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轩眼疾手快地撑住防盗门,委屈地看着郑严道:“老师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吗?”
“你把手拿开。”郑严面无表情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拉着门把手的手却松松垮垮明显不敢用力的样子。
秦轩立刻发现这个小细节,就势用力一掰把自己挤了进去:“我知道老师心里有我。”
郑严的手一抖,这时厨房里传来郑敏问话:“有客人来啦?”
“没,就楼下邻居上来借个东西。”郑严忙提声答道,随后压低声音,“秦轩,不想让我姐赶你出去就马上走。”
“我也不待多久,跟你说几句话就走。”秦轩在郑严面前照例表现得像个乖学生,“老师,我家里有事要现在回去,以后不能在楼下等你了。”
郑严忍道:“那样最好不过。”
“老师怎么这样?一定又口是心非了。”秦轩弯腰凑近郑严想亲亲他,却见他慌乱地向后退了一步,眼神沉了沉,“再给老师几天时间也好。过几天我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再来找你,到时候我们跟以前一样好不好?”
他没有给郑严回答的时间,在郑严蠕动了一下嘴唇的时候自说自话道:“就这么说定了,老师给我一个告别吻吧。”
郑严睁大了眼睛转身就跑,被秦轩拦腰截住一个用力扭回来。秦轩估摸着自己要好多天见不着人,又被郑严不爱搭理自己的态度气得够呛,手掐着郑严下巴把人亲了个浑身发软还不够,手上也不老实地摸了个遍,心里头恨不得立时把人吞进肚里去。两个人终于分开的时候发出好大一声,郑严脸上立刻红个通透。
秦大少心情愉悦地把人放开,临走的时候在郑严脸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我走了老师,等着我。”
第三章: 父与子
秦轩本以为也就回去一两天听老头子教训几句,没成想这趟回了家就再没有回学校的机会了。
他跟着罗文坐车到了私人医院的时候发觉出不对劲:“老头子病了?”
“轩少请下车。”罗文走下来给秦轩开了车门躬身道,“秦先生在里面有话对您说。”
秦轩见他不回答已经知道不好,但他没想到会糟糕成这样。他家老头子平日里养尊处优,线条硬朗身形挺拔,丝毫不见老态,虽是不到六十的年龄,对外说是四十多也有人信。可现在呢?这个浑身插满了管子眼看就要过去了的老头子是谁?
“你来了。”秦杨叫人把自己撑起来一点靠在病床上,大概是因为在病中的缘故,上位者迫人的威势消去不少,从来都只有严苛冷厉的眼中也有了几分温情,“来了就好,坐。”
秦轩没同他杠,听话地坐下。秦杨微微一笑,鲜少地情绪外露。
“老……”秦轩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叫了声“爸”。
秦杨握住他的手,手心干燥温暖:“秦轩,我没事,叫你来是交代几件事。”
秦轩从来没和秦杨这样相处过。他们之间向来是秦杨强势地命令秦轩忤逆地反抗,现在陡然间就跟平常人家的父子一样心平气和地谈话,他有些不习惯。但秦轩看清楚秦杨面上的病态之后,那一点不舒服被随之而来的心酸取代了。他妈早就走了,老头子一直没再找人,所有的心思都扑在秦氏上,父子俩交流的机会很少。
“你说。”秦轩道。
“秦轩,我的病好不了了。”秦杨说完紧了紧握住的手示意秦轩听下去,“本来想临走前把秦氏整顿好,留给你一个干净的秦氏,但这几天检查结果出来,还有三个月。趁这几个月时间,我在,你把秦氏收好。”
秦轩握紧秦杨的手。这双手突出嶙峋的骨头,将他的手心硌得生疼,他心里一阵阵发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以前他觉得秦杨手上不干净,不愿意听他的话,但现在他才知道,这个人做过的错事再多,对他好的心思是没错的。这个人是他的父亲。
秦杨又笑了笑:“从前让你来秦氏你不肯,我也有能力让你过平常人家的生活,但现在,你要是坐不稳这个位子就活不下去。秦氏是怎么起家的从来没瞒过你,现在它要走正道,难。这几年我做了点事算是给你铺路,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爸。”秦轩的声音有点抖,秦杨拍了拍他的手目光严厉起来。秦轩深吸一口气:“这里治不好我们去国外,你不在我坐不稳这个位子。”
“先前瞒着你以为能好。”秦杨做了几十年的秦氏当家人,谈及生死面色不变,“生死有命,强求不得。我唯独担心到地下见到你妈没法跟她交代,她最见不得你受苦。”
秦轩眼眶里有热意涌上来,他闭了闭眼哑声道:“爸,从前是我不懂事。”
“你现在很好。”秦杨平静道,声音也有些低哑。
罗文敲了敲门:“秦先生,轩少,人都来了。”
秦氏易主是大事,不到一时半刻,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这件事,明里暗里蠢蠢欲动的人实在不少。先不提秦氏这两年一直在洗白得罪了不少人,就说秦氏现在的当家人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这一点,就能让不少人起别的心思了。秦杨不中用了,秦轩又还嫩,秦氏能不能保住是个未知数,谁不想从里头分一杯羹?
