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清容送他到静室门口,望着他翩然远去的背影。
——真是不得不服啊。怨不得主子特地给他一个机会。这人举手投足都是自信一颦一笑都有魅力,就连他这种干惯了情报的足够心如止水的人都忍不住欣赏他。
说不得真有一天此人会成为名副其实的“二皇子的爱人”?
应清容失笑。
他缓步回到自己的琴架旁。
今晚六皇子还要来,他可得好好思考思考怎样把迟御带来的信息和二皇子的要求透露给六皇子。
于是一个月后,京中又多了一个流言。
——传说中二皇子的新宠和舒华阁的应琴师成为好朋友啦!应琴师甚至为此不在喜欢二皇子啦!
京城的人表示真是一种神展开。
迟御在二皇子的势力中默默站稳了跟脚。
或者可以用另一个词来形容:大放异彩。
恢复功力之后,他更加神出鬼没了。
风雨楼悬而不绝的几个委托被完美解决,不留痕迹。逃离了“暗卫”这个身份的桎梏后,他原本就干脆利落的伸手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柳叶刀是不用了,他也不带武器,便直接从任务地点随手拿些花瓣枯枝残叶之类。
迟御并不总做这类委托。
他只在无聊手痒时去风雨楼逛一圈,定个出行路线,一路做任务过去,再收集情报地回来。
他对信息有天生的敏感度,帮了情报部很多忙。
风雨楼本就是二皇子在江湖上的主要势力,迟御在风雨楼中威势地位三级跳,他人也在二皇子眼中愈发重要了。
他做的比二皇子想的还要好。
这半年来,储位的争夺也陷入白热化。
五皇子是毫无疑问和二皇子交恶了,迟御曾经的同事还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然而也只是麻烦罢了。迟御甚至借助这些麻烦立了威。
八皇子和九皇子已经闹僵了,昭仪娘娘偏帮九皇子,八皇子却比九皇子要更优秀一些。两位皇子闹的太过,就连皇帝也表达了不满。
这时候六皇子终于凸显出来了。
皇帝并不是多恋权之人,他原本属意五皇子,只不过五皇子的母妃虽受宠,但身世低微。再加上他信任的二儿子默默在后面说坏话扯后腿。皇帝便对五皇子有些淡了,只是不表现出来。
皇帝太明白自己的这些儿子了。
二儿子是他一直想要补偿的好儿子,他不想找个太子不能善待二儿子。正巧他二儿子似乎对淑妃所出的三子态度温和些,他又看六皇子也有些才干。
如此这般,六皇子又有二哥相帮,身后还有两位弟弟和母妃的帮助,也成了不弱的一股势力。最有优势的是,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不弱了。
迟御这半年来主要的任务就是挑拨离间。
和应清容合作让六皇子更加仪仗二皇子。
而他原本在五皇子府还是有一两个小粉丝,可以煽动的。五皇子动的越多,被二皇子挑拨的皇帝就会越不满。
他还在二皇子的示意下训练了不少二皇子的暗卫,先前那一见他就紧张的小暗卫也在其中。迟御立马就明白,这些暗卫就是二皇子默认给他的班底了。
果然,二皇子把他手下的暗卫重新分队。
原本的二皇子府的首席暗卫和迟御各领一半,迟御的那一半偏向于暗地发展,而另一半暗卫则行走于明面上。
迟御也在这半年愈发欣赏二皇子了。
毕竟不是每个上位者都有胆量这样重用心思太灵活的属下的。
绥靖三十一年春,二皇子觉得时机成熟了。
只要再一个助攻,六皇子便能登上太子的宝座。
他背对着书案,面对着窗口:“你准备好了?”
