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和,公主的病究竟是什么病?”十夜担忧的看着已经洒满月色的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御医,低声问慕容承和。
“病?”慕容承和皱眉。“只怕是心病吧。”
他虽然知道安平是中毒,却因事关重大,不敢妄语。
“心病……”十夜喃喃,不知想到了什么。
香榭宫里也有一片青竹,据珠儿说这是这是安平最喜爱的所在,是否,和他有关系?
“慕容先生,药煎好了,是否现在就给公主送去?”一名宫女询问道。
“这药得趁热喝,我送过去吧,顺便看看公主的情况。”阿九推着慕容承和向正殿去了,十夜愣了片刻,也跟了过去。
还没行到正殿,一名宫女便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平时她们都是循规蹈矩,不会有这种有失礼仪的行为。十夜微微诧异的时候人已经跑到他们身前,居然是珠儿。
“慕容先生,公主……公主她…”她跑的太急,半天缓不过气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怎么了?公主出了什么事?”十夜一脸紧张,拔腿便要奔进殿。珠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怎么比慕容承和还紧张?
“是这样的,公主刚才居然醒了,还问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慕容先生你快过去看看吧!”差不多二十天了,公主居然醒了,叫她怎么能冷静。
“醒了?阿九,快推我进去。”慕容承和也是万分喜悦,只要醒了就好办了。
几人匆匆忙忙进了殿,却见一位丽人正坐在镜子前梳妆。
纱帐缠绵的梳妆台前,一方葵形铜镜衬映出人儿的倒影,镜中人儿脸色苍白泛着病容,娥眉轻扫,不施粉黛。将长发轻挽,缀上凤蝶鎏金银簪,配上身上这件火红似血的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她双眸含愁,执起一盒胭脂,轻点朱唇,淡然抿唇,霎那间,就连明月也谢了光环。
似是听到了声音,丽人柔声道“珠儿你这小妮子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咳咳……我不过问问你现在什么时辰你就跑的无影无踪的。”
“公主…你,你真的醒了吗?”珠儿听到安平咳嗽的声音急忙过去抚着她的背,激动的语无伦次。“珠儿以为……以为…”说着便开始抽泣。
“唉…我这不是醒了吗?别哭了。”安平有些无奈的叹气,心里却觉得十分温暖。至少还有一个人期盼着她醒来。她站起身来想给珠儿擦眼泪,眼前却一阵眩晕就要晕倒在地,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公主身子还未大好,还是上榻休息吧。”十夜一边扶着她,一边关心道。
安平疑惑的抬头正对上那双柔情似水的眸子,那是一张陌生的脸,然而,他的眼里却承载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安平只是出神了一刹那便站直了身子,此时她才看到珠儿惊吓的表情和她身后的众人,恍惚间脸上便有些发烫。
“珠儿,这几位是?”昏迷期间她总是昏昏沉沉的,时醒时梦,自然不知道慕容承和等人。十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介绍自己,只能微微苦笑。
“草民慕容承和,是为公主治病的大夫,这两位是阿九,十夜。”慕容承和看着尴尬的十夜,只得开口介绍道。
“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阿九率先反应过来,一拉十夜跪了下去。
十夜?他叫十夜?为什么会有一种熟悉感?
“你是大夫?那么,你可知本公主患了什么病?”安平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脸色也变得更加惨白。
“公主的病…”慕容承和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怕公主自己最清楚了吧。”
“放肆,你这是什么口气?”珠儿虽然很感谢慕容承和让公主醒过来,听到这句话却是火冒三丈,这是什么话?难道是公主自己吃了毒药不成!
“你……”安平又是一阵咳嗽,过了一会儿才幽幽道“珠儿,你先下去,我醒来的事先不要告诉皇兄。”
“……公主…”珠儿很不放心的看了慕容承和一眼,才退了下去,临出门时却又停下道“皇上一直很担心公主。珠儿觉得…应该让皇上安心才对。”
“我知道,我只是累了,等明日我再去请安,你下去吧。”安平眼里是一丝受伤。
担心?
两年来她没有一天不被愧疚折磨,甚至多少次想一死了之,如果她死了,皇兄也许就会原谅她了…可是,皇兄没有再来看过她,哪怕是她在投湖被救起的时候,奄奄一息的等待着他的救赎。
“慕容承和,你…你知道了什么?”先前几位御医要为她诊脉都被她拒绝了,甚至用尽了各种方法逃避喝药,没想到这次却足足昏迷了半月,
“草民什么都知道。”慕容承和看着安平惊慌失措的眼神,心里有些不忍。到底什么样的痛苦,会让这个美丽如斯的女子选择结束生命?
