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奉先的眸子暗了暗但很快就弯了弯嘴角,若无其事地将外袍拢好,转身继续带路。他恍然觉得还是这样说破了的好,做什么,说什么,都可以就按照心意来做,不用再有顾虑。而且阿生的性子不可能无动于衷,没道理守不过莫隐。至于现在接不接受,那是阿生的事,总有一天能将他的心化开。
两人刚往里面走过半扇园子,就被外面闹哄哄的声音止住了脚步,洛奉先随口问了句,“外面怎么了?”
很快就有侍卫前来,满头的大汗,神情挣扎。
洛奉先不再理会,拉着穆焕生继续往前走。真有大事发生侍卫不会是这个表情,定是那群人又来闹事。
声音越来越闹,洛奉先的侍卫被几位头带珠冠的少年就这么一步步逼退过来,脸色越来越黑沉,就差拔刀。虽然之前每隔一段日子就来这么一出,但基本都是闹着玩,不会硬闯。
洛奉先看了两眼也知道侍卫已经尽力,都闹到跟前了倒想看看这几人到底什么目的。挥了挥手,又看了眼穆焕生,让侍卫先将他带去正宅。
“嗳,慢着慢着,别急着走……”其中一人踮脚对穆焕生招了招手,上下打量着披在他身上的外袍,又看了眼嘴肿,脸肿,外皮结痂的洛奉先,满脸的笑意,
“洛堂哥,青天白日中,能有春风一度的感觉如何?我刚还和晋文还打赌来着,这么冷情的洛堂哥怎会有意中人,用了也是白用,不如来偷袭一次。反正无伤大雅,就眼巴巴地赶来接风洗尘,您也知道的,码头那种场面也轮不到我们几个小的去,啊哈哈哈……”
洛奉先彻底黑脸,双眼渗人地看向那几人,双拳捏了又捏。最后厉喝一声,“通通绑起来,各打十大板,然后让各自的内府管家来接,不来接的不许放行!”
倒是穆焕生的眼睛亮了亮,觉得这是个摆脱洛奉先情感的机会,脚步缓缓顿住,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等着待最终说法。
而原本还目光猥琐,一脸笑嘻嘻的几位一听见洛奉先的命令,瞬间蹦跶起来,争抢这就往外跑,有两个还因太过急切而绊了脚,没跑掉。
侍卫见此低喝一声,毫不客气地将跑掉的全都一个不拉地逮了回来,又将他们押成一堆,老实不动弹的,对他们稍微好点,挣扎个不休的,便干干脆脆地点了他们的穴。以前没少受这群破孩的气,今日洛殿真怒了,侍卫一个个站的威武笔挺,眼神灼灼似看贼,有些嘴角还挂着笑。
少年们顿时吓的缩成一团,还真没少欺负洛殿的侍卫,落入他们手里,打十板子的效果肯定会加倍。想不清楚为何以前无论开什么玩笑,只要不伤根本,洛奉先都是置之不理,今次怎么就玩真的了,难道……
一个个小人精纷纷溜眼斜觑着穆焕生的背影,宽大的外袍遮着人,看不太出是个怎么样的人,别说只有一个背影。不想被打,眼珠子哧溜转悠,一个劲地想着折。
刚才开口过的少年算是一帮人中的祸头子。为了来看好戏,特地穿上了斗志昂扬的红外袍,内着锦白衣,耳旁垂着黑色宫涤,白玉结。就这么一个小公鸡似的少年被抓回来时瞬间就成了灰扑扑的蔫公鸡,只见他瞪大双眼,怯生生地瞄着洛奉先。
见他毫不动摇,只好转眼看向穆焕生,看着背影身量不长,露在外面的耳垂恰似白玉雕刻,直接忽视了上面的男子冠帽高呼道:“姑娘,救命!堂哥要是不娶你,我可以代你状告堂哥欺占良女又弃之不要。”
穆焕生肩膀猛然一颤,快步离去。原先引路的侍卫看了眼洛奉先,见他目光沉沉,几乎能拧出黑水来,也是严肃着脸,脚下不停。
引路侍卫是个将就武艺的人,话并不太会说,磕巴了半天也只挤出一句,“阿生殿下,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但真能对天发誓,洛殿对您的心,是真的不能再真。旁人误会他,我们这些天天跟在近前的十分心疼洛殿,却苦无他法,唯有做好份内的事来让洛殿轻松片刻。你的事,洛殿会处理好的。”
穆焕生摇头没有说话,有些话对洛奉先的侍卫说了也没用,他们是他的人,心也是向着他的。
洛奉先目送人走后,咬着牙,再次挥手,这下侍卫们不再客气,纷纷拿来条凳与棍棒,排排按上所有人,吭哧吭哧地打了起来。
那少年不知是疼哭的,还是吓哭的,呜呜咽咽,“洛奉先,你不顾兄弟情面,我会告诉我父王的。我们这么多人被打了,你要是没交代绝对没好下场。嘶,疼啊,打轻点啊!”
