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不清不楚了一段日子,谁知那钱九郎在狱中避祸之际,恍惚听闻当朝太后经常派出眼线往那姒家娘子家中查探,心中不知这位继母有何打算,又怕飞天与爱子遭遇不测,因顾不得钦犯的身份,竟越狱而出,前去回护他们母子,又给飞天严词拒绝,只得暂且回到山寨之中,一面调理那武骨伤口,一面暗中派人密切注意飞天一家的动静,正在心烦意乱之际,忽然撞见那荀薰与孤竹明哲两个在山寨后花园处偷期密约,不由得心中大怒,将那明哲狠命打了一顿,若不是双儿与薰儿在旁求情,只怕就要闹出人命来。
那钱九郎发泄了怒气之后,又将他两人奚落一顿,薰儿是女孩子,脸皮儿薄,禁不得说,钱九因只恨那孤竹明哲恩将仇报,不期待他回报自己山门之中多年养育之恩,却反过来勾引自己的长辈,做出此番没天理没王法的事情来,丢了他家大人脸面。那孤竹明哲原本生得桀骜不驯,虽然钱九贵为王侯之尊,这样折辱一番却是将息不得,因上前给那钱九郎磕了三个响头,报答他养育之恩,一面只带了随身兵刃换洗衣物,银两也不曾带得,竟私逃下山不知所踪。
那薰姑娘听闻此言,哭得死去活来,寻死觅活闹了几日,好歹给双儿劝住了,因为她与明哲不同,原是自小在宫里服侍的奴婢,又深得先皇后的宠爱,娇养在闺中,是以从小立志跟在钱九身边服侍,不肯为了儿女私情抛撇下这位义兄。因此这一对小鸳鸯就这样风吹雨打的散了,其间虽有那阚涟漪在当中传信,却是再也不曾见面的。
如今见他传递进来这样的消息,只怕是唯恐自己日渐大了,那钱九郎就要将自己发嫁给个什么门当户对的人家,如今好要先下手为强,先将自己拐了去,到时私定终身,生米做成熟饭之际,兄长就算反对,也是无可奈何。只是那薰姑娘得了钱九郎生母的一番照拂,却又不愿意违背先皇后的遗愿私奔出去,思前想后,倒是如今进来的这位长嫂,为人通情达理,态度恭顺言语谦和,最能管住兄长的,若是他金口一开,略吹一吹枕边风,自己的婚姻大事到了此人手上,必定手到擒来。
薰姑娘想到此处,因心中自以为得计,打定主意找个机会对他说了,那位长嫂人品温柔,又对自己怜惜有加,自然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因放下心中大石,辗转一番方才睡了。
荀薰这厢一夜不曾好睡,后面绣楼之上姒飞天送走客人,因铺床叠被打点一番,却依旧不见孩儿回来,等了半晌心中到底放心不下,因穿戴整齐了推门下楼,往前面寻找,寻了几处皆说没见少主在此,后来还是遇见了对江澄,因提着灯笼上前笑道:“想是还在校场习武呢,方才晚饭时节就听见这孩子缠着他父亲喂招,想是原先学习的招式都已经练得十分纯熟了,又跃跃欲试学些新鲜玩意儿也未可知。”
姒飞天闻言蹙眉道:“这孩子平日里再不是这般缠人的,只怕是这几日叫你们给惯坏了,他父亲平日里打点这样大的一座山寨,就是寻常县里的太爷也没有他人多事忙,如今倒为了学些枪棒拳脚总去勒掯他,也是不知道进退的孩子。”
那对江澄闻言摇头笑道:“长嫂这话说差了,大哥如今得了这样一个活泼健康的孩儿,欢喜得什么似的,每日里带着志新习文练武,那样自在高兴,这些年来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从来不曾见过他这样的。”
