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个月,我不曾主动联系过他,他也没有以任何形式联系过我,我很清楚自己是在刻意逃避些什么。而曹蔚?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搞不懂他,他怎么能一副没事人的状态满面笑意地送我和阳朔出门口然后又做到不再联系?
或者我可以理解为他那是在我们面前强颜欢笑,他不想拖累任何人。
可这个虚伪的借口连我自己都骗不过去,曹蔚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在那段和李继持续了三年多的感情里他总是主导的那一方,李继不打招呼的出走无疑是对他最大的背叛,甚至是侮辱,爱面子如他不会也不可能这么快这么洒脱就摆脱李继留给他的阴影。
他该做点什么的,但他什么都没做。
太平静了,平静得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既希望曹蔚能慢慢从那段失败的感情里走出来,却又不甘心他摇身一变就完好无损铜皮铁骨了,这种近乎病态的心理折磨得我快要心力交瘁。
“怎么了?”有人按住我的手,关切地问,“擦得这么用力,你的手不痛杯子都该痛了。”
我恍恍惚惚地抬头对上阳朔的眼睛,手里仍死死攥着那只杯子不放。
“三点了,不是说好叫醒我一起回家的吗?”他还是那么温柔,动作轻柔地一根一根掰开我的手指,取出我握着的那只杯子放在吧台上,温和的眼光一直在我脸上逡巡,“还是你又想起了曹蔚和李继,心里难受?”
有时候我真的很恨,我恨他把我看得那么透彻,在他面前我就像脱光了衣服等待凌迟的囚犯一样无所遁形。
可我偏偏又抗拒不了他那样温柔的眼神,温柔的语气,温柔的动作,温柔的一切。
只要他一举手一投足,抑或只是一个眼神我就能一次又一次地沦陷,这就好比是瘾君子无法自拔的泥足深陷,我很清楚,他是在用他能给我的一切将我紧紧包围,他竭尽了全力来爱我。
“我不知道。”终究,在他面前我只有缴械投降的份。
“不知道就等周六一起去看看他不就知道了?”他歪着头笑,那个样子真是让人无法拒绝也不忍拒绝。
我时常在想,阳朔在遇到我之前一定是道家思想忠诚的追随者,但是遇到我之后他就变成了儒家思想毋庸置疑的推崇者。
出世?入世?究竟是我改变了阳朔,还是阳朔改变了我?
第四十三章
周六的天气出乎预料的好,一扫连日来的阴霾,我终究还是决定和阳朔一起去看看曹蔚,我不管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故意装作无所谓,我都该去看看他。
阳朔为我这个决定欣喜不已,登门造访之前还特地拉着我去了一趟菜市场,磨磨蹭蹭买了一大堆曹蔚和我爱吃的菜准备中午在曹蔚家一显身手。
本来曹蔚住的楼层就高,房子又老还没有电梯代步,手里还拎着这么几大袋东西,等到爬上七楼我已经喘得不想再说话,东西往地上一放就靠在掉渣的墙壁上用眼神指使阳朔去敲门。
阳朔的体力一向比我好,尤其在我差点醉死之后身体素质更是越来越比不上他。
可敲了半天都不见曹蔚来开门,我和阳朔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掏出了手机。
“还是你打吧。”阳朔拿着手机迟疑了一下,又放回了衣服口袋。
“嗯。”我也休息得差不多了,点开通讯录一翻,很快就找到曹蔚的号码按下了呼叫键。
可是电话并没有被接通,停机。
握着手机的手颓然地垂下,心里一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没人听吗?”阳朔忙追问。
“不。”我抬头和阳朔对视,摇头告诉他,“停机。”
阳朔微微皱起了眉,没说什么,转身继续大力地拍门,由于用力过大,拍得年代久远的防盗门上的铁锈都簌簌往下掉,还一边拍一边大声叫着曹蔚的名字,可门内依旧毫无动静。
几分钟之后,住在对门的大妈被我们的动静惊动了,开了门探出头来想要看个究竟。
“你们找住在702的小伙子?”大妈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
“是是是。”我赶忙拉住阳朔让他别再拍门扰民了。
大妈神情更怪,上下打量了我和阳朔好几遍才继续说道:“你们不知道他大半个月前就跳楼死了?”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听错了,可侧头去看阳朔发现他也像我一样一脸诧异加惊恐。
“半夜三点钟,噗通一声,搞得整栋楼都沸沸扬扬的。”大妈见我和阳朔不太相信的样子,干脆整个人都从门后钻了出来站在我们面前,“派出所都来人了,一直闹到天亮才散场。”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调动脸上的肌肉,阳朔也好不到哪里去,伸过来握住我的手心里满是冷汗。
“现在的年轻人啊,动不动就轻生,也不知道考虑考虑父母的感受。”大妈的声音仍在耳边回荡,“以为爸妈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啊?你们是不知道那小伙子的爸妈一见到躺在地上不能动了的儿子直接晕死了过去,立即就送医院抢救了。可怜呐造孽呐!”
