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正寒——沉沦_风中

作者:沉沦_风中  录入:08-20

踉跄爬起,疯了般地向前奔跑,未到山脚,已是满地尸体。

青河派弟子穿的青衣,映衬着血的树、血的花,连成一片红的天地。

青河派,血流成河!

穆承歌只是低吼,只是咆哮,只是嘶喊!身子站不稳了,跌倒了,便手脚并用,往山上爬去!

往前每一步,都是同门的尸身,被血染红的尸身。

视线一片朦胧,看不清了。耳里一片死寂,听不见了。

只有撕心裂肺的痛!

山上,更是成堆成堆的尸首。原本满地青草的脚下,无一处不是红的,每一寸土地,都躺着无数具尸首。

穆承歌嘶喊着,抱着尸体摇晃,一具一具地摇晃,似要把他们唤醒,可嘴里发出的却只是悲痛的嘶吼。

爬过同门的尸身,爬进大院之内,穆栩的尸身就躺在门口不远处。

穆承歌忽然像被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爬不过去。唇在发抖,手在发抖,脚在发抖,全身都在发抖!趴在地上伸出手要去拉穆栩,却无论如何都够不到。嘶哑的声音卡在喉间,想喊,喊不出!

一双手,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扶起,扶到穆栩身边。

穆承歌抱住穆栩,紧紧地抱住!泪,不住地落下!喉间的嘶哑,几次打颤之后,终于冲口而出。

“啊——”仰天长啸!

“啊——”嘶吼悲鸣!

“啊——”悲痛怒喊!

一声又一声,在天地间回旋。

在一片死寂的世界中长久回旋。

忽然发了狂般,穆承歌猛地咆哮一声,站起身就要冲出门外。

一个白色的身影却挡在了他的身前。

看不清对方是谁,也不管对方是谁,穆承歌只是狂乱地攻击,如野兽般嘶吼着狂乱攻击!

白色的影就在眼前,可他的手却打不到任何东西,每一次全部挥空,自己的胸口却中了一拳。

重心不稳,狠狠摔倒在地。

穆承歌吼着又爬起,那人一脚飞踹,又将他打倒在地。

嘴角溢出血,穆承歌仍吼着再次爬起,可才爬起一半,又被一脚踹趴下。

不过三招,穆承歌竟然再也爬不起。

却仍挣扎着要爬起。

只听一个熟悉却又冰冷的声音响起:“就凭你这点实力,也想报仇?”

仿佛一盆冰水,当头倾下。

冰冷的声音又道:“就算打得你残废,我也不会让你去。”

手指嵌进暗红的土里,死死地抓着,指尖渗出鲜血,土便又染了一层红。穆承歌仍旧只是喊着,是悲,是痛,是恨。

痛恨仇敌的残忍,痛恨自己的无能!

有双温暖的手,将他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穆承歌终于再不挣扎,在这个唯一还温暖的怀抱里,放声痛哭。

天地沉寂。

万物黯然。

穆承歌的世界,渐渐彻底黑暗。

……

叶飞夏雇了些人来,将青河派所有弟子的尸体都一个个埋葬。穆栩夫妇的遗体,则是穆承歌亲手挖了坟墓,亲手葬了下去,亲手立了墓碑。

之后穆承歌便跪在墓前,不哭不闹,也不吃不喝。仿佛就是个木头人,完全没有了灵魂,目光空洞,表情呆滞,一动也不动。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长辈,失去了所有兄弟姐妹,失去了整个大家庭,失去了他所有的幸福和快乐。

身在福中不知福。他隐约记得,似乎曾经有人对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身在福中,不知福……

穆承歌跪了三天三夜,叶飞夏便在他身边陪了三天三夜。

回到青河派,站在门口,望着里面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庄院,穆承歌又怔怔地出神。

