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仿佛没听见。
“朗、墨!”
这名字一出,男孩身形一顿,站在原处终于回首。
“我看上你了!”容桓挣扎着直起身子,冲着朗墨喊了这么一句,“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司湘红着脸去捂容桓的嘴:“这么多人,你说这话你疯了啦!”
容桓却似是没了魂,急忙打开司湘的手,拍拍身上的灰土,拔开脚步向朗墨追过去。
“你是谁,与我有什么相干。”朗墨眯眼,“暗恋我的人多去了,还要我一个个问了不成?”
容桓的表情仿佛吃了一棒子,眼睛瞪得老圆:“你这么绝情啊?”
“呵呵。”朗墨拢袖从容桓身边走过,一瞬间,容桓居然闻到了若有似无的一点体香,他似是在瞬间热血沸腾了,再度出手,这一回居然鬼使神差地抓住了朗墨的袖子。
朗墨蓦然回头,眸子里且惊且怒。
“我说了,我看上你了。”容桓一字字说着,表情极其认真,“那我就会一直想着你,等着你愿意为我微笑。”
朗墨探出一指落到袖子上,“嗤啦!”一声,衣袖撕裂。
容桓抓着一截衣袖,脸涨得通红,望着朗墨背影,还是,依旧,很不死心地大声喊道:“咱们走着瞧!”
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愿意理睬,朗墨很快消失在人海里。
容熙一瞬不瞬地盯着朗墨离去的方向。“三哥,你怎么知道他是朗将军的公子?”
“我当然知道。”容桓神秘地眨眨眼,“其实,我一直有个大胆的想法,说出来你们一定不相信。”
他望着朗墨离去的目光,将滚在地上的花灯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轻轻道:“我想让他做我的贴身侍卫,一辈子,不离开我。”
下卷: 鸿嘉年事
43.楔子
洛城飞花时节,三月正好。街头戏楼高朋满座。
台下一众看客手里抓着瓜子,喝着茶水听得津津有味,听说这出《伴君侧》讲的是当今圣上年少时一段感情故事,大众一向对这隐秘之事颇为感兴趣,这出戏甫一推出,便座无虚席。
这时候,胡琴伴着箫鼓气韵十足,台上那头的武旦嗓子铿锵,却是悲愤十足:“我本是朗朗男儿,如今却做那悲悲切切笼中鸟,只待这命归黄泉,方知那情爱本是水中花镜中月!”
这句话一出口,台下便开始纷纷议论。
“知道什么是墨之影吗?就是这个朗墨将军的替代品,上头那位始终不相信朗墨死了,只好找些相貌相似之人来……找来干什么,哎呦这我可不敢说,还不就是断袖龙阳那些个……”
“那些个墨之影啊,死的真是冤枉……明明都是十八九的男儿,却被活活折磨死了,唉!”
“那些人家明知道自己的孩子活着去死了回,可还是没有办法,皇帝的话,又有谁敢不听?”又一个声音道,亦是哀叹连连。
众人一时无语,看着台上正演到一代骠骑将军朗墨战死沙场。
戏台之外的街头,孩子们蹦蹦跳跳地一溜烟跑过了。
“娘,我以后也要做朗墨那样的大将军!”
“呸!”那母亲面如死灰,捂住了孩子的嘴,“谁让你做皇帝的玩物,想把你爹气死是不是?”
洛阳上方的苍穹,阴霾青灰。隐有惊雷而过。
这一年,是鸿嘉六年。
44.嗟叹仙影系人间
巍峨的宫殿外,玉栏边,一位女子倚栏眺望。
偶有冷风从阴霾的天空吹来,她脸上的轻纱随之而动,依稀见得精致的五官,然而那眉梢眼角的皱纹使她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岁。
身后传来脚步声,逐渐近了,一人在她身边站定。
蓝重羽立在她身畔,开口关怀道:“司湘,这里风大,回去吧。”
司湘应了一声,侧头过来,微微苦笑:“墨之影,如今这已经成了圣上的笑柄,在民间广为流传,听说连戏文都写出来唱出来了。”
蓝重羽默然,许久才轻轻道:“你什么时候能不这样操心呢……容桓,早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人了。”
“就是这样,如今的局势才更加波诡云谲啊……”司湘垂眼轻叹,声音轻柔,落到蓝重羽心上,晕开了一片涟漪。
“朝中进来流传一件事,不知你可否听说了?”蓝重羽沉声道。
司湘终于转过身来凝视着他。
“圣上将七爷囚禁五年,如今释放,其目的何在?”他直视着司湘的水眸,“依我看,圣上此举,仍然是没有放下那个人的表现。”
“那个人……”司湘低声,宛若梦呓,“自从朗墨死去,圣上仿佛也跟着死去了,早已不复当年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她喃喃着,忽然眼底略过一丝冷色,“蓝将军,你的意思是说,圣上释放七爷,是为了引出朗墨?”
