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老爷子说的时候，意外的顺利。老爷子让他自己决定，做自己想做的事。常回去看看他就好。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见到程霄最后一面。
第六章
回学校一个星期后，程霄开着路虎在校门口把他堵了。
再见到程霄的时候，沈律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欣喜。
程霄面色不善，眼神把沈律瞪上了车。
沈律的欣喜被冲淡了一些。问他：“你怎么来了？”
话出口他才发现他和程霄之间，从未相互叫过对方的姓名。那么疏离的样子。
刚想完，程霄叫他：“周辰咏。”
沈律壮了壮胆，还是说了：“我叫沈律。”
程霄皱着眉：“你什么意思？”
沈律说那是本名，没什么意思。
程霄问他：“你矫情什么？当初不是接受这个身份得很乐意吗？”
沈律说：“是啊，现在也不知道多乐意接受。我不过出来继续我的生活而已，爷爷都不介意……”他微微低下头，“你介意什么……”
程霄嘲讽地扫他一眼：“生活？就你这样？”
沈律被他这么明目张胆地看不起，恼得脸红脖子粗：“是啊，怎么样？”
程霄握着方向盘，面无表情地开车：“回去。你不能走。”
沈律不知道为什么就生出那么点委屈：“为什么？周家要是会缺我这一个，当初也不会随随便便就给丢了！”
程霄停下车，看向他：“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沈律被这两句话打击得透不过气，咬着唇看着程霄：“既然如此，那就更无足轻重了不是吗……”
程霄忽然探过去抓住他的肩，眼神凌厉：“你以为我费尽力气把你找出来是为了好玩吗！当年千辛万苦把你救出去，换来的就只是现在你这个怨天尤人的懦夫吗！”
沈律呆住：“你、你说什么？”
程霄平静下来，开了车走：“回去告诉你。”
沈律握紧手掌，手心一片冰冷。
程霄丢了一堆照片在桌面上。沈律拿起来，一张张地看。男人和女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到后面，女人怀里多出来一个婴儿。照片截止到婴儿长成一两岁的时候。
沈律颤着声音：“他们是……”
程霄道：“你的父母和你。”
他顿了一会儿，道：“周平和周科你也见过了。周科子承父性，圆滑女干诈。现在你只是一个外人，入不了他们的眼。而十八年前害死你父母的人，是秦氏老董秦升。我把你找回来，就是希望让他们安息这件事，能由你亲自完成。”
沈律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照片：“这么说，我并不是被丢弃，没有人要的？”
程霄扶着额，没有再说话。沈律觉得鼻子酸酸的，只能反复地辨认着照片上那三人的眉眼。
只知道，他不能再做回以前那个沈律了，却又不敢详询程霄。比如当年他父母死的具体情况，比如为何程霄，对这件事有着比他更甚的愤怒和悲伤。
他鼓足了勇气，终于说：“程霄，我不会再逃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程霄抬起头看了他很久，忽然说：“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这句话，程霄确确实实是对沈律说过的。以致于，当事态发展到落幕那一刻，竟会如此滑稽可笑。
程霄告诉沈律，现在的他要想扳倒秦升，只能借助周家的力量。前提是，他得有得到周科父子真正承认的资本。
程霄手把手地教他。大部分时间却是烦躁的。因为沈律并不十分聪明，又胆小。
程霄总是跟沈律说，你现在是周家的子孙，不是那个落魄青年沈律。周家子孙就要有周家子孙的样子！否则你拿什么跟秦升斗？一直很嫌弃沈律。有时也会说不如自己来，就沈律这样糊不上墙的烂泥，十个也不够秦升杀的。
沈律那段时间过得惶恐，觉得自己真是一无是处，铁不成钢。他又怕死，又怕自己不能给父母报仇，不能让程霄开心，不能让程霄对自己改观。
他拼了命地努力。把自己改造成程霄心目中那个“周辰咏”的样子。这样，他才有资本和秦升斗。才可以令程霄刮目。
第七章
沈律的生日过去六个月后，到了老爷子的70大寿。
彼时的沈律已经不再是那个落魄青年，而是周家子孙周辰咏。谈笑间，也可以散发出摄人的魄力，迷倒万千少女。
但是程霄，对他总是不满意的。他知道。
他的脱胎换骨，连老爷子都极为满意，大寿宴席指名由他操办。
程霄还是过来帮忙。他对沈律说：“就是在这段时间，抓紧机会。”
沈律蓦然紧张，又努力掩饰着不让程霄看出来。程霄说：“不用担心。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你了。”
