸色青白间,自己也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自然也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但她自问浑身上下并没有半点与血气有关的东西,这味道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味道飘得极广,原本在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自然也闻到了,几个村妇打扮的妇女捂着鼻子互相道:“哎呀,这血气的味道如此之腥,闻着却熟悉得很,这位夫人该不会是月信来了吧。”
“我也闻出来了,这分明是月信的腥气,来了月信居然还到寺庙里进香,这不是明着在打佛祖的脸吗,当真是有够厚脸皮的。”
“现在这些当官家里的夫人都这得行,论起廉耻来搞不好还没咱们平头小老百姓在乎得多,真是可笑。”
那几个妇人没有压低声音,嗓门又大,不光严氏听见了,其他人也照样听见了,其实严氏身上到底是什么味道,周围一圈婆子丫鬟们早就闻出来了,只是碍于严氏的身份不好明说而已,现下居然被外人如此点破,不禁一个个都把头埋得极低,好像主子丢脸,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脸上也无光一样。
严氏如今已经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来了,只能不停摇着头,来月信?开什么玩笑,她有没有来月信自己会不知道吗,可现在她就算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这味道清楚明白地摆在那里,只要是个妇人都能分辨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她总不可能将裙子脱下来亮给众人看,来验明自己的清白吧!
她一脸猪肝色,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羞得无地自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氏道:“老爷,老夫人,现下看来,大夫人身上的事不过是场意外罢了……不过女子月信本事秽物,冲撞神佛,大夫人来了月信还装作不知,招摇进殿,实在是十分不敬。”
“何止不敬,简直就是不知廉耻。”沈氏气不打一处来,但一时又找不到发脾气的理由,毕竟人有三急,月信这种事对于女子来说也无法控制,只恨严氏不会算日子,好好一个进香祈福确遭她毁了,还让那么多百姓看了笑话,身为当家主母,严氏这张脸简直丢到地底下去了。“你们还干杵着做什么,大夫人不能再呆在这里,立刻送她回府净身!”
几个丫鬟婆子领了沈氏的命,上前架起严氏就要往殿外走,严氏满脸委屈,却又不知该如何为自己分辨,只能闭着嘴巴,任由那几名丫鬟将自己带了出去,只是在跨出殿门之前,她还是抑制不住,用愤恨地眼神朝宁渊的方向看过去,宁渊任由那只神鸟站在肩膀上,正用一种“好走”的眼神望着她,而让严氏诧异的是,就在宁渊身后,舒氏也正望着她,可眼神里早没有了以前的恐惧与卑微,反而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就像是在看着……什么不自量力的人一样。
刹那间,严氏立刻明白了什么,但此时她已经被架过了转角,很快便看不见了。
严氏的身影消失后,宁渊也略微侧过头,打量了舒氏一眼,可舒氏已经重新将头垂了下去,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宁渊浅浅地勾起嘴角,没有说话。
好好的一次进香,虽然被严氏“搅合”了这么一通,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完,所幸送走严氏后,接下来无论是上香祈福,还是敬献瓜果祭品都一帆风顺,在求签的时候,还出来了一支上上签,更让沈氏觉得方才就是因为有严氏在场才会那般晦气,甚至还兴了不如此次上京就将严氏留在家里的念头,可顾着严氏是宁如海正妻的身份,这念头她也只是想了一想。
那只浑身雪白的神鸟一直赖在宁渊身上,直到宁府一行人要回去了,才被小沙弥给硬拿了去,鸟儿看起来还十分不情愿,当真神奇得很。
几辆马车顺着原路下山,宁渊却没有跟着大伙一起回宁府,他托词说要去趟学监取回落在学监的一副字画,取得宁如海的首肯后,只带了周石当护卫,入城后便离了车队,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了一栋茶楼旁。
茶楼的店小二像认得宁渊一般,也不说话,直接招呼他上楼,进了一间雅致的包厢,包厢内燃着新鲜的荷叶香,味道清爽脱俗,临窗的小桌旁正襟危坐了一名青年,剑眉下边一双星目正盯着桌上由一方小炉烹煮的茶壶。
宁渊掸了掸袖袍上的灰尘,走到呼延元宸对面坐下,还不待他说话,自己倒先开了口,“你是怎么做到的?”
