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下雨,空气中的闷热却丝毫未减,严冬棋把窗户打开了一点,侧头去开窗外暗沉沉的夜色。
他倒是没有太生气,毕竟开酒吧遇到这事儿的情况太多了,但是难免会觉得倒霉。虽然那帮小年轻还算是有眼力价儿,道歉加赔偿都是乖乖听话照办,但是一想到酒吧里面那堆烂摊子,严冬棋就觉得烦心的不行。
“你回去以后多注意伤口,不要沾水,按时吃消炎药。”车内的安静被打破,穆子礼关切的声音传来。
严冬棋回头看了他一眼,刚好男人也转头看他,严冬棋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
“不要吃刺激性食物,也别吃海鲜。最近到酒吧里也别喝酒了,我陪你喝果汁。还有,你本来也没什么烟瘾,这几天就别抽了。”穆子礼继续不紧不慢的开口,声音温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亲昵。
“……哦。”严冬棋顿了一下,然后开口应了。
他自觉和穆子礼算不上特别亲近,而且和他最亲近的周大爷,也没这么叮咛嘱咐过。他听到穆子礼的话,心里觉得无比怪异,可人家又说的句句在理,而且又这么关心,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韩以诺一直沉默的坐在后座上听着两人的对话。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因为之前淋了雨在微微的发冷,可是前面两个人轻描淡写的对话,却让他从内里却烧起了阵阵暗火。
他们的交谈亲密的似乎容不下第三个人,这个陌生的男人又是给严冬棋系安全带又是叮嘱注意事项,自己就只能像个傻逼一样看着,甚至连严冬棋为什么会进医院都不知道。
他突然不明白自己火急火燎的跑过来有什么意义,可是这明明是他的哥哥,为什么此刻的自己反而会显得那么多余。
韩以诺抬眼看了看,后视镜里映出来正在开车的男人的眉眼,成熟而英俊,让人觉得刺眼,他只看了一眼然后就迅速别过头去。
穆子礼仿佛有所察觉一般抬了头,看到后车座上少年冷峻的侧脸,嘴边挑起一丝戏谑的微笑。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来,严冬棋开口,语气听上去挺感激:“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本来是我店里的事儿,还要麻烦你送我。”
穆子礼微微的笑:“咱俩之间还用说这些吗?快回去吧,这么晚了早点休息。”
“嗯。”严冬棋点点头,韩以诺早都下车了,在雨地里等他。
“晚安。”穆子礼冲他挥了下手。
严冬棋愣了一下,觉得俩大男人互道晚安这不是扯淡呢么,简直娘的都能开出花儿来了,但是鉴于人家今儿在医院忙前忙后的帮他,还开车送自个儿回来,只好也回了一句:“嗯,晚安。”
穆子礼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打架的样子很性感。”
这句话把严冬棋说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他只当没听见,转身拉着韩以诺往小区里边儿跑。
兄弟俩人冒着雨一溜小跑进了楼道,坐上电梯直到进了家门都没说一句话。
严冬棋其实并不生韩以诺的气,之前电话里语气不好也纯粹是因为他正在和那帮小年轻谈赔偿问题。但是他也确实觉得这事儿完全不需要韩以诺大半夜的跑过来,所以一时间也懒得开口和他说话。
俩人进了家门之后,严冬棋把潮乎乎的外套脱了,顺手抹了一把头发上的水珠子,结果忘了手上有伤,这一掌呼噜上去,脑袋没什么,手却被蹭压的隐隐发疼。
“嘶~”严冬棋低声抽了口气,然后看了看手上的纱布,湿了个边儿没什么大事,于是准备回房收拾一下赶快睡觉。
韩以诺听到这声抽气立马冲了过来,一把把他受伤那只手的胳膊拉起来,放到脸跟前儿仔仔细细的看着:“怎么了?撞哪儿了?”
