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三教联合祈福消灾大会都已经结束了。那么接下来该干什么呢?对东林党来说,或许耍耍嘴皮子,喊几句北伐中原、收复失地、解救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之类空洞口号,是个不错的赚取好名声的主意。
但是相对于这些沽名钓誉的清高人士,光凌帝则早已敛起了脸上的笑容,一脸凝重的询问着眼前的这个人——不是郑森却是何人?
在三教联合祈福消灾大会举办期间,光凌帝早已秘密派郑森携带密信,以钦差密使的身份出使日本。虽然信中的内容极其暧昧隐晦,而且名义上打的是保持两国高层的交往和联系的旗号,但是郑森此去的真实目的,显然是为了试探日本德川幕府对出兵朝鲜的态度。并以此为依据,决定是否继续下一步行动,以及是否实施与日本联手,南北夹击东虏的军事计划。
现在,郑森已经结束了这次秘密行程,回到了南京,来到光凌帝的面前,详细汇报此去的收获。
“陛下,日本的政局跟我大明不同,反而有些类似东汉三国的局势,日本的天皇相当于汉献帝,实权掌握住幕府将军手中,这幕府大致上也就相当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漕了,然后各地分布五六十个大大小小的律令国,相当于春秋战国的诸侯国。万历年间侵犯朝鲜的丰臣秀吉,虽然名号关白,但实质上也相当于幕府将军。不过丰臣秀吉早已病死,其家族后人也已被德川氏灭门,现在的幕府称德川幕府,现任将军已是德川氏第三代人,名曰德川家光。”
光凌帝听的很仔细,时不时还点点头。郑森继续说道:“日本自丰臣秀吉开始,就实施禁海令,既禁止外国人来日本,也禁止日本人去海外,只留长崎一地作为口岸。这也就是为什么自万历年间开始,我大明沿海已不再有倭寇流窜的原因。臣此去,即是自长崎登岸,通报身份之后,由专员护送,前去面见其幕府将军的。”
“你可试探过彼之口风吗?”
“陛下圣明,臣佯装无意,偶然提及胡元灭宋之后,侵犯日本的事情,幕府将军与其上下臣僚闻言,皆咬牙切齿,痛恨不已。臣又适时趁机提及东虏入侵之事,彼闻之果然顿感紧张,连连追问详情,臣亦有意将此事与胡元相比附,诱使其心生唇亡齿寒之危。并将陛下之意,加以暗示。总之,此次东行,臣以为颇为顺利,陛下大可放心。只是——”
“只是什么?朕不是早就说过了吗,言之无罪,但说无妨。”
“圣恩浩荡!只是臣担心,朝中大臣们可能对万历年间的朝鲜之役记忆犹新,因此对约师日本,夹攻东虏之事,会有些敏感。”
“此事朕自会处理。爱卿此去辛苦万分,朕心甚慰。然此时不便加封官爵,暂且赐你内帑皇银一千两,以慰辛劳。”
“圣恩浩荡,臣谢主隆恩!”
光凌帝双手撑着下巴,望着内侍引领郑森离去,一双龙目眯成一条线,浓浓的眉毛一高一低,显然心里又在算计什么鬼主意了。那么,光凌帝秘密召见郑森之后,会做些什么呢?人心难测,还是静静的等待事情发生的那一刻,再见分晓吧。
却说南京朝廷的大小臣僚们,在三教联合祈福消灾大会上赚了个满心欢喜,突然宫中传来圣旨,天子要在皇宫大内奉天殿前平台,设御筵宴请请文武百官,庆祝三教联合祈福消灾大会的顺利闭幕!如此喜上加喜的美事,文武百官自是喜不自胜,纷纷弹冠相庆。
不觉到了御宴当天,只见一大早起来,皇宫内苑悬灯结彩,富丽堂皇。文武百官、王公大臣老早老早的就聚集在午门外等候了,彼此相见,纷纷拱手行礼,相互寒暄,时不时还互相吹牛拍马。待到晨钟悠扬,高大的宫门沉沉开启,众臣纷纷鱼贯而入。穿过内五龙桥,进了奉天门,来到奉天殿前广场。百官仰首望去,只见九重云阶之上,威严耸立的奉天殿前,早已高搭凉棚,威风赫赫的御前金甲武士和锦衣卫,全副武装的守卫在层层云阶和阶梯两旁。
百官神情肃穆的上了云阶,登上奉天殿前平台。只见大殿门前设有天子宝座,宽阔的平台上早已布置好了百官的席位。周围还有衣衫鲜艳的钟鼓司的乐工抱着各式各样的乐器。整个宴会在威严庄重之中,又透露着喜悦和亲切。
只听一声声清脆悦耳的悠扬音乐声响起,踏着乐声,光凌帝在内侍的簇拥下,来到宝座前就坐。文武百官纷纷叩首,山呼万岁。
光凌帝面带微笑的抬起手,说:“众卿平身!”