呼延元宸这才抬起头来看他,嘴角带着笑,却明知故问,“你指什么事情。”
“我可不相信那是一只成了精的神鸟,那鸟儿又从未见过我,会与我亲近,肯定是你动了什么手脚。”宁渊道:“浑身雪白,头顶一点红,想来那只就是你养的隼,叫雪里红吧。”宁渊可记得当初在行宫里,呼延元宸向他提过一次,他豢养了一只名叫雪里红的隼,今天在见到那个所谓“神鸟”的瞬间,宁渊便立刻想到了这一点,何况……
“你在那鸟儿腿上绑了张纸条,让我事后来此处见你,莫非你还有未卜先知的能耐,知道我那位母亲会用你养的这只鸟来找我的麻烦?”宁渊似笑非笑地望着呼延元宸。
“我哪里有这样的能耐,不过是碰巧,你那位母亲在殿内唱戏的时候,我刚巧躺在大殿的瓦顶上晒太阳。”呼延元宸说到这里,还摇了摇头,“可惜,如果我早知道你已经识破了你那嫡母的伎俩,我才不会出手凑这番热闹,巴巴让那鸟儿在你身上撒了半晌的欢,还半点功劳都没捞到,当真无趣。”说着,呼延元宸从领口拎出一个用红线挂着的,质地通透的玉哨来,递到宁渊面前,“你吹吹看。”
那玉哨的雕工十分精致,还带着呼延元宸的体温,宁渊放在嘴边吹了吹,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不禁奇道:“怎么没声音,这玩意该不会是坏的吧。”
“不是没声音,只是你听不见而已。”呼延元宸一伸手,又将玉哨拿了回去,“我大夏有许多训练隼鸟的好手,但凡是训练有成的隼鸟,不光可以飞鸽传书,还能用来刺探敌情,这类口哨是特质的,发出的声音人耳听不见,却能给受训过的隼们发号施令。”
“怪不得。”宁渊点点头,“所以那只雪里红才会对我这般友好,搞了半天是你这梁上君子整出来的幺蛾子。”
“我怎么听你这话像是在挤兑我。”呼延元宸道:“不过我也知道自己是多此一举,雪里红对血腥气十分敏感,既然你早已在那位大夫人身上施了反制的手段,我这横插一手倒显得多余了。”
之前大殿内的一幕,屋顶上的呼延元宸可是看得切切实实的,对于严氏丢脸的那一幕,他在啼笑皆非的同时,也不禁佩服了一番宁渊的滴水不漏。
哪知宁渊却道:“你弄错了,大夫人身上可不是我动的手脚,从头到尾,我什么手脚都没动,完全在当一个看客。”
“不是你?”呼延元宸一愣,“难道她是真的……”
“自然不是真的,只不过我没有动手脚,却是被别人代劳了。”宁渊见呼延元宸还是不太明白,索性敞开了道:“华京的贵妇人当中流行一种十分名贵的胭脂,名唤血胭脂,这种血胭脂不似寻常胭脂那般是以花瓣香粉之类入料,而是用处子天葵初临的精血,加上一些可以调和气味的名贵药材和制而成,色泽艳丽,并且独有一股异香,因为十分名贵,民间甚是少见,速来只有皇亲国戚,以及后宫受宠的妃嫔才能享用,可惜这种血胭脂有一个最大的弊端,就是不能遇到檀香,因为檀香的香气能够中和胭脂里调和血气的药材气味,一旦药材气味不见了,那血胭脂独有的异香,便能顷刻之间,变回血液原本的味道。”
说到这里,呼延元宸的瞳孔才略微放大,“你是说,有人给了那位大夫人血胭脂,而佛堂大殿里处处是檀香,她才会因此被误认为是……”
宁渊点头,却含着笑没有说话,心里只是想,大夫人向来自诩聪明,却连踢到了铁板都不知道,今日落到这般颜面无存的境地,当真是咎由自取。
严氏以为自己威逼利诱舒氏的事情宁渊不知道,殊不知宁渊早已洞若观火,并且做好了一番看好戏的姿态。舒氏是什么人?曾经在后宫中风头无量的舒贵嫔,如果没有两把刷子,哪能在一群吃人不吐骨的后妃中间为自己争夺到皇帝的宠爱,还产下皇子,就算一时遭了难,被贬为贱籍为人奴婢,也不是严氏这类人能够威逼利诱得了的。
尤其严氏居然还用奴玄的性命来威胁舒氏,当真蠢得无可救药,一个母亲最为宝贵的便是自己的孩子,严氏妄图染指奴玄的性命,舒氏怎么可能不恨,而且她在宁府里还是一个生人,如果妥协了为严氏办事,哪怕事成,最后必定也会落得两边不讨好,严氏不可能因为这个而厚待于她,反而极有可能将他们母子灭口,相比起来,曾经救过他们性命的宁渊自然更值得依靠。
在审时度势上面,舒氏一双眼睛要锃亮得多。
096、九阳前夕
当然,宁渊不可能将这些事告诉呼延元宸,关于舒氏两母子的事情,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对于他们二人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桌上的茶水烧开了,水汽氤氲间,居然透出一股奶香味,宁渊吸了吸鼻子,转了个话题,望着那茶壶奇道:“怎么这样重的奶味,莫非这壶里煮的不是茶?”
