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主动得太久，得到的却是喷薄而发的仇恨。渗进骨子里，最后到了心底只剩一口寒气。而少年所带来的，却像一把柏油燃起的火，像一坛最醇最浓烈的酒，热度烫得人惊心。
烫贴得他极不习惯。
那是一种很陌生甚至脱出了他掌控的感觉。
柴谨之不得不承认，在一开始极不习惯之后，全身上下渐渐有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
夜风很凉，可是有眼前的这个少年为他挡着。
少年紧紧地搂着他的腰，以一种占有般的姿势。
他被对方弄得有点想笑，但是一抬眼看到对方浓密的睫毛下，是那么那么认真和虔诚的神情时，他的心好像被什么打动了一下。
柴谨之想起第一次故意吻顾羽时，对方先是那样惊愕然后完全投入的表情，傻傻中透着可爱；他想起自己陪他来回轧戏时，对方坚毅却自责的眼神；他想起顾羽获得金柏奖时，对方是那样紧紧地拥抱着他，说「我没让你失望吧！我没让你失望吧」……
那个拥抱的力度跟现在一样，都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剖开给他看一样，那般的有力，那般的炽热。
就算他的人生凉薄得太久，可是总有那么一瞬间，他还是被顾羽打动过。
夜风渐凉，吹得旁边的树枝「哗啦啦」地响，听上去竟有几分悲凉。
不知道是不是愈夜人愈会觉得孤独，还是少年这样莽撞的执着和热烈终是让他有点不忍，柴谨之慢慢开始回应起了对方。顾羽先是一颤，接着脸上笑意渐深，在这样寒气弥漫的夜里，他的耳朵尖却渐渐红了起来。
顾羽，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少年。
看着对方什么都不知道的笑脸，柴谨之一瞬间有些恍惚。
自己这样利用对方，到底有意思吗？
把他和那个人之间的纠葛扯进其他人，真的好吗？
他年少的时候就在道上混过，那种逞强斗殴的恶劣环境里，他什么混账事都做得出来。
后来接触了那些所谓高端的人群，里面更是充斥着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他以为他习惯了。他甚至以为自己骨子里就是这样的。
可是现在，看着这个少年一日比一日更努力，看着这个少年是那么不想让自己失望，那样努力奋斗着，他突然有些动摇了。
突然觉得，就这样做好一个经纪人，帮助这个少年成为当红艺人，享受对方长久的陪伴，似乎也不错。
这样的一个夜晚让顾羽的心情好到不行。
柴谨之一直对他若即若离，他总是看不清对方慵懒笑容背后的那点颓离，但是他们终于有了更进一步的举动。
更重要的是，柴谨之有在回应他。
虽然是他主动的，可是现在看来，这似乎并不是他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向来大大咧咧的顾羽也不由得在想，这是不是表示他们俩的关系更稳定，更进一步了？
心情愉快，演戏自然就更顺心。
今天的戏份正好拍的是杀舞陌和小道士接吻之后，两人之间暧昧情愫流淌的片段。
之前很普通的眼神对视、身体接触，现在在两人心里都是那么的不同，周围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幸福的气氛。
戏中，两人的手不经意地握在了一起，宋微的眼角眉梢英气中透着不自在，不自在中透着甜蜜。
顾羽一看到宋微的这个模样，就情不自禁地想到柴谨之。
昨晚夜色太浓，顾羽看不清对方是什么表情，但他自己是又雀跃又羞赧的。
那么柴谨之呢？不知道柴谨之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可惜柴谨之今早就赶回公司处理事务了，要过好几天才能回来。
眼前的宋微似乎变成了柴谨之，对方那种故意装做没事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要是柴谨之在的话，估计也是这种装作懒懒的、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吧……