灯火照亮了安平悲伤的脸,十夜觉得自己有些不敢看了。
“你不要告诉皇上。”最终安平只说了这一句。
“好,草民一定为公主保密。”慕容承和了然。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我很累。”安平别过脸,不让别人看到她在阴影中的神情。
秋凉如水,安平却是无法入睡,在床上躺了二十天,不管是谁都会睡不着吧。珠儿打着一盏气死风灯默默的跟在她身后,两年了,时间改变了一切,不只是安平,甚至珠儿都已经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
两人一言不发沉默的走到了安平时常独自抚琴的荷花池旁,此时已是深秋,粉嫩的荷花早就不见了踪影,徒留一池碧波荡漾。
安平在长廊上坐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位子“珠儿,坐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是。”珠儿听话的走过去坐下来,语气里却满是疏离,丝毫听不出悲喜。
“珠儿…”安平有些悲伤的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这两年她一直在回忆里徘徊,却没有发现其实珠儿也已经是个大姑娘了,难免会有心事。“你是在怨我吗?”
“珠儿不敢埋怨公主。”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仿佛之前那个泣不成声的人不是她。
“唉…这两年…是我对不起你,没有顾及过你的感受。”安平握住珠儿微凉的手,直视着她的目光。
“公主,珠儿真的没有埋怨你,我只是不懂,公主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弃珠儿与不顾,我从小便跟在你身边,虽说是主仆,但是公主也说过从没有把我当下人看过,那么为什么?为什么公主明明知道珠儿会担心会难过会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却还是毅然决然的跳下这荷花池!”珠儿挣了几下睁不开,心里的悲伤逐渐化成愤怒,最终却又变成了失望。
“珠儿……”安平看着珠儿失控的眼泪,心里一阵隐痛,她一直把珠儿当做妹妹,却没想到她的行为已经深深伤害了她。她把珠儿搂进怀里,主仆二人哽咽难言。
终于,安平渐渐平静了下来。
“珠儿,”安平洗了口气,终于决定说出来,关于自己病倒的秘密。“你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是频繁晕倒吗?因为…我自己给自己下了毒。”
意料之中,珠儿一脸的难以置信。
“从小就只有你在我身边,师父对我很好,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很想念母妃和皇兄。皇兄……楚南掉下悬崖的那一刻,我几乎感觉到皇兄对我起了杀心,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楚南会冲过来,可是皇兄他不想知道这些,他恨我。”说到这里,安平已经是泪水涟涟,如同雨中的荷花,更加惹人怜爱。珠儿用力回抱着她,悲痛莫名。
“他恨我怨我,但是…我哪里又好过了,我喜欢楚南,几乎人人都知道我喜欢他。可是我害死了他…如果不是我,刘惊鸿不会对他那么狠毒。”这是两年来第一次,从她口中说出这件事,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珠儿没有说话,或者说此时此刻不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缓解安平的痛苦,人生其实没有什么东西能感同身受。
“后来,后来我每日在此抚琴,只是想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可是楚南坠崖的事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我还没有告诉他我们一同跳崖的时候是我救了他,我还没来得及向他要一个答案。珠儿…我喜欢他,我不会害他的,早知道他会突然冲过来,我一定不会去救那只银狐。他肯定也很恨我吧……”安平无声的流着泪,释放着两年来压在胸口的痛苦。
“皇兄的怨恨,我的后悔……我觉得我已经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了,与其一直生活在痛苦里,不如一了百了吧。”
“公主……你怎么那么傻呢…”珠儿惊痛叫道。
“结果,谁知道呢?一个从小就身子不好的人居然几次三番的被救活了,也许这就是天意吧珠儿。”安平淡然一笑,经过这次的事,她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我给自己下了毒,还暗中阻挠御医的救治,没想到…没想到这次昏迷了二十天,却被那个慕容承和给诊出来了。”
“原来慕容先生早就知道公主中毒了?”珠儿有些难以置信,那个男人居然胆敢欺君?
