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这些，是庄泽在汽车上的冥想。
此时此刻，他正在大巴车上闭目养神，带着耳机，为了屏蔽大巴电视里播着的电影。而窗外，是一望无尽的海与公路。
夕阳西下，世界温柔。他们特意选了这个时间点出门，就是不想被夏日的烈阳晒死。
这种短途大巴车，就喜欢放那些带颜色的电影，老港片，女人露肉露点。很多港星都是从这些电影演起，大红大紫之后把这些当黑历史，别人稍稍提了就炸毛。以为把脱掉的衣服都穿上了，实际上光屁股的她们还在这里安抚着寂寞旅客的心灵。
阿海也被强迫性塞上了耳机，和庄泽一同听音乐。他和庄泽紧坐在一起，车子颠簸加上空调吹，昏昏欲睡。他枕着庄泽的肩膀，半个身体都依偎在庄泽身上。黑猫蜷缩在阿海腿上，尾巴有的没有扫着阿海露在外面的胳膊。
孙旺财趴在一旁的位子上，和一堆破抹布毫无区别。他们坐在车厢的最后一排，空间大，能扑腾开。
而孙旺财身边，是穿着裤衩背心拖鞋的张佑迁同志。
张同志比庄泽高，腰腹有肌肉，线条流畅，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款型。他的衣服一早报废，就厚脸皮问庄泽借了一百块钱，去菜式场买了裤衩背心加拖鞋，就这打扮还不忘浪一番，路过女生饰品店，还买了五块钱一对的‘镶钻耳钉’，在右边耳朵上戴了一个，顺手扔掉了另外一个。
张佑迁的确长得好，一张脸上就写了一个字。
浪。
就算穿着裤衩背心拖鞋，依旧是浪。这种人，哪怕身上套着个麻皮口袋，都邪浪邪浪的。
拖鞋二十，背心二十五，短裤三十，耳钉五块，一百块还剩下二十。这厚脸皮的又去人小姑娘开的小超市逛了一圈，花二十买了四包薯片，外加一瓶碳酸饮料，压根不怕自己长胖。
之所以说这人厚脸皮，还是因为这玩意儿自己把四包薯片全吃完了。都没给庄泽他们分一包——吃不吃这是另外一码事，但你好歹也得意思一下吧。
张同志在一旁仰着脖子，把包装袋立起来，往嘴里送薯片渣子，咯吱咯吱吃了四袋，一口气又喝了半瓶饮料，末了打了个嗝，爽得很。
张佑迁伺候完自己，开始骚扰孙旺财，摆弄孙旺财的尾巴，拨拉孙旺财的耳朵，见孙旺财不搭理自己，又贱兮兮掀起孙旺财的后退，想看孙旺财的那个啥。
孙旺财：……
“喂。”它抬起眼皮，瞥了这个神经病一眼，平淡道，“住手。”
黑猫：“哈哈哈哈，蠢狗牛逼了嘛。”
张佑迁：……
庄泽：……不是说好不说话的么！三喜都把你戳成那样了也没见你吭声啊！怎么现在就忍不住了呢！还有那只黑猫！跟着瞎嚷嚷什么！添个什么乱！
连着两只都说话，连‘幻觉’这种借口都说不出了。
“喂喂喂喂喂——别叫！”庄泽眼疾手快，眼看着张同志的表情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及时扑过去捂住了他的嘴，“别叫！你想惹事么！”
“唔唔唔唔唔！！！”张佑迁被庄泽捂着半张脸，眼睛瞪大，不住挣扎。
两人的动静立马引起别人的注意，前排好几个人都回过头来看。好在这趟车上也就十来个人，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啊—没什么事的。”阿海也被这动静吵醒，慌忙凑过来，冲前面摆手，“他们在玩，抱歉吵到大家了。”
他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说什么‘抱歉’，压根没什么人在意——就算庄泽一把刀架在张同志的脖子上，其他乘客也只是拍照发微博罢了。
