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意外的安静。
李媛丽坐在沙发上,背对着赵璋,看不见正面,涂满红指甲油的手却紧紧握着最新款普拉达鳄鱼皮包,尖尖的指甲几乎要戳破皮包表面。
赵清渠坐在大班台后,批阅着文件,头也不抬,仿佛面前坐着的是一堆空气。
这气氛……很有意思啊。
赵璋收敛满眼兴味,慢慢的把茶杯放在李媛丽面前的茶几上,趁机打量这位大小姐的侧脸。
饱满的头,挺拔的鼻子,小巧的下巴,非常漂亮,可惜颧骨有些高,显得过于高傲,美的富有攻击性,看起来不好打交道。
漂亮的李媛丽小姐此刻并没有注意到赵璋,她正把全副精力放在赵清渠身上,咬牙切齿,神情扭曲。
李媛丽从小可谓是被捧着长大的,一路顺风顺水,未婚夫俊美多金,气度不凡,身边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情人桃花,她本来极为得意,没少和别人炫耀。
可昨天,她听到自己的一个朋友说,在“人间烟火”看到了她的未婚夫,怀里还搂着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
本来未婚夫在场面上应酬李媛丽不会多管这些事,但问题是赵清渠从不主动找她,自从订婚后就开始冷落,近期更是连前台文秘都敢拦着她不让见面,隐约还传出了赵清渠要拖延婚期的风声;这种完全不把她放眼里的态度让李媛丽心底烧起熊熊烈火,而昨夜那件事终于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媛丽被赵清渠忽视的彻底,气不过,拿起水杯,抬手就把杯子里滚烫的茶水朝赵清渠泼了过去!
茶水泼上了大班台面,把赵清渠的衬衫溅湿了一大片,甚至沿着领口滴滴答答流向后背。
赵璋吓了一跳。
竟然敢泼赵清渠!
李大小姐泼完似乎还觉得不够,又把手里的空杯子砸过去,尖利的声音很是歇斯底里。
“你居然去‘人间烟火’那个女表子窝!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未婚妻么!”
赵清渠看着手上打湿的文件,抬起头,眼神冰冷,让李媛丽忍不住后退一步,却又马上较劲似的挺起胸。
“谁让你进来的。”
“你赶我走?!”
李媛丽双目圆瞪:“我是你未婚妻,我想来就来!”
赵清渠垂眼看着一片狼藉的台面,声音平静的让人心惊:“这里不是你们李家,出去。”
话落,他冰一般的视线剐在赵璋身上:“你也出去!”
赵璋好戏看够,转身就要走,李媛丽这才注意到一直有个人立在门边,看了几秒,露出惊愕的神情。
“怎么是他?你怎么能让他呆在公司!”
赵璋脚步倏然顿住,眼底一冷,转身看向李媛丽。
“李小姐似乎对我有什么看法?”
一旁赵清渠的神色倏然沉了下来。
第8章
李媛丽上前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赵璋,脸色越来越不好,质问一般的看向赵清渠。
“他有什么资格呆在这!”
赵清渠缓缓站起,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神情阴郁,极富有压迫感。
“李媛丽,你管的太多了。”
“是我多事,还是你昏头?”
李媛丽咬唇,恨恨的瞪着自己的未婚夫:“你不听我的话可以,难道连姑姑的话你也不听?”
李媛丽口中的姑姑,自然是赵清渠的生母李落芳,赵家的赵老太太。
赵璋心底嗤笑不已,李媛丽只晓得拿李落芳来压赵清渠,哪曾注意到赵清渠那极度不快的神色。
他知道自己一旦成为赵清渠的助理,自然要经受流言蜚语,但李媛丽这样明目张胆的行径,未免太不把他放眼里了。
区区一个李家,如今也敢骑到他头上了!