一想到柴谨之，他连看宋微的眼神都变得一样了。
一条拍过后，顾羽看监视器里的重放，竟发现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深情而炽热，那样的目光太过明显，以至于周围的人都能感觉得到，甚至有场记在一旁开玩笑：「小羽啊，你可别假戏真做。」
他当然不会假戏真做。
因为，这就是他平日看着柴谨之时的眼神。除了柴谨之，他对谁都不会再有这样的眼神。
可惜，这样的好心情只持续到楼夕之的到来。
「小顾怎么可能会假戏真做，」一直跟宋微不对盘的楼夕之总是会找一些空子挑拨，「人家小顾把持得住。」楼夕之黛眉一挑，妆容精致的脸微微侧向他，一副熟稔的口吻，「是吧？」
这句话说得实在不地道。
什么把持不把持，说得好像宋微在故意勾引他似的。
一旁的宋微早就习惯了楼夕之的挑衅，懒懒地笑着，「怎么，难道楼姐总是『假戏真做』，所以才会心有所悟？没关系，我和小顾都是专业的，改天说出来听听，也许我们还能帮忙开解一二。」
「柴叔让我拍完之后给他回个电话，我先过去一下。」
顾羽笑了笑，借口溜走，秉承柴谨之临走前的训诫：第一，能不得罪楼夕之就不要得罪楼夕之；第二，楼夕之跟宋微的恩恩怨怨不要掺和。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楼夕之竟拦下了他，别有深意的目光甚至还直直看向他的眼睛。
「说到柴谨之，你们的关系好得可真是让人羡慕。这一点，恐怕连宋微都要吃醋吧。」
之前被宋微反击，楼夕之的面色会微变，但是这一次，她却没有理会宋微，反而直接把矛头调转到了自己身上。
顾羽微微一怔，紧接着，他看到楼夕之眼底弥漫出一抹笑意，那是一种抓到把柄后算计人的得逞。
把柄，那会是什么？
一时间，顾羽的大脑迅速判断着。
面对楼夕之这话里有话的试探，顾羽心中已有警惕，临危不乱，反而装作什么都不明白般笑了笑，「我先走一步。」
但是，楼夕之仍不放过他，美艳一笑，「我正好也有事要跟柴谨之说，我跟你一起出去。」
一出摄影棚，楼夕之就翻开自己的手机，将里面的照片在顾羽眼前晃了晃，「昨晚拍的一些小玩意，你看这夜色多好，多适合谈情说爱，还有这两个人，还真像你和……」
顾羽神情顿变——照片上的人正是昨晚的他和柴谨之！
他脑袋「轰」的一下子炸开了，眉宇之间满是震惊！
在柴谨之的提点之下，他接受过很多访问，应对过很多尖锐犀利，甚至不怀好意的问题，就连一些似是而非的绯闻，他也学会了如何打太极而不伤和气。但是这一次，这一次自己和柴谨之的照片竟然被拍个正着！两个男人之间的这个举动，再加上自己现在的身份……
当年云修和封景向全世界宣布恋情的时候，他是知道的。
尽管他们名扬海内，尽管他们粉丝无数，尽管他们的粉丝是那么支持维护云修和封景之间的感情，但还是有一些人恶毒地骂他们同性恋、变态、恶心……
一旦自己和柴谨之亲吻的照片被送到杂志报纸等八卦媒体，顾羽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想怎么样？」顾羽压低了声音开口，琥珀色的眼睛里是满满的防备和敌意。
对方不会平白无故将这些照片给他看，给他看这些照片，一定是想以此来威胁他做什么事。
「这么紧张干什么？」楼夕之姿态轻松地笑了笑，妆容精致的脸美丽明媚，她那只白皙的手甚至还亲和友善地拍了拍顾羽的肩，「我呢，向来不歧视这种事。你和柴谨之的感情，我可是很支持的。不过呢，你知道的，可能八卦杂志他们就不这样看，喔？」
楼夕之瞥了对方一眼，看到自己的话已经成功给顾羽施加了压力之后，满意地笑了笑。
「在这个圈子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明白自己的地位和本分。这一点，你做得比宋微好太多了，楼姐心里有数，不会为难你的……不过宋微，呵呵，不如有空你代我去教教她？」
