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诚踩着空调一跃,飞过对面小巷,顺着那边的楼梯跃上霓虹灯牌,拖鞋底差点在灯牌上滑了下。
奥迪沿着空旷的路开过去,项诚侧头看,从另一栋楼的二楼跃下,消失在花坛里。奥迪越开越开,沿着体育西路开走,项诚则在路边飞奔。
“停下!”项诚追上了那辆车。
那辆奥迪在红灯前等了二十几秒,车主没听见项诚的声音,拐弯,开过十字路口,项诚越跑越快,险些摔跤,继而弃了拖鞋握在手里,夺命狂奔。
他穿着浴袍,在空旷的路上飞跑,然而以人的速度,终究追不上私家车。紧接着,奥迪风驰电掣地开上立交桥——变故就在那一刻发生。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侧旁开过一辆的士,奥迪车马上打方向盘避让,紧接着两车相撞!的士淬不及防,撞上了奥迪车,奥迪车的速度实在太快,一偏,铲上了路障,继而在立交桥上翻过,从近十米高处顶端朝下,犹如纸壳一般轻飘飘地坠了下来!
轰然巨响,私家车爆炸,项诚停下脚步,愤怒地把拖鞋朝地上一摔。
五六辆车急刹,停在立交桥下,车主纷纷下车,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纷纷打电话报警。
一股黑烟离开被摧毁的私家车,化作黑影,滚向路边。项诚看在眼里,转身追了上去。黑影速度越来越快,闪进了路边地铁站的地下,项诚追了进去,将近收班时间,里面只有两个工作人员在聊天,项诚飞身跃起,沿着电动扶梯扶手一路滑下去。紧接着连跃数下,最后一下潇洒地越过检票口。
工作人员还没发现一个高大男人穿着浴袍进了地铁,项诚追下站台,地铁滴滴滴催促,黑影不知去了何处,项诚便在最后一刻上了地铁。
地铁内日光灯惨淡,车厢空空如也,第六节车厢的灯全灭了,黑暗里,只有一个男人坐在长椅上
。
项诚拉着扶手站稳,摘下耳朵上夹着的烟,点燃抽了一口,继而转头朝那男人看了一眼,伸手探入浴袍的口袋,向男人走去。男人马上起身,退后两步,眼中现出惊讶的神色,项诚手指拈着烟,在空中虚虚划了个圈,烟雾仿佛有生命般飞窜,射向附近几个车厢的监控摄像头,凝聚起来,挡住了摄像镜头。
项诚加快了步伐,男人转身就跑,项诚扔了烟,喝道:“哪里跑!”
两人瞬间在车厢里展开了一场追逐。
深夜,十一点二十,最后一班地铁。
第一节车厢里只有迟小多一个人,车厢里把手轻轻摇荡,灯光昏暗。
You Raise Me Up,英文歌曲在迟小多的思绪里流淌,浑厚的男声时近时远,时而大提琴的旋律将他的思绪放到了天边,时而在他的耳畔轻轻哼唱……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项诚把他抱起来的一幕……就像做马杀鸡一般,可以把整个人轻而易举地举过头顶……不不,这太雷人了……
突然间,头顶的日光灯一闪一闪,刷的一下,沿着前面几节车厢,一路熄灭,直到第一节车厢,全部日光灯都坏了,剩下座位底下的安全绿灯。
迟小多瞬间一阵毛骨悚然。
而就在他正要起身按紧急按钮时,地铁与歌声的频率摇摇晃晃之中,迟小多看见了二十六年来,彻底击穿了他认知底线的一幕。
一个中年男人从车厢远处跑来,朝着地面一扑。
迟小多:“……”
迟小多刚要起身去扶,那男人却全身迸发出缭绕的黑气,消失无踪,冲出黑气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恐怖的,面目狰狞的怪物。它长着N个鸟一般的头颅,獠牙一张,冲向第一节车厢。
在它的身后,追来一个身穿白色浴袍的高大男人,正是十分钟前刚分别的项诚。
迟小多张着嘴,犹如时间变得缓慢,那头怪物朝旁四足一跃,扑上车厢侧面,项诚追上,翻身跑上车厢内的另一侧,赤脚踩上车窗,身体在空中旋转,手中甩开金属短杖。
金属短杖铮然变长,那怪物怒吼一声,在音乐里,迟小多瞠目结舌的表情中,扑向项诚,与项诚手中的武器相撞,同时飞开,怪物的数个头同时张开鸟喙,朝着项诚喷发出黑气。
6.这啥
这是什么?!!天啊!!
迟小多以为自己在做梦,不对,这肯定是做梦啊!这鸟有几个头?!迟小多还在数那鸟脑袋的数量,怪物却和项诚撞在了一起,项诚刚从口袋中掏出那捆红绳,却被撞得人在地上翻滚,红绳飞到迟小多身旁的座位上。
迟小多呆呆看着项诚,怪鸟再次张嘴,黑气聚集成团,四处飞射,打在迟小多背后,砰然四溅,车厢里登时全是黑雾。
“走啊!”项诚朝他吼道。
迟小多已经傻眼了,朝旁挪了个位置,耳机里Westlife的声音正唱到了高朝部分,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情绪上到了巅峰,说时迟那时快,项诚飞身扑来,抱着他一个打滚,将他推到座位下去,吼道:“给我捆妖绳!”
