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上界已被鬼气侵蚀……也不知事态如何了。我想尽快去找……离开这里。”
“去找莫离?”谢运挑眉。见叶未双有些窘迫而沉重地点了点头,他道,“莫离怎么了?你离开了……又能做什么?”
叶未双看着自己脚前的路,声音有些低沉:“我不知道……天人宫有地方不对劲……周兮来这里告诉我这些事,决不仅仅是为了让我去找莫离……”
“周兮?”谢运微微挑了挑眉,“你说的是轮回阵图师周兮?当初在下界协助上仙莫离打开了鬼门,而后又在战乱时掌控大局的那个阵图师?”
叶未双一顿,扭头问道:“你……”
“我喜欢各种各样的天造之材……凡是有特异的能力的,我都十分感兴趣,”谢运笑了起来,“当初三师兄可是被我缠得不得不闭关躲避呢。”
叶未双顿时失笑,然而眉间方一松开,却又蹙了起来。谢运背负双手,向前踏了一步道:“若是鬼界这事……你不如去问问石师兄。”
“石师兄?”
“剑阁内门首弟子石卢,当年纳入内山门的不二人选,只不过嘛……现在却不能全算内山门的人。”
“为什么?”郁剑盯着冯尘,“既是内山门弟子,为何仍着白衣?”
冯尘坐在他那柄剑上,晃荡着一壶醇酒,眼神却定在了虚空的一点。郁剑遂踏上剑去,跟着冯尘一直升到了剑阁七层飞檐之上。
“石卢这小子,是柄好剑,”冯尘说道,“这小子修剑一途上,从未遇到过瓶颈,心性远超我剑阁一众弟子。”
“石卢师兄好游历,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只不过他当年就是因为在紫云遇上了他唯一的瓶颈,才留在了紫云。”谢运揉着自己的手指。叶未双发觉他的食指上有一枚小小的戒指,“石卢师兄一进紫云,就被冯长老收入麾下。他向来闲云野鹤,留在紫云,冯长老是下足了血本。”
叶未双本是对此毫无兴趣的,然而想起郁剑,他不觉又关注了起来。郁剑的师兄,如今也是他的师兄,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什么血本?”
“剑阁原有九大剑阵,均是剑阁历代朝主所创,每一道都为人所破除过。破除剑阁九大剑阵的人,便是下一任朝主候选人。剑阁算是紫云绵延最久的几朝之一,也曾出过不少天才,却没有一个人能破三道剑阵以上,包括现任朝主冯长老……不过,这老头子是不能还是不愿破,就不知道了……反正,没人能像石卢师兄一般,在瓶颈之期连破六道剑阵!”
叶未双的双眼瞪大,忍不住道:“九大剑阵?剑阁不是只有七道剑阵么?”谢运抬起下巴笑了笑,远远望着剑阁的楼顶道:“石卢师兄破的六道剑阵之中,被他毁了三道……”
“毁了?!”
“没错。石卢师兄的六道剑阵乃是连破,其瓶颈来临之际,石卢师兄在天劫与剑阵夹攻之间突破了……剑阁如今排行第六的无荒剑阵,正是石卢师兄在突破之后以损毁的三道剑阵重聚演算而来,在你那朋友郁剑之前……不曾有人破除。”谢运眯起了眼睛,“是以剑阁史上,存有十道剑阵!”
叶未双顿时目瞪口呆。接着他忽然之间抓住谢运,道:“你说破除剑阵的人是下一任朝主候选人?!”
谢运笑了起来:“不然你以为冯长老何以对郁剑如此重视?这下一任朝主,若没有新血这人也不陨落,恐怕九成九要落在你这好友头上了。”
叶未双干涩地张了张嘴,道:“那、那石师兄呢?”
“这就是你该去找他的缘由了……”
“石小子是个闲不住的主,适时他为老夫荐入内山门。内山门进出紫云不受拘束,老夫不曾料到这小子竟然会惹上这种麻烦……”
“什么麻烦?”郁剑紧接着问。
“——鬼气。”
“石师兄是个天才,”谢运向前迈了一步,嘴角挂着一种奇异的微笑,“大约百年前,上界曾经为鬼气入侵过一次。”
“什么?!”叶未双猛地跳了起来,双眼瞪得铜铃一般。
谢运笑了笑道:“那一次入侵,只有天人宫和紫云知晓。因为鬼气……是石卢师兄发现的。”
“天地万物有灵,其孕生之灵气皆靠生机。鬼界之所以被封隔……正是因其与灵气不共融共存。”冯尘缓缓道,“上界绝对禁止鬼气,而石小子发现鬼气之时,正是其冲击境界之时……他非但不曾上报,反试图利用鬼气刺激其冲境。”
郁剑不觉皱起了眉,似乎想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这么说来……上界最为恐慌的……该是鬼气的侵蚀?”叶未双看向了谢运。
“你难道就不觉得鬼气蔓延得极快?”谢运道,“它们生吞侵染灵气,孕足够强的密度便能贯通鬼界……三界五行天仙寻常要干的事,正是打散鬼气的凝集,谨防此事发生……虽说鬼气与灵气绝不共融,却不是绝对。我说过了,石师兄是个天才……他令鬼气和灵气共处一体,以此淬炼肉身。此事,直到他回门,都无人知晓。”
“这等道术……先前并非不曾存在,只是自鬼界与上二界隔开,这等道术便逐渐失去效用。因其逆天改命,且凶险异常,如今唯有在久不入世的宗门还能见到,不过只怕也已禁用。牵涉到鬼气的道法……都为上界所禁止。”
郁剑的眉头越蹙越紧,他顿了顿,迟缓地问道:“鬼道……也是这等道法?”