“是啊,我也不敢相信。那毒药是回宫前师父给我的,说深宫里最是阴险,让我用以防身,还说那是她老人家亲自调配的,只有她能解。”结果呢?却被她用在了自己身上。
“那公主以后…”珠儿吞吞吐吐了半天,终究不敢再说下去。
“珠儿,你放心吧,既然阎王爷不收我,我也不会再自寻烦恼了。虽然现在慕容承和还没有解药,但我看他不是一般的庸医,一定会有办法的。”死过几次的女子看着天上的明月,心里却有些悲哀,这话与其是说给珠儿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只是不想让珠儿再担心,那是唯一一个至今还陪着她的人。
“公主这样说珠儿就放心了。”珠儿握紧安平的手,又哭又笑的,最终两人看着对方都笑了出来,互相抹着眼泪。珠儿,对不起,也许我没办法实现这个诺言。
然而,沉浸在喜悦中的珠儿却没注意到阴影里安平蠕动的唇。
夜渐渐深了,安平和珠儿也终于累了,两人拉着手双双回了正殿。
“原来…你竟真是为了我吗?傻子。”白衣白发的十夜从黑暗中走出来,叹息。
第五十二章
御花园里的大多都已经在深秋里失了颜色,一地的落叶更显凄凉。
“安平,你身子才刚刚好点儿不宜走太久,咱们还是回去吧。”卿红鸾和安平在前面缓缓而行,身后跟着一大群宫女,每个人脸上都是惊怕恐惧的神色,不为别的,只因为皇上有口喻,若是公主再晕倒的话,陪侍的宫人就要被重罚。可怜今日珠儿不舒服没有当差,她们可就惨了。
安平闻言回头看了看一干人等,无奈的叹气,心里却是满满的幸福。
那天清晨皇兄听闻她醒了,刚下早朝便急忙到香榭宫看她,一向稳重的他竟然几度哽咽…
若说之前她对景阳还有怨,此时也只剩下喜悦,皇兄终究还是原谅她了,虽然这原谅来的太迟险些夺走了她的生命。
“你们都下去吧,我和贵嫔娘娘说说话。”她从来不是一个喜欢牵连别人的人,何况她自己最清楚自己的身体了。
“公主…皇上吩咐了,奴婢们一定要寸步不离,公主不要为难奴婢。”为首的宫女跪下战战兢兢道,这两年谁都知道公主性子喜怒无常,她自然也有所耳闻。
“没事的,我会向皇兄说清楚的,你们退下吧。”依旧是柔柔的语气,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散,宫人们却不敢再多嘴,安静的退了开去。
“这些日子以来你别的都没变,这性子可是变了许多啊,你看把人家吓得。”卿红鸾看着这样的安平忍不住掩嘴笑道。
“你还笑我?也不知道当初谁在我床边哭的死去活来的呢。”安平难得的心情好,也打趣道。
“你这小蹄子,人家担心你你还反倒来取笑我,那我以后可就不管你了。”卿红鸾佯装生气,作势要走,却被安平拉住了袖子。
“好了,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好久没有出过香榭宫的门了,你就陪陪我嘛。”安平赶紧告饶,讨好的说道,这个皇宫里本就冷清,能称得上朋友的也就卿红鸾一个人了。
“那好吧,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哎呀……安平,你怎么了?”卿红鸾本在得意洋洋的说着,却忽然看到安平痛苦的皱起了秀眉,捂着腹部蹲在了地上。此时天气早就很凉了,安平却是满头大汗。
“没…没事…”定是那毒药又发作了,这几日慕容承和一直在为她配解药,却总是不得其法,只能先给她开一些镇痛的药拖着,却不知道能拖到几时。
“安平,你这病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卿红鸾早就怀疑安平的病来的蹊跷,此刻更加疑惑起来。
“你……快去找慕容承和…”安平强忍住胸口的疼痛,断断续续的道。
“好,你忍着点儿,”卿红鸾已是六神无主,只得大声叫来人。
“何人在宫里喧哗?”一个尖细的嗓子在近处响起,从假山后面走出来一个白面无须的公公,却原来是皇帝身边的小玄子。小玄子一眼看见卿红鸾急忙别来视线,却在看到安平的时候惊慌的奔过去扶起她。
“公主这是怎么了?伺候的宫人们呢?”他一面说着一面查看安平的情况,这若是被皇上知道了,那还不闹个天翻地覆啊。正想着应对之法,景阳已经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身边跟着慕容承和等人。
“平儿…”景阳惊呼一声,推开小玄子搂住了安平,眼里怒色翻涌,“这群宫人们是视朕的话为耳边风吗?来人,给朕去香榭宫…”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安平打断了。
“皇兄,不要怪他们,是我说想自己走走不让他们伺候的。”安平强撑着那汹涌而来的麻木感柔柔的道。
“公主别说话了。”慕容承和把了把安平的脉沉声道,说罢又对景阳道“公主病根未除,此时又有些发作了,请皇上即刻派人送公主回香榭宫,草民好为其仔细诊治。”
景阳一把将安平打横抱起,大踏步往香榭宫行去。安平躺在他的怀里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她曾经以为,这个怀抱这一生都不会再为她打开了。
阿九也急忙推着慕容承和跟上,只有十夜在原地若有所思。
心病还需心药医。
慕容承和昨夜才和他坦白的说过,安平虽然是因为中毒才会昏迷,但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来说是因为她一直陷在抑郁的心情里无法自拔,对生活丧失了希望。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就算解了毒也是枉然,早晚她都会再次走上这条路。因为你无法救活一个想死的人。
是否,应该对她坦白相向?
现在景阳已经原谅她了,她却依旧孱弱,如果她知道他还活着,她并没有害死他,是不是就不会再后悔自责,会好好的活下去?
十夜遥遥看了一眼隐藏在御花园深处的清风亭缓缓抬手摸了摸胸口处那根硬硬的白玉萧,轻轻的摇了摇头,等治好了安平,就和慕容承和回药王谷吧,他答应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