飞天闻言心中倒也替他欢喜,遂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去校场将他唤回来,如今虽然天色长了,小孩子家也禁不得熬夜的。”因说着辞别了对江澄,往那校场方向而去。
果然远远的就瞧见了他们父子两个正在演武,因咳嗽了几声向前去道:“志新,你这孩子好不省事,怎的这样不分日夜缠着父亲练武的,他此番统领山寨,夙兴夜寐十分辛苦,快别缠着父亲了,跟我回去安置吧。”连唤了几声方听得志新焦急回应道:“母亲快来瞧瞧罢,父亲不知怎的走不动路了,又不教我回禀娘知道的。”
飞天听闻此言,便知那钱九郎的武骨又出了什么差池,当下也顾不得瓜田李下之嫌,连忙上前搀扶了钱九柔声问道:“觉得怎么样,是否那武骨之中的金线又腐朽了?”钱九此番见了心上人,却是豪横不肯示弱的,因摇头苦笑道:“不妨事,此番劳动娘子玉体,前去叫我妹子过来服侍吧,小人膝下武骨腐朽,伤口腌臜不堪,唯恐唐突了娘子的妙目。”
飞天闻言摇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与我说这些生份的话,我见那双姑娘的绣工总不能得你家太夫人的亲传精髓,竟不及我的女红手段,如今天色已晚,只怕你弟妹们都已经睡下了,又何必兴师动众的传唤他们前来服侍,现下我针线簸箩里东西都齐全,不如扶你到我房里处置一下,若是依然不妥当,倒要下山去请个正经太医前来瞧瞧,即便是补好了伤口,也还是要吃几剂凉药去去炎症火气的。”
钱九闻言还想再说时,飞天早已吩咐志新道:“还不快搀着你父亲到我房里去。”志新瞧着如今父母亲已经化销恩怨重归于好,心中自然欢喜,因拉着钱九的手臂哀求道:“父亲就去娘房里养伤吧,又何必还要麻烦小姑姑一趟呢。”钱九见爱子发话,只得点头道:“如此还要劳动娘子为我施以妙术。”
飞天闻言点了点头,母子两个搀扶着钱九郎来在后面绣楼之处,且喜沿路之上不曾有人撞见的,回到房中,飞天因打发志新先去外间睡了,一面自己煮了些滚水备用,用金剪剪开那钱九的中衣一瞧,果见武骨伤口之处已经发炎,连忙动用针线将那经络上的金线一一挑出来,将那滚水沾湿了巾子小心擦拭干净了,几次三番将内中脓血逼出,复又用了天蚕丝的材质将那经络一根一根如同打络子一般的织就起来。忙了半夜,好容易将他伤口缝合妥当了,但见那钱九郎面色潮红,似是感染的症状,又有些出汗的,倒不好撵他出去,只得将他留在闺房之中胡乱睡了,自己依旧往外间来与孩儿同住。
次日天明,那荀薰因要与飞天商议允婚之事,却早早起身梳洗打扮整齐了,想着那姒家娘子喜欢淡雅清新之物,连忙将自己平日所穿的豆蔻艳妆换了,却穿了一件蜜合色的袄儿,搭配着白绫裙子,越发显得淡薄凄楚惹人怜爱,又想着此番姒娘子进了山门之中,与自己盘桓不多,如今这样大辣辣的去了,倒像是赶着他将自己发嫁似的,思前想后,因在针线簸箩里面取了一个没绣完的小荷包带上,权且当做话头儿。
荀薰拿了那荷包绕到后面绣楼之上,轻提罗裙举身登楼,却见门户紧闭,心中暗道莫不是这位姒家娘子尚未起床,正在逡巡之际,忽听得门棂一响,但见那姒娘子早已梳妆整齐了,正在开门通风,见了她倒是唬了一跳道:“薰姑娘这样早,想是有什么急事么?”