沈律忽然觉得很悲哀。如果可以反悔，他还是想做回那个落魄青年沈律。他就是这么没出息没志气的人。
但是不能让程霄知道。他吊着眼角看程霄，似笑非笑，却慵懒中气魄摄人。他说：“说笑了。周家子孙的字典里岂会有担心二字？”
程霄被他噎了一下，皱眉看他。
沈律敲了敲桌子，说：“我先去忙。”
当天晚上，沈律接到周科的电话，约他出去吃饭。沈律最初有些犹豫，后来一想，又觉得是个好机会。便穿上衣服去了。
周科把他约在一家五星级酒店，沈律进去时，侍者态度恭敬。
周科看到沈律时脸上的表情很开心。
沈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跟周科正式近距离接触过。对周科的印象止于程霄对他的评价：子承父性，圆滑狡诈。
沈律恭恭敬敬地叫他：“大堂哥。”
周科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表情夸张：“怎么还是这称呼啊？别扭死我了。别太见外嘛小辰！”
沈律愣了一下，说：“科……科堂哥？”
周科嘴里的酒彻底喷出来：“你怎么这么可爱！”
沈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觉得自己怎么培训了那么久还是那么傻。忽然就沮丧了。
周科把自己弄干净从洗手间出来，看到沈律推头丧气地看着自己的刀叉，坐下去，道：“这样就受打击了小堂弟？”
沈律疑惑地看向周科，忽然反应过来。
周科慢条斯理给他倒了酒，道：“之前很忙，一直没空找你。现在我们不谈家事和公事。叙旧。”
沈律重复：“叙旧？”
周科点头，忽然倾身过来：“小堂弟，你还记得我吗？”
沈律睁大眼睛。他连自己都不记得了还能记得别人？
周科道：“果然是不记得了啊。想当年，你两岁的时候我九岁。我对这一大家子的小娃娃就你有印象。那时候你白嫩嫩圆滚滚的好可爱，我忍不住去抱你，后来不小心绊到门槛，咕咚一下摔到地上，你好不容易长出来的门牙就没了一颗……”说完哈哈哈大笑。
沈律：“……”
周科笑够了才觉得不妥，摆了摆手：“哎呀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好笑了……”
沈律倒是觉得这个程霄口中圆滑狡诈的大堂哥忽然亲近了。也笑了笑，道：“原来大堂哥你欠我一颗门牙啊？”
周科又是哈哈大笑。
沈律一时间抛开了程霄对他的叮嘱，缠着周科问各种小时候的事。听到有趣的地方两个人一起笑得眼泪都出来。
末了，周科忽然道：“小辰，这才是真正的你，你不用像白天一样装得这么辛苦这么别扭。现在终于把你找回来我很开心。我爸就算现在还把你当外人也是因为相隔十八年未见。但毕竟是血缘亲情。你父母的事，十八年前，是我们周家没有办法和秦家抗衡。而今天，我周科，必会还叔叔婶婶一个公道。”
沈律呆呆地看着周科。这就是他的亲人。和程霄不一样的。亲人。
一股暖流缓缓升起。
周科饮了口酒，道：“我知道你现在这样应该和程霄有很大关系。”
沈律一震。
周科皱眉道：“程霄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看得出来你挺信任他，其实爷爷也很喜欢他。但外人毕竟是外人，我希望你能认清。”
沈律微微低着头。周科道：“无论如何，我们是亲人。你记住这一点。”
沈律现在住的是独立的公寓，周科送他回去。
回去拿出手机，沈律发现七点之前有很多来自程霄的未接电话。未及多想，他匆匆地出了门。
在程霄公寓门口按了很久的铃都没有人给他开门，掏出手机给程霄打电话，也没有人接。沈律顺着铁门滑在地上坐着。其实就是不想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摇醒睁开眼睛，被光刺得又闭上。
程霄粗暴地把他拉起来：“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沈律想说你不是找我吗？程霄却道：“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他就闭了嘴，推开程霄，一瘸一拐地往自己的车走。
程霄看到草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打开，是通话记录的页面，十个昨天下午自己打到他手机上他没接的。五个昨晚十点他打出去给自己的。
沈律发动车子，想起周科的话：“外人毕竟是外人，希望你能认清。”
沈律开始亲自到各家派请柬。周科下午见到他时吓了一跳，调侃他：“小堂弟欲求不满啊？”
沈律翻了个白眼：“是啊。”
回头看到程霄。周科拍了拍他肩膀走了。程霄过来，把手机还给他：“今天早上……”
沈律说：“谢谢。”
程霄也不再提，说：“你现在和周科的关系似乎不错。”
沈律说：“他是我哥哥，当然和外人不一样。”
