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悦沿着两边种植着修剪成弧形的灌木花丛的木板小路走着,掩埋已久的记忆一点点的翻了上来。他停下来,转过身看着这片迷宫一样的灌木花园,说道:“我记得以前这里只是一片草地,用鹅卵石铺了很多路,有很多小孩儿在上面玩,还有人遛狗。有一次我在这儿玩的时候,有个人故意放狗吓唬我,那好像是只金毛,不咬人,只是好奇的过来闻闻我,还很友好的舔了舔我的脸,但是对我来说那狗大的像只狮子,我以为它要吃我,当时就吓得尿了裤子。”说完,韩悦就笑了起来。
但是周博毅没有笑,他专注的看着韩悦的脸,松开牵着他的手,搂住他的肩膀和腰,缓慢而坚定的将他搂在自己的怀里。
“辛苦你了。”他轻声贴着韩悦的耳朵说道。
韩悦脸色一变,脸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下,顿时红了眼圈,眼睛里波光粼粼,几乎要落下泪来。他立刻反手抱住周博毅的背,把脸埋进周博毅的胸口。
周博毅轻轻的拍着他的背,顺着他的背脊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就像安慰一只受了委屈的猫咪,又摸了摸他的头,侧过头亲了亲他的耳朵:“以后有我在,谁都不敢欺负你了。”
韩悦在他的怀里胡乱的点点头,依旧把脸藏在他的胸口,过了很久才站直身子。周博毅掏出手帕擦了擦他的眼睛,又把手帕翻了个面折过来压在他的鼻子上,说:“擤一下,来,用力。”
韩悦红了脸,抢过手帕瞪了一脸正经的男人一眼,背过身擤了擤鼻子,然后把脏手帕揉了揉强行塞进周博毅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故意塞得鼓鼓的。周博毅也不嫌弃,拿出来叠成方块儿,又重新放了回去,倒让韩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第23章
两人在公园一样的小区穿行了很久,最后停在一栋位于小区中央部分有三十层的公寓楼前。韩悦抬起头来,一层一层的数着楼层,最后目光停在第十八层右边的窗户上。客厅的落地大窗户上似乎贴着什么东西,密密麻麻黑乎乎的一大片,只是太远了看不清楚。
韩悦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只给周博毅看:“那个是我小时候在窗户上贴的贴画,好像是什么动画片的,不是《龙珠》就是《犬夜叉》。玻璃上贴贴画其实很难洗的,但是我妈也不骂我,由着我贴,还给我买了好多贴画。”以为自己早就忘却的以及此时慢慢的变得鲜明了起来,韩悦仔细回忆着那一盒一盒的贴画,眼睛又开始湿润了起来,“后来我把我卧室的墙都贴满了。”眼睛还酸涩着,脸上却忍不住展开了一个微笑。
周博毅一直注视着他的表情,看到他露出这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伸手捧住他的脸,用手掌盖住他的眼睛,温暖的手心护着酸涩的双眼,半晌后才说:“上去看看吧。”
韩悦点点头,掏出刚才小区物业才配给他的公寓楼的楼卡,刷开了单元大门。
电梯里安静的只剩下缆绳运行的机械声,右上角显示的上升层数缓慢的增加着。韩悦盯着那个不断跳动的数字越发的接近他要去的楼层,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厉害。有那么一刻,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仿佛有什么东西顶着他的头盖骨挣扎着向上升去,而身体却沉重的下沉。他收紧了握着周博毅的手,周博毅立刻也握紧了他,又换了个姿势,与他十指交缠,手指紧紧的扣在他的手背上。