“你喝一喝就知道了。”呼延元宸居然拿出一个碗,拎起茶壶倒出里边浅褐色的液体,似奶非奶,上边还飘着不少茶叶,“大夏的先祖多是游牧民族,生活在极北的草原,冬天里唯一能长期存放的食物就是奶糕,把奶糕和茶叶煮在一起,也是家家户户都会备着的饮料。”
宁渊没喝过这东西,只觉得新奇,立刻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奶香和茶香融为一体却又彼此分明,滋味非常不错。
“可惜若是要让别人瞧着你如此糟蹋茶叶,还不知要背地里讲什么闲话。”大周引以为傲的便是丝绸,瓷器和茶叶,不过在那些文人雅士眼睛里,茶叶就该用水冲泡,才能体现出所谓的“茶道”,像如此和奶煮在一起,说得不好听些完全是暴殄天物。
呼延元宸定定地说:“我便是知道宁兄你不是那般迂腐的人,天下万物,哪里会有什么一成不变的道理,那些速来只会用清水冲泡茶叶的人,怎么可能体会到茶香和奶香交融的美妙。”
这分明是一句很平常的话,可莫名之间,宁渊却隐约听出了呼延元宸似乎另有所指,果然,呼延元宸接着又道:“宁兄,关于你的事情,这些天来我细细想了一遍,断袖之事,在常人看来或许有违伦理纲常,但我却不会觉得太过诧异,说到底,也是人在一些方面的选择不同罢了,往后我会注意,不对你做出太出格的举动来,也希望宁兄你不要对我疏远。”
呼延元宸将这番话说得极为陈恳,反倒让宁渊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天晚上宁渊对呼延元宸说的有关“断袖”的那番话,不过是借着机会同他通通气而已,他说时的态度本就稀松平常,谁知道呼延元宸居然正儿八经地还给他来了一通考虑后的“答复”。
一时宁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觉得呼延元宸太认真了些,不禁摇头起身道:“好了我知道了,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要先回去了,今日我那位母亲受了一通罪,最怕家里还有得闹。”
“九阳节,你会去华京吗?”呼延元宸也跟着起身,最后问了一句。
宁渊点头,“自然是要去的。”
“那好,到时候我请你去我在华京的府邸转转。”呼延元宸笑道:“质子府里有许多新奇的玩意,估摸着也能让你开开眼界。”
宁府大夫人在灵虚寺佛堂里来了月信,细细算来,也不过一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奈何因为过程实在可笑,很快便传开了,人们在津津乐道料八卦的同时,都免不了添油加醋将严氏当时那番无地自容好比疯婆子的模样描绘一番,说得让不少人都开始好奇这位大夫人的尊荣起来。
可他们越是好奇,奈何反而越见不到人,因为严氏早就躲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饭食都是让下人送到卧房里,连向沈氏晨昏定省这类都托病不出,也是怕沈氏当面给她难堪。
直到宁家人齐齐打点妥当,要上京的那一日,严氏才从屋里出来。
她整个人看上去气色十分不好,却硬是上了一个浓墨重彩的妆,显然是为了强打精神,不过她的这通做派,看在沈氏眼里却又变了味。
“如此年纪了还这样卖弄风骚,也不庄重一下自己的身份。”站在府门口的马车队前,沈氏由罗妈妈搀着,话语丝毫没压着声音,更是没有一点客气,老人家灵虚寺那一茬气都还没消,顾着严氏嫡妻的名分,才勉强带着她一同上京,谁知道她会打扮成这样。
严氏被沈氏说得嘴角一歪,求助似地去看宁如海,可宁如海佯装着在指挥家丁们搬弄行礼,连一个照面都没给她,尤其是看到宁如海身边的唐氏之后,她一双手更是要绞碎了袖袍里的锦帕,
她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原以为宁如海会主动来宽慰她,哪知这位与她卿卿我我的丈夫不光一次都没上门,甚至连个意思意思的传话都没有,她不甘心派了徐妈妈出去打探,探听回来的消息险些让她气得吐血。
她不露面,自然有人露面,唐氏这些日子一直将宁如海服侍得十分妥帖,不光如此,唐氏还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连那个一股子狐媚劲的庄姨娘都与她抱成一团了,两个美妾一左一右将宁如海卡得死死的,美色在前,谁还会记起严氏这个丢了大脸的黄脸婆。
严氏拉不下自己“端庄”的脸来邀宠,又不能忍受唐氏接连的东山再起,于是悄悄让徐妈妈给宁如海传了话,提了提唐氏曾经“偷人”的事,哪知适得其反,宁如海不光没有疏远唐氏,反而呵斥徐妈妈一个下人居然有胆子搬弄姨娘的是非,赏了她十个板子。
也就是这十个板子让严氏清楚地认识到,唐氏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显然是让宁如海对过往的那些事情既往不咎了,这对严氏来说可十分不妙。
宁渊和宁沫站在另一辆马车前,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说的却是别的事情,宁沫悄声道:“咱们那位大哥盼着今天可是盼了许久了,平日里母亲总在府中拘着他,他根本没法子出门,可昨夜里他却派了人来求我娘,说他现下身子好了许多,让我娘许他这几日可以出门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