大妈还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拉着阳朔就往楼下冲,我不信,我不信曹蔚这么容易就死了,他那么阳光,他曾经劝我不要那么阴暗,他怎么可能选择自杀?
通过曹蔚父母在派出所备案时留下的地址我们很快就找到了曹蔚的家,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女人开的门,即使她形容憔悴我也很轻易就看出了她和曹蔚眉眼之间的相似。
“伯母,我们是曹蔚的朋友。”我需要极力克制才让自己没有在曹蔚母亲的面前情绪崩溃,刚才在派出所我就已经证实了曹蔚确实已经死亡的消息。
中年女人一听到曹蔚的名字就禁不住红了眼,有些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和阳朔牵在一起的手。
我像被利箭刺中一样想要收回手,阳朔却早有准备似的抓得我更紧,我偏过头去瞪他,他不容置喙地抬了抬眉,就是不肯放手。
“伯母,我们想知道曹蔚葬在什么地方。”阳朔用力把我拖了过去和他紧挨着站,完全不在意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还存在第三个人,“作为朋友,我想我们应该去拜祭一下。”
我以为我们会吃闭门羹,却没想到曹蔚妈妈收回视线转身之前淡淡地对我们说:“你们进来吧。”
毫不夸张地说,我松了一大口气。
跟着曹蔚妈妈进门,刚走进客厅就看见沙发正上方挂着曹蔚的一张黑白照片,按照曹蔚的性格他绝不会照这种没有色彩的照片,当然,这是遗像,自然例外。
心脏像被车轮狠狠碾压过一样,窒息得难受,我不敢再看照片中曹蔚天真的笑,低着头任由阳朔拖着我走。
“坐吧。”曹蔚妈妈客气地给我们倒了两杯茶,然后走到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苍白瘦削的脸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和阳朔挑了就近的沙发挨着坐了,半晌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眼前这个刚失去儿子的妇人,只有十指紧扣的手依旧紧扣着,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让人无比感动,至少在这一刻我们还在彼此身旁不曾离开,不像李继和曹蔚已经天人永隔。
“蔚蔚在我面前提到过你们。”最终还是曹蔚妈妈率先开了口,通红的眼睛灼灼地望着我们,“那个傻孩子,他还试探性地问了我和他爸爸要是他也像你们这样喜欢男人怎么办。”
我和阳朔不约而同地露出诧异的表情,还未等我们发话曹蔚妈妈接着说:“他不知道只要是他真心喜欢的我和他爸爸都会尊重他的决定。”
“伯母……”听到这里我不由得开始犹豫了,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李继的存在告诉曹蔚妈妈。
曹蔚妈妈吸了吸鼻子,用衣袖擦干了脸上残留的泪珠,勉强露出一个故作坚强的表情:“我不知道那个叫李继的人对蔚蔚来说到底有多重要,以至于他的出走会让蔚蔚绝望到跳楼自杀,我只想请求你们二位不要把蔚蔚已经……已经……”说到这里她还是哽咽了,顿了半晌才回复情绪把话说完,“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蔚蔚临死都不忘写一封遗书叫我和他爸爸不要把他的死归咎在李继身上,所以,我想蔚蔚也是不希望他的死被李继知道。”
“伯母,李继他有……”我还没有说完的话被阳朔生生截断,他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我的大腿让我别冲动,然后顺着曹蔚妈妈的意思说:“伯母我们知道了。”
我睁大了眼睛去瞪阳朔,他全然不顾我的怒视,自顾自和曹蔚妈妈交流着:“伯母,我们想去拜祭一下曹蔚,不知道方不方便透露曹蔚葬在什么地方?”