李媛丽没察觉赵清渠越来越黑的脸色,自顾自的高声斥责。在李家看来,赵家是赵清渠的,赵清渠是李家的,所以赵家的一切迟早都要落到李家手里,赵璋这个顶着继承人名头的家伙,滚得越远越好,哪有像赵清渠这么蠢,竟然录入公司,还放到眼皮子底下!
赵清渠生怕赵璋不夺回赵家么!
赵璋的身份敏感,此刻不宜和李家发生冲突,神色冷漠,转身就走。不料李媛丽不屈不挠,见未婚夫不理自己,赵璋竟然也敢无视她,顿时火冒三丈,冲上去就伸手去抓,被赵璋侧身一躲,灵巧躲避。
虽然闪得快,可赵璋的手臂还是被尖利的指甲刮出了三条血印。
李媛丽力道不小,自己也吃了亏,中指的指甲断裂,血从裂口流出,疼得钻心。
“你竟然伤我!”
她越发看赵璋不顺眼,跋扈惯了,何曾看到过这种浅浅淡淡完全不把她当回事的模样,怒火中烧,举起包就要往对方身上砸,一只手忽然从一旁伸过来,稳稳扣住她的双腕。
“够了。”
赵璋第一次见到赵清渠表情如此阴沉。
“要撒泼回李家去。”
他顿了顿,仿佛竭力压抑着怒火:“我不打女人,不代表我不敢打。”
“你竟然要为了他打我!”
“不要以为我不会取消婚约!”
赵清渠猛地抬高声音,扫过她的眼神极为冷厉,仿佛泛着寒光的刀刃,带着野兽般的血腥和恐吓。
赵清渠以往虽然也发过怒,但从来都不曾出现过这种仿佛看尸体一般的眼神,那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够拥有的。
李媛丽顿时被吓住了,就连赵璋也暗中吃了一惊。
这样的眼神,他很久以前见过一次。那个时候他仓惶逃亡,最终被董家辉逮住,董家辉踩着一地的尸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露出的就是这样的眼神。
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一声抽噎打破了死寂,李媛丽哭哭啼啼的甩开赵清渠的手,掩面转身冲了出去。
“我要告诉姑姑!赵清渠你给我等着!”
一场闹剧终于平息,赵清渠脸色铁青,扶墙闭眼,脸部肌肉微微绷紧。
他气得不轻。
本来就是母亲强加的婚事,加上这么个泼妇般的未婚妻,他简直控制不住想要杀人的欲望。
睁开眼,赵清渠面上浮出一丝冷意。
这群人威风不了多久,能掌控他的人,目前为止恐怕还未出生。
见赵璋立在面前,赵清渠漠然道:“你也出去吧。”
赵璋面色平静,脸上的愤怒早已不见踪影,他看了一会儿赵清渠,忽然伸出手,展示渗血的抓痕。
“这个算不算工伤?”
那伤口又红又肿,长长的三条盘桓在肌肤上,乍一看去颇为恐怖。
这伤口跟赵清渠毕竟也有些关系,他收回眼中的厉色,放缓语气。
“去找罗执,他会带你去治疗,费用从公司里扣。”
“不算严重,抹些药就好。”
赵璋看了一眼赵清渠狼藉的办公室:“你这儿有药么。”
赵清渠神情难辨,看了赵璋一会儿。
“书架下面的柜子里。”
赵璋不再言语,三两步走到书架前,蹲下打开柜子,把全新的药膏拿了出来,三两下利落的给自己的伤口抹上了一层。
然后,他站在一旁,盯着赵清渠直看。
赵清渠实在无法忽视如此有存在感的视线,黝黑的眸子对上赵璋的视线,冷声道:“还有事?”
赵璋不言不语的和他对视片刻,忽然指着衣服上的水渍道:“赵总,你被烫伤了吧?”