迟御就在他身后。
他太明白二皇子说的是什么了,便只笑着点头:“万无一失。”
三日后,愈发急躁的三皇子终于采纳了他的首席谋士的建议,开始谋划逼宫。
第十章
绥靖三十一年,二月上旬。
御史台始参礼部侍郎周文安徇私枉法,收受贿赂,纵容门下欺压百姓。
皇帝大怒,下令彻查。
十日后,御史台大夫之孙与侍卫周雷起冲突,断了一条腿。
周雷是周文安之侄。
御史台于是拉大战线,又参左相兼太师周复锡治家不严且户中隐田无数。
战火从冬末至拉至春,未见熄灭之势。
周家是世家,子孙族人在朝内也能拉出一张势力网,若不是近些年皇帝锲而不舍削弱世家之势,周家绝不可能沦落到连御史台也能叫板的程度。
周太师是个有能力有眼光的大家长,他约束族人多年,虽朝中势力大减,却也保留了帝王一份情,又有嫡女聪慧貌美,气度不凡,晋贵妃二十余年,盛宠不衰。
贵妃育有一子,排行行三,自幼伶俐。
及三皇子长成,于功课朝事都有突出之处,气度姿态也贵气十足,颇得帝王喜爱。又有两位兄长皆已被排除在储位之外,一位素无突出之处又无皇子之气度,一位多着眼于兵事江湖,下面的弟弟们也非惊才绝艳之辈,家世比之周家自是不如,圣宠也不至威胁。
周太师,或者说是周家,终于有了更多期待,变得躁动起来。
就二皇子来说,别看三皇子好似很有优势,以他对父皇的了解,三皇子是不可能即位的,就因为周家。
他父皇是个好皇帝,也是个有志气的皇帝。
世家之威势必削减,或者说,“世家”这个词必须渐渐失去意义。也因此,哪怕他三弟再有才干,也不在候选人之列。
——这难道不是值得利用的地方吗?
三皇子有个谋士团队,大约五六人,平日素不交流,只分别为三皇子献策。
其中,谋士曹律屡有奇策,渐得三皇子重用,凌驾诸谋士之上。
曹律是二皇子的人。
说的详细一点——曹律是风雨楼副楼主。风雨楼下设楼主一名副楼主两名七部分支无数。楼主是沈崇是二皇子母族人,算是他表弟,副楼主是曹郁和冯云沃,曹郁是三皇子府首席谋士,冯云沃是有名的“魔头”,在武林中是黑道里响当当的人物。七部便不一一详说。
迟御对二皇子的布局水平叹为观止。
“你若是从记事起便想着这些,也能做到。”秦肃靠在浴池壁上,闭起眼漫不经心道,“过来。”
迟御踏入浴池,划着水凑近二皇子,被搂住,反压在池壁上。
“您可真有心情。”他侧过头,瞥见二皇子侧脸凌厉的弧度。
二皇子冷哼一声。
迟御一只手撑在地面上,半侧过身看着二皇子。
“怎么这样看着我?”二皇子挑眉。
迟御摇摇头,放松力气倚靠在二皇子臂膀里。
相处时日渐长,他愈发觉得二皇子那张脸上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显得违和——虽然别人并不这么觉得。二皇子大抵注意到了他微弱的情绪变化,面对他时也常常面无表情起来。
同事们大多惧怕二皇子面无表情的状态,只他格外自然。于是迟御哭笑不得发现他的同事们对他的敬佩欣赏竟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对二皇子的态度。
“你们难不成还更习惯殿下各种阴冷的笑吗?”某次同事聚餐时迟御忍不住问道。
得到了如下回答:
“不,其实我们不怎么敢看殿下的脸。”七部部长之一。
“殿下面无表情时气势太足了,让人不舒服。我还是更喜欢殿下拿着鞭子等各类刑具时的样子。”这是冯云沃边说边发出变调的哼笑。
“在这里和你们讨论领导的表情问题,我一定是今天忘了吃药。”扶额的曹律。
“殿下什么表情与我无关。”七部部长之一。
“殿下积威甚重。”应清容轻酌杯中物,神色淡淡。
“诶,你这副样子是怎么了?让我猜猜。”冯云沃凑过去,被应清容嫌恶躲开。冯云沃做恍然大悟状:“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六皇子了吧?”