程霄过了很久道：“你今晚去我那一趟。”
后来沈律还是去了。程霄把钥匙给了他。他去到的时候程霄却不在。
这是第五次，沈律去程霄的公寓。他走进程霄的房间，扑在程霄被子上，呼吸着程霄的味道。
飞蛾扑火一样。
把他的枕头抱起来的时候，沈律忽然看到一本硬皮笔记本。他挣扎了一下，还是打开了。
笔记本已经泛黄，上面的字也有些清秀但稚嫩。
“为什么？他们不是我的亲人吗？为什么要说我是没有爸爸妈妈疼的可怜虫？”
“阿姨和叔叔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要保护他们。”
“那个胖乎乎的小娃娃，是叔叔阿姨的儿子。我好嫉妒他。”
“小娃娃对我笑了。我开始喜欢他了。”
“好多血……叔叔阿姨……身上好多血……”
“我要长大。为叔叔阿姨报仇，保护小辰……”
截止到这里，没有了。
沈律忽然觉得很幸福。原来程霄说要保护他，是真的。
他翻了个身，紧紧地抱着被子睡了。
程霄回来的时候，他还紧紧地抱着被子，衣服缩上去一大截，露出细细的腰。他皱眉走过去想抽出被子叫醒他。
沈律死死地拽着不松手，眉头皱了皱，忽然又松开，咧开唇角，叫了一声：“程霄……”又嘀咕了一句，“讨厌你……那么凶……”
程霄愣了一下，放开被子走了出去。
程霄坐在沙发上喝酒，放在一边的手机开始震。程霄接起来。
那边说：“霄，我睡不着。”
程霄放柔声音：“怎么了？”
那边说：“我好想你。”
程霄微微扬起唇角：“傻瓜，快去睡。别挂电话，我听着你睡着了才挂。”
那边甜甜地笑了一声，传来一阵翻东西的声音：“我好了。要睡了哦。晚安。”
程霄说：“晚安。”
第二天沈律起来发现自己睡的不是自己的床，缓了很久才想起来。跳下床出去。
程霄在书房里工作。沈律进去，叫了他一声。
程霄头也没回，道：“洗漱的东西准备好了。”
沈律心情很好，“嗯”了一声。
程霄带他去吃早餐。沈律一路上如沐春风，总是露着白白的牙齿。程霄颇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说：“程霄……”
程霄手机不适时宜地响起来。他看了一眼，迅速接起来。听着但没有说话。几分钟后停在路边，道：“下去。”
沈律不知道他是在讲电话还是跟他讲话，说：“啊？”
程霄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我叫你下去，马上！”
沈律拉开车门下了车，看着程霄的车疾驰而去，忽然又觉得，昨晚看到的一切那么不真实。
沈律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扇了自己两巴掌投入到工作中。他想，他现在有那么多亲人，还有周科不是吗？
第八章
周科风风火火地闯进沈律的办公室，扔了一张报纸在沈律桌子上。
沈律抬头：“大堂哥。”
周科示意他看报纸。他拿起来，头条的配图显眼：程霄的公寓前车上的程霄和副驾上的人姿势亲密，但很模糊。大标题更显眼：程家少爷程霄同性地下情人，疑是周家小公子？！
沈律完全不记得自己和程霄有过那么亲密的姿势，叹了口气道：“这帮狗仔的抓角度技术我是望尘莫及啊。”
周科一把将报纸扯回去，挑眉看他：“这么说是假的？”
沈律一脸惊异：“难不成还会是真的？”
周科点点头，放下心。拿着报纸走了。沈律放下笔，扶着额，一阵苦笑。
下午再见到程霄的时候，他脸色很不好。沈律以为是因为今天的报纸的事，尽量避着他走。
沈律去取车的时候被堵住。程霄问他：“躲着我干什么？”
沈律往后退了几步：“没有啊。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程霄拉住他。
沈律掌心滚烫，心脏狂跳，猛然甩开他。程霄说：“我送你回去。”
沈律说了句：“我自己有车。”落荒而逃。
程霄看着沈律的车子飞一般开出去，余光瞥见远处的闪光灯。
周科被气得够呛，大半夜去砸沈律的门把报纸摔到沈律身上：“这次可是清清楚楚！手都牵上了啊，还说是假的！啊！”
沈律睡眼朦胧：“是假的……大堂哥……真的的话……罚我门牙掉光……”
周科这才脸色好了些，拨开沈律进了门，打电话给助理：“全部销毁！查查是哪间报社干的，连窝端了！”
沈律在厅中央站着闭着眼睛打着呵欠，摇摇欲坠。
周科哭笑不得，板了脸道：“我今晚睡这里。”
沈律“哦”了一声，进房间继续睡。
周科看着他撞进房间里，笑着摇摇头。
沈律醒过来，看到旁边还有一个人，惊叫一声。
周科“啧”一声：“叫屁啊！”
沈律惊讶：“大堂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周科皱着眉翻身坐起，揉了揉额。几分钟后清醒，道：“快去洗漱，七点三十之前要到酒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