待张佑迁冷静下来，庄泽才放开手，他和孙旺财换了个位子，无语看向还在大喘气的张同志。
张佑迁伸着手指指庄泽，又指孙旺财，又指阿海，这么来来回回半响，突然笑出了声。
他捂着眼睛笑，弓着腰，哈哈大笑，就像个神经病一样。
“你不至于吧。”庄泽汗颜。
张佑迁眼泪都笑出来了，他抹抹眼睛，又伸手戳了戳孙旺财：“哎哥们，行啊你。哎，妖怪？外星人？哪里来的？”
他又拽黑猫的尾巴，一点都不怕这些，“变个人形来看看？——呦呵，还挠人？”他躲过黑猫的爪子，抓着黑猫的后颈把猫提了起来。后颈肉是巨人的死穴，也是黑猫的三寸，管他大猫小猫老猫，只要一提这里，本能就乖了下来——孙悟空成了仙官都不忘偷桃，而这只猫，再厉害，也不过是只猫罢了。张佑迁拨弄了下黑猫的后腿，“性子这么烈，还以为是只母猫。这不是公的嘛，怎么跟个娘们似得。来，变个人看看，让哥看看是什么样子？”
黑猫蜷着腿，恶狠狠骂：“你大爷的放开老子。老子迟早要弄死你。”
“厉害啊—”张佑迁故作吃惊，“这么吊，还真不会变人形啊？”
庄泽：……
虽然觉得黑猫吃瘪很爽，但这人也未免太贱。
张佑迁是个骗子。
他明明说能坐飞机的。
为了“报恩”，免费请几人坐私人飞机。特别诚恳。
被这漂亮话蛊惑的庄泽等到雨停，收拾好行李，去和古老板道了别。古老板家的怪，一直在掉鳞片，估计再有几天，就能掉干净了。古老板准备和他的怪再修养一阵，等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再联系医院，做皮肤手术。总之，古老板很快就可以和一个男人正大光明的搞基了。古老板和庄泽算是萍水相逢，算不上患难之交，也没有什么感情深厚，留下联系方式，倘若以后想起来，就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想不起来，也没什么。
过客而已。
庄泽给了古老板祝福，黑猫顺走了古老板的ipad，待庄泽拖家带口上了出租车，准备开口说‘去机场’时，张佑迁直接发令：“去汽车站。”
然后张佑迁对目瞪口呆的庄泽说：“我没钱，你得给我买车票。”
庄泽囧了半响，才说：“说好的飞机呢？”
然后张佑迁做出个吃惊的表情，他震惊道：“我有说过坐灰机么？”
所以说，张佑迁是庄泽见过的比较差劲的一个成年人。
差劲男人张佑迁逗弄一猫一狗许久，他垂头沉默，突然抬头，依旧是那副贱了吧唧的表情：“哎哥们，给我说说。”
“说什么？”
“怎么回事这？”张佑迁笑，“深藏不露嘛。”
庄泽是没说过谎话的。
谎话啊，如同伤害一样，大多只能对着亲近的人使用。而他没有家人，没有恋人，除清秀外也没其他朋友。因此这种东西，对庄泽而言，是不需要的。
没说过谎话，在遇到这种情况，就只要少说就可以。
庄泽仔细回想了他与孙旺财与阿海相遇的时刻，发现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欺瞒的。阿海是有着健忘症的孤儿，孙旺财和黑猫是‘具有人类意识的动物’，抑或者说是妖。他们偶然相遇，随即开始共同生活——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样？”张佑迁明显十分失望，“没其他的了？”
“特别的没了。”庄泽诚实道。
“没意思。”张佑迁笑，“还以为有什么厉害家伙。难道没有什么修仙之术？”
“我不太清楚。”庄泽说，“我们不怎么聊这些。不过他们俩除了说话，也真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地方。啊——”他被黑猫挠了一爪子。