“恐怕是这样。”蓝重羽神情黯淡,重重一叹,“毕竟圣上从来都没有接受朗墨已死的噩耗。而且,他总是固执的认为,只要七爷活着,朗墨就一定会继续为七爷效忠。”
“为了七爷……”司湘道,“朗墨始终忠于保皇派,而七爷是保皇派的关键人物,所以圣上认为,只要七爷活着,朗墨就不会袖手看着七爷沉沦。”
“所以,圣上才给七爷下毒,令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低声,哀伤难抑,“所以,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哀’字作为七爷的封号。”
蓝重羽沉默着,风破空而来,司湘的面纱陡然间被掠起,飞向空中,蓝重羽闪电般探手抓住,递到司湘眼前,却是错开了视线。
“不碍事的。”司湘苦笑,眸子里水汽氤氲,“我这副老妇模样,你不是已经见过了?”
“我……”蓝重羽有些局促,呐呐道,“我怕你难过。”
“都六年了,我早已经习惯了。”司湘微微一笑,拿过面纱戴好,指尖在蓝重羽掌心留下一抹残余的温暖。
蓝重羽直视着司湘,忽然一字字道。“下一次你我见面时,希望你能称呼我‘重羽’。”
闻言,司湘有些讶异地抬眼,却见蓝重羽已经负手缓步而去,高大颀长的身影在落日之中格外寥落。
她呆立了许久,直到冷风再一次袭来,才收回视线,望向了不远之处的回廊。
树鱼拔开脚步,从青鸾殿疾奔而出。
“怎么了?”司湘蹙眉开口。
“湘姐姐!”树鱼眼睛一亮,扯住司湘罗袖急急道,“快去找圣上,蓝贵妃……蓝贵妃要给白清轩用刑!”
“又是白清轩?”司湘厌恶地蹙眉,“他可真是众矢之的啊……”
“湘姐姐,求你快去救救他吧!”树鱼一边拜托,一边向着勤政殿跑去,“我这就把圣上请来!”
雕花的宫门,日光倾泻下来,砧板上密密麻麻的细针,尖儿上一抹冷色逼人。
一人立在殿中央,施施然的态度,傲然冷睨,眸子里幽幽之色清艳无匹,居然比那针尖之色还要冷上三分。
“白清轩!”身前的宫女伸出手指,堪堪落到他的鼻尖儿,尖声尖气地道,“你若再不识相,可莫要怪我等动手了!”
白清轩悠悠一抬眼,冷冷地笑着,神情中居然有种倨傲的味道。他不紧不慢地道:“心月姑娘这火气未免太大,女子还是温柔贤淑的好,总像个母狮子那可怎么好。”
“你!”心月气结,红着脸再走近了几步,“你冲撞贵妃娘娘,这罪责岂是你一个奴才能够担得起的?莫说圣上宠着你护着你,说到底不过是个下贱的玩物!”
“这话说的好。”白清轩不怒反笑,慢悠悠地道,“我虽是个玩物,可是日日能够得见天颜,可不像尊贵的贵妃娘娘,到底落个独守空闺的下场。”
话音未落,肩上一痛,白清轩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左右太监按倒,他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居然动弹不得,唇角的笑意一闪而过。
“白清轩,你笑什么?”安坐在贵妃榻上的蓝贵妃施施然开了口,眉尖一抹鄙夷之色,“是笑你自己,还是在笑本宫?”
白清轩动了几下,被迫摆出一个难看的姿势,肩上酸痛不已,唇角那抹笑意却更浓了。
“我是在笑娘娘不自量力。”他挑眉道,“圣上若是见到我此番情景,娘娘您说,圣上会做何感想呢?”
“你是在说本宫动了不你么?”蓝贵妃端庄地一笑,樱唇红色浓如鲜血,“白清轩啊,你一定想不到,自己会为这狂妄自大而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她水袖一动,左右太监立即会意,将白清轩身子高高提起来,按住他的肩膀就要向下跪。
那一瞬,苏公公尖利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圣上驾到——”
而与此同时,白清轩已经向着砧板重重跪了下去!
“啊——”顿时一声惨呼刺痛人耳。
几百根细密的针尖因这大力一跪瞬间刺入筋骨,激痛钻入每一寸肌肤,白清轩顿时冷汗如瀑,左右太监脸色大变顿时松手,白清轩的身子立即又向下倒下了几分,他张大了唇,眼眸里一片模糊,一瞬间呼吸都为之停止。
正在他痛昏的一瞬间,身子蓦地被人有力地扶住,几乎是下意识地,白清轩伸出手去搂住了对方,口里喃喃道:“圣上……”
这一声低唤三分轻语七分呢喃,柔柔软软地落在人的耳畔,心尖儿都为之一颤。
痛得连气都喘不上来,视线还是一片花白,恍惚间听见皇帝低声道:“朕来晚了。”
“嗯……”白清轩应了一声,手指竖起来指着屋里一干人,“他们,他们欺负我呢。”
“圣上。”蓝贵妃跪在地上深深俯首,背脊居然有些颤抖。
白清轩眯起眼,眼里脆弱一片:“她,她欺负我欺负得紧呢。”
“圣上……”蓝贵妃闻言娇躯一颤,脸色早已是雪白如死,然而极力平复着情绪,雍容地缓缓开口,“白清轩不分尊卑以下犯上,臣妾为了后宫安宁,才对其略施小惩,杀一儆百。请圣上谅解臣妾的——”
“略施小惩么?”皇帝挑眉一笑,那幽深的眸子里却没有半分笑意,“贵妃说的可是这个词儿?”