“别贴那么近,再贴近点就该对眼儿了。”一回到家,神经就不由自主的开始放松,严冬棋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困了,懒洋洋的抽开手就准备回屋。
韩以诺手底下稍微用了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哥,这是怎么回事?”声音沉沉,竟然带着那么点儿不怒自威的意思。
“说来就话长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我困不行了。”严冬棋又要抽手,这回使了点劲儿,把手抽了出来。
韩以诺不说话,一动不动的盯着严冬棋看。
“你看我干吗啊,洗洗睡去吧,都快三点了。”严冬棋皱了皱眉,转身往回走,没想到又被韩以诺拽住。
严冬棋对韩以诺再怎么有耐心,这会儿也都要耗尽了。他尽量维持着和平时一样温和的语气:“你要是困劲儿岔过去了就自己干点儿什么,你哥我是真困了,我现在要去睡觉,你松手。”
“你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穆子礼,他是谁?”韩以诺拽着严冬棋的胳膊不撒手,执拗的看着他。
他知道严冬棋快要生气了,但是他觉得自己这会儿要是不弄清这事儿,硬是要他等到明天的话,他一准儿能活活憋死。
“韩以诺。”严冬棋真的有点儿不高兴了,他抬起另一只手,“啪”的将少年的手拍掉,声音平静里透着淡淡的怒意。
他是第一次听见他哥叫自己的全名,心里微微怵了一下。
“我都没怪你不听我的话非要跑医院里来找我,已经很可以了,你这大半夜的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是怎么一回事儿?你是因为缺觉,所以大脑供血不足还是怎么的?”严冬棋索性不回房了,缓缓地将胳膊抱在胸前,满脸都是不解和不快。
韩以诺沉默了一下,咬了咬下嘴唇然后开口:“我听海哥说你在医院的时候吓坏了,光想着第一时间就见到你。”
这小子每次出其不意就打直球的性格让严冬棋根本生不起气来,他的脸色缓了缓,声音也轻柔下来:“都说了没事儿,就是手上不小心受了点儿伤,我就是大半夜不想让你跑。”
“我不希望你在遇到问题的时候,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韩以诺看着严冬棋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道。
严冬棋听到这句话时,心里暖了一下,有股酥酥麻麻的感觉缓缓弥漫全身,让他有点儿想微笑:“我就知道你这个德行听了这事儿得操心。你看看吧,你今天着急忙慌的跑过来,一点儿用也没有,我们大人的事儿,你个小孩儿瞎跟着凑什么热闹,又不能解决……”
“我不是小孩儿!”韩以诺突然大声打断他的话。
“哎呦大半夜你喊叫什么呢,吓我一跳。”严冬棋猛地被他这声叫唤吓着了。
韩以诺定定的看着对面的男人,在心里发酵了一晚上的憋屈和不甘心终于找到了一个爆发点:“我不是小孩儿!你凭什么总是把我当小孩儿!我最烦你这样!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我放在和你平等的位置上,好好的看着我!”
他一通喊完之后也没觉得心里的憋屈能消散一点,所以没有理会严冬棋错愕的表情,转身回到房间把卧室的门狠狠摔上。
严冬棋简直都有点儿吓懵,他老觉得韩以诺又乖又听话,一向是自个儿指哪儿打哪儿,从来没见过这孩子这样的一面。
男孩儿比他高大健壮很多,猛地沉下脸来朝他发脾气,居然让严冬棋觉得有点儿发憷,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是不能把韩以诺当小孩儿了,发起火来绝对是纯爷们儿。
但是这发火的理由也太扯淡了吧?