“什……什么?”迟小多塞着耳机,听不清楚,外加思考显然脱离了现实的演变趋势,握着项诚的金属棍,项诚大声道:“别碰降魔杵!”
迟小多压着那捆红绳,被吼了以后忙让出来,项诚拿到法宝,怪鸟又扑上来,爪子在他身上乱抓,九个头一起在他身上狂啄。然而项诚把降魔杵一撩,刺向怪鸟胸膛,怪鸟便发出惨厉的叫声,浑身冒出黑气,仿佛十分忌惮项诚的武器。
项诚手忙脚乱,把那红绳朝外一抖,红绳登时化作天罗地网,封住了怪鸟的退路。
怪鸟在封闭空间内乱飞乱撞,九个头猛力撕扯红绳,座位底下露出迟小多的一只手,掏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朝外晃来晃去。
怪鸟嘶鸣,摔向左边,迟小多的手转向左边;怪鸟摔向右边,迟小多的手转向右边。
紧接着他听到项诚的闷哼声,怪鸟裹着红绳,直冲上来,地铁停车,怪鸟借着力度一扑,项诚怒喝一声,被推得背脊撞在车厢壁上,继而被掀飞出去,降魔杵脱手,在地上打转。
怪鸟四个头嘶叫,狰狞啄向项诚眼睛的一刻——
迟小多从座位下冲出来,捡起降魔杵,朝着怪鸟的脑袋猛力打去。
那妖鸟发出刺耳的怪叫,迟小多耳朵嗡鸣,脑袋剧痛,却抓着降魔杵,朝怪鸟没头没脑地一阵乱打,项诚两脚横里一踹,将怪鸟踹飞出去。
尖叫声停了,怪鸟滚出车厢,化作黑气,刷的一声射上了手扶电梯。
项诚捡起红绳,再次追了出去,迟小多赶在地铁关门前追上项诚,喊道:“等等!”
两人狂奔上扶梯,项诚跃过检票口出站,迟小多急急忙忙刷卡,这次项诚被工作人员发现了,远远的有人喊道:“喂!不要逃票!那个穿浴袍的!”
黑气贴着天花板刷一声飞向楼梯口,继而射了出去,项诚还要再追,却被工作人员拦住,项诚冲势不及,一下撞上地铁内检票人员,把人撞得飞了出去,脑袋朝后摔向安检机,被传送带送了进去。
迟小多:“……”
这下惊动了保安,项诚转身就跑,却被三个保安围住,迟小多情急之下喊道:“别动手!”
保安一脚踩上浴袍,项诚抓着浴袍,跑也跑不掉,只得背靠墙壁,喘了口气。
十一点,派出所里。
迟小多坐着打电话给杨星杰求助,项诚被警察反复问话。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警察问。
“啊。”迟小多惴惴看项诚。
“与他不相干。”项诚沉声道:“我闯的祸,冲我来。”
“哟。”警察说:“你还跟我来横的?”
迟小多隐约感觉到自己仿佛触及了一个什么惊天大秘密,然而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乱,彻底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爱情和震惊都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令他实在来不及处理。
“不,他……其实是我朋友。”迟小多下意识地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警察说:“你先说,打个电话,叫朋友把你身份证送过来。”
项诚没吭声,迟小多说:“呃,大哥,这个是我不好……”
另一名警察过来,说:“录像坏了。”
迟小多心想谢天谢地,是项诚做的吗?没录下来他们在车厢里做什么就好办了。
“是这样的。”迟小多开始满口跑火车,说:“我和项诚在会所里吵架了。他追出来给我道歉,我伤害了他,他就生气跑出地铁站……嗯就这样。对不起对不起,给大家造成麻烦了。”
迟小多起身,九十度鞠躬,诚恳道:“是我不好,损失都我赔。”
警察怀疑地看着项诚与迟小多,又给男士会所那边拨了个电话,那边证明确实有项诚这个人,又让项诚听电话,项诚接了电话就说:“进局子喝茶了,能找人捞我出来不?”
那边大骂项诚。
警察:“……”
迟小多:“……”
地铁站主任过来,说被撞飞那人没事,补个票就算了,警察还想说几句,迟小多却接到了杨星杰的电话。
“你让值班的和我说。”杨星杰那边说:“没事,别紧张。”
迟小多把电话递给民警,两人说了一会,警察也不想把事情搞大,就让项诚和迟小多去道歉补票,这样就算了。
出派出所时已经过了十二点,迟小多和项诚面面相觑。
项诚点了根烟,在路灯下抽了会,一手揣在浴袍的兜里,像个温暖的大男生,叹了口气。
“谢谢你,你是好人。”项诚朝迟小多说:“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有事说一声,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
迟小多笑了起来,然而想到刚才地铁上发生的事,又开始有点害怕,在恐惧和好奇以及高兴还有激动等诸多复杂因素的影响下,迟小多什么都不敢问,只是试探地看着项诚。
“我送你回去?”迟小多说。
“我送你,你住哪里。”项诚问。
迟小多指指对面,从科韵路出来,倒一次公交就能到家,但现在公交已经停了,项诚点点头,送迟小多回家去。
“你没穿鞋子。”
项诚摆摆手,示意没关系,两个人在路灯下慢慢地走。
“你是做什么的?”迟小多好奇地问:“刚才地铁上发生了什么事?我是在做梦吗?还是幻觉?我怎么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驱魔师,不是你的幻觉。”项诚说。
哗啦一声,迟小多的三观碎了一地。
“驱……你说什么?驱魔师?”