顾羽瞳仁一缩，身体微微一僵。
楼夕之这是……她的意思是……
眼前的楼夕之笑颜如花，他却觉得是这样的难看。
他跟宋微从《当年明月在》第一部就认识，对方是那么拼命地演戏，那么认真地演戏……
顾羽还记得当初开拍的时候，他曾在私底下问过宋微，为什么即便绯闻缠身，还是这么执着。
那个当时身陷无数负面新闻的宋微却笑笑道：「当初所有角色都定了，只有我这个角色是后来增添上去的。很多人都传是我『潜规则』得来的，没错，我是走了后门，我是去见了云修，我是求他给我一个角色。但是，我和云修根本不是他们谣传的那样。云修当时只对我说了一句话——给我一个理由。」
「你猜我说了什么？」
「我说的是——因为，我想让那个人知道，这个娱乐圈仍有传奇。我想证明给那个人看，有人终会成为奇迹！」
顾羽还记得宋微那时的神情，是那种一路千辛万苦之后的绝不放弃。
宋微最后摇头笑笑，说：「也许这种执着你们不会懂，大家都不会懂，但是没有关系，只要我在坚持，只要我在做我最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宋微比他年长，经历的比他多。
他是有什么就去做什么的心态，没有宋微那么沧桑和坚韧。
可是那种想证明给对方看，想为那个人而努力的心情，他是再明白不过的。可是、可是楼夕之却让他……
他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人。
正是这种踩人上位，利用他人的人，将这个圈子变得更加功利残酷。
楼夕之扬起嘴角，阳光下鲜艳的唇色咄咄逼人。
她朝顾羽晃了晃手机，自信地扬起柳眉，「如今明星丢电脑丢手机什么的时常发生。我可得把我的手机看好，万一一个不小心丢了，被人捡到的话，那我也无能为力了……」
「你真是无耻。」顾羽第一次对一个女人鄙夷到极点。
「CUT！宋微，你的台词你的台词！」
「宋微，你的走位！」
「你把顾羽挡到了，过去一点……」
「宋微、顾羽，你们怎么搞的，怎么这么没有默契！」
一连几天，宋微状况不断，被B组导演训了好几次，每到这时，在一旁看戏的楼夕之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种高高在上的讥笑眼神就已经极大地在践踏他人的自尊心。
宋微越不专业，越出错，楼夕之就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得越完美越敬业。
宋微的经纪人有好几次准备开口向导演解释，最后都被她手一扬拦了下来。
面对导演的批评，宋微没有当场反驳，只是在拍完之后一个人截住顾羽。
「小羽，你最近是不是状态不太对？」宋微看着眼前俊俏灵气的少年问道。
她跟顾羽之前合作得还不错，她自问对对方还可以，所以不想往其他方面想，就算那个台词是顾羽告诉她编剧要他们现改的，她才重新背过；就算她们之前练习的走位跟实际拍摄中的走位完全变了位置；就算仅仅几天就发生这么多的「巧合」，跟顾羽的对戏频频出错……
「一般吧。」顾羽扯了扯唇角，维持往日的笑容，抬起眼睛看向宋微。
其实在对上宋微眼睛的那一刹那，顾羽有一瞬间有点不敢直视对方。
他出道到现在，已经三年了，他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坑害对方的事情，但是对宋微，他却……
他很鄙视这样的自己。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楼夕之手中的照片……
云修和封景也许是内心很强大的人，所以就算看到别人骂他们变态也不会动摇。
然而，那个时候，流言谣言何其多，他一个小艺人就在背后听到过很多闲言碎语，有的人当着云修、封景的面大赞他们坚定不移的感情，一反身又是讥讽又是看不起；有的本身就不服他俩的名气，更是在后面嚼舌根，什么潜规则上位，什么跟他们合作的艺人可要小心之类……
那些话下流无耻，那样的嘴脸也非常不堪。
