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面色微变,急忙将陈如放下。薛孟庭顺势接住,试探地摆正陈如遗体,见陈念神情不变,便双手一用力,将陈如遗体抱起来。陈念抬起头看了看陈如脚上的鞋子,也没吭声,一声不响地任由薛孟庭将陈如遗体抱走。
薛孟庭忽有所悟,回头看了一眼,见陈立呆呆地站在远处,震惊莫名。
薛孟庭为陈如挑了一块正对沉湖派的地方,仔细给她建了一座坟墓,如此也算正丘首,了却陈如一桩遗愿罢。
果然如同原著所述,建好墓之后,陈念便在陈如坟前长跪不起。他并不痛哭,只安静地跪在陈如坟前,对着墓碑上四个苍劲大字“先妣陈氏”静默不语。
薛孟庭想在墓碑上再刻些字,被陈念拒绝了。
若按原著所述,陈念会在墓前长跪一月,每日只稍饮水,偶尔进食,一月之后,形销骨立,却如脱胎换骨。也就是说,成魔了。
陈念刚刚的反应明显是瞧不上白眉老魔,这和原著已有了出入,所以薛孟庭不太担心陈念入魔之事,只是忧心陈念身体不支。
他想了想,决定回去偷偷在水里加点灵丹妙药。
“师叔。”陈念察觉到他要离去,叫住了他。薛孟庭无有不应,立刻转回身来。
陈念低声道:“刚刚,我不是不想让师叔碰娘亲,只是想自己安葬好娘。”他声音一顿,愈发低下去了,“这是我能为娘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薛孟庭虽然没把那个动作放在心上,但心里总有些别扭。如今听见陈念专门解释,心里不知什么滋味翻涌上来,似喜似哀,似悦似叹。他将手背到身后,狠狠地握了一下拳:“无妨,师叔只希望你能节哀。”
薛孟庭以为陈念一定不会搭理自己这句话,却不曾想陈念缓缓点了一下头。他心里一震,忽然觉得先前的努力赢回了十二分的回报。走回去的脚步不由轻松了许多。
薛孟庭离去“做水”,陈念独自跪在墓前。也不知过了多久,陈立慢慢走来,在陈念旁边一道跪下了。
陈念纹丝不动,陈立跪得笔直,道:“你的娘亲,自然也是我的娘亲。”
薛孟庭忘了陈立是同陈念一起跪出来的交情,回来乍一见到却也不以为怪,只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了两份。陈立除了饮水,吃得仅是素食,量也极少,叫阿婆心疼了好几日。直到薛孟庭悄悄告诉她其中奥秘,阿婆方才放心了。
陈立的爹娘不能理解陈立的“陪跪”,阿婆却懂得很。
“他们这叫义气,阿立讲义气,以后是要做大事哟。薛公子啊,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虽然经过解释,村民们总算接受了薛孟庭是陈念父亲的好友这个说法。但他们都改不了口,依然叫薛孟庭为薛公子。
薛孟庭哭笑不得,只一一应下,让她老人家好生回去歇着,莫要在此陪着孙子一道讲义气了。
一月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薛孟庭时刻注意着两个孩子的身体情况,瞅着可乘的功夫用灵力给他们疏通膝盖关节。如此劳心劳力,一月也就一晃眼的功夫。
这一日,陈念在陈如墓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陈立一一照着做了。
薛孟庭蹲下身看了看两个孩子的脸色,心下一定,对陈念道:“小念,陈师姐将你托付给我,你可愿意拜我为师,与我一起上凌空山?”