“收妖,驱魔。”项诚又道:“别出去说,会害死我,我连资格证都被收了,不能混这行了。”
迟小多一脸抽搐,看着项诚,说:“所以刚才,你是在执行任务吗?”
项诚点点头。
迟小多又问:“那你……做那个……男公关,是为了掩饰身份吗?”
“不是。”项诚冷漠地答道,随手一弹烟灰。
迟小多已经彻底晕了,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
“多得很。”项诚答道:“到处都是。”
迟小多的汗毛哗一下就竖了起来,背后凉飕飕的。
“那……世界上也有鬼是吗?”迟小多回想起来,自己根据马克思哲学而建立的物质世界观通通粉碎,在春风中无情地飘零,取而代之的是恐怖片里的各种鬼魂。
“鬼魂不归我们管。”项诚答道:“驱魔师只驱魔,鬼魂生前是人。”
“那那那……”迟小多作为一只翻车鱼,是非常怕鬼的:“鬼和妖,会像故事里说的那样,来扰人吗?”
项诚没有回答,两人只是慢慢地走,迟小多不由得朝项诚靠近了些,攥着项诚插在兜里的右手手臂。
“你怕鬼?”项诚侧头看迟小多。
“还……还行吧。”迟小多说。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项诚随口说:“你身上有正气,不必害怕。”
迟小多说:“那妖魔呢?”
“妖魔难说。”项诚说:“人不算计妖,妖要算计人。”
迟小多问:“为什么?”
项诚没有回答,迟小多说:“今天那只怪物是哪里来的?”
“不知道。”项诚漫不经心地答道,随手把烟头潇洒一弹,扔进垃圾桶里,朝迟小多问:“刚才拍照了吗?”
迟小多想起来了,便主动翻出手机,给项诚看刚刚的录像,再当着他的面,把录像给删了。
迟小多又问:“它还会再来吗?”
项诚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不好说”的意思,还是“不会来”。
项诚把迟小多送到楼下,报了个电话号码,说:“有事找我。”
迟小多忙道:“等我一会。”
项诚在楼下等着,迟小多去7-11便利店里给他买了双大号的拖鞋,又拿了一百块钱给项诚,项诚说:“不用,我坐夜线回去,给点零钱,哥哥不和你客气了。”
“都拿着吧。”迟小多又给他一张羊城通,说:“有夜线公交坐夜线,没有的话打车。”
项诚把卡和钱都收起来,走的时候说:“回去早点睡,不害怕。怕就打我电话。”
迟小多目送项诚离去,在春夜温暖的路灯下,项诚就像个孤独的行者。
这天晚上迟小多缩在被窝里,用棉被结界保护自己,有点瑟瑟发抖,满腔情绪在恐怖与浪漫之间来回切换,快要人格分裂了。半夜又一个打挺坐起,只觉得自己要抓狂了。
这个世界上有妖吗?妖是什么?有妖,是不是也就证明人死了以后有灵魂,那么天堂地狱也是真的了?迟小多觉得这个如果被科学界知道,一定是颠覆了整个文明世界的新规则,说不定整个社会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项诚真的好帅啊,虽然感觉没一项符合自己的相亲条件,但是迟小多觉得自己有必要把相亲的条件修改一下……不对,项诚是个驱魔师啊,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做梦吗?
春天里盖着被子觉得躁动,蹬了被子又冷,迟小多在床上滚来滚去,抱着被子,心里全是项诚的声音,最后疲惫不堪地入睡,出乎意料的,今天晚上没有做梦。
项诚回到男士会所,洗脚,开储物柜门,把红绳放回去。大卫直肠里的东西终于在经理和朋友们的协助下拿出来了,如释重负地问:“客人怎么样?”
“漂亮,善良,体贴人的小孩。”项诚如是答道。
“我知道。”大卫哭笑不得,说:“客人没生气?”
“没有。”
“谢谢了!”
“唔。”项诚答道。
当夜,项诚躺在双架床的下铺,拿着迟小多的羊城通公交卡看,卡套上是怪物猎人的Q版图案。
第二天,路边的花开得灿烂无比,阳光和煦,迟小多骑着自行车,经过街角时,看到面包店的店员,还是穿着围裙,还是既高又帅,皮肤还很白皙。从前他觉得这个店员很帅,但经过昨晚后,瞬间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昨夜那个项诚更好看的人了。
迟小多顶着黑眼圈,跨在自行车上喝牛奶吃面包,一脸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