曹蔚妈妈没有正面回应这个问题,慢慢从沙发里起身,望着大门的方向给我们下了逐客令:“你们走吧。”
“伯母!”我也立即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想起那个曾带给我无数欢乐和感动的人,心痛得无以复加,此时情绪再也绷不住,蓄积已久的眼泪汩汩外涌,声音颤抖得吓人,“我们已经答应不把曹蔚的死告诉李继,您至少也应该让我们知道他葬在哪里!”
阳朔紧贴着我站,温热的掌心包裹着我颤抖不已的双手,他什么都没说,只用行动告诉我他在我身边默默支持着我。
“不用了。”决绝的语气,曹蔚妈妈说完就转身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似乎在告诉我们在这件事上她的态度有多么坚决。
我还要冲上去拍房门,阳朔一把从身后抱住我,呼吸喷在我的颈侧:“冷静点。”
“我做不到。”我拼了命地摇头,“我做不到。”
“我们应该尊重曹蔚家人的这个决定。”阳朔搂得我更紧,安抚人心的嗓音近在咫尺,“他们失去曹蔚已经很痛苦了,不要再违逆他们的意思了。”
“我说过要帮他们的……”我从来没有感到现在这样的无力,一段我曾经羡慕不已的感情在我面前一点一点分崩离析,我眼睁睁看着李继离开,曹蔚死去,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这不怪你,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真的……”耳边,阳朔的安慰从未停止过。
第四十四章
我们最终还是没能从曹蔚母亲的口中得知曹蔚葬在什么地方,这个我当年逃亡至重庆结识的好朋友在我的生命中只留下一片唏嘘。
徒留一片唏嘘,比什么都不留给我更让我觉得难受不已,每当我想起他,心脏都会一阵一阵地抽疼。
曹蔚天性乐天,却没想到最后他竟会用自杀来了断自己年轻的生命。作为旁观者,我没办法去评论他这种做法对或不对,因为爱情,本来就没什么对错可言。或许对曹蔚而言,真的只有一死才是一种彻底的解脱。
后来我也没有冲动到真的去翻遍整个武隆把李继找回来,阳朔说得对,我不可能找到的,现在的我有什么能力学人家大海捞针?现在的左岩只不过是一个自顾不暇的逃犯而已,为了唐吟,我放弃所有的荣华富贵远远地逃离那座纸醉金迷的城市,我放弃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我放弃我曾经热爱的学业,我放弃所有我能放弃的一切。
只是,没有了曹蔚的生活总是缺少点什么色彩,我会因为想起他导致情绪受影响,工作上没办法专心,时常走神,连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也因为客人投诉我调酒的水准严重失常破天荒大驾光临酒吧,一番闭门的促膝长谈之后,我也知道自己目前的状态迫切需要调整。
最后,老板慷慨地批了我两个月的大假,他让我趁放假这段时间好好想想自己是否适合继续干调酒师这一份职业。
呵,两个月的大假,几乎算是变相被炒鱿鱼了,可我居然从头至尾都很坦然,一点失业人士的颓丧样子都没有。
当然,因为我丢了饭碗最高兴的人还是阳朔,他总是对我昼伏夜出的工作充满了意见,现在,正好如了他的愿。
而我,也是真的倦了。
不用工作的日子,我有足够多的时间用以自由支配,于是,我开始尝试着下厨做饭。
刚踏入另一个全新的领域自然免不了要走一些冤枉路,在厨艺这条高深莫测的道路上,我并没有唐吟和阳朔这样好的天分,只能自己一步一步慢慢摸索。
让我感动欣慰的是阳朔每次都会把我的“杰作”吃得一点不剩,最后还会给我一句“今天比昨天又进步了一点”的鼓励。
每每想到这样的阳朔就觉得自己无比幸运,相比很多人,我真是幸福了不知道多少倍。
然而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我重新审视完调整好自己之后也该回归到正常的工作当中。
顺理成章的,当务之急就是另外找一份新工作。
