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飞剑停靠在绿茫茫的草原,他才拍打掉那些可怕生物。
皮肤上除了有些拍打的红色指痕,仍是光滑白皙,连一个伤口都没有,足见吸血的蛇吻细小得可怕。
劫后余生的陈慎打量着眼前及人高的草原,身在其中视野被高高的草遮挡了个完全。陈慎差点以为自己像格列佛一样做客大人国。
透过细挺的草茎,隐隐约约看见衣衫一角,那颜色花纹说不出的眼熟。
那人明显也看见并认出了他,因此那抹衣衫只是一滞,就立马朝着自己摇摆过来。
陈慎慢慢看清了来人之后,两条纤细的眉毛顿时纠结地促成一团。
得!刚躲过一群小煞星,心还从嗓子眼吊着呢,转身就撞上一个大煞星!
今天的点儿简直背到姥姥家了,陈慎估摸着两个人的距离还有能装作看不见的可能,立马淡定调开眼神转身开溜。
隔着一层苇草的人见他要走,立马出声阻止。
“喂,你别走!”
唉,陈慎心底轻叹一声,接着装作惊讶的转过身来看着她。
又是这幅样子!陈慎自以为略带讶异的脸落在白幽眼里却是面瘫相,每次看到对方毫无情绪的脸,她就从心底里生出一种被蔑视的侮辱感。
她顿时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怒瞪着陈慎刚要发作,可是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忽然就改变了主意,紧接着变脸似的换上了笑颜。
她纤手一指:“师姐,那里我打探好有一只雪兔,就躲在蒲草堆下的洞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说这话的时候,她荷粉的水袖不经意地轻摆,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滑了出来,瞬间不见了踪影。
被白幽头一回温言细语对待的陈慎,正沉浸在这孩子今天没吃药吧的惊讶里,却是没注意到。
不过这也不妨碍他远离白幽,关爱生命的想法,他只是装作认真思考了一下,就果断摇头拒绝。
白幽好像早有预料般毫不气馁,再接再厉地问道:“雪兔虽然珍贵,但是却能将人心底最恶毒的念想勾出来,师姐莫不是怕了吧?”
她略显夸张地睁大双眼,显得特别惊讶,扫向陈慎的眼神带着疑惑和审视,就好像陈慎不答应就是怕心里不为人知的龌龊念头暴漏般。
白幽的反常让他在一地的青草香味里嗅出了那么一点阴谋的味道,于是就在对方满含期待的眼神下,重重的点了头。
他似乎在那一瞬间看到了白幽脸上的扭曲表情,不过对方虽然满脸失望也没再多做纠缠,只是临走前在他身上恨恨地剜了几个眼刀子。
陈慎乐得摆脱了她,随便捡了个方向离开。
“救命啊!救命!”
嗯,声音甜美,穿透力十足,32场演唱会算你一份啊!
“救命!师姐救命!”
嗯,感情丰富,演绎逼真,是个做演员的好胚子!
听着救命神曲,陈慎离开得毫无愧疚,刚才一通折腾,说没有点幺蛾子等着自己谁信啊!
“啊——”
这比前几声都要凄厉的声音,让陈慎的脚步顿了顿。
凭着修真者独特的感知能力,这次小姑娘是真遇到麻烦了。陈慎在心里默默点了个赞。连脚步都轻快起来,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只是没走几步,他又折了回去。他痛恨修真者异常灵敏的听觉,刚才他又不小心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这糟心孩子,玩出事了吧。
最糟心的是,他们分开不久,按理说他肯定能听到她的呼救,如果他没有拔刀相助被白幽告了状,他这么个寄人篱下的小豆丁就真是摊上大事了。
最重要的是,被举报他都没有潜逃的经费啊!
第四章
一个血人正站在一个土洞旁边,地上散着凌乱的血滴。
陈慎被眼前的场景骇了一跳,回过神才看见他身后的树枝上倒吊着一个荷粉衣衫的人。
白幽脸色憋得通红,头朝下的身影显得狼狈万分,但明显没受什么伤。
至少可以跟掌门交代了,陈慎稍稍放下心,这才嗅出那个血人身上的味道似乎很特别,有点类似符纸上朱砂的味道。
对了,这不就是黑狗血的味道么!