第一百二十回
薰儿听见他问,正欲答言,却见钱九整顿着衣衫从内间出来,见了她倒是一愣,继而脸上一红道:“六姑娘起得早啊。”说着咳嗽一声,径自推门去了。那荀薰见状大吃一惊,心道昨儿刚刚与这姒家娘子深谈过此事一番,听他言下之意,正是一心一意在那金乔觉身上,怎的此番倒给大哥留门,教他在自己房中过夜。
姒飞天见那薰姑娘脸上变颜变色的,此番自己又瓜田李下的不好解释,只得搭讪着请她进来坐坐,一面唤醒了志新给这小姑姑请安。薰儿见飞天此番留宿钱九,还道是两人之间有了什么进展,心道若真是破镜重圆,倒也是美事一桩,如此一来自己的婚事就更好办了。
因扭扭捏捏取出了自己上半年绣的那小荷包来递在飞天手中笑道:“娘子别笑话,还求指点指点小妹的绣工如何?”飞天见状知道她不过拿这东西做个话头,也只得接了,拿在手中细看时,工艺倒还精巧,只是比之双姑娘又差了一层,更不能与自己的针黹女红相提并论。
因点头笑道:“一针一线倒也费去许多功夫了,薰姑娘年纪轻轻,这样绣工也算是难得。”那薰儿听闻此言红了脸道:“我长姐对我最是骄纵宠爱的,这一年半载的就动过一回针线,且喜是江湖儿女,若是生在一般的小门小户,这样针线只怕嫁不出去。”说到此处红了脸掩口而笑。
飞天见状,心中猜测她是为了前日提起的那个情郎而来,因顺势接过话头道:“薰姑娘既然有了意中人,彼此中意,倒也不愁发嫁之事。”荀薰闻言秀眉微蹙道:“姒娘子这话说得轻巧,只是过不去我兄长那一关,我那冤家原是子侄一辈的,大哥哪里肯允了这样没人伦的亲事……”
飞天闻言摇头笑道:“这有什么呢,你们又不是血缘至亲,不过通家之好罢了,况且你们两个年纪又相仿,你生得这样的容貌人品,外头说去只怕不中意,如今这一个既然是自小一起长起来的,模样性情都熟悉,岂不是比外头寻的还要强一些。你兄长此人我是知道的,最是牛心左性不知变通,等我闲了时劝劝他只怕就好了也未可知,到了恁般时节我悄悄告诉你,你再遣人传话教他来提亲便罢,自然没有不成的道理。”
那薰姑娘听了喜不自胜,心中暗道此番求对了人,如今这位长嫂是大哥心尖儿上的人,只要他一发话,再也没有不成事的道理,因起身深深地福了两福道:“若真能如此,姒娘子就是我们两个的大恩人,小妹这里代明哲多多拜谢了。”姒飞天见状连忙将她搀扶起来还了半礼,一面安慰一番打发她去了。心中却想起钱九的事情来,此番给这薰姑娘撞见他从自己房里出去,只怕传遍了山寨之中又要生事,只是若嘱咐薰儿守口如瓶倒也容易,却越发显得自己瓜田李下做贼心虚,转念一想入籍既然已经写下家书要与那金乔觉和离,自己名声体面原也算不得什么,只要对得起良心罢了。想到此处却又觉得好没意思起来,只得止住缭乱思绪,前去寻那钱九商议荀薰的婚事。
来在议事厅前面,但见那对江澄与阚涟漪两个侍立在门外,见他来了,纷纷上前见礼,飞天见他两人眉目之间多有喜气,只怕今儿那钱九从自己房里出来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山寨之中,不由得脸上一红道:“我找你们兄长说句话,烦请二位前去通禀一番。”
那对江澄闻言笑道:“姒娘子这话差了,大哥早有吩咐,娘子在山寨之中来去自由,并不受山规所限,没有半点儿拘束的,如今要寻兄长,自去便了,却用不着小弟前去通禀的。”飞天听闻此言也只得罢了,索性推门进去,却见那偌大的议事厅中只有钱九一人正在办理公事。
见他来了,连忙起身来在飞天面前深施一礼道:“娘子若有什么吩咐教训,只要遣人来说一声,小人自当去办,怎好劳动娘子玉体奔波一回。”飞天见他此番温文谦恭,连忙还了半礼道:“常言道客随主便,虽然我孩儿是你此间的少主,我并不敢十分越礼,此番倒真有一件大事要与山主商议。”
钱九闻言点头笑道:“但凭娘子吩咐无妨。”飞天摇了摇头道:“吩咐可不敢当,只是我近日里与那荀薰姑娘走得近,却常见她一副愁眉深锁的小儿女之态,旁敲侧击之时又不好细问,隐约猜测是她日渐大了,只怕是心理明白了男女之事,方有这样伤春悲秋的情怀。方才去瞧三奶奶时,倒大概听闻前几年那件故事,就不知道如今他们两个正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你这个做父兄的,心里到底有个算计没有呢。”