陡然被话语中迫人的气势所震慑,蓝贵妃身子又是一颤,忽然抬起眼来,直视着皇帝,“圣上,白清轩不分尊卑,若是就此任其所为,后宫将——”
皇帝再一次冷冷开口打断,这一回挑起唇角:“尊卑?谁是尊,谁又是卑?”
蓝贵妃哑然,斟酌措辞,脸色已是煞白。
“记住。”皇帝一字一句道,“清轩是朕的人,谁若是动他一根汗毛,便是与朕作对。”
说罢,轻轻地俯下身揽起白清轩的腰,把人慢慢地抱起来,白清轩扯动了伤口,大力之下把皇帝的前襟都扯破了。
“树鱼。”
树鱼会意地说道:“圣上放心,湘姐姐随时等候传召。”
皇帝不再说什么,抱着白清轩向外面走了几步,忽然顿步,视线落到了鲜血淋漓的砧板之上。
“贵妃。”他开口,低声,却清晰,“接下来,贵妃知道该怎么做吧……”
蓝贵妃豁然抬眼,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圣上!”心月忍不住开口哀求,“求您饶恕娘娘这一回吧!”
话未说完,皇帝已经抱着一身鲜血的人儿大步走进日光之中,留给她一个冷傲的背影。
白清轩从容桓肩头望了过去,蓝贵妃清亮的眼底,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恨。
不加掩饰,肆无忌惮地横流,一如砧板上的血。
他低低地笑,却无声。
一道轻纱,使皇辇之外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白清轩斜斜倚在皇帝肩上,微微一动,长发披散了下来,漆黑如瀑,滑如锦缎。
一抬眼,对上皇帝一双亮如星辰墨如苍穹的眼眸。
“圣上,多谢您前来救奴才。”白清轩微笑,再向着皇帝胸前凑近一些,暧昧地道,“奴才,奴才要怎么报答您呢?”
皇帝侧过头来:“你现在跪下,就算是报答朕。”
白清轩神色一动,还未开口,皇帝猝然出手扼住他的脖颈,一把把人从座上扯下来,按在地上。
“唔……”白清轩倒抽一口气,鲜血立即从膝盖渗出来,迅速染红了轿辇中的层层锦缎。
“疼吗……”皇帝似是疼惜地抚摸着白清轩细致的肌肤,轻轻道,“是你自作自受呢。”
“奴才本就是受。”白清轩仰起头来,苍白的脸上漾起清冷的笑,“圣上说什么,奴才糊涂了呢。”
皇帝收紧手指,白清轩因这大力而无法呼吸,只听皇帝冷冷道:“莫以为你做了什么朕不清楚。”说着在他鲜血淋漓的膝盖上重重一拍,冷笑道,“这一跪,你是心甘情愿的罢。”
45.人间无地着相思
“这一跪,你是心甘情愿的罢。”
白清轩苍白着脸不语,皇帝俯下身,眼眸里仿佛有火在烧,瞬间燎原。
“苦肉计呵……”皇帝笑意冷然,眼眸雪亮,仿佛直直看到了白清轩心里,“为何如此行事?”
“为何太监本已松手,你却执意长跪不起?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朕进殿的那一瞬间?”
脸上扭曲了一下,极力地压抑住了,白清轩咬牙道:“奴才恨她!”
“哦?”皇帝的手在白清轩的身上肆意地游走着,轻缓地撩拨,“说下去。”
“她……她处处刁难我。”白清轩仰起头,有些难耐地大口呼吸着,“看到她倒霉,我便很爽快。”
“是么……”皇帝轻吻着他的耳际,“那么你说,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让人爽快的呢?”
白清轩抿唇一笑,手臂似蛇一般自动缠上皇帝的脖子,轻轻地道:“奴才……不知呢。”
皇帝抬起手,拨开白清轩垂在耳边的长发,模糊的光影中,雪白肌肤上赫然有一块紫色斑痕,从眉尖贯穿到下巴,半张脸俊美,半张脸却是狰狞骇人。
白清轩啊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不要看!”
皇帝嗤笑:“你生的这副模样,还怕人看么?”
“奴才就知道呵……您是离不开我的呢。”白清轩终是微笑了,搂紧了皇帝,眼底掠过一丝冷色,光影模糊中格外铮然。
月如弓,独上中天。烛影摇红,珠帘流紫,紫光殿内血意沉沉。
容桓居高临下,冷冷看着白清轩。
白清轩眼眸里迷蒙一片,唇角却始终挑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皇帝陡然心火高涨,啪地摔了他一耳光。
这一下子,白清轩重重一颤,从床榻的边际无力滑落,萎顿于地。
他无所谓地从地上直起身子,破碎的衣襟滑落了,就那么波光潋滟地望向了一脸铁青的皇帝。皇帝陡然神色一动,蹭蹭疾步上前大力把人抱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