血人同样也在打量着陈慎,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他伸手掰过白幽的脸问道:“这是你师妹?”
陈慎拿不定他想干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那人撸了一把脸上的血,露出一张意外年轻俊秀的脸,接着那张脸扯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美人怎么会有这么个师妹,我听到洞里的呼救声去救她,结果却是一只欠宰的兔子在作怪,还被淋了一身的狗血!”
白幽不想被陈慎知道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囧事,硬着脖子叫嚣:“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才没有作怪!”
唉,小姑娘啊,你这算是不打自招了啊。
那人也不恼,从身后拖出一只瑟缩的兔子,甩到白幽旁边,双臂抱肩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那只兔子在空气中轻嗅了几下,眼神一亮瞬间跳起,扒到白幽身上叫了几声:“师姐,救命!”
接着亲昵地在白幽身上拱了拱,一副讨宠的模样。
那声音和白幽的一模一样,而能够口吐人眼的兔子自然是雪兔无疑,看这灵物对白幽的浓浓依赖,应是已被白幽收去做了灵宠。
真相大白,“师姐”二字却是道出了白幽最初的心思,气氛瞬间陷入尴尬。
青年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慎,似乎想看他如何反应。
陈慎装作看不见他眼底的兴味,想着怎么样才能用最简洁的话表达自己的意思:“代她赔罪,念她年幼,且饶人!”
青年倒是听明白了,定定望了他一会,脸上突然挂上轻浮的笑,他舔了舔唇说道:“既然你代她赔罪,那你要怎么赔偿我啊?”
他的眼神色气十足,话语里带着不言而喻的暗示意味。
赔你奶奶个腿!第一次被男人调戏的陈慎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现在好想把白幽这熊孩子撇在这自个儿开溜,肿么破?
他偷偷深吸一口气,冷清的眼神盯着对方,直到对方脸上色气十足的神情再也挂不住,吐字成冰:“道友说笑了……”
青年敛了玩笑的神色,一挑眉:“我可不是在说笑哦,恩,我的手臂受伤了,需要月薏草止血,”接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倒挂在树上的白幽一眼,“可是我现在有事在身,不知美人可否帮忙?”
青年掀开袖子,露出的小臂上果然有一道狰狞的伤口。
月薏草的确有止血功效,但是止血的药草并不止这一种,而且每个人的储物袋里都会有这些止血急用药,这显然是个不怎么高明的谎言。
“月薏只应月薏枯,碧骨还缘闭骨绿。”月薏草只在月薏山生长,别处是一颗也没有的,可是月薏山高路远,来回耽搁的时间白幽恐怕要多受点罪了,莫非这人打得就是多惩罚一下白幽,让她长长记性的主意?
他目露欣赏地瞅了那人一眼,青年回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轻笑。
此人却也是个妙人啊!
陈慎告辞直奔月薏山,离开两人神识能查看到的范围,就晃悠悠地边赏景边赶路。
路上偶遇一个橙衣小师侄,见到自己似乎有些激动,结结巴巴介绍自己叫夙沙,还一直用眼角偷瞄着自己笑,头顶的包子发髻跟着一颤一颤的。
陈慎想,夙傻,嗯,这货笑起来确实挺傻的。
小师侄想和自己结伴前行,小鹿般的眼底满是祈求,陈慎想想这小孩伶俐机灵不惹人讨厌,也就顺捎拐走了。
有了旁人,陈慎自然不能不温不火地去采药了,根据时间等于路程除速度的自然原则,月薏山的石碑很快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
小师侄看到石碑有些兴奋,却被陈慎一把拽住,紧紧地捂住嘴,闪身到杂草丛里:“嘘,有人!”
夙沙小修士此刻什么也没听见,脑海里只有一个小人在仰天长啸,我吻到女神的手了!
两人身量纤细矮小,路旁横生的杂草将两人遮挡得严严实实。
“那件宝贝是我先发现的!”
“嘿,修真界也有规矩,谁拿到就是谁的,有本事你来抢啊!”