叶飞夏轻叹,把他带回了叶宅,扶他进了房间。

坐在床上,穆承歌也就那么坐着,又是动也不动。

就这么闷在屋里好几天,穆承歌一直不说话,也不动,也不睡。

叶飞夏也只是给他喂些吃的喝的,不敢多说一句话,深怕会有任何一句话让他再受到刺激。

这个时候叶永并不在家中,如同往年一样,给叶飞夏留了封书信,称是去拜访那个神秘的朋友了,一去,就要半月。而叶永走的那天,恰巧是青河派被灭门的前一天。

叶飞夏又起了个早,准备去买早饭,可刚出了门,就看到院子里站了个人。

清晨的阳光清新而灿烂,洒在院子里,照得一片亮堂堂。他背对着叶飞夏,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却仿佛不在阳光下。那个健壮结实的身影,此刻竟显得那样的消瘦;那个朝气蓬勃的身影,此刻竟显得那样的沉寂。

穆承歌没有转身,只是说道:“陪我练功。”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叶飞夏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走到他身后,穆承歌终于转身。阳光之下,那一双黑眸竟无半点色彩,仿佛死一般的沉寂。穆承歌冷冷地道:“全力以赴,不必留情。”

话音刚落,穆承歌左手一抬便要出拳,才挥出去一半,叶飞夏一记手刀狠切他手腕,紧跟着一记重拳便落在他脸上。穆承歌斜着身子飞了出去,重重摔倒在地。

半边脸都麻木了,嘴角有腥咸的液体流出,穆承歌随手擦了擦,喘了两口气,又站起来。

冲上去,出腿!

叶飞夏侧身一让,左手抓住他的脚腕顺势往前一带,右肘在他胸口狠狠一击!

穆承歌又倒飞了出去。

倒在地上,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缓了好半天,才渐渐开始粗重地喘息。

叶飞夏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等着他喘匀了气。

穆承歌终于又站了起来,可身子都还没站稳,忽然眼前一花,只觉得身体一轻,后背重重落地!

躺在地上,再也动不得半分。

三招,仍然不过是三招。毫无还手之力。

就那么仰面躺着,穆承歌的脸上无悲无怒。叶飞夏过去扶他起来,他却甩开他的手,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也不理叶飞夏,一瘸一拐,又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十一章:身世

叶飞夏给他拿来了跌打药酒,准备给他擦药,穆承歌却又一把抢过,也不看他,冷声道:“出去。”

叶飞夏垂了眼,掩去了眼底的心痛,转身退了出去。

穆承歌自己擦了药,又木然地坐了半天。

到了午时,叶飞夏准备午饭,正要送去穆承歌房里,他却早已走了出来,自己拿了饭菜去吃。

不过是半个月前,他被叶飞夏打倒在地,还吼着要他扶他起来;不过是半个月前,他还笑嘻嘻地挺着胸膛要叶飞夏帮他擦药;不过是半个月前,去往白狐雪山的路上,他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叶飞夏打点。

他不再是那个幼稚的穆承歌,不再是那个坐不住的穆承歌,不再是那个如春日阳光般灿烂的穆承歌。

短短几天时间,他彻底变了。

穆承歌每天都要求和叶飞夏比试,每次都要求叶飞夏全力以赴。叶飞夏也从不留情,每次都不过三招,就打得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穆承歌的身上已无半寸完好的肌肤。

拿了药酒,轻轻地推门而入。已是深夜,明月当空,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朦胧而清冷。穆承歌因疲累过度而沉沉昏睡,叶飞夏轻轻地走到床边,并不点灯,只借了月光给他脸上涂上药酒。

每一处伤口,每一处淤青,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指腹划过,极为轻柔,穆承歌却仍皱了眉头,抿了嘴唇,似乎感受了一番又一番的痛楚。

还记得白虎客栈的那一天,就连睡梦中的他也是带着笑意。而如今,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他都再也不会笑了。