就在秦氏风雨飘摇之际,秦轩雷霆出手,在短短一个月内逼着几个秦氏元老下了台,紧接着就换上了底下的年轻人。按理说这么大变故出来秦氏该是一片动荡,但多少人明里暗里打听下来,秦氏愣是一点水花都没溅出来,该赚的钱一分没少赚,要做的事一件没少做,秦氏里里外外只能说是有条不紊,完全瞧不出易主的痕迹。这里头,是秦轩的手段高明还是秦杨的铺垫做得好就没人能知道了。便是有人知道,那也不是能传出来的事。
“李伍跟了秦杨半辈子,在秦氏不过是一人之下,没想到秦轩刚接管秦氏就把他弄走了。挪用巨额公款的罪名够他坐穿牢底,难怪警察刚过去他就自杀了。”郑敏敲键盘的手停下来,冷笑了声,“自杀?李伍混了这么多年,临了能这么想不开的话他就不姓李了。秦轩这么狠,难得秦氏没有乱起来。狗咬狗一嘴毛,秦轩也不怕把秦氏折进去。”
“李伍是秦氏的老人,秦氏大大小小的龌龊事他都一清二楚,秦氏要洗白,李伍就不能留。”郑严正在把一个黑色纽扣缝到制服的衣襟上,“李伍就算再罪大恶极,也应该由法律来制裁,秦轩也算是上过大学……”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换了个话题继续道,“秦杨没多久可活,秦轩手段激进,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在他彻底洗白之前我们拿不到证据,秦氏就再也不可能受到法律的制裁,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话说完时,郑严正好将纽扣缝好。
“再戴上这个。”郑敏没看他直接递出一个无线黑色耳机,接着敲了几下,屏幕上出现了数个不同的画面。
郑严接过来塞进耳朵里,将它仔细地藏在头发下。郑敏看着他面露忧色。
“别担心了,之前你不还问陈恺怎么没个信。”郑严最后清点了一下东西安慰道,“要不是秦氏突然出这么大事,陈恺也不能这么快有所收获。如果这次的证据充分,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乐观点。”
郑敏勉强点头:“你要小心,有不对劲的地方就赶紧撤。”
郑严拍拍她的肩:“行了,我走了。”
郑严知道郑敏在担心什么。陈恺过去两个月音讯全无,现在在这个关键时刻突然出现说是要交给他们一个重要文件,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人心生警惕。再加上陈恺这次约见的地点太奇怪了,奇怪到郑严不得不提前一个星期为这一次见面做准备。
陈恺约见的地点是元明度,可以说是秦氏的老巢,到处遍布着秦氏的眼线。但陈恺向来谨慎,他这么做必定有他的理由。郑严设身处地想一想,猜测陈恺此时不便外出单独行动,而文件又实在重要不得不立刻送出来,因此陈恺决定冒险一试,在元明度做事时将文件送出来。
这个推断还算合理,但郑严心里的阴霾依然挥之不去。
郑严从后门进了元明度后换上制服端着托盘走出去,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
“附近一切正常。”郑敏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入他的耳中,“我看不清元明度里面的情况,你自己小心。”
第四章: 生事端
郑严在人群中穿梭,最终停在一个视角足够开阔而又不显眼的地方。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还有三分钟。
陈恺在秦氏算得上高层,进来的时候必定有些动静。众目睽睽之下或许有不方便的地方,但若做得巧妙却比其他法子更好。
郑严隐在人群中,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整个大厅,将各个角落的情况记在脑中。
“那边那个——”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声传来,郑严朝声音来源微微弯腰,“对,说的就是你。你,过来,给我,倒酒!”
郑严垂下眼睑片刻,松开背后的手朝那桌走过去,伸手拿了桌上的酒瓶心里便有了数。
“先生,您的酒已经喝完了。”郑严收回手,几个爷们只瞧见一只白嫩修长的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便没了影。郑严温声道:“几位先生请稍等片刻,我去再拿一瓶。”
“诶,不用你再跑一趟。”这几个人显然都喝高了,众目睽睽之下就有一个拉住了郑严的胳膊,“我们几个光在这喝酒也闷得慌,不如你陪我们喝一杯?也不用去拿杯子了,杨总那不还剩半杯嘛,拿来拿来。”
杨总一乐:“这还不知道人姓什么呢就喝酒,你抬头我瞧瞧。”说着就去捏郑严的脸。
这时郑敏正在告诉他陈恺离这不过百来步的路程,郑严没时间跟他们耗下去,别过脸瞅了眼边上站着的领班。
元明度的东家是大名鼎鼎的秦氏,那肯定不能是个买欢作乐的场子,到这的都走个高端路线,今天这几个也就能在大厅喝几口酒的“老总”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在大厅里就对元明度的服务生动手动脚。私底下怎么样领班不一定敢管,但台面上的事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杨总,他就是个小服务生,跟他闹腾不是给自己找晦气嘛。”领班紧走几步挡了挡杨总的手,郑严趁机抽出自己被握住的手臂,“小郑是新来的,也没个眼色。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服务员计较,也掉了您身价不是。”他说完转头催促郑严道,“还不快去拿酒,没看酒瓶都空了吗?之前怎么跟你说的?”