陈念抿了抿唇,陈立便忙道:“我也要去凌空山,你一起去吧。你知道薛师叔一向疼你。”
陈念沉默片刻,薛孟庭保持面瘫脸,手悄悄背到背后,心里有点紧张。
又待片刻,陈念缓缓跪下,行拜师大礼,口中朗声道:“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薛孟庭狠狠一握拳,终于有种摆脱剧情命运的真切感。他定了定神,上前扶起陈念:“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起来。”
陈念站直:“本来应该给师尊敬茶。”
“你我师徒之间何须这些虚礼?”薛孟庭下意识地摸了摸陈念的头,却听陈念垂眼道:“若是娘亲在,必定要说我不知礼数。”
薛孟庭动作一僵,陈念抬起头,黑色清澈的瞳孔中映出薛孟庭的身影:“师尊,弟子想变强。”
陈念的声音如此坚定,仿佛一柄利刃深入冰土,带着势不可挡的决心与勇气。但这声音中绝无黑暗阴晦,有的只是对强大的强烈渴望。没有黑化,没有绝望,陈念从丧母之痛中坚强地站了起来。
薛孟庭百感交集,最终只长长一叹,而后坚定道:“那师尊便倾尽全力,助你变强!”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回凌空山吧!”陈立击掌道,“师叔,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我未来师尊了!”
薛孟庭忍不住泼他冷水:“是不是还要听叶师弟的,你莫要高兴太早。”
陈立充耳不闻,兴奋道:“我是不是该准备束脩,啊啊,拿什么好呢?”
薛孟庭摇头:“你先与我一同去拜会令尊令堂,须征得他们二人同意才是。”
陈立呆了呆,只道:“不是说不能说出去吗?”却听陈念道:“只说你与我跟随师尊修炼,有什么要紧?”
薛孟庭点点头,正要开口,忽而远远传来一阵吵闹,其中竟夹着村头婆子的声音。
“是阿婆!”陈立急忙跑过去,薛孟庭与陈念紧跟其后,近前一看,却见到两个生人夹在陈家村村民中。
薛孟庭仔细一打量,发现竟是两名刚刚筑基的修士。他掐指一算,今日约摸已是开山门收徒之日。
那方吵闹之人边往这里走边争执不休,阿婆的声音最响:“说我老婆子吹牛,我就带你去看,叫你们瞧瞧什么叫高手!”
便有一人似笑非笑道:“阿婆,您说的高手是炼气七层啊还是炼气八层啊?”
“我带你们看,这就带你们看!”阿婆挺起胸膛走得倒很快,迎面撞上飞奔过来的陈立,急忙拦住他,“阿立,薛公子呢?”
“哟,还薛公子?”其中一人调侃道,旁边那人笑着捅他,“别说了,薛公子来了。”
薛孟庭走过来扶了阿婆一把:“阿婆,什么事这么急啊?”
“你来得正好。”村头婆子把光顾着喘气没顾上说话的孙子一把推开,急急拉住薛孟庭,对那两名筑基修士道,“你们自己看,是不是高手,是不是?我老婆子一大把年纪了,还哄你们不成!”
薛孟庭摸摸鼻子,看了满脸无奈的陈立父母一眼。
却见那两名筑基修士互相看了看,整了整嬉笑的面色,随意一拱手道:“道友竟来得如此早,不知是哪门哪派的高手啊?”说到最后,两人又忍不住笑出来。
薛孟庭本来是想低调地来低调地走,但想想阿婆一把年纪,能让她开心一把也好。便负手道:“在下师承凌空门。”
一瞬间静默片刻,不光是两名筑基,陈家村村民也都愣了。阿婆满脸懊悔,老脸有些挂不住,想要走上去拉住薛孟庭叫他别在这时候开玩笑。陈立急忙拉住他,用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
凌空门是什么门派?天下之大,也不过清虚宗、沉湖派、法华寺能与之比肩。其堪称正道楷模,煌煌大宗,哪里会派人到这种地方来?
当下,两名修士面色都不好看,一人忍不住劝道:“道友,别的玩笑也就罢了,这凌空门的玩笑……”
“忝任门中执法长老一职。”薛孟庭拱拱手,“两位道友,有礼了。”
那两名筑基面色大变。若是此人说自己是门中几代弟子倒还有十分的可能是在扯谎,但若是他有胆量说自己是凌空门执法长老,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他说的是真的。
可若他是凌空门执法长老,那他们刚刚的举动岂不是嘲笑了飞景剑?