“谢陛下!”
“之前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烦心事,不仅皇家,众位爱卿也莫不辛苦万状,寡人心中十分清楚。”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环顾百官,光凌帝点点头接着说,“好在一切都过去了,相信经过朝廷上下齐心协力举办了三教联合祈福消灾大会,我大明定能重振昔日辉煌,再现中兴之业。”说着,端起酒杯,对众臣说,“今天,众位爱卿就放下肩上的重担,一切烦心事,成见政见不管什么事都忘了吧,君臣之间的礼仪也忘了吧,就当做知己好友,一齐举杯畅饮吧!”
文武百官顿时一齐叩首,口中山呼:“圣恩浩荡!”然后摆出颤颤巍巍、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姿态,端起酒杯,高高擎起,向天子敬酒,然后侧过身子小心的一吸而饮。
光凌帝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说:“众位爱卿奈何不听朕言?今天就不要在拘泥于君臣之礼了,来,众位爱卿快快就坐!”
众臣一边口呼“圣恩浩荡”,一边纷纷在各自的席位上坐下。
这时,光凌帝召来内侍,高声说:“来,寡人要为众位爱卿斟酒!”
早有内侍捧着托盘来到御前,光凌帝亲手斟满一杯酒,放在托盘上,望着魏藻德说:“阁老你先来吧,满饮此杯!”
魏藻德急忙起身,端起内侍送来的酒杯,躬身说:“陛下圣恩浩荡,老臣何以为报!”说罢,一饮而尽。
随后,光凌帝又不厌其烦,一一为南北二京的内阁六部大臣斟酒。或许一开始大臣们还觉得光凌帝是做做样子,但是当斟了几十杯之后,大臣们心中已经真的感受到皇恩浩荡了。
终于,光凌帝看起来确实是累了,只见他揉揉胳膊说:“寡人朝中千官,辅弼寡人坐拥天下,如此,寡人理应一一斟酒,以表寡人之心,可惜寡人臂力不佳,委实有些力不从心。”
之前已经饮过御赐美酒的大臣们纷纷起身,揽衣下拜,山呼:“圣恩浩荡!”
光凌帝便对他们说:“既然如此,众位爱卿便替寡人为其馀众卿斟酒,以副朕心,如何?”
顿时,百官无不叩首谢恩,“圣恩浩荡”之声不绝于耳。
不觉酒过三巡,光凌帝又命教坊司的歌伎表演歌舞助兴,钟鼓司的乐工演奏起轻快愉悦的乐曲。文武百官终于放下身段,开怀畅饮,一个个喝的酒酣耳热,没有一人注意到宝座上的光凌帝,自始至终,滴酒未沾。更没有人看到光凌帝一双龙目中闪烁着的丝丝精芒,透着寒风一般的戾气,望着享受着歌舞美酒的文武百官,嘴角扬起一丝的狞笑。
不知这场鸿门宴将何去何从,且看下回。
58.指鹿为马
话说平台宴会上,文武百官终于放下身段,开怀畅饮,一个个喝的酒酣耳热之际,忽听那光凌帝开口说:“众位爱卿!”