那人果然……来抢了,修为不弱的两人交手,顿时飞沙走石,杀气层叠波及整个山头,被削下的碎石瞬间腾空,像夜空的万千流星,在重力牵引下齐齐坠入山崖。
其中一人御剑使出一招“千重破甲”,直直刺向对方。
另一人弯腰侧身躲过,毫不含糊地一招“风起云涌”斩向对方后腰。
山头瞬间狂风大作,蔓延的白雾覆在眼上,浓得凝成不透明的纱。
陈慎已经看不清周围的场景,耳边只听到凌厉的破空声,直直冲着这方射来,他猜测应该是千重破甲的余势,而自己怕是藏身的地方中了头彩,不幸成了城门下不幸殃及的小鱼。
这样想着,陈慎一把推开小师侄,自己借力倒向另一侧的草地。
所谓千重破甲,自然是夸张的说法,但此招虽然没有千重,作为柯符斋最厉害的武技,三重却还是有的。
千重破甲的第三重余势穿过陈慎两人刚呆的杂草丛,速度不减地直直冲向根节盘扎的大树。
不断逼近的灵力流撕开迷雾,阳光一瞬间透过枝叶,流进黑褐色树皮上形状怪异别扭的虫洞,在树干中空的沉寂黑暗里亮起蜿蜒的金色光影。
树洞里沉睡已久的活物蓦然惊起,它的眼睛还没有睁开,此刻如同缺少安全感的婴儿,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噗——破甲的灵气一路摧枝折叶,毫不费力地将树干齐腰斩断。
一人合抱粗长的树干被击倒在地,斜飞出去的凌乱树叶钩形叶尖缀着一滴深红血滴,细碎阳光下像是过于饱满的翠色狼毫笔坠着朱色水墨,更像是泛着冷绿幽光的弯刀丛里溅起的殷红。
只是叶绿得过于透明,血朱得太过暗沉,一浅一深,糅杂出一卷着色疯狂,妖异自然的写意画。
树里活物感知到指尖的疼痛,微微皱了皱眉,双眼仍是紧闭,流血的手似乎没有力气收回来,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
山顶刀光剑影不依不饶,打斗中的一人不慎中招,暗骂一声就要挟了宝物偷溜,占了上风的人自是不依。
一人在前面不要命地东躲西窜,另一个被夺了宝的倒霉蛋在后面玩命地穷追不舍,转眼间两人就像是辽阔碧海中的扁舟,初夏的风一吹,遥远的身影也就随着雾色弥散。
站起身的陈慎走到面带惧色的小师侄面前,检查了一下小孩身上没什么伤,又四顾了一下打斗后的一片狼藉,心里啧啧唏嘘两声,就准备带小孩去办正事。
刚拉扯着要走,就发现对方灵动的眼眸此刻略显呆滞,脸色苍白,额头微汗,明显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
陈慎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见过很多次真枪实弹的比试,吓啊吓啊的就习惯了。
想想小师侄七岁稚龄,害怕也是正常的,自己小时候淘气夜里乱逛,还被树林里的黑影吓得狂奔了半条街,才发现鞋跑都丢了,不知造福了哪位同码脚的有缘人。
轻轻拍了拍小师侄的包子脸,陈慎运用在表姐家蹭饭几日里学会的育儿真经轻车熟路地安慰他,还不忘把话说得简短:“莫怕,他们比试,交流心得!”
小师侄呆呆得看着说得一本正经的陈慎,在对方轻柔的安抚下,心里的疑惑作着垂死挣扎:“师叔,他们好像在以死相搏啊?”
陈慎已经习惯了很少说话,但一瞧小孩还来劲了,想想对方只是个与原主没有交际的小屁孩,不可能察觉出自己的变化,就大胆地继续跟他掰扯:“只是道友们游戏罢,就如你和其他稚龄师侄玩的过家家一般,你瞧,地上那滩血其实就是你洞离师兄从凡间捎来的冰糖葫芦上的糖稀!”
小师侄一听到糖葫芦,双眼瞬间亮晶晶的,立马把疑惑抛到脑后,也没发现女神这次竟然说了那么多话,只看着地上的红色糖稀咽口水。
陈慎心道不好,立马拉着小师侄要走,怕晚了这小孩就忍不住跑过去下口了!
小师侄被自己牵着,头还一扭一扭的深情回望着,看来也是在整日白菜萝卜的山上馋得狠了!