“你闭嘴!”应清容冷声道。
“哟~该不是我猜对了吧?”冯云沃又是一阵哼笑。
应清容皱着眉头忍了一会儿,终于扬手泼酒:“你怎么不说你喜欢上了殿下?!”
应清容不会武功,冯云沃却是风雨楼第一高手,这杯酒毫无疑问被躲开。
冯云沃单手捂着脸呵呵呵呵地笑着,语调上扬:“哎哟~小清容可真经不起逗~我怎么会喜欢上殿下呢,殿下可不是我的理想型。要说喜欢殿下,不是……”
冯云沃的视线转向引起了这个话题后就一言不发默默听着的迟御。
一个,两个,三个……
迟御端着一杯酒。
他发觉诸位同事看着自己的眼光变得闪亮。
嗤笑一声,迟御摇着头轻声道:“可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我可从来做不来‘单恋’这事。”
他的本意是他不可能喜欢上二皇子,因为二皇子并未动情。
可是他的同事们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他们纵然知道二皇子曾经放出来的谣言只是为了迟御造势,但对二皇子极端的崇拜和惧怕却让他们觉得二皇子一定是对迟御有情才会那样做的,否则他们英明神武的领导怎么可能把一个毫无好感的人定义成“二皇子恋慕之人”呢?
所以他们认为,迟御这是拐着弯承认他和二皇子的恋情!
可恶!办公室恋情和秀恩爱真是太闪了!真是无法忍受!
对于这次聚餐后所传出来的话,二皇子的反应是玩味挑起嘴角。
三月上旬,礼部侍郎周文安被免职。
周家族人三分之一官位被免,传言周太师也曾在御书房被皇帝大骂。贵妃娘娘被明里暗里挤兑,上眼药不曾反而被罚静足三月。
三皇子上书求情,被驳回。据说皇帝曾对三皇子言“你太让朕失望了!”。
于是三皇子府淘汰了一大批瓷器。
三月中旬,周太师上书乞骸骨。帝允。
两日后,曹律传来消息:三皇子决意逼宫,禁卫军首领姜顺,皇城军统领卫成辉,首领太监陈齐等都在他的笼络名单上。
江南盐运使是周家门生,又有几位大儒是周家门客,下有门人弟子无数。
迟御捉摸着曹律传来的消息,怎么想都觉得这样一手好牌能被三皇子打成这样也是一种成就。
他选择性忘却了在这件事上出了大力的自家上司。
春日晴好。
迟御从柳枝上跳下,穿过二皇子府窗口落在地上。
二皇子正站在书案前,背着手,面前是一册话本。迟御随意一瞥,只看到“娇羞”,“二皇子殿下”,“嘤咛一声”等等字眼。
二皇子抬眼,正带着浅浅笑意:“你来了。”
迟御行了个礼:“三殿下那儿的消息。”
“哦,是好消息?”二皇子松开背着的手,冲着迟御勾了勾手指。
迟御在他的示意下走上前去,边点头道:“是好消息。”
二皇子把人捞过来放在身前,他比迟御高几公分,搂抱后还能从肩颈的空隙看清摆放在书案上的话本。他柔声道:“来一起看看这个。”
迟御习惯了二皇子总喜欢对他动手动脚。
他理解二皇子每每想要动用一些工具而不得的不甘,也承认这样频繁的接触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
迟御细看那话本,二皇子已经伸手翻到标题的部分。
《二皇子和他的宠物们》。
……
二皇子细看迟御表情,没发现破绽,失望道:“不喜欢这个?那我们换其它?”
迟御眼看二皇子从书案边又翻出几本话本,分别写着《小妖精你别跑》,《那迎风飘散的发啊你可知道》,《后宫三千是我妃》,《你不知道的二皇子的后院》……
迟御叹了口气:“您最近换了口味?”