“是是。”郑严诺诺应道,一转头,又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老总”挡前面,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拿了半杯酒,这时候强行塞郑严手心里,醺笑道:“先别急着走,把这杯喝完了就放人。小郑是吧,这点面子都不给?”
郑敏的声音在耳边提醒:“陈恺就要进来了,你注意左右。”
郑严抿了抿唇,慢吞吞拿起酒杯,正要往那个男人走近一点时突然听到郑敏语气一变:“快走,我在元明度的地下车库看到了罗文的车,就是上次他来接秦轩开的那辆。”
郑严心里一惊,正逢余光瞥见陈恺走进来,手上一斜,半杯酒都泼到了对面那老总身上。
“你胆子够肥啊你!”老总当即火大,扬起手就甩了郑严一个巴掌,响声是实打实的半点不虚,“老子让你喝酒是看得上你,推三阻四的不说还敢泼老子一身,你他妈活腻了是不是?”
他一嗓子把整个大厅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已经走到门口的陈恺自然也看见了。陈恺眼神微变,和郑严隐晦地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调整了面部表情,对迎上来的大堂经理皱眉斥道:“这像个什么样子?”
郑严在这个档口上闹出这么大动静绝对是中间出了什么事,陈恺心绪翻转,将探查周围的想法强行压下。他知道罗文在查他,自己的前途已是一片迷雾凶险万分,但文件必须及时送出,他都不敢去其他隐蔽的地方而是将地点定在了这里。没想到还是没有瞒过罗文。
陈恺目光沉沉地注视大堂经理,大堂经理的冷汗刷就下来了。他在心里把那一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讪讪笑道:“客人喝高了也是常有的事,我这就去处理。陈总还是按老规矩来?”
陈恺漫不经心地再瞟了一眼,点头道:“我先上去了,你把这里处理好,元明度不是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要是他们不给你面子就让人上来找我。”
大堂经理连连点头,送走了陈恺就紧走慢赶到这一桌,正赶上小服务员白着一张脸连连后退,半边脸上印着鲜红的掌印,分明已经肿了起来。
他心里叹了口气,原本的恼怒去了七八分,做服务员的哪里又比他容易半分了?
“付总,诶付总。”大堂经理好歹拉住了那老总,没让他再给人抽一耳光,“服务员笨手笨脚讨人嫌,这样,您要不嫌弃的话我陪您喝一杯,这趟的酒钱都给免了,您看怎么样?”大堂经理心里看不上付总,但场面上该给的面子还是半分不能少。只不过他这里台阶是给了,付总却没想顺着往下走。
“你陪我喝一杯?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付总似笑非笑地斜眼,“老赵,你的面子够大啊。”
“他的面子不够大,我的呢?”一道冷冷的年轻男音冷不丁插进来,像是数九的雪花一样将付总沁了个透心凉。
付总有些恼怒,斜眼瞧见大堂经理换了副神色,眼里的嗤笑都快抖出来了。再抬头一看,周围人都噤了声,左右几个杨总之流转眼就换了副谄媚有余的笑脸。
他心里一个激灵,酒劲被生生吓了回去。
付总能混到现在这个地步自然不缺察言观色的本事,心下晓得自己借着酒劲犯浑,怕是惹下了事端,眼皮一抖真瞧见来人是谁还是没顶住,当即就要上前给人请罪了。甭管今天谁对谁错,来人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已经定了他的罪。
不过没等他上前,那人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就往小服务员那奔过去了。
“老师怎么会在这里?”秦轩又喜又怒,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郑严红肿的脸庞,听到他的吸气声心头火起,转眼瞧见付总觍着脸谄笑,当下声音又冷了几分,“是你动的手?”
付总这回肯定自己惹了大祸,哪里再敢叫嚣半句:“多喝了几杯,酒一上头拎不清状况,误伤了郑先生,轩少您海涵啊。”
秦轩不再看他,指着大堂经理道:“你来说。”
大堂经理推了领班出来:“我也是刚来,小何清楚。”
领班瞧着秦轩阴沉的脸色心里狂跳,结结巴巴把事儿一说,中途秦轩皱了几次眉,领班的心就悬起来几次。
秦轩扫过杨总、付总等人:“元明度什么时候有了服务员陪酒的规矩?”杨总眼皮一跳要说什么,秦轩没给他机会径直对付总道:“一码归一码,你的衣服被酒泼了,应该我们赔偿,老赵,交给你了。”
大堂经理应下,付总却有些心惊肉跳。
“在我的地盘上打我的人。”秦轩冷哼一声,走上前瞅准了付总那半张脸啪地抽下去,直接把人打懵了。他挥挥手,立刻走出来几个保镖:“都给我扔出去,以后也不用放进来了。”
“轩少,诶哟轩少,要是知道他是您的老师,我们怎么也不敢啊。”再怎么着,付总也没想到秦轩会这么落他们面子,脸上火辣辣地疼得不行,但他还得告罪,“轩少,您大人有大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