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进宝楼 上——冷兰

作者:冷兰  录入:08-24

苏慕华身前站了个人,那人穿着鹅黄的裤,身上披着青葱嫩绿的大褂子,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正是不留行。

苏慕华蹲在他的面前,手中拿着根枝条在地上画着,一边低声和他说着什么。不留行站在那,脸上一本正经听着他说着,一双眼睛却是风流桃花眼,骨碌碌地四下乱瞄。

不留行,原名赵云剑,秦决意的都察院中留有此人的一卷案宗。不留行曾是河间府千里快哉剑赵千云的养子兼徒弟,不留行十五岁开始行走江湖,一身轻功了得,手中三十六路快剑得师门真传,三年后在江湖中也渐渐闯出云中一剑的名头。却在二十岁那年为赵千云当着天下英雄的面,逐出师门。

当日河间府赵家庄内,赵千云直斥赵云剑浪子无行,更揭破他便是江湖中有名的采花大盗不留行。赵云剑一语不发,受赵千云三剑而去。七日后,有江湖路人在巫峡看到赵云剑与苗疆拜月教的任情儿深夜泛舟江面。

据那位江湖路人在酒楼中闲话说,任情儿躺在赵云剑怀中,如何如何不堪,就差在光天化月之下,做出何等何样的丑事来。那任情儿也是七尺男儿,俊俏后生,可惜风流不羁,全无检点,男女不拘,俯仰皆可,风月的造诣偏又让人难忘。

那江湖路人说,我等到后半夜,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言下不无恨意。

这些话不知怎的又传回了赵云剑耳中,他当时正在岳阳楼头,闻言笑道,任情儿对我有心,我既怜惜又岂分雌雄?男儿在世,纵情任性,又不是出家做和尚,整日吃些青菜豆腐,只能以手为妻?

赵云剑顿了顿又道,尾闾一窍,翻云别有香。

此语一出,江湖中人倒抽一口冷气,赵云剑破罐破摔,竟一至如此。

赵云剑言罢,饮尽一坛女儿红,提了笔在岳阳楼壁上留诗一首:

何物滞我身,俗义阻欢情。

如今拔屌去,千里不留行。

他自泛扁舟而去,落得身后江湖一声叹。偏有那么一些大胆的深闺女子,慕他重情豪放,脸红心跳留了窗,盼他夜入香闺做一场风月。

江湖中人又叹一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写西厢记金瓶梅牡丹亭的都合该炮烙了去。写史书的都合该下油锅,断袖余桃怎可入史。至于聊斋志异,一卷话本竟然有娈童男生子。

不留行自在江湖风流,他的事原来怎么样也不会惊动都察院。可惜那日,他在两河犯案,偏撞上了秦决意办案,秦决意也就顺手为江湖除害。

苏慕华听见了王英雄的那声唤,站起身迎了上去,“怎么?”

王英雄背了那孩童道,“宋小苏,这孩子腿受伤了,我刚将从悬崖那将他救了来。”他加重了那个救字,那孩子已经痛得只剩微弱地惨呼,手紧紧勒着王英雄的背,王英雄见他惨状,也已经无暇和他计较了。

不留行跟过来解了孩童腿上的缠带,见腿上伤口皮肉翻卷。他检视完毕方抬了头就见到王英雄拼命向着他使眼色,露了一笑道,“这孩子腿上皮肉似为锐利的铁器所伤,幸好没有伤到筋骨。宋师爷你眼睛不便,交由我处理吧。”

王英雄双手合十,在他身后拜拜。

不留行让王英雄把孩子背进屋中,为他清理了创口,上了刀剑伤药,再包扎了伤口。

那孩子刚包了伤口,就一叠声的囔饿。他治伤的时候,王英雄已将兔子杀了拿到锅上去炖,待到炖好了,盛了一半端给他,兔子的四条腿,这一碗里倒装了三条,孩子吃得一只不剩,也不知饿了多久。许是吃了三条腿的缘故,那孩子恢复得快,不过数日就能一瘸一拐得下地走了。问他来历都是摇头不知,王英雄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王小痴。