上好了药,叶飞夏就坐在床沿静静地看他。穆承歌将被子紧紧地捂在胸口,把自己护得很紧,叶飞夏想为他再往上捻一捻被子,他却立刻伸了手死死攥住——纵然他犹在梦中。

暗暗叹口气,叶飞夏脱下自己的长衣,轻轻地盖在他身上。起身退出,轻掩房门,却并未离去。

月光之下,白衣飘然,叶飞夏静静地站立良久。

除了练功吃饭,穆承歌便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连叶飞夏都不让进。

一扇门,隔了两个人。

一扇门,隔了两颗心。

……

叶永终于回来了,他在路上便听闻了噩耗,快马加鞭地赶到青河派,却早已物是人非。

回到家中又见穆承歌的模样,更是悲痛不已。

“贡月山庄向来和青河派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彭兴会突然就带人灭了青河派?”穆栩是叶永几十年的至交,如今惨遭灭门,他虽然也想为友报仇,但也很清楚,以自己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对付整个贡月山庄。

贡月山庄乃是武林第一大帮,彭兴身为庄主,也不说是有多正义无私,可也绝对不是什么大女干大恶之人,这番灭门行为实在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样子。

叶飞夏道:“我暗中打听过,彭兴似乎是练了什么古怪的魔功才心性大变……”

叶永神色一凛:“魔功?!”

叶飞夏问道:“爹知道这魔功的来历?”

叶永一愣,神情却变得复杂起来。

叶飞夏认真地望住叶永的眼睛:“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调查,年长些的前辈似乎都知道些什么,却是讳莫如深,三缄其口。”

叶永表情凝重,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叹口气,目光望向了遥远的天际:“彭兴练的是什么魔功我并不清楚,只不过,想起了一位故人。”

“二十年前,曾有人修炼了一门叫‘血冥大法’的阴毒魔功,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叶永凝立不动,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良久之后,才又开口:“江湖上有位武学奇才,叫文革武,他一心想要破解血冥魔功,便每天废寝忘食,钻研武学,甚至连他刚刚怀孕的妻子都不曾关心过。可突然有一天,他失踪了。在他妻子即将临盆之际,江湖突然传出魔头被杀的消息。杀掉他的人,正是文革武……”

叶永的声音有些哽咽:“……同归于尽。”深吸一口气,尽力维持声音的平稳,“他妻子杨心云听闻噩耗,受不了打击,当场出现临盆征兆……最后难产而死……留下刚出生的婴儿。”叶永再次深吸一口气,眼泪却忍不住滑落脸颊。

抬手拭去了泪,叶永尽力平复着情绪:“杨心云的同门师兄收养了这个孩子,让孩子跟着他姓,给他取名——叶飞夏。”

叶飞夏怔住。

“你娘,是我的同门师妹,杨心云,而你的亲生父亲,是文革武。”

叶飞夏愣愣地看着叶永,叶永轻叹口气,望着他,道:“小时候,你也曾问过你娘的事情,可当时你还太小,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如今……你也长大了,也是时候告诉你了。你本该,喊我一声师伯的。”

“爹。”叶飞夏却温和一笑,一如往常。

叶永动容地望着他,又是老泪纵横,不住地欣慰点头:“好,好,好!不愧是我叶永的儿子!”抹了抹泪,又拉了叶飞夏的手,道:“来,随我来。”

把他带到自己的房间,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包袱,也不打开,直接交到叶飞夏手里,道:“这是当年你爹娘留下的遗物,我一直不曾动过,就想着等你长大后再亲手交给你。”

紧紧拿着这个看起来有些旧却完好无损的包袱,叶飞夏没有急着打开。

“你先看看,爹不打扰你,先出去了。”叶永便留了叶飞夏一人在房里。

包袱里不过两样物件:一幅画卷,用一根细细的红绳绑着;一只小木盒,打开后是空的。

叶飞夏先解了画卷上的红绳,展开。一个小院,满园春色,绿色藤蔓缠绕而成的荫棚之下,一名秀丽的白衣女子抚琴而笑,仿若天仙,那一双满含爱意的双眸所望的,是一个正在舞剑的蓝衣男子,身姿潇洒,眉目俊朗,剑气浩然。