电梯平稳的停在第十八层。韩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迈出电梯。一层只有两个住户,韩悦走出电梯间,来到右边的那扇防盗门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棕色的防盗门和他的记忆力的那扇门完全的重叠在一起,连门上被小区的孩子故意乱划上去的痕迹都一模一样。韩悦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弯下腰,右手颤抖着想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但是手抖得实在太厉害了,几次都从钥匙孔上滑走,怎么也插不进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韩悦的身后伸了过来,握住他颤抖的右手,慢慢的将钥匙插了进去,拧了两圈,最后咔哒的一身,打开了防盗门。
一股很久没有透过气的陈腐的味道争先恐后的从开了一个缝的大门涌了出来,带着呛人的灰尘的味道。
韩悦仿佛没有闻到一样,推开大门,走了进去。周博毅跟在他的身后,快步的走了进去,将所有的窗户全都打开。这些窗户十多年没有被打开过,推开的时候生涩的让人很费力。
九月清凉的风的吹了进来,轻轻的裹起房间积攒了十多年的尘土,又从另一扇窗户飘了出去。
韩悦站在客厅的正中间,房子里所有的家具都用白色的防尘布盖得严严实实的,像一个又一个诡异的怪物靠着墙卧在地上。他慢慢的转了一个圈,一侧头,就看到了窗户上的贴画。十几年阳光的曝晒让贴画都褪了色,有些贴画几乎变成了一张白纸,什么都辨认不出来了。韩悦蹲下身,仔细的观察了很久,才说道:“原来是《龙珠》啊。”
接着他站起来,朝屋内走去。周博毅紧跟在他的身后,似乎生怕他出什么是一样。韩悦回头对他温柔的笑了笑,牵住他的手说:“来,我带你看看我的卧室。”
这几间关着门的房间,哪一间是韩悦的卧室其实非常好辨认,因为那扇木门上特意雕刻了一个巨大的史努比,上面还挂着一个小木牌,写着“宝贝的大本营”。
韩悦握着房间的门把手,深吸了一口气,才打开了房间的门。
卧室的墙壁上贴着新鲜的淡绿色的墙纸,同色调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的,家具上同样盖住白色的防尘布。房间的正中间是一张巨大的双人床。卧室的墙壁就像韩悦所说的那样,贴满各种贴画,大部分已经褪了颜色,不过不像客厅窗户上的那些,因为没有被阳光照射,还是留下了一些能够勉强辨识的淡淡的痕迹。
韩悦走进去,拉开窗帘,带起一片灰尘。他一边咳嗽着,一边去推窗户。周博毅跟过去帮他把卡住的窗户推开。于是韩悦退开,去扯盖住书桌和书桌上面的架子的防尘布。
家具都是好家具,又用布盖住了,现在看起来还跟新的差不多。矮小的书桌上的东西都收在了抽屉里,但架子上的东西却都没动,也没有染上一丝灰尘。
韩悦的眼睛从架子上一格一格的扫过,最后停留在最下面的一个隔间里的相框上。周博毅也看到了那个相框,里面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看上去才三四岁的孩子。他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己身侧的这个男孩儿,手臂轻轻的搂住他的腰。
韩悦望着相框呆了一会儿,才将他拿起来,手指轻轻的拂过相框上的两张笑脸,然后递给周博毅看:“这就是我妈妈。”
周博毅仔细的看着照片里的女人,又看了看韩悦,说:“你妈妈很漂亮。你和她长得很像,特别是眼睛。”
“是吗?”韩悦问道,又把相框拿到自己的眼前,看了很久,忽然间,眼泪猝不及防的掉了出来。他用手捂住眼睛,半晌后,用带着哽咽的几近耳语的声音喃喃说道,“我都把她的模样给忘了……原来她是这个样子的……”
周博毅叹了口气,把他的男孩儿重新抱在怀里,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
压抑而粗重的呼吸声渐渐的变成了哽咽,又一点一点的变成了嚎啕的哭声。周博毅轻轻的抚摸着男孩儿的脖颈,又摸了摸他的头发,抱着他的轻轻的晃动着身体,又时不时的亲吻他的额头和发顶,像哄一个婴儿一样,哄着怀中的痛哭流涕的男孩儿。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才渐渐的平息下来,变成了抽鼻子的声音。韩悦轻轻的推开周博毅,半侧着身子弯腰打开书桌的抽屉找卫生纸,鼻子下面还挂着两行哭出来的鼻涕,他尴尬的用手捂着鼻子和嘴。