说来也奇怪,这孩子跟别人不亲,路还走不稳,就爱整天缠着苏慕华。一回不留行和王英雄一人抓了他一边手,一齐提了起来。不留行嘿嘿笑道,“你的伤是我包的。”王英雄道,“你吃的兔子是我炖的,人也是……我救回来的。”“为何你只粘着宋小苏?”孩子扁了扁嘴,为他们欺负得仿佛快要哭出来,“你们看起来凶……坏,小苏他看起来好,像像……我娘。”

可惜苏慕华对送上门要给他做儿子的这只布谷鸟,没有流露出多少亲近之意。

第十四章:弹丸之国(三)

苏慕华从做苏少主起就对跟在他身后的,像令孤虹这样的小屁孩没什么好眼色。只要叶温言一个转身,他就能将那个小屁孩丢泥里去。

十五岁之前叶温言整日忙着给苏少主和令家大小姐劝和,好在令孤虹只要有好吃的就一切好说,苏慕华在叶温言面前也还算听话,若有好吃的也不会反对,于是叶温言硬是练就厨艺见长。

时近夏至,早晨之际便已是艳阳高照,阳光自枝桠间落下,照在窗沿下捧着一碗粥的人身上。那碗白粥熬到冒了鱼眼,丢进撕碎的菇菌,再加入剔了骨,片成纸一般薄的鱼片,待到滚开,鲜香滋味便在舌尖。

屋内王小痴张着胳膊坐在床上,等王英雄往他身上套着夹袄。王小痴捏上去滑滑的,甚至还带着奶香,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王英雄捏了捏自己皮糙肉厚,想着自己果然要男子气概很多。忍不住往王小痴身上多捏了几把,王小痴,谁让他是他弟呢,虽然是便宜捡来的。

不留行大着舌头道,“小苏这粥滋味好,看不出你这师爷懂得还挺多的。”

王英雄将王小痴拎下床,一人装了一碗粥,搬了凳子坐在不留行身边吃着。两个半大孩子下手又快又狠,不留行抢不过他们俩,倒先乐了,将碗冲了道,“宋小苏呢?”

王英雄道,“一早马大哥在悬崖那发现许多老鹰的尸体,宋师爷说他过去看看去了。”

黑色的扁毛畜生,翅膀张开长逾数尺。七八只尸身散落在悬崖下。苏慕华手拈着地上的枯枝,目中若有所思。“马不老,你把树枝分布的地方都告诉我,然后绘成图纸。”

马不老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抚过枯枝,温柔细致地如情人的触摸。忍不住问道,“宋师爷,这树枝漫山都是,有何奇怪的?”

苏慕华手中握了数枝树枝,有些他摸一摸便抛下,有些他握在手中,马不老看他一共握了七八枝树枝在手中。苏慕华拢着那七八根树枝,笑道,“你看这树枝有何不同?”

此刻苏慕华将树枝攒在手中递到他面前,马不老要再看不出异常,也就白瞎了他当雁北县衙仵作的那双眼。“好整齐的断口。”

“这些枝条叶片茂盛,以长势推断应是长在向阳的南枝。”苏慕华曾在丑时探视过驻地周边,心知这片悬崖正对着他们的地方正是向阳的方向,悬崖的边沿有一片不大的松树林。

马不老检视着这些断口,“虽然平整,却不似刀剑的尖薄之力。”

苏慕华道,“是气劲。”

“气劲之力断了松枝,再击落七八只飞鹰,这江湖之中能做到的不过那么几个人,一只手掌都能数得过来。我都好奇这人是谁了。”

苏慕华听到不留行懒洋洋的声音,笑道,“确切的说是四个半人。”

不留行来了兴致,“哦?还有半个人?”

“寻欢山庄的庄主陆元应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便算半个人吧。但会出现在这里的,若我未曾猜错,该是蚀骨画刀。断这树枝的应是他的那招浮尘回雪。”

“苏家小子,果然有点见识。”长笑声中,一道白色的身影自山崖上掠下。此处山崖并算陡峭,但那人疾掠而下,足不沾地,只见雪色长袂飘飘,虽不过一道身影,那气势却如铺天冰雪君临大地。

不留行也是轻功了得,但见此人身法也不免一声赞叹。若要他自己使来,以快哉千里的身法,也许能更轻飘快捷些,但绝没有画刀的那股凝练而压迫之势。

不留行一身功力大半都在轻功上,此刻见画刀身法,赞叹之余,想到若是对阵之时,画刀的身法可以慑服敌人,而自己的轻功只能用于逃命,不免有几分心灰意冷。

转眼之间,画刀来到近前,“苏家小子,又见面了。”

苏慕华听他声音略有些中气不足,微笑着道,“许久不见,前辈可还好?”