洛奉先又看了眼穆焕生,才冷哼道:“当我是兄弟会下这种药,说,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了!不然十板子打完。”
不消他来说,其他人就嗷嗷嗷地喊上了,“是晋文说得到消息你带了个人回来,说你平时像冰块,哪可能会带什么人,哪会与人同进同出,贴贴服服地提早回来,除非是心上人。但大伙又不信,觉得还有其他可能,比如传说中才有的神医,比如武艺高强的高人,比如聪明绝顶的智仕……”
“嗯?”
嚷嚷的人一听这上扬的音调,咽了咽口水,左看右看,都是难兄难弟,眼睛一闭,大喊,“晋文,兄弟我平时讲义气,但现在不能意气用事,这事本就你起的头,你担了吧。”
说着就巴拉巴拉地说了如何骗来幻情蛊虫,如何放入了洛奉先的那辆马车,如何的效用,效用会多久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洛奉先长长地吐了口气,神情不再那般似要吃人的可怕,冷着眸子令侍卫将责罚减半,但也要将各自干的坏事全部白纸黑字地写出来,画个押。
然后他拿着这些纸张心情愉快也去追穆焕生了,至于晋文这个满肚子坏水却误打误撞到了真相的家伙肯定是打足十板子的。
在这群人开始说话时,洛奉先情绪坏到了极点。好不容易找到最佳的磨合方式,岂能容它又产生什么变化,带来不定的因素。而且药这个东西,是呆子也知道说的什么话都做不了真,何况是一心想撇开干系的阿生。
但幻情蛊这种东西不是春药,很奇特,唯有面对心上人时才会有冲动,满心满眼都是他,说的话全都是最真的。
之所以会谁都放过唯独不放洛晋文这个不算红娘的红娘,不过是因为他最为聪慧,不想他再动歪脑子,顺带抓着把柄也能舒心地过上一段安稳的日子,毕竟只想和阿生单独着好好处处。
不会逼阿生不代表不能表达情感,就是要乱了他的想法,才有机可乘。洛奉先春风得意地勾了勾嘴角,望向沧国的方向。
‘莫隐,我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在手里了,你要是在这个时候忽略了阿生,那么我们俩谁都不在弱势了。阿生说他要的你总能给,你也懂他在挣扎什么,在渴求什么,就当我不懂好了,现在的我只在期待你的反应……’
48.不如离去,便可不念
穆焕生觉得洛奉先就是故意的,一国太子怎可如此赖皮,竟然说只有他的衣袍,要其他的就是没有。
他现在想的不是要如何对付越来越显幼稚的家伙,而是想着要怎么说才能不伤感情地离开洛国。
洛奉先不知道穆焕生垂头在思索什么。撩着眼皮,闲闲地打量着他新换上的衣袍。显大,不合身,过于沉稳繁复的着装将人衬托的更加唇红齿白,稚嫩,但看着就是很满足,很想将他抱在怀里亲昵。
手指动了几动,没有出手,只是将之前收集好的画押纸张递给他,并扬了扬下巴。
穆焕生没有接,也没表露出好奇,依旧垂着头说道:“洛殿,我已到洛国,想向大哥报个平安。”
洛奉先随手摘下挂在腰上的一块玉佩,流苏划过掌心,痒痒的,往穆焕生身上比划了两下弯腰仔细挂上,才道:“不消你来说,我早就差人送信去了,要不你等人回来后再说?”