“戚。”张佑迁低声笑，“没劲。”
“还以为有什么月光宝盒……操，真没劲。”
第三十八章
Q市风景比不得海云港，没有黄金海岸，没有山和海岛，估计是为了弥补自然景观的缺失，才建造了最棒的水族馆，并且发展成了一个旅游综合体，有水上游乐场和度假村，借以吸引游客。庄泽他们从汽车站出来时，也接到了不少旅游传单。
庄泽背着行李，阿海脖子上趴着黑猫，孙旺财甩着尾巴跟在后面，而张佑迁同志，也晃晃悠悠下了车。
这个时间点，电视里各个频道都在统一中毒。没有了白日的燥热，夜风来袭。
“先找地方住，然后再去玩，怎么样？”庄泽问。
黑猫正在阿海耳边碎碎念，一看那怒火滔天的眼神就是在骂张佑迁。阿海正挺黑猫碎叨，听见庄泽问话，也只是应了声好。
这次选地点并不需要多挑剔，直接找水族馆附近的就好。在网上搜索了酒店，可以带宠物，价格也适中，当然和丽都酒店那便宜价位是没法比。
说到丽都电影院，离开之后也接到了三喜的电话。对阿海表示‘嘤嘤嘤’的想念，Say goodbye，祝旅途顺利。顺便又说了下二喜的现状。失恋的二喜不再颓然，继而开始好好工作。白送的那套房子二喜没有去住，不过也没有做出转手卖掉这种事。
女人的心思谁都猜不得，兴许二喜明天就爱上了别人，兴许在等。谁知道呐，想想夏晋白活着回来之后，二喜已经有了新爱人，多好的剧情。不过呢，或许夏晋白是个一辈子没见过女人的家伙，突然遇见了热情的姑娘二喜，就被二喜所打动，以为自己遇见了爱情。等去了苗寨，遇见了更热烈的苗族姑娘，就忘记二喜了呢。别人的事，谁都说不准。
庄泽他们准备去旅店，又问张佑迁：“你准备怎么办？不是说有事么？”
“话是这么说。”张佑迁抱着手臂，伸着右手食指划下巴，“要先找个地方住。”
“这个给我。”张同志直接从黑猫怀里夺过ipad，黑猫怒目而视，竟然也只是抱怨两句，没有抓狂。真是够欺软怕硬的。不怕阿海庄泽古老板，怕夏晋白，怕张佑迁。
张佑迁登陆了个社交软件，定位，又加了句“来接我”。
庄泽：“who？”
“爱慕者。”张佑迁笑。
“直接打电话的话，不会更快么？用手机发，那个人不一定会及时看到吧。”再者说，这又是晚上了。
“不记得号码。”张佑迁丝毫不在意这些，他把ipad还给猫，“看不到也罢，那我就去睡马路。”
说的倒是凄惨。
不过这种人能活到现在，也是因为身边的确有真情实意的人在陪伴吧。
几人在一旁的车站站着，也就是二十分钟的样子，一辆红色跑车在他们面前停下。
敞篷车，司机直接撑着胳膊从驾驶座跳了过来。司机直接给了张佑迁一拳，笑骂：“行啊你，来了也不说声。”他看着张佑迁这副德行一点都不吃惊。
庄泽看着司机，颇为意外。张佑迁原来还有男性、爱慕者。
这男人长相一般，看着平和，没张佑迁那么邪气。不过身形不错，个高条顺的，再加上跑车，也挺显气场，一看就和张佑迁一个圈子的。这人估摸着因为来得太急，就随便套着个短袖就来了，头发没打理，鞋也是一次性拖鞋——这拖鞋，酒店专用。
“来这住两天，手机卡什么的全掉了。”张佑迁也不扯那些有的没的，“给我安排个住处，不住你家，远。”
男人笑着说好，又看向庄泽，也不用张佑迁介绍，挺自来熟，说：“孟檬，在家排行老七，叫我孟七就成。”
萌萌，这名字好。
待庄泽回了个姓名，孟七又说：“你们有住处了没？要不一起？”
庄泽连连摆手说不用，又说自己已经定了旅店。
张佑迁那厚脸皮的直接翻身上车，坐上了副驾驶，又招呼庄泽：“行了上来，让七儿送你们一程。他不差那点油钱。”这声‘七儿’叫的，很有京片子味儿，一股子贼气。
孟七一看就是好脾气，他温和笑笑，拉开后座门：“先上车再说，这个钟点，出租司机正该着换班，不好打车。我又顺路，一起吧。”