阳朔曾惊讶于我这次竟然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夜·阑珊调酒师的工作,毕竟,当初老板并没有把话说死,也许我再回去好好和他说说我就能重回那个我最钟爱的职业。可我终究还是选择放弃,经历了这么多,我的确应该学着多为身边的人考虑,只是晚上上班换成白天工作而已,只是调酒师换另一份职业而已,我可以的。
不过,真的实践起来我才发现我好像低估了找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的难度,我曾想过找一份和我大学学的专业对口的工作,但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要想进高级一点的写字楼,得先亮一亮毕业证书。
当年事发突然,我并没有完成四年的学业就急急忙忙逃离了香港,所以我连立足于这个社会最基本的敲门砖都没有。
求职的不顺并没有影响到我的心情,要是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还谈什么和一个男人携手走一辈子?
阳朔也会和我开玩笑说干脆我让出在上面的权利,然后他赚钱来养我,每次我都是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我在床上Top的地位神圣不可侵犯。
最终还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我在一家汽车修理店找到一份修车的工作,虽然不能穿得光鲜亮丽地走进写字楼里去上班,但我用自己的双手筑起了属于男人的尊严。
阳朔心疼我,死活都不让我去钻车底弄得满身都是脏兮兮的油污。其实钻车底有什么不好?我一不去偷,二不去抢,比起香港那位坏事做尽的恶魔,我赚这样的辛苦钱不知安心踏实了多少倍。
更何况,这是我唯一能够找到的一份比较适合我的专业而又不用毕业证书就可以顺利入职的工作,成为一名优秀的机械设计工程师曾是我的梦想,现在,只不过换成修车工而已,面对的东西却一样是那些机器零件,这样的结果,我已经很满意。
阳朔最终的妥协也在我的预料之中,如果他是真的爱我,又怎么忍心真的阻止我。
回归正常的工作轨道,我没有任何一点的不适应,原本,昼伏夜出的工作状态就是我刻意在逼迫自己,因为我恐惧被左一天找到,我恐惧将自己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当有更重要的情绪盖过心底的恐惧时我终于决定改变。
每天朝九晚六,家里店里两点一线,这样规律的生活过起来也是别有一番舒适。
很久,没有尝过这种安定的感觉,一套可以遮风挡雨的房子,家里有一个他爱我我也爱他的情人,每天都有一顿饭两个人可以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这些,都是我曾经拥有却又被狠心夺去的东西,如今,失而复得,除了感恩还是感恩。
感恩上天让我遇到唐吟,感恩上天让我遇到阳朔。
这样平淡而又安心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将近一年,直到有一天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来之不易的宁静,犹如一声惊雷炸响了我的整片天空。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店里没什么生意,我正缩在店门口的长椅上昏昏欲睡,刚要坠入梦乡,手机却突然响起打扰了我难得的休息时间。
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是阳朔的,但电话那头的人却不是阳朔而是一个声音严肃的中年男人,对于陌生男人的声音我本能地有些疑虑,可他接下来的话让我瞬间就乱了阵脚,理智也彻底宣告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