他记得上旬二皇子还在看《你的皮鞭我的深爱》,《皇城虐恋》,《在折磨中沉溺不拔——二皇子与他的暗卫情人》……
京城的人真是够胆大!
虽然比起他某段记忆里白纸黑字奇怪的又小又整齐不知道怎么写出来的一沓,嗯,记忆里是称作“剧本”的东西来说,也就只有标题能看而已。
二皇子愈发贴近迟御:“如此大好时光,咱们还是别看这无趣的东西了。我记得你应允过我试试看那些的?”
他的目光转向书房边一个暗室的门。
迟御太清楚那里面是什么了。
他嘟哝一声:“我什么时候应允过?”
“你默认的。八弟的宴会之前?”二皇子呼出的热气在迟御耳边。迟御下意识反手去抓二皇子,被按住,只得坚定道:“没承认,不算。”
二皇子惋惜般叹了口气:“那你总得在别的地方补偿我。”
他快手点了几下迟御的穴位,把人抱上书案。
一叠话本被扫落在地上。
春意正浓。
第十一章
绥靖三十一年五月,帝于京城西面古山围猎。皇三子鼐率部分禁卫军皇城军意图谋反,幸二皇子肃,六皇子楘救驾。
帝大怒。
周家流放千里,贵妃废尊位移冷宫,三皇子圈禁于府邸,无召不得外出,并贬为庶人。
六月,帝下旨,封六皇子楘为皇太子。
转眼又是一年。
迟御在二皇子府愈发如鱼得水。
他自从前一年八皇子的宴会后便搬进了正院,或许是半路出家的缘故,对二皇子总少那么一份畏惧反而多一分亲近。
天气愈发炎热,皇帝为避暑,移居京外华榕园。
诸皇子随驾。
这种公费旅游的机会是不容错过的,诸皇子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能多和父皇相处。园中的规矩自然没有京中严格,皇子家属们便也翘首以盼。
往年虽也有这样的机会,皇帝却并不像这次这样大张旗鼓。
二皇子后院比较畸形,他也事多,便许多年未随驾去华榕园了。
皇太子初立,皇帝欲自家儿子能和睦相处,下旨另诸位成年皇子随驾而行。
二皇子在“皇三子谋逆事件”中也算立下大功,皇帝龙心大慰,问起赏赐。二皇子只谢恩不语。皇帝便赠与二皇子一金牌,言道“若有一天你有事求朕,朕必应允。”
这可是帝皇的许诺,千金不换。
二皇子做感恩戴德状谢恩退出,心中却微哂。
迟御理所当然随着二皇子去了华榕园。
夏季炎热。
二皇子被分到的院子是极好的,不仅靠近皇帝所住的“九州苑”,还独享一池夏荷。院子是三进的,仿唐设计,只在涂漆颜色上有不同,雕栏画栋,琉璃青瓦,唐时的玫丽繁复搭配青砖白瓦,素色调完美的柔和了院子的奢华气息。
“怎么样?这‘玉然居’?”二皇子坐在主位上,端着茶盏。
迟御四下打量了一遍院子,正倚窗看满池夏荷在骄阳下伸展。他回道:“院子当然好,这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二皇子嗤笑道:“我随口取的。”
只不过是在几日前于华榕园初步查看院子时,脑海中浮现的画面:那总是淡然自信的黑发青年穿着他定制的暗绣纹长衫,在荷花池边回首,明眸,长身直立。美人如玉。
秦肃不否认他有些迷恋迟御,各种角度的。但这种迷恋还不至于到了“喜欢”的程度。
他也清楚风雨楼那些人胆大包天编排起他和迟御的事来。
这并不令人讨厌。
秦肃幼时隐忍,长成后却愈发张扬而随性起来。
譬如他有些特殊癖好,却从不掩饰。不娶妻,不蓄婢,上他床的人最多三个月一定会消失。喜新厌旧,心性残忍,喜怒不定。他从不掩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