第9章
赵璋干完手头的工作,已经到下班时间。罗执提着公文包笑眯眯的和他打了声招呼。
“下班了,赵助。”
赵璋下意识的朝赵清渠办公室望去,看到紧闭的门,才想起赵清渠中午吃完饭就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赵清渠出去多久本不关他事,但今天早上他却是坐着赵清渠的车来的。也就是说——他自己没开车。
赵宅地处郊区,虽然驾车时间也就四十来分钟,但附近却没有公交站。而这个时间正是下班高峰,招来一辆的士,难如登天。
赵璋暗自皱眉。
“赵助,赵总临走前交代了,让我把你送回去。”
罗执笑的十分温和:“现在走么?”
赵清渠向来思虑周全,做出此安排赵璋并不意外。他张口想答应,转念一想,站起的身形一顿,又坐回椅子内。
“罗助,我还有些事,不麻烦你了。”
见罗执神色犹豫,他又补上一句:“你先走吧,我会告诉赵总。”
罗执本想再劝几句,毕竟是赵总亲口交代下来的任务,如此不了了之似乎不妥。但又想起赵璋和赵清渠是叔侄关系,赵璋要联系赵清渠,没准比他这个助理还要容易许多,更何况虽然赵璋的继承人身份颇为有名无实,但这位太子爷真的决定要干点什么,不是他这个助理能管的,便点了点头。
“行,那我先走了,你也注意安全。”
“罗助慢走。”
罗执走后,赵璋一个人在办公室内坐了许久,直到夕阳把残云染得一片橙红,才提着收拾好的东西锁门离开。
坐上公交车,连转三趟,下车之后,天已全黑。
他沿着街道走了几分钟,向左一拐,站在一栋灰扑扑的矮楼前。
这是三十多年前建的房子,外貌陈旧不堪,内里楼道的灯坏了一盏,另外一个也不知是被谁打破了灯罩,昏黄的灯光一明一灭,伴着他登上阶梯的脚步声,越发凄清冷寂。
他一口气爬到顶层六楼,站在左侧绿漆的铁门前,掏出钥匙,就着昏暗的灯光找了许久,终于捏出一把插入门锁。
门锁转动发出轻响,他旋转锈迹斑斑的把手推门而入,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摸索着打开灯,把屋内的窗子全部打开,才渐渐散了久无人居的难闻气味。
陷入棕色的老实弹簧沙发,赵璋的视线扫过窄小的客厅和仅有的两个小小房间,心情一时有些沉寂。
这是他母亲婚前独居的房子。
他的母亲是一个中学老师,像大部分人那样,家境平凡,无权无势。赵璋的外公外婆走的很早,他的母亲大学毕业之后便独自一人生活在这栋老房子内,直到和他父亲赵清河相知相爱,结婚之后搬入赵宅。
在赵璋模糊的印象里,他的母亲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像水一样包容着他,永远都在微笑。他还能记得很久以前,父母还健在的时候,母亲偶尔会在周末抱着他,和父亲一起在这个小房子里住上一天。那样的一天总是温馨而平和,就像他母亲的笑容,带着让人安心的味道。
可是如今坐在这里,面对的却是一室空寂。
赵璋缓缓地看着屋里每一样东西,眼底浮现出深切的怀念。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过这里,久的连他自己都几乎忘记,上一次究竟是什么时候。
上一辈子,他怕触景生情,虽然挂念着此处,却甚少到来。和董家辉确定关系搬入万贺集团产业下的别墅与他同居后,更是再也不曾踏入此地一步。再之后被董家辉伤的心如死灰,终于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处避风的港湾,却发现这栋楼早就被政府拆迁,什么都没能留下。
这是他生前最大的遗憾。
上一世他和董家辉不断纠缠,深陷泥沼,和赵家几乎切断所有联系,对外界毫不关心,竟完全不知道这栋楼拆迁的任何消息。也许这事李家或者赵家对他刻意隐瞒,但他自己心不在此,亦是难辞其咎。
如今,也许他没有办法阻止政府的拆迁规划。但他却总还是能在这之前,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搬出去,把承载着他童年记忆的一切,安放在属于自己的地方,再也不丢弃。
赵璋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沉浸在回忆中,直到被门锁轻微的响动惊醒。
喀嚓一声,门被从外推开,灯光照在来人的面庞上,轮廓深邃而熟悉,双眼乍一看去,竟像狼一般泛着犀利而危险的异色。
赵璋刷的站起来,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见这个人。
他脸色变了变,手指无意识地抓紧,陷入沙发扶手中,紧紧地盯着来人。
“董家辉……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璋,你果然在这。”
董家辉眼神闪了闪,低低的笑出声,把手头的东西放在地上:“你两周前给我的钥匙,这么快就忘了?”