穆焕生对视上洛奉先,眼皮重重地跳了几下。后退一步解开玉佩递还了回去,干涩道:“洛殿,为何不先与我说,我从来没写信过大哥,想亲笔写。”
洛奉先不在意地哦了声,接过玉佩复又弯腰,固执地非要挂上去。“等人回来,由你写。”
穆焕生咬牙,本还想就算大哥不同意马上回穆国,最起码也能差一两个得力的侍卫来,这样就用不着事事都听洛奉先,连衣物这种私密的物件都要他点头摇头,已超越底线。
但也不适合提感情的事,会显得矫情还卖乖,只好硬着头皮再道:“洛殿,我还想写信给阿隐。你,能否先出去下?”
本以为洛奉先会反对,倒是十分利落地点头,然后招人进来收拾桌案与捧来一叠叠堆积许久的公务,“你写你的,我办我的事。”
说着将还蘸了茶水在中间划了一道水痕,“我们互不打搅,等你写完,我带你去最有名的酒搂去吃好吃的好喝的。”
穆焕生敛眉细细书写,没有提洛奉先的事,只说没了阿隐做的桃花香包睡不好,吃不好,想去沧国陪着阿隐。
吹干墨水后叠好放入信壳,没有递给洛奉先而是揣入怀里,然后打量着洛奉先的这个书房。这里没有什么大师级的画作或是笔墨挂着,而是洛奉先自写的训诫,有些看着稚嫩,浅显,有些则看着厚重,意味长远。笔墨最新的一句是有关兄弟容情的,似乎刚添上去没多久。
洛奉先的手足叔伯个个厉害,有的甚至暗害过他,事至如今,竟然也能写出容情这样看顾大局的话,忽然有些看明白为何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无论有多少人在算计洛奉先,无论经历过多少次的暗杀,他的太子之位牢牢坐稳,最后以年少之姿登上皇位。
‘洛奉先……’心中暗叹一句,转身时却吓了一跳,原本还在认真审阅公函的洛奉先正站在后面,嘴角含笑地看着自己。
穆焕生眼珠子刚动了动,洛奉先开心地抢着说,“我听到你心里在喊我,下次喊我奉先就可以了。所以我猜对了吗?阿生,只有全心全意待你的人才会时刻注意你,完全猜透你的心思。”
穆焕生愣神,阿隐也时常能这样,一直以为是多年的默契,原来前世的阿隐只是不说,真的只是不说。眼睛有些湿,鼻子也有些酸。
洛奉先见他湿漉漉的沮丧表情,心痒,手痒。长手一捞,将人抱起,见他挣扎也没在意,将人放在原本自己坐的位置,俯身指着公函说道:“你不是说万一我死了,要替我报仇的?你不了解洛国怎行?我先教你些以毒攻毒的手段。”
随后就点着那些文字,一股脑地说着,将穆焕生听的一愣一愣,渐渐被带入其中。没多会就端正坐姿后认真听了起来。洛奉先再次笑了笑,没继续去捞人占便宜,而是切切实实地仔细说着。
侍卫进进出出地添茶倒水,两人都没察觉,直到夜幕降临,灯烛燃起,洛奉先才笑吟吟地看着依旧在思索的穆焕生,也没打搅他,悄声吩咐了些菜式,就让人速速捧来,晚间也在书房睡下。
侍卫点头,但指了指外面。洛奉先又看了眼穆焕生,直起腰率先走了出去。
“什么事?”
侍卫递给洛奉先两封信,又秉手说道:“内宫有人隐瞒皇上三日前的发病,今日你刚回来,府里天天送过去的药就都掉了包,皇上调理身体的那些滋补品也全部停了。洛殿,您……”
洛奉先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又看了眼身后的碧纱窗,压声,“没想到我已回来,她还是动了手,你们几人将药掉包回去,滋补品就算了,先警告下。若是她依旧执意要发动宫闱兵变,再去问父皇的意思。”
侍卫犹豫着点头,转身离开又回头问了句,“洛殿,为何不直接杀了李贵妃?她死了,四皇子自然就没了依仗,李将军也不可能再搀和里面来了。”
洛奉先摇头,“我不管李贵妃当年帮我时掺杂了何种心思,但我也因此避过了最难的时刻,而且她耗尽青春照料父皇多年,还生下了四弟,于情于理都要问过父皇。至于李将军,他不是蠢人,胜算有多少他也是会算的。”
侍卫就知道洛奉先会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这种足以颠覆掉一代皇家的事,还想说什么却悚然地往洛奉先身后瞪大了眼,再也顾不得即将滑出嘴边的话,快速垂首,飞似地退走。
洛奉先自然地转身对着站立在门边的穆焕生招了招手,“过来,饿了吗?”