“鬼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是始祖姓氏族沿用的道法,贯通鬼界的小鬼门……难道……”
郁剑一时没有说话,他似乎失神了一会儿,在冯尘的目光中惊醒过来,道:“大师兄成功了?”
冯尘又继续袖手望远,道:“啊。他从来没让老夫失望过。”冯尘的脸色复杂,眼神似乎定在了极远极远。
“石卢师兄犯了大忌。他身上有鬼气,又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的后人,上界不会容他。但他消耗了鬼气抑制了鬼门也是事实,只有紫云能容他。因此他只能待在紫云。”谢运无限遗憾地道,“因此,他也丧失了内山门的身份同争夺朝主之位的资格。不过……石卢师兄的境界,却恐怕不比冯长老低了。”
叶未双觉得谢运的遗憾十分之大,乃至于有些奇怪。但他没有多注意这里面的怪异之处。谢运说得没错,如果他要问关于鬼气的事,这个师兄——石卢,恐怕的确是他可用到的人……
叶未双缓步踏行之时,只觉得谢运走得有些快,他回过神来连忙追上谢运,只听得身后远处传来了花长老高亢的呼唤声。他一回头的功夫,再抬头,谢运已经到了内山门的入口山尖,道:“十九师弟,快些,别给那糟老头子逮住了,你非得三天三夜出不了他的塔!”叶未双一听,连忙追上去,谢运走得快,在内山门门口一闪身便不见了踪影,叶未双才踏进了一只脚,便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了肩膀。花长老得意的笑声从他身后传来:“小子!看老夫抓住你了!”
叶未双皱着一张脸回过头道:“花长老……”
“你这小子脚程好生快!让老夫好找!”
叶未双干笑了两声道:“花师尊……”他扭头看了看,谢运已经不见了。花长老将叶未双一把拽入内山门道:“你小子,那阵图同丹药合起的法子……究竟是如何习得的!”
叶未双却不等他问话,张口道:“花师尊,以鬼气淬炼肉身,究竟有何益处?”
花长老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他一把抓住叶未双的胳膊,直抓得他一阵生疼。花长老一言不发地将他一直拽入内山门。叶未双踏过那道天堑再次回到灵气充足的内山门之时,只看到天空中的大片云翳再度拢聚起来,他的眉头不觉相蹙。时间已经越来越紧迫,不只是莫离,还有他的……
花长老踏上真正的内山门的土地时,才张开了口:“你听谁说的?是不是谢运那小子?”
叶未双一愣,木着脸点了点头。
花长老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他想要说的。他的神色有些复杂,停顿了一下,道:“几千年前,鬼气确然作为一种手段,用以淬炼肉身,淬炼天根。且比灵气的自然推进,更为有效……只不过鬼气难以驯服,其间风险也是极大……命丧于此道之人数之不尽。老黑……也曾是此中高手。”
叶未双一惊,猛地扭头看花老。
“鬼气被彻底禁绝,与老黑……也有莫大关系。”花老的嘴唇抿了起来,双眼看向天空。叶未双一瞬间紧张了起来,以为他注意到了那天色的变化。然而花老只是道:“谢运那小子想必同你说了石卢小子的事儿。石小子和老黑一样,在这里不是因为喜好……而是被定死在了紫云。”
叶未双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向前看了一眼,好像黑老会横里蹿出似的。
“老黑玩大了,想用阵图驾驭鬼气,强逼其入体内淬炼以渡瓶颈。却没有想到以他那般阵图的功底,仍旧没有把控住。老黑全盛时的阵图,不仅在当时,哪怕是当今都无人可及,只不过现在——”叶未双不觉想起了天人宫。那里也有个阵图师,当初令他极为钦佩,以为上界大能的本事尽在此人身上。
“老黑的阵图险些没毁了上界半壁东片区,好在他临到关头还能恢复意识,只不过他的本命阵图再没能收回来,这阵图……就是如今紫云的内山门。”
叶未双猛地睁大了双眼。
“紫云在老黑以前,还有几个阵图师,不过都不如老黑更适宜做这个内山门的掌管人。在其本命阵图好歹稳定之后,老黑就走不出去了。就是走出去也走不远。这个紫云,可说是他的命。
“石卢那小子,在他眼皮子底下险些踏上和他一样的路,老黑能不气么?石卢那小子就是被他逐出内山门,却不曾除名。”花长老看着叶未双的目光带着一丝深意,叶未双却有几分茫然。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我该问黑老?”