周博毅轻笑了一声,把衣兜里刚才韩悦用过的手帕又递了过去,让韩悦先擦一擦,自己为他找纸,最后在最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一卷没有用完的发黄的卫生纸。卫生纸已经皱了起来,纸质很脆,带着一股怪味儿,掉灰掉的厉害,但好歹聊胜于无。
整理完仪容,韩悦红着眼睛和鼻子,带着周博毅又看了其他的房间,在母亲的卧室里,对着墙上的那副巨大的母子艺术照,韩悦再一次泪如雨下。
两人将所有的房间都看过一遍,打开窗户通了风透过了气,才打电话给周父周母让他们过来看房子。又打电话给物业请了两个钟点工过来将防尘布都收拾了起来,简单的收拾了一下。
周父周母赶到后,周母先在房子里简单的转了两圈,夸赞了几句房间的布局。现在B市房价飞涨,人口有多,新盖的居民楼一般一层又好几个住户,几乎已经没有这种南北通透通风良好的房子了。又看到韩悦母亲卧室里那张艺术照,毫无芥蒂的夸赞韩悦的母亲长得漂亮,和周父讨论了几句韩悦和母亲长相相似的地方,最后把韩悦也夸了一通。
“我看这房子挺好的,就住这里吧。”最后周母拍板道,“不过有些家具要换一下,比如小悦你卧室里的那张桌子,还有上面的架子,也要调整一下位置了。”
韩悦点点头,说:“都听您的。”
周母又说:“那,这些换下来的家具,你是想扔掉呢,还是找个地方存起来?”
韩悦愣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突然提出来,一时间很难抉择。对他来说,这些家具都是他童年的组成部分,每一件旧家具都能让他想起一些记忆的片段,这些片段连在一起,就是他曾经故意忘记却始终在心底硌着他的回忆。这让它们远远超过了本身的意义。
周博毅看出他的犹豫,便说:“还是存起来吧,都跟新的差不了多少,以后说不定还能用到。”
“还是扔了吧。”韩悦说,“都是些小孩子用的东西,哪里还有用得到的地方,存着反倒还占地方。”
“等以后要了孩子刚好就能用到。”周博毅看着韩悦的眼睛,平静的说出这句话来,“能用父亲小时候用过的东西,孩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什、什么孩子啊……”韩悦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只和周博毅对视了一秒就坚持不住的转开视线,又看到笑得意味深长的周父周母,更是尴尬的不知如何安放自己的视线。
“小悦不喜欢宝宝吗?”周母走过来搂住他的肩膀说,“我可是很想抱小孙子呢。等你们结婚了就马上要小孩儿,到时候培养的胚胎不管成活了多少个都生下来,最好有几个长得像你的女孩儿。有小孩子家才像个家,热热闹闹的才好。”
周母说着说着,话题就从如何布置这套房子变成将来要怎么给周博毅和韩悦的孩子们布置婴儿房和儿童卧室,还有代孕妈妈的选择。现在去核体细胞代替卵细胞和男性精子的融合技术已经成熟,但是研究表明胚胎还是在人体中成长会更健康。
看过房子后,韩悦又来到周宅吃了晚餐。因为房子并不会做太大的改动,周母将更换家具和翻新的工作交给了自己的助理,并让助理做出初步的计划后直接和韩悦做进一步的商议和改动。
公寓的事情还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眼下最重要的是由周老太太和周博毅仓促决定下来的订婚仪式。
第24章
周老太太观念比较传统,坚持要在开学两人住进公寓前订婚,否则住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顺,周博毅也罕见的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希望能够尽快订婚。虽然周家的其他人都觉得认识刚一个月就订婚,速度未免太快,但是这是周博毅出狱以来第一次鲜明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他们也不敢拒绝,也就顺着他的意思筹备起了订婚仪式。