赵璋这才注意到董家辉手里握着的和他手上一模一样的房门钥匙,顿时觉得仿佛胸口被狠狠捶了一拳,闷得喘不过气。
他只记得前世这个阶段和董家辉大概的关系,大抵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只是模模糊糊的暧昧却没有真的发生什么。
母亲婚前的老旧房子可以说是承载着他最美好回忆的净土,但他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已经把董家辉这头豺狼摆到了心底如此重要的位置,连房门的钥匙都亲手给了他!
他胸口发痛,气急了曾今的自己。他单以为曾经的一切悲剧都源于自己太过单纯,现在想来,何止是单纯,明明是识人不清却心比天高,十足的蠢货!
“怎么不说话?”
董家辉脱鞋入内,熟门熟路的从鞋柜中抽出一双拖鞋穿好,踢踢踏踏的走上前,坐在赵璋身边。
“恰好开车经过,看见这间房子的灯是亮的,便想着是不是你。”
董家辉温和的笑着,伸手亲昵的去揽赵璋的肩:“然后我猜对了。”
董家辉当然不会说自己今早就一直派人监视,得到赵璋行踪的消息才施施然赶来。
“人间烟火”那一面让董家辉真正起了兴趣,他觉得赵璋那一手欲擒故纵玩的很不错,便破天荒的派人监视,紧跟而来,想看看接下来赵璋又会玩些什么。
如果玩的好,让他尽兴满意了,倒还真可以考虑考虑陪赵璋认真一段时间。
毕竟床上的人是千篇一律的顺从谄媚,这样的生活未满太无趣。
见赵璋借着弯腰捡东西的动作避开他搭上来的手,董家辉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那还真是巧。”
赵璋若无其事的随口应了一声,却是打心眼的不信。更是恨不得立刻把董家辉踢出去。这个屋子早就成为他心底最私密的所有物,如今却被外人大咧咧的闯入,他浑身不舒服,简直是坐立不安。
“昨晚见面你我都忙,现在闲下来,我们倒是可以好好聊聊天。”
董家辉自然不会点破赵璋往旁边挪了挪故意远离他的举动,反而配合的站起来返回门口拿起带来的东西。见赵璋眼底细微的松了一口气的神色,更是笑得如沐春风。
“你还没吃晚饭吧,我这儿有打包的宵夜,一起吃。”
赵璋虚了虚眼,掩下眼底的情绪,声音平静的不可思议。
“那是你的晚饭,我怎么好分一杯羹。”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我们俩还客气什么。”
见董家辉就要把袋子里的食物摆开在桌上,赵璋腾地升起一股烦躁,脸上却露出柔和的笑容。
“真的不麻烦了,我来这也只是坐坐,马上就走,家里给我留了饭。”
赵璋这一笑虽不达眼底,却非常赏心悦目,本来人就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是添上了一股致命的吸引力,就连看惯了美人的董家辉也不禁愣了愣。
但他很快掩去了自己的失态,一股兴奋感从内心升腾而起,双眼微微发亮。他可不会就这么被三言两语打发走,今晚若轻易就这么让赵璋离开,他就不是董家辉了。
“我送你。”
说完,他又添了一句:“我知道你没开车。”
赵璋的退路被他一句话彻底堵死。
他自然不可能让董家辉送他,前世那几年不是白处的,按照董总的一贯作风,若他真上了车,去哪可就由不得他定了。
“这可不又麻烦了,真的不用,赵总过会儿就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