话刚落下他的额头上就一阵剧痛。花老猛地敲了他一个栗子气急败坏地道:“你这榆木脑袋!怎就学会了阵图和丹药!”
叶未双捂着自己的后脑勺,疼得龇牙咧嘴。
“老黑不能走,是因其本命阵图在此,那石小子却是成功的个案!你问这问那,不如把人带走了事!”
“啊?”
“石小子当初为上界所不容,正因其触犯了禁令,如今上界大乱,你小子各方搜纳人才,既然如此,不如把石卢那臭小子也带走,以鬼气炼体一事想都别想,不过那石卢,确是你如今最好的帮手!”花长老再度望向了天空,“老夫告诉你这些,不过是令你别无后顾之忧。紫云有老黑与我等相顾,不会一夕倾圮或是倒戈——不过,你那道余劫,究竟何时下来?”
第一百零八章:1/3
薄梁衡看着自己掌心的阵图发呆。一道鲜亮的阵图,翻着赤橙之色,稳定而复杂。一道绿色的藤蔓缓缓从一旁的窗格的边角探入,在薄梁衡的阵图上轻轻碰了碰,接着攀到了薄梁衡的肩膀上。薄梁衡毫无意识,只是盯着自己的阵图,半晌,他摊开了另一只手掌,手掌上是枚小小的鼎炉,炉身通透,如同瓷器般带着冰裂纹路。那小鼎仅仅一指高,却端得精致,隐隐可见里面的一点明灭闪耀的火光。男人的两只手缓缓地靠近,却在即将将两者相触之时猛地分开了。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虚汗。肩头的藤蔓十分柔软体贴地将抚过他的额头。薄梁衡像是被猛地惊醒,抬头看向了前方。那个中空的出口里探出了一个黑色的脑袋。少年犹豫着看了一会儿薄梁衡,说道:“三师兄……”
薄梁衡猛地收起了手里的阵图,脸上浮起了一丝尴尬,又伸出了手,张合了几下。叶未双顿了一会儿,上前道:“三师兄,到丹炉里去的阵图,不是能轻易与丹炉分离的阵图。”
“丹炉……丹炉……”薄梁衡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丹炉。叶未双缓缓踏上来,从薄梁衡手中取过了那枚小鼎。小鼎的分量不轻,叶未双能感到这鼎比他的回雪鼎更为沉重。他盘腿坐在薄梁衡跟前,双眼盯着那小鼎。小鼎缓缓从他手上漂浮起来。带着一点儿迟疑。叶未双的灵力像是一双小手,缓慢地钻入了小鼎之中,薄梁衡惊异地看到,叶未双的灵力,缓慢而不容拒绝地渗入了他的鼎中,一点点地浸没包裹了整个鼎。薄梁衡突然之间发觉自己和丹鼎的联系断了。他猛地站了起来,瞪着叶未双。叶未双抬头看向他,手中的鼎渐渐变化,隐约有了一个球形阵图的模样。这是薄梁衡从未见过的阵图。从未有一种阵图是球形!叶未双把鼎递到薄梁衡面前,道:“三师兄。”
薄梁衡微微张着嘴,惊愕得无法言语。他接过了叶未双递给他的鼎炉。鼎炉之中的阵图,笼罩、包裹又存在于整个丹鼎之中,像是一张大网,将丹鼎控制于股掌之间。薄梁衡沉默地盯着自己手中的丹鼎,缓慢地将目光从那鼎炉上移到了少年的脸上。少年的面孔无论是对下界的普通人来说还是对上界的人来说,都显得太过年轻。在此刻看着薄梁衡时,更有一分稚气。这份稚气之中透着一股坚决:“三师兄,我想请你,跟我一起走。”
郁剑脚踏一柄碧玉长剑,在剑阁周围盘旋了三四周,引得外门同新入门的弟子纷纷惊呼,以羡艳同仰慕的目光投向白衣长发的郁剑。然而郁剑全然不觉。
“那位师兄是……”
“是剑阁最年轻的师兄!去年才入的紫云,朝夕间破了剑阵,如今执掌无荒剑阵……”
“这!敢问这位小师兄的名讳……”
“郁剑!小师兄的剑,乃是女娲补天石所铸成,天底下,恐怕就此一件!”
郁剑丝毫不顾及隐藏身形。他在剑阁辖域之内,大范围地铺开了灵压。精通魍魉步的他在铺开灵压时,不曾遇到过多的反抗。许多剑阁弟子甚至未曾觉察。他当风立在半空,剑阁上空的罡风将他的袍角吹得猎猎作响。黑发争先恐后扑打在他胸前和下颚。郁剑眯起了眼睛,接着猛地睁大,嘴唇微微一动道:“找到你了。”
碧玉长剑猛地坠下,直刺入竹林。郁剑在竹林之间呼啸而过,绕着三根柱子盘旋一周,在一个青年面前停了下来。男人盘坐在三根弯曲相交的竹子上,睁开了一只眼睛,斜了一眼郁剑。“小师弟。”
郁剑一板一眼地说:“大师兄,小叶让我来带你走。”
石卢的嘴角微微向上弯起,最终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在郁剑面无表情的注视下朗笑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还真是实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