因为将来婚后韩悦是要住在周家的,所以订婚仪式将要在韩家举行。因而不管韩母心里到底愿不愿意,她都必须和周母一起决定订婚仪式会场的布置。况且,韩母虽然对韩悦没有感情,但是这种事情关系到韩家的颜面和她自己的名声,也便和周母一起,花了大价钱请了好几个设计师,抓紧时间决定好会场的布置,一起商议了餐桌上的菜品酒水单,面试了几个圈内比较出名的司仪,最后还忍着心中的膈应,一起为周博毅和韩悦挑了几款礼服。
她心中对韩悦其实总有一点厌恶的情绪,只不过过去的韩悦是寄住在她屋檐下的小可怜虫,成天安安静静的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惹事,对于卑躬屈膝的韩悦,她心中觉得他又可怜又可笑,也就能摆出一副慈母的样子,博一个大度宽容的美名。
但是莫名其妙的,从夏天开始,这个曾经总是匍匐在她脚下妄想得到她一点关爱的男孩儿一夜之间变得强硬了,仿佛一夜之间就从尘土中站了起来,像一根突然变硬的尖刺,插在她的家庭之中,刺痛着每一个试图像以前那样羞辱或者可怜他的人。现在又先于她的孩子,和优于韩家的大家族子弟结了婚。虽然她总是用周博毅坐过牢,韩悦不过是去捡没人要的男人来安慰自己,但是她心里清楚,有周家两位掌门人和未来的继承人的照顾,周博毅不会总是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而且看周父周母对韩悦的态度,他将来一定会在周家过的很滋润。
又想到听到自己要来周家就缠着要跟过来的,在知道周母要来家中做客后便满心计划着如何讨好周母的女儿,韩母就更觉得心里堵得喘不过气。女儿被自己惯坏了,成天想着嫁给周家大公子当阔太太,听说韩悦和周博毅要订婚了,既嫉妒小自己五岁的韩悦居然已经有了结婚对象,又犹豫着要不要和韩悦搞好关系来接近周博浩。不过韩悦对韩思梦心血来潮别有目的的亲近并不领情,客客气气的生疏的拒绝了她的一切要求,等把韩思梦气的半死忍不住和他发生争执的时候,又抓着韩思梦的痛处不停的踩,气的她差点跟他动手打起来。
这副为了个根本没有交情的男人尊严全失的模样,看得韩母越发的后悔自己当初的纵容,对女儿也终于狠得下心,将她送到自己的娘家,拜托母亲帮忙看管,又找了些关于自尊自爱和女人独立性的书给她看,还要求她写几万字的读后感,只希望现在亡羊补牢还来得及。
订婚仪式定在开学的前两天,几乎将上流社会所有家族的人都请到了。
自从开始筹备订婚仪式起,周博毅就没有单独再见过韩悦。虽然现在已经是可以自由恋爱的现代社会,但是不管什么事情,但是一旦事关郑重的仪式,便还得按照传统的老规矩来,仪式前订婚的两人不得在没有媒人,也就是周博毅的舅妈陪同的情况下见面。韩悦和周博毅都不习惯约会时有外人在场,又想想也不过几天罢了,便忍着不去约会,天天在家中视频。视频也没干别的,不过是把摄像头打开,个人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不过偶尔抬起头看看视屏中的对方,相视一笑,便是无限温馨。
到了订婚仪式的当天,周家的送定人员共六人,包括周家四口人,还有媒人和一位周家的长辈,开了六辆礼车前往韩家。周老太太原本也想参加,但是因为身体原因作罢。在到韩宅大门时,周家人先在韩宅门口放了一串鞭炮,之后韩家人也放一串鞭炮相迎。
车开到韩宅别墅的大门口,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胸前别着一朵玫瑰花的周博毅下了车,手中端盘捧着象征平平安安大吉大利的苹果和橘子请开门。韩家老大韩思哲亲自为他开门,又端了盆水请他洗手。洗手完毕后,周博毅拿出一份红包交给韩思哲,口中说道:“谢谢大哥。”
进门之后,到场的客人们都鼓掌迎纳,而媒人则提着谢篮将聘金、压桌礼、点烛礼、象征多子多孙的芋叶、长命百岁的长命锁、功成名就的毛笔墨宝、热情如火的煤炭和衣食无缺的麦谷交给韩父韩母纳征。
随后,韩悦,周博毅还有双方的家长在韩宅的后院的祠堂进行了祭祖仪式。韩家人在神明桌上准备着鸡鸭牲畜、香烛礼炮、喜饼和四色糖等礼品供奉,韩父则向祖先告知婚事已定,祈求祖先保佑婚姻顺利,幸福美满,子嗣丰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