或许封景和云修不在意，可是他不想别人也是这样看他和柴谨之，更不想他和柴谨之也被这样的眼神和讥讽包围……
那个晚上，是他主动的。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一个举动竟然会引发这样的后果，竟然会被楼夕之偷拍继而威胁。
他没有处理过这样的情况，也不想告诉柴谨之，因为他不想柴谨之为这件事烦恼，更不想柴谨之一想到他们之间的这件事就只剩下这么不好的回忆……
顾羽面色如常，一点破绽也没有。
宋微认真地盯着顾羽的眼睛看了几秒。最终，她叹了口气，「你走吧。你现在的演技已经好得我都看不出真假了……」
「行，那我先走了。你别想太多，可能你这几天太累了，没发挥好而已。」顾羽安慰道。
顾羽从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的一面。
他并不是演技好，他只是不想被宋微发现破绽，只是不想被闹开……引出楼夕之手机里他和柴谨之照片的事。
柴谨之终于回来了。
顾羽一见到柴谨之，立刻就紧紧地抱住了他。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现在的顾羽是真真正正地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原来没有柴谨之在身边，一切都那么不同。
柴谨之已经逐渐习惯了眼前这个少年的热情，习惯了对方对自己的需要，他慵慵懒懒地揉了揉顾羽的头发，「想我呢？」
原来是随意调戏的一句话，可是听到把头埋在自己肩窝上的少年闷声闷气地回答「想」时，柴谨之发现，自己心里的某一处还是有块地方变得柔软了。
两人撇开剧组，单独包了个房，耳鬓厮磨了好一会。
顾羽简直像是黏在他身边不起来的大型犬，恨不得用鼻子把他全身上下嗅个遍。
他有些想笑，好几次想推开对方，但是一看到顾羽那幽怨而委屈的琥珀色眼睛时，他推开的力度就弱了不少。
柴谨之无奈地摇摇头，他可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但是，无论自己在什么地方，有一个人会这样想念自己的感觉真的很好。
亲昵归亲昵，隔天的戏还是要照常拍摄。
柴谨之跟平日一样，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看着，看到顾羽和宋微演对手戏时，他的眉头不经意一皱。开始还觉得是意外，等看了好几条后，柴谨之眉心沉了沉，看来是真的不对劲……
「你和宋微怎么了？」
一组镜头拍完后，柴谨之走到顾羽身边。
顾羽正在擦汗的毛巾微微停顿了半秒，接着从毛巾中探出那张年轻的脸，露出招牌般的清爽笑容，「没什么啊，怎么，有拍得不对的地方吗？」
柴谨之眼底有微光一闪而过。
以前在道上，现在在这个圈子里，很少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睁眼说瞎话。
方子瑄是一个，那个人在自己放纵他的时候培养了自己的势力，也可以归结于自己不曾真正想对方子瑄下狠手。
然而，眼前这个人……
对方刚跟自己的时候，是那么大大咧咧，那么不设防，有些话被人一套就说出口了。
什么时候起，顾羽竟也学会了把自己的心思藏在心底，还能照常露出这样清朗的笑容对自己撒谎？
眼前的少年笑容干净。
柴谨之精神一恍惚，却将他的容貌跟那个向来清冷的人重叠在一起……
阳光温暖，洒落在柴谨之的双排扣风衣上。
但他感觉到的却是一股寒意。
第二十六章
电影拍到了一个最关键的情节。
魔界反叛，追杀顾羽、楼夕之和宋微所演的角色！这场绝命的追杀中，几个人复杂的感情纠葛更加交错迷离，有人生，有人死，有人为了心爱之人舍身挡箭！
乌云压日，杀声震天。丑陋邪恶的魔界小妖破开层层阵法，冲上了闲花阁，昔日清雅的阁楼转眼间变成一堆断壁残垣，清澈的小桥流水被妖魔们腐臭的尸体玷污，满是污血和恶臭……人间仙境如坠地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