那钱九郎闻言倒是一愣,继而笑道:“你我相识多年,我竟不知姒娘子如今久在闺阁之中,却也管起别人的婚姻大事来了。”姒飞天闻言脸上一红,还道是钱九借故奚落他,神色一变转身就往外走。
钱九见状慌忙闪至他跟前拦住了,一面陪笑道:“好好的怎么恼了,小人的意思是说娘子如今大了,人情世故上倒比往常出息多了,再配上这样的人品,竟是个完璧无瑕的天仙。”飞天听了他这一顿歪理的找补,倒给他哄得没了脾气道:“这是何苦来呢,取笑了别人又赔罪,倒不如话到嘴边留三分的好。”钱九闻言打躬作揖的笑道:“娘子教训的是,若说薰妹那件事情,倒也不值什么,只是明哲他父亲出家之前曾经留下话来,不让他在武林之中说亲,赶明儿大了,寻一门庄户人家,小门小户的闺女过起来生儿育女罢了,他父母因为江湖纷争门户之见,方才落得如今妻离子散的地步,是以他父亲却不愿意让这孩子重蹈覆辙。
况且薰妹那里原有我家太夫人的指婚旨意,如今男家还不曾退亲,岂有一个姑娘许下两家的道理,那天理人伦上虽然不好看,又不是至亲骨肉,到底无妨。”
飞天听闻此言倒是有些好奇道:“薰儿原来是自小说下人家的,既然这样,她一个女孩儿家,倒也应该谨守本份,怎么又与那孤竹明哲有些瓜葛,说到底,都是你这兄长教训不严的缘故。”
钱九听闻此言,便知姒娘子心中倒有些瞧那荀薰不起的,只因她是女孩子,不能说几句重话,是以明知自己当年给人关入天牢之中,对家事鞭长莫及,也只能将此事归咎于自己身上,当下也不敢十分分辩,因笑道:“娘子说我我不敢反驳,只是却错怪了薰妹,如今她并不知道自己早已给太夫人指婚一事,当日她尚在小儿女的年纪,混沌未解世事之时我就已经锒铛入狱,如何有机会对她说起此事,等我顿挫铁索之日,她早已与那孤竹明哲存了那个念头在心里,这事一旦闹出来,她虽然敢爱敢恨,却也是个懂得礼义廉耻的清白闺女,万一羞愤自尽,岂不是对不起当年我生母对她一片娇养的心意,是以我也不曾明确对她说过,幸而那边男家并不知道此事,只等薰妹过了及笄之年就赶着发嫁过去也罢了,当日他们论交情的时候彼此年纪都还小呢,男女之事不过一知半解,未必就是真有情谊,不然那孤竹明哲当年狠心逃出山门之时,也不会一去就没了音讯,这些日子也不说回来看我妹子一次。”
姒飞天听闻此言摇头苦笑道:“你们虽说是结义兄妹,论理却还是主仆,并不是亲生的,她一个姑娘家,闺房私事岂有全都想你提起的道理呢,自然是要与女眷们闲话的,或是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兄弟们商量着,如今你是她正经主子,她倒敢拿这话来招惹你不成?当真是越活越不懂得人情世故了。”
钱九见飞天奚落自己,心中猜测那荀薰的心事已经给他探得了,连忙拱拱手陪笑道:“娘子金玉良言,点化我这样顽劣的人品,想是蕙质兰心已经猜中了薰妹的女孩儿心思,若真如此时,好歹赏我罢,倒也省得我再问人去。”
飞天见钱九此番央求,也只得没奈何道:“我恍惚听见这薰姑娘倒不曾与那孤竹明哲断了来往的,你们山中又不是铁打铜铸的,与江湖上有些书信往来论理也不值什么,那薰姑娘要与她情郎取得联系原也不是难事,只是我见她人品还算端庄,虽然相思之情难解,却并不肯轻易偷期密约的,更不曾反背你们,私逃出山门之外,单凭这一样,也值得你这做哥哥的怜惜体谅才是。”
钱九闻言有些讶异道:“莫非这些日子竟有人暗中传递书信,这还了得,既然此物能够传递进来,只怕山里的消息却也穿得出去,若真是如此,来日朝廷发兵进来,你我与孩儿的性命又当如何呢。”
第一百二十一回
飞天听闻此言,心道这钱九郎此番也算是小题大做了,正欲开口相劝之时,但听得钱九咳嗽一声道:“谁在外面伺候。”外头小弟兄两个听闻兄长言语不善,彼此都有些讶异,只得战战兢兢蹭了进来。那对江澄因上前陪笑道:“不知兄长唤我们来此何事?”
钱九郎闻言冷笑一声道:“如练出去!”对江澄听闻此言身子一僵,却是一声也不敢言语,只得偷眼观瞧了那阚涟漪一眼,讪讪的退了下去。飞天在旁瞧得清爽,心中却十分诧异,暗道这对江澄最是一个浊世佳公子的做派,往日里多少凶险场面都是应付自如的,怎的如今见了他家兄长倒像是老鼠见了猫儿,全无一点儿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