顿时乐工停止奏乐,歌伎们也停止舞姿,躬身退下。文武百官还沉浸在欢歌笑语之中,无法自拔。却听见光凌帝说:“昔者汉伐匈奴,遣苏武出使西域,约请大月氏国夹击匈奴。今者寡人欲效法之,将命御弟永王为正使,东渡大海,约请日本发兵,假道朝鲜,夹攻东虏。卿等需尽心为国,以为北伐之计,庶几光复京师,以雪前耻,用副朕心。”
这一番话说的实在有些突兀,毕竟刚才还说要放下一切负担,开怀畅饮呢,现在却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而且这个计策还显得有些敏感。因为历经近二百年的倭寇骚扰,再加上万历朝鲜之役,民间甚至把“倭寇”二字作为骂人用语,可见对日本记恨之深。光凌帝提出约请日本夹击东虏,虽然不失为妙计,但毕竟令人心中多少有些不快。况且驱狼逐虎反而引狼入室的例子,在历史上又不是没有前车之鉴,宋朝约女真夹攻契丹,引来靖康之变,又约请蒙古夹击女真,引来崖山蹈海。如今约请日本夹攻东虏,谁敢保证不会重蹈两宋之覆辙?
尤其是满腔正义感无处宣泄的东林党人,借酒壮胆,血性贲张,当即就有数十人扔下酒杯,推案而起,涌上御前跪拜,高呼:“陛下,此万万不可也!陛下难道忘了两宋引狼入室之覆辙乎?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光凌帝冷冷的等着他们呼喊结束,然后金口轻启,不咸不淡的说:“朕只是知会你们一声而已,并没有询问的意思。众位爱卿只需说一声‘吾皇圣明,臣遵旨’即可,何须多言?”
这一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喽,不仅之前涌上来的东林干将们大为光火,那些还坐在位子上的大臣们也有不少气炸了肺的:这算什么话?岂能任由天子为所欲为?那还要我们这些大臣仗义执言、忠君直谏干什么?于是乎,又惹来一大帮大小臣子,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扑上御前跪倒在地,大嚷大叫:“陛下不可啊!”
光凌帝看了一眼身边的太监王德化,王德化暗暗点头,心中领会,高声呵斥道:“大胆!休要惊扰圣驾!”
紧跟着一大帮内侍拥上御前,用身子围成一道人墙,把光凌帝护在宝座上。这一下反而更刺激了这些谏臣的血性和心中沸腾的正义感,纷纷向前跪爬,口中高呼:“陛下,莫要被宦官蒙蔽圣听啊!”
光凌帝心中冷笑,龙目一眯,将手中的酒杯往地上用力一掼,高声唤道:“放肆乃耳!莫不是胆敢刺王杀驾不成?御前武士何在!”
王德化也领着众宦官高呼:“护驾,快护驾!”
话音未落,早已守卫在九重云阶和台阶上的大批锦衣卫一齐冲上平台,全副武装的御林军也跟着冲了上来,一时之间杀气冲天,铠甲之声震耳。更令人震惊的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当先数十名锦衣卫宝刀出鞘,冲上前来二话不说,竟然手起刀落,瞬间将那数十名谏臣砍作两截,血溅三尺,横死当场。
“啊——”在场的不少大臣们顿时酒杯脱手,掩口失声惊叫起来。更有甚者吓得瘫倒在地,还有的钻到桌子底下的、失禁的、痛哭流涕、表忠求饶的,真是丑态百出,无所不有。
却见那光凌帝不慌不忙的一招手,只见那东厂总督王之心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双手呈上一份卷轴,光凌帝轻轻展开,金口轻启,竟然当场列数那些被杀的大臣们的罪状来,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些罪状并非是什么刺王杀驾、图谋不轨之类莫须有的欲加之罪,而是在此的每一个大臣多多少少都犯下的罪状——贪污!
只听光凌帝一一列数那些罪状,比如什么某年某月某日因某某缘故收受某人贿赂若干,趁三教联合祈福消灾大会之际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若干若干,利用某某机会大发国难财若干若干,等等林林总总,然后判以斩立决,家产抄没。直听的众臣心惊肉跳。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早有预谋而且蓄谋已久的鸿门宴,而且针对的对象绝不仅仅是被杀的那几个倒霉鬼,幸存的大臣们心中非常肯定,如果刚才自己也一时冲动,上去谏言的话,那么自己也会毫无疑问的称为其中的一员,而且自己的罪名也会毫无保留的予以披露。
这不仅是一场鸿门宴,而且还是赵高“指鹿为马”的翻版。更为高明的是,光凌帝杀了大臣,可对外公开的理由,却是趁三教联合祈福消灾大会之机,大发国难财和贪污受贿。如此全方位、多角度的综合震慑,的确威力巨大。这下子,大臣们是真的害怕了,因为每个人都多多少少的趁着大会的机会,贪了香火银子。而光凌帝的这此行动所释放的信息也无疑是明确的,那就是,只要听话就可以贪银子,但是如果不听话,那就用贪污的罪名杀了你!同时,由于没人跟银子过不去,那为什么不选择听话呢?