再拒绝就显得作了，庄泽只得携家眷上车。
汽车站的确离水族馆那边挺远，孟七没走市里，绕了外环，有海有树，景色不错。前面孟七和张佑迁有一句每一句聊着天，孟七时不时再侧过脑袋给庄泽说句话，省得冷落他。
“别生气啦阿喵。”阿海在一旁给黑猫顺毛，挠脖子按肚子，又从包里翻出猫铃铛，无奈黑猫被气得差点背过气，就算这么被哄，都恹恹的。
孟七看阿海这么伺候猫，又说起自己家的二哈和布偶。但凡喜欢养动物的，都不会是什么恶劣的人。看孟七，再看看张佑迁，高下立见。
孟七正说着自家二哈的囧事，张佑迁突然插了句：“没住你家里？”他踢掉拖鞋，两只腿架在前面，又从车里翻出孟七的墨镜戴上，跟个二流子没两样。估计他是踢拖鞋时，才注意到了孟七的拖鞋。
“嗯。”孟七应了声。
“戚，”张佑迁哼笑，“住哪了？”
孟七不吭声，他顿了顿，才说：“酒店，和伴儿一起。”
这个伴儿，就是恋人的意思。
庄泽：……诶诶诶？
说好的仰慕者呢？
张佑迁大概也在思考和庄泽同样的问题，他静默片刻，又“嘁”了声，笑：“行，挺好。”
孟七显然并不准备在外人面前继续这个话题，他又开始和庄泽讲起本土文化。算不上妙趣横生，但解闷是够了。孟七这人，比张佑迁好处，也绝逼比张佑迁受欢迎。他能巧妙照顾到车上每个人的情绪，不说什么高逼格话题，抛出的问题都是庄泽阿海能够参与的。没把庄泽当做小屁孩糊弄，也没因为庄泽风尘仆仆就看不上他——庄泽这种少年，就算平日里干干净净，不缺钱，能顺带养活阿海和一猫一狗，但明显和孟七张佑迁不是一个档次。倘若自尊心过分敏感的早熟少年，这会心里估计正翻江倒海呢。好在庄泽人本来就不在乎这些东西，阿海更是没有这个概念。
过了将近半小时，车才开到地点。
庄泽携家眷下车，又客套了一番。孟七本意是给庄泽安排个住处，庄泽既然是张佑迁朋友，他怎么着也得尽个地主之宜，况且他本身也是有这个能力，一个电话的事儿而已。按照孟七的水平，一定安排的不是什么差地方，庄泽实在不想因为两包薯片一百块钱外加一张车票就占人这么大便宜，最终还是委婉拒绝——虽然黑猫连着挠他好几爪子。
孟七诚心诚意，看庄泽实在推辞，就不再勉强。好意归好意，让别人感到压力就太过头了。他临走时和庄泽换了手机号，说要是有什么需要或者问题，一定得联系他。反观张佑迁，也不提什么还钱，一句“see you~”，绝尘而去。
两人站在路边，阿海说：“孟檬是个很好的人呢。”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
“嗯。”庄泽表示同意。他的心上人难得夸赞他人，不过庄泽也并未觉得难受。即便在他来看，孟七都是个很不错的男人。比夏晋白好亲近，比张佑迁靠谱。
两人回过神，庄泽试图像张佑迁那样从黑猫怀里夺ipad，以改变自己被欺压的现状，果不其然，被黑猫果断挠一爪子。庄泽认命，决定不再挑战黑猫那脆弱的自尊心。他翻出自己的破手机，开导航，按照指示，找旅店。
他们现在就在q市的旅游综合体大门前，椰子树景观加各式各样的雕塑，还有什么海洋生物骨架，海怪模型，现在是晚上，都亮着彩灯，连绵百十米，挺壮观的场面。对面是海滩，这么打理一番也算漂亮。大门里面有水族馆、水上乐园、热带森林园、恐龙园（一看就是纯旅游项目），还有一挺出名的主题乐园。吃喝住行全备，还有购物一条街，再一出门，还能直接下海游泳。园区里有五星级，也有普通民宿，几十到上千全涵盖，充分满足各类人群。总归比海云港老城区那一片厉害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