穆焕生缓缓走过去,“洛殿,您要是有事要处理不必先将就我,我……”
洛奉先猜到穆焕生要说的话,猛然打断,口气有些急“本来应带你去酒楼好好品尝,奈何天色已晚,我就让人准备了锦绣良辰四式菜,厨子不是宫里的,却做的别有风味,让人念念不忘。至于刚才的事并不大,就算你不在一样会爆发,我不会有事的。”
穆焕生默然,前世是有一次宫变,洛宫整整关闭了半月之久才重新开启。洛皇因此病的更重,没熬过半年就走了,洛奉先则借着这次的事大刀阔斧地动手收拾外戚干政一事,将兵权几乎收拢在手,从此再无一人敢抬头正视于他,纷纷恭敬地高喊一首歌呢,“洛太子”。
洛皇正式下葬皇陵,洛奉先终于坐上位置,但叔伯兄弟依旧没一个老实,他们就算没有兵权但也有参政权,在洛奉先新登基的头三个月将朝政弄的乌烟瘴气,新皇的政令寸步难行。
但那些都是三年后的事,怎么提早了这么多?要是对方准备不充分,是不是洛奉先就能安全些?
穆焕生又张了张嘴,洛奉先毫不客气地将人一把抱起,重新抱入屋内,低语,“别说,什么都别说,我自己能解决,你不需要搀和进来,不需要为我树敌。”
穆焕生觉得再也无法推开洛奉先,怔怔地看入洛奉先的眼睛里,里面是自己的身影在温和地散发着柔光。
看了许久,久到洛奉先垂首凑近,将嘴唇缓缓贴近,他才猛然推了一把洛奉先,“阿隐,阿隐,我是个笨蛋,天底下最笨的笨蛋,做事拖泥带水,无知又愚蠢。当初就应该直接杀了穆君生的,何必拖到现在。那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没有了。洛殿,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也只能对不起你。”
“阿生,冷静,你没有错,不管是暗中还是明着杀了穆君生,你都没了未来。为皇为尊者不应被仇恨蒙蔽双眼,而是要将事情看得更远。就像李贵妃,她多次安排暗杀,我没一次是轻松的,甚至有次还差点就死了。我也恨,但她确实是我强大起来的动力,甚至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监督者,只要我稍一懈怠就会万劫不复。你也一样,正视穆君生,努力做到比他更强大。”
穆焕生低头不语,用膳时也不曾开口,直到安歇依旧如此。当洛奉先点起桃花味的熏香时,才堪堪闭上眼睛。
洛奉先低叹一声,手指拂过他忽然红了的眼圈,静坐等他睡沉才脱衣抱着他睡。怀里的人习惯性地寻找着舒服的位置,挨挨蹭蹭,如小猫一般柔软乖巧。
洛奉先再叹,寻到嘴唇,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直到快要控制不住了,才猛然放开,滚到一旁捂脸低语,声音哑而沉。
“阿生,你要走了吗?除了睡着时分不清谁是谁的亲昵,我就真没一丝让你留恋的地方?那个桃花香包可是莫隐给你的特殊情物?我还沾沾自喜,悄悄将它当宝贝存放妥当,连摸摸都是小心翼翼。只因有了它,你能在我怀里很乖,很乖,没有白日的张扬,也没有白日的忽视,全身心地依赖于我……”
早就被吻醒的穆焕生就像平时那样翻了个身,只是紧闭的眼中有泪溢出,‘对不起,洛殿,你要的我给不起,你给的也不是我要的,还不如就这样。’
49.患难与共,不如离开
洛奉先其实是知道穆焕生醒了的,常年警觉的他又怎会分辨不出同榻的人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说的话是真切诚恳,但也是带有几分意味说的,果不其然,穆焕生开始抖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