果然,效果马上就显现出来了。
待御林军收殓了横死的谏臣尸首,内侍小宦们用水冲洗掉地上的血迹之后,只见光凌帝不紧不慢的说:“侍仪舍人郑森听旨!”
那郑森官职低微,本来就离得远,偏偏却听得分明,只见他快步急趋上前,揽衣下拜,口称:“微臣在。”
“朕赐你同进士出身,加封翰林院庶吉士。”
换做平日,如此违背礼法的滥封官爵,早就有群臣一拥而上,谏言阻止了。话说赐同进士出身或许还不算什么,但是那翰林院庶吉士可就不一样了,庶吉士俗称“储相”,因为内阁六部大臣都是从翰林院庶吉士中升上来的,相当于内阁六部大臣的后备军哪!怎能随随便便就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舍人?
但是现在,只见文武百官一个个噤若寒蝉,鸦雀无声,地上血迹未干,谁还干开口谏言?光凌帝甚感欣慰的点点头,接着说:“朕命你为副使,辅佐永王出使日本,务必说服彼国出兵朝鲜,抄袭东虏后方,以助王师北伐。卿需尽心力而为之,勿负朕心。”
那郑森叩头谢恩,口说:“圣恩浩荡,臣谢主隆恩!臣必效死力以报陛下知遇之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这样,一个原本困难重重的提案就这么轻轻松松的通过了。至此,朝臣的势力大受打击。如果说由宦官组成的内廷集团和文武大臣组成的外廷集团是对立的两派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外廷集团已经彻底败下阵来了。然而光凌帝紧跟着宣布的一项决议,却令内外两派均大吃一惊——光凌帝宣布,成立所谓的枢密院,院中设左右相,统领枢密大臣,但这并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一条是,枢密院上下成员,必须由亲王或藩王一级的宗室大王担任。
真是太精彩了,先是鸿门宴,然后是指鹿为马,现在又闹出宗室辅政。宫中的大臣们算是大开眼界了。不光是他们,连天界之中,守着神之水镜看了这么久的我这个天神和我的小天使,也激动的四目相对——这真是一场比电影还精彩的真实历史呀!
却不知这个精彩的历史,接下来的剧情又将如何发展,且看下回。
59.日本
碧蓝深邃的渤海,银涛卷雪,雪浪翻银。海浪表面上避开披靡而来的船头,分裂两开,但当船体驶过之后,又迅速愈合成一条冗长的白线,拖在船尾,万古不变。
一支规模庞大、装备精良的船队,乘着秋日的西北风,扬帆东渡。他们驶出长江口,一路向东,直抵东海对岸的目的地——长崎。这支船队正是奉光凌帝之命,前往日本的永王和郑森一行使团的舰队。
横宽三丈馀、长十五长、高三丈八尺,内分三层,每层高九尺;甲板上有四根桅杆,中央主桅杆高十九丈,分挂十七面船帆,每一根桅杆的顶端都设有一个了望台;两侧船舷各布置后膛填装式弗朗机大炮十馀门……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舰船配制。
此时,永王和郑森正并排站在船头甲板上,当然他们并没有像泰坦尼克号上的杰克与露丝那样浪漫的展翅欲飞。不过望着尖尖的船端和碧海蓝天,二人的心情却同样因寥廓的碧海蓝天而豁达爽朗。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品味着微微带着腥咸的海风,永王这只矮小可爱的小正太,仰着那张粉嫩的小脸问郑森:“听皇上说,郑大人对日本很熟是吗?”
郑森顿首说:“不敢当,只是臣小时候出生在日本的肥前国平户岛,并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而已,所以略微懂得一些当地的土话,远远谈不上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