画刀淡淡地哦了一声,反问,“你以为我不好?”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画刀你的内功走的是纯阳一脉。八年前前辈从玄天冰魄阵全身而退,而后八年未出禁宫,在下可否问一句前辈的代价又是什么?”苏慕华手中凝了真气,杏色衣袍无风自动,语中含笑,仿佛问候一位再熟悉不过的朋友。

画刀白色僧衣凝住,袖间露出黑铁一般的戒尺,正是他赖以成名的那柄兵刃蚀骨。目中带着嗜血的凝重,“你如何知道玄天冰魄阵?”

苏慕华继续含笑道,“当日于玄天冰魄阵下生还的还有一人,如今正在我楼中。他自废了内力,留得性命却仍不时受寒毒之苦,不过以前辈的修为想来不至于如此。”

画刀眉宇间现出傲色,“我的修为又岂是区区玄天冰魄阵可以毁去?不过寒毒……”他冷笑几声,看定苏慕华,“苏家小子,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胜我。别忘了当日你和陆家小子联手,还不是一样为我生擒了。关入地底那几日滋味如何,怎么不记教训了?”

苏慕华虽仍含笑而立,眼底转过薄怒之色。“阁下为何要算计我?”他与陆酒冷如何,是他们二人的事。但若是为人算计了去做台上的木偶,苏慕华又岂能甘愿。

画刀笑了,“我便是算计了你,你待如何?这江湖中就是如此,你打不过我,便只能笑骂由人,生死由人。苏慕华,你命在旦夕之间,还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岂非白活了这一场。”他顿了顿,往苏慕华面上一看,又道,“你如此气不平,莫非是吃了亏的那个。看来……陆家小子比你聪明得多。”

苏慕华手抚上腰间的刀,“阁下亮兵刃吧。”

画刀摇了摇头,“我不杀你,我杀他们。苏慕华,今日便我让你看看,江湖之中为人鱼肉的无奈与绝望。”

画刀自重身份,也不抢攻,待不留行自衣下抽出一柄长剑,与苏慕华并肩而立。

他才将袍袖一卸,露出半截铁黑的兵刃。

苏慕华身法凝重,使出一个吸字诀,手中刀发出一声嗡鸣,抵上画刀的兵刃。

兵刃交接,二人都全无保留。

苏慕华只觉体内真气激荡,虎口一麻,温热的血液已经自掌中滴落,沾染了衣袍。他虽然负伤,目中光芒烈烈,更是踏前一步,全不退让。二人手中兵刃相抵,苏慕华使出一个碎字诀,内息如潮水一般全数向画刀涌去。

挽留相醉刀刀意缠绵,但刀意至高却是空碎二字。

挽留付东风,相醉逐流水,一刀空碎!

挽留相醉刀七分放还有三分收,一招未尽便已蕴了新招。此刻苏慕华如人运笔行书,笔锋已经是尽破,全无藏锋,偏是一篇恣意洒脱的狂草。

画刀忍不住仰天长笑,“好!”

“畜生何辜,前辈对鹰开此杀戒,想来是昨日在山崖之上疗伤,为这些畜生惊扰了吧。前辈有伤在身,小心了。”

“你大可试试。”画刀冷哼了一声。苏慕华并未说错,他昨夜确实在山崖之上疗伤,为飞鹰惊扰。

苏慕华手中持刀,眼前是他平生罕逢的敌手。他心中如饮烈酒,刀意纵横之间却是畅快之极。

他自幼习刀,十五岁刀势初成便在江湖中展露头角,十八岁得挽留相醉之意,却是刚刚才领悟了空碎二字。苏慕华知道他于这个境界不过初窥堂奥,并不能持久,也许这一战罢,他并不能留在这个境界中。