右下方盖了两枚印章,不难猜出,这是文革武和杨心云的合作之画,画的是彼此。

看了很久,叶飞夏才舍得放下,这才拿起这只奇怪的空木盒。不算大,甚至远不及女子的首饰盒,可做工倒是极为精致,上面刻了许多细致的花纹,却看不出是什么图案。

叶飞夏一连研究了十数日,也仍不明白这木盒究竟作何用处。

一次偶然,他靠在窗边,映着阳光细看,忽然觉得眼角一闪,对面墙上似有什么亮光晃过。叶飞夏略一思索,忙细细地调整了木盒的角度,终于,墙上再次出现一抹亮光,是这木盒上的图案反射了阳光照在墙壁上的。

那一抹亮光不过半个手掌大小,呈四方形状,明明暗暗,看得出也是一副奇怪的图案。叶飞夏仔细辨别了一番,猛然一惊。

这哪里是什么图案?分明是四个大字——

血冥大法!

第十二章:暴雨之夜

春去夏来,转眼便已进入五月,明烈的阳光褪去了寒气,洒在院子里,竟带了丝丝暑气。

叶永却觉得家里格外的冷清。

穆承歌只有在清早的时候会找叶永练功,之后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他家门巨变,会有此行为倒也情有可原。但叶飞夏最近也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有时几天都不曾出门半步,饭也顾不上吃,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

只是,他日渐变得阴沉了起来。以往的他,行事冷静,举止淡然,虽不大与人亲近,可脸上也总会有些清雅的笑容。而现在,脸上全然没了那份淡雅,眼里却多了几分阴狠!

叶永察觉到他的异常,便问他发生何事,叶飞夏也不回答,只丢下一句“不用多管”,再不理他。

五月初五是端午节,虎化城家家户户都吃起了粽子,晚上也还有去城外拦虎河放灯祈福的传统。

然而,从中午开始,天空却一直笼罩着层层乌云,又有些闷,似乎要下雨。到了傍晚时,乌云越发的厚沉起来。

叶永特意去买回了几个粽子,晚饭时,叶飞夏也总算是愿意出门了,可饭桌上却一句话也不说,阴着一张脸,竟显得分外冷漠。

穆承歌也不说话,只顾自己吃饭。

气氛极其压抑。

叶永看了看叶飞夏,又看了看穆承歌,停了筷,道:“等会吃完饭后,你们两个随我一起去城外放放灯。”

穆承歌兴致缺缺:“我不去。”

叶飞夏头也不抬:“没兴趣。”

几乎异口同声。

叶永叹道:“整天闷在屋子里,都把人闷坏了,该出去透透气了。”

穆承歌仍毫无兴趣:“我还要练功。”

叶飞夏没再说话,可那一副神情再明显不过。

叶永无奈,又是一叹:“既然你们都不愿去,我便自己一个人去吧。”

吃过饭后,叶永便独自出了门。

穆承歌回了自己的屋,静坐了一会儿后便准备洗澡,刚要出门去打些冷水,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便是轰隆隆的几声闷雷。

马上就要下雨了。

打了冷水,倒满浴桶,穆承歌将将自己整个人都沉在水中。冰冷的水漫过脖颈,漫过鼻子,漫过眼睛,漫过头顶,冷水的凉意渗入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又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仿佛要撕裂夜色一般,劈开一道天光,照得大地一阵亮堂堂。随后一声炸雷响彻天穹,惊天动地。

电闪雷鸣,才几个呼吸间,倾盆的暴雨覆泄而下。

穆承歌这才钻出水面,不过一个闭气的功夫,窗外便是两方天地。

洗去了一身污尘,穆承歌从水中站起,走出浴桶,拿了毛巾擦干了身,随手披了件长衣,刚走出屏风,就见叶飞夏歪了个身斜倚在床上,正抱着双手看他,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轻浮之色。

穆承歌忙遮了遮长衣,冷声道:“出去。”却掩不住那一丝慌乱。只觉眼前一花,叶飞夏忽然就到了他的身前,一只手连带着他的左手和腰一起环住,将他的身体与他紧紧相贴,另一只手则轻抚上他的脸颊。

推书 20234-08-20 :不能逃避的阳光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