陈慎刚要开口说自己那里还有些素糖存货给他解解馋,就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大力撞飞。
还没反应过来的陈慎只来得及顺着力道把小师侄推开。
天旋地转之后,腰间袭来阵阵酸痛,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嘴里似乎还戳进了什么东西,口腔里满满的铁锈味。
等到视线渐渐清晰,陈慎才发现自己正好掉进了齐腰斩断后的树墩上,一人合抱的树干里鬼斧神工地凿出一个半人高的洞,隐隐作痛的腰部正好卡在树干的圆周上。
而就在自己的身下,土褐色中空的树干里竟然躺着个三岁的小孩,戳进自己嘴里的正是小孩前伸的手指。
第五章
浑身摔得酸麻,也不知哪里受了伤,不过嘴里一股子血腥味,定是戳伤了。
也得亏自己这副身体是个小嘴的,只进去一根手指,才没把自己的后脑勺戳个对穿。
陈慎来不及仔细打量奇怪树洞里的奇怪小孩,嘴里的血腥味冲得心里恶心,谁知道这小孩几天没洗手了啊,这里上大号的方式变态着呢!
忍着恶心快速吐出小孩的手指,顺势往下滑到地上,就想把嘴里的血水也吐出来。
谁知脚尖刚点到地面,火灼的疼痛突然从脚底窜入神经,恐怕身上的疼都抵不过这一下来得狠。
陈慎疼得倒吸一口气,记不得嘴里还有东西,血水直接倒灌进气管,这一下呛得胸口生生发疼,重重得咳了几声才缓过气来,血水早被不经意咽了下去。
往地上唾了几口,陈慎想着反正都是自己的血,小孩子应该不是自己解决个人问题,这样安慰自己也就没那么膈应。
回头看向自己原来和小师侄并肩站立的位置,没看到罪魁凶手,就对上一双描金的梅花眼。
那只身上长满云纹的大衍麋鹿定定望了一会,在看到陈慎身下的树洞时,眼里闪过一丝类似满意的神色。
大衍麋鹿没有理会旁边不知为何昏迷不醒的小师侄,收回目光接着调头奔跑而去,转至丛林拐角再看不见。
陈慎被那种瞧不懂的怪异目光看得脊背发凉,大衍云鹿此等高阶灵兽心智已经极为接近人类,它将自己撞飞到底是有何目的。
琢磨了一会也没能想通,脚下又是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低头一看,自己脚下正踩着一只金针蝎,金光闪闪的蝎身已被踩得变形,乍眼一看,与某种排泄物极为神似。
再往上瞧,如钩的黑紫色蝎尾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深深刺透素白的鞋面,入肉三分!
陈慎瞬间觉得脚更疼了,忍不住地一通呲牙咧嘴,今天出门怎么就没看黄历呢!
回想起在电视节目里看到的急救措施,他强忍着疼摘掉脚上的蝎尾,用力挤出毒血,服下一颗清毒丸,脚面皮肤上药效过处的黑色缓缓褪去。
树洞里面的小孩在陈慎这么一顿折腾下,仍然毫无所觉般睡得安详,如果不是那股活人身上特有的生气,他差点要以为这是一个早夭儿。
身上没有一块正常小孩婴儿肥的软肉,准确的说是没有一块多余的肉,额头和下颌骨大喇喇突兀出来,只有一层薄得能看清青色血管的皮贴在上面,连接到纤细如芦柴棒的脖子。
贴身的对襟小衫,裹着两条芦苇杆细腿的长裤似乎是封尘已久的旧物,散发着不见天日的土潮味。
最诡异的是小孩苍白似鬼的脸,明明瘦得非洲难民似的,但那张脸上看不到一丝深青色毛细血管,就好像扑了一层厚厚粉底似的一白到底,没有一丁点血色。
陈慎也在网络上见过那些严重营养不良的人,但也绝对不是这般的白,简直就是没有一点活人气。
小孩诡异,连带着看他(她)身下的树也觉着诡异起来。
伤痕累累的树只剩下一个半人高的树墩,孤零零立在那,树身上的那些伤口泛着绿气,带着伤痕的树皮在太阳底下仿佛有温润的流光沿着特殊纹路细腻流淌,就像是透着绿色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