两名筑基面色如土,魂飞魄散。
阿婆倒也懂得其中关窍,但却不像旁人一般目瞪口呆,只兴高采烈道:“薛公子,老婆子打眼看你便知道你是个有能耐的人,不曾想竟是这么有能耐!”
薛孟庭见她高兴,心中也很愉悦,只好努力摆正表情,也即面无表情道:“阿婆可高兴了?”
“高兴,当然高兴。”村头婆子道,“我再多问一句,你来这里是不是收徒?你看我家阿立如何?”
阿婆一把把陈立推出来,薛孟庭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道:“根骨上佳,在下意欲带他回凌空门,阿婆可肯?”
村头婆子哪有不肯之理?当下连连称谢。
薛孟庭便再问了问呆愣的陈立父母,见他们在阿婆示意下点了头,捎上陈念与陈立便立刻御剑而去,堪堪将回过神后拥过来的陈家村村民们抛在身后。
此后,每隔一段时间,村民们都会拍着大腿懊悔一番,只恨自己当初反应迟钝,没有早些将孩子推出去,误了孩子前程。而陈家村一度火爆,或远或近或大或小的门派纷纷来此打探,是不是还有“根骨上佳”的孩子,他们也好早日收入门派,悉心培养。
结果嘛,已是后话了,此间不提。
第九章:凌空门
陈念和陈立是第一次御剑飞行,薛孟庭一手扶一个,生怕两个孩子因为害怕摔下去。但片刻后他发现,他们一个兴奋一个淡定,完全不用操心。
薛孟庭牵着陈念的手,突然摸到一个突起的坚硬圆环,心下一愣,转念一想,这应该就是陈如留给他的骨戒吧。
陈念似有所觉,低声道:“这是娘亲遗物,娘亲生前从未离身。”薛孟庭的手紧了紧。
要是以后避不开妖魔王这个*oss,骨戒就是保命的重要道具。此时,薛孟庭心中已经认定,陈念便是妖魔王之子。
数百里御剑飞行,也不知过了多久,透过缭绕云雾已能瞧见下方一座山门。
薛孟庭抓紧两人肩膀,沉声道:“站稳了,我们要下去了。”他话音落下,飞景剑便自空中俯冲而下,片刻后降至离地三尺左右。薛孟庭两手提起两人一跃而下,这便落在了一条整洁山道上。
陈念二人站稳后定神一看,山道那端便是方才所见的高大山门。在空中俯瞰尚不觉得如何宏伟,如今站在地面上仰望,只觉高耸入云,端的是气派非凡。而那山门顶端,便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凌空门。字迹苍劲,笔走龙蛇,仿佛锐利剑气,气势夺人,竟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陈念瞳孔微缩,放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而陈立已是兴奋至极,毫不掩饰心中渴求之意。
“你们可曾看到山门上的大字?”薛孟庭领着他们往山门走,同时道,“那是十年前,叶师弟以剑为笔、以剑气为墨一气呵成,其中凛然剑气,便是叶师弟十年前的造诣体现了。”
陈立又惊又喜:“我要学的就是这样厉害的剑法!”
薛孟庭的本意是让他做好心理准备,毕竟一般人不都会因为老师太厉害心生畏惧么。可陈立显然不是一般人。
薛孟庭越看,越觉得他这样充满信心追求至强的性子与叶师弟极为相似。若说他本来只是因为陈立是陈念基友的份上帮他一把,那么现在,他对此事是真的上心了。
正思量时,却听陈念问道:“师尊,山门附近向来如此冷清吗?”
“嗯?”薛孟庭一怔,抬头一看,果然只见到山门内道有一小童昏昏欲睡,旁的便再也无人了。凌空门上下简朴,但该有的场面总是不差,如今怎么守门童子只有这一个?