苏慕华吸引了大部分的战力,不留行身法飘忽如狐,剑光忽如乍起霹雳,吞吐之间抵上画刀的背心。

画刀冷笑了一声,并不转身。不留行只觉手中剑锋所指衣衫如铁,再难寸进。

苏慕华和画刀真气激荡,但见两道人影起落,劲风凛冽卷起周遭树枝草叶。马不老已经远远躲开了去,不留行此时又怎能退却,劲风割面他脸上已见了几缕血痕。

画刀手中戒尺架在苏慕华的刀上,荡开他的刀锋,身形飘然后撤,“想不到今日我逼你相战,倒是成全了你。”

苏慕华刀尖指地,含笑道,“多谢。”

画刀看着他,“这一场相斗,你真气运转,阴阳秩序新立,目力可是已经恢复?”

苏慕华点头道,“确实已能视物。”

画刀将戒尺还入袖中,注视着他,“北周小王朝的皇帝失了踪,太后降了北燕。我打算出望北关,刺杀北燕领军的燕青云。我得到消息燕青云帐下有一位神秘的高手,好似已经多年未曾出手的慕容将离。你去不去?”

慕容将离是方才苏慕华说的四个半人中的一人,慕容将离是北燕演武堂的第一高手。北燕尚武,历代国君都要入演武堂习武,因此演武堂历代在北燕都有帝师的尊荣。对于慕容将离,当朝北燕国君更是直接以国师相称。

苏慕华重重地道,“去!”

“喂,喂,搞什么,你们刚才不是还打得你死我活?你们俩别当我是死人。”对上画刀的目光,不留行嘴闭上,又张了张,“你是苏慕华?”

“画刀平生行事大节无亏,算得上世之英雄。”苏慕华拍了拍不留行的肩膀,“这里便交给你了。”

苏慕华与画刀在草色烟光中并肩而去。

“啊喂,老子是采花贼啊。”

北周的皇宫之中,月穿朱户。

一张地图摊开在灯下,燕青云坐于案后,听着耳畔传来隐约箫声,“这位大司马大人倒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慕容国师,将他交于你的屋中如何?”

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长身而立,站在灯畔,手中拿了金剪子将灯花剪去一截。烛火跳了跳,发出噼啪之声,屋内骤然明亮。慕容将离将金剪子抛在桌上,“我不好南风,更何况这位大司马大人是来与我们合作的。这人如狐狸一般,同帐共事尚且要提防几分,若真是同榻而眠,只怕连骨头都会被他算计了去。”

燕青云闻言大笑,“原来我们演武堂的英雄还有害怕的人。”

慕容将离倒了一杯酒,“并非害怕,只是人心难测。倒是那北周太后,一双琉璃色的眼睛温柔多情,燕将军便不动心?”

燕青云摆了摆手,“这女人投降的当日就想杀自己的亲儿子,我听说北周皇宫中有流言说当年她的夫君也是死在她手中。这女人长得虽美,但如毒蛇一般,我实在不愿多看她。”

慕容将离闻言微笑,“这北周之中有的是美人,我们何必招惹这一只狐狸,一条毒蛇。”

第十五章:银瓶乍破(一)

篝火燃起,照亮了火边的面容,装满酒的碗握在男人们的手中。一只碗被摔碎于火堆里,碗中的酒水泼在火上,冒起白烟,披甲的武士一脚踹开眼前的人,“我兄弟让你寻些女人来取乐,你找来的这是什么?”那人说着话,抓过身边跳舞的女人,“你自己看这人,都老成什么样了?”女人一下子为众人的目光包围着,脸上露出羞涩的神情,“禀大人,奴家今年年方二八。”

“我呸……”

贺展鹏按着腰爬起来,微胖的身躯上肥肉颤抖着,“禀大人,她实是二十八,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也算花容月貌,所谓杨肥燕瘦,摸起来手感好。”

女人闻言露齿一笑,红唇微启如血盆大口。

那武士又待一脚踹上去,为身后一人拉住肩膀,“好了,不必难为他了。”

那人回头一看,忙躬下身去,“拜见副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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