难道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大事?薛孟庭心中暗惊,定定神,走上前去拍了拍那童子的肩膀,刚想问问怎么回事,便见那童子遽然惊醒,低着头哀声道:“叶长老我知错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是故意偷懒的……”
许是因为没人答话,守门童子声音颤了颤,愈发愁苦:“就一次,叶长老求你了,我真的不想绕着凌空山飞一圈啊,我还只有炼气三层,要是力竭而亡,还要浪费门派的收尸费……”
“咳咳。”薛孟庭听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咳了咳,“怎么回事,叶长老要罚你什么?”
守门童子声音一顿,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头,看清薛孟庭外貌后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道:“薛、薛长老!”
虽然在下不算和蔼可亲,脸部表情也僵硬了点,但你也不用这么震惊吧。
薛孟庭有点蛋疼:“怎么如此……”他后两个字尚未出口,守门童子已经一转身狂奔而去,同时口中高呼“薛长老回来了,薛长老回来了!”
声音响彻山门,竟满是狂喜之意。而随着他喊声响起,立刻有弟子从远处赶来,或是御剑而行,或是奔走而来,场面十足的浩大壮观。
薛孟庭摸了摸鼻子,旁边陈立欣羡道:“不愧是凌空门弟子啊。”
陈念一向少年老成,这时候也不免诧异:“师尊在门中好受欢迎。”
“咳。”薛孟庭想了想,“恐怕另有隐情。”
像是为印证他这句话似的,一个黑色人影从遥远之处御剑飞来。他速度奇快,一晃眼的功夫便到了奔走弟子的上空。
“门内嬉闹追逐,各绕凌空山飞行一周。”那人冷冷道。他声音不如何响,但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众弟子动作一滞,而后齐齐看向了抬起一条腿准备走进来的薛孟庭,眼中满是殷殷之意。
薛孟庭动作一顿,默默放下腿。在、在下做了什么?怎么大家都这么热情地看着我?
原著中薛家老祖性情孤僻,不收徒不出游,除了每日巡视各峰尽一尽执法长老的职责外,便是待在自己的严正峰上修炼。后来芯子换成了薛孟庭后,他怕哪里漏了陷,更不敢出门。所以按理来说,凌空门的弟子与他并不亲近。就算他走了一个多月,也不应该这样一副思念成灾的模样啊。
那半空之人远远看了一眼薛孟庭,冷哼一声,径自飞来,在离薛孟庭只有一丈远出遽然停下。
薛孟庭看了看他冷峻的面色,心里一跳:“叶师弟。”
原来这黑袍青年便是薛孟庭的三师弟,凌空门执剑长老,叶钧。
“师兄。”叶钧微微颔首,眼中冰霜稍解,但视线扫到薛孟庭身边的陈念二人时,面色又沉了下去,“师兄出门多日,就是为了这两个幼童?”
薛孟庭暗道不妙,给陈念使了个眼色。陈念一怔,转眼看到陈立微微抬起的小腿和迫不及待的表情,当下手指轻弹,使了一招前阵子学的“隔空打穴”之术,把陈立定在了原地。
“也不全是。”薛孟庭在心里给机智的陈念点了三十二个赞,斟酌道,“我走之前把许多事情交给了师弟,师弟辛苦了。”
“师兄言重。”叶钧面色冷淡,虽然声音平平,但薛孟庭哪里听不出其中的不满?果然,后一句便是:“只是少了很多练剑的时间,剑招都记不大清了。”
薛孟庭听见这句怨气十足的话,在心中喊了一声糟糕。承影剑哪里会忘了剑招?这是叶钧在生气呢。
正不知如何作答,忽然又有一人御剑而至。
“若非师弟太过尽责,也不会如此啊。”此人面容光滑白皙,明明与薛孟庭、叶钧的年龄不分上下,却在下颔处留着长须,看着着实怪异。偏偏他还要抚着胡须,露出慈祥的表情:“薛师弟,你总算回来了。”他便是凌空门掌门,名字唤作严停风。
“掌门师兄。”薛孟庭忙行一礼,认错道,“师弟回来得晚了。”
严停风飘然落下,洒然一笑:“回来就好,只是你再晚几日,恐怕凌空门就要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