严冬棋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难道是青春期到了憋的?他记得自己高中那会儿脾气也不怎么好,满脑子就是姑娘姑娘姑娘的。
“神经病。”严冬棋路过韩以诺房间去洗手间的时候,实在没忍住,冲韩以诺卧室的方向比了一个中指。
韩以诺冲回房间摔上房门之后,靠在房门内侧低低的喘息。
他看到了严冬棋看到自己发火的时候难以置信的表情,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的向他发脾气。
因为自己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被置身事外,因为自己明明急得要死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因为自己明明是严冬棋的弟弟却比不上一个外人来得亲近,还有……因为那个叫什么穆子礼的,那种令人不舒服的眼神和对着严冬棋亲密轻柔的语气。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愤怒不已,而最让他生气的,就是严冬棋总是拿她当小孩子看。
其实他已经被这件事困扰很久了,但是一直不敢给严冬棋说,害怕严冬棋听过之后反而更会嘲笑他幼稚。但是他真的不甘心,他想像一个男人一样呆在严冬棋身边,想要回报他对自己的关怀,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总也好过自己现在只能接受他的照顾和关心。
他只是不想要永远的被严冬棋照顾而已,这样不对等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让韩以诺觉得烦躁不已。
韩以诺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他在门上靠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走向床,脱了衣服把自己扔在床上。
他只要一停下来,不由自主的就会想到,在回来的路上严冬棋和那个男人之间亲昵的对话,严冬棋那种顺从,甚至是有些听话的感觉,让坐在后面的自己听得胸闷。
不要吃刺激性食物还有别抽烟喝酒什么的,医生肯定已经叮嘱过了吧,那个叫穆子礼的男人有什么好重复一遍的,他哥也不是傻。韩以诺有点任性的想着。
他越想就越生气,最后忍不住又从床上翻坐了起来。
可是他没有办法否认,那就是,他嫉妒这个他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
因为他多么希望,在自己对他哥说“你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的时候,这个男人也能顺从的说一句“我知道了”,把他的话好好地听进去。而不是总是用看小孩的眼神无奈的看着他,然后说一句“小屁孩儿管这么多”或者是连这句话都懒得说,重新再取一根烟出来。
在这个世界上,他只要有严冬棋一个人就够了。
所以如果哥哥他只要我一个人也就够了,不需要别人,那该有多好。
韩以诺很贪婪的想着。
他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开门,转身进了严冬棋的卧室。他站在严冬棋床边看了看男人熟睡的面孔,然后微微弯下身子,把他受伤的手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放好。
31、背后的拥抱
严冬棋一大早是被疼醒的。
他睡觉喜欢侧躺,平时也不见得怎样,好死不死这个晚上就把整只右手都压到了左胳膊底下,严冬棋做梦时,就梦到有一群蜜蜂老是扑上来蛰他的右手,痛感简直跟真的似的,然后他就醒了。
昨晚上那群小年轻,简直跟喝了藿香正气水儿似的,一个两个扭在一块儿打得兴奋得不得了,别人看了不知道是为了一个姑娘,还以为是青龙帮和白虎帮互相占地盘儿,根本就是一出黑道风云。
严冬棋作为老板,自然要带着保安过去拉架,他光在一边听着玻璃杯子摔得噼里啪啦,还不时看见有椅子被砸烂,就肉疼的不得了。
结果年轻人太有活力,不分青红皂白,只要见到不是自己人就照着脑袋呼。严冬棋什么人,初中打遍学校无敌手,高中拎着板砖满街走,这会儿怎么可能被一群小毛孩子伤了,二话没说一个小擒拿就把里面最先打架滋事儿的小头头撂翻在地上。
本来打红了眼的人都愣了一下,结果全都以为严冬棋是对方的人,然后扑过来就开始往严冬棋身上招呼。严冬棋很久没打架,这会儿却也不觉得生疏,撂翻几个人下来竟找回了点儿年轻时候青春飞扬的意思。
他手底下挺轻,大多是躲闪,然后出其不意把人一招撂倒摔懵完事儿。
严冬棋一边应付着凑上来的小屁孩儿一边琢磨着,要是再这么打下去他有理都变成没理了,看着服务生把客人疏散的差不多之后,他瞅准机会把腿跟前的一张玻璃茶几一脚踹翻。
桌子上杯子盘子落地的时候,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连带着玻璃茶几的面儿都一并裂开。严冬棋心里滴着血闭了下眼睛:操,这大珠小珠落玉盘,老子的钱包啊妈蛋。
周围人明显被震住了,保安赶快冲上来把两拨人扯了开来。
就在众人推推搡搡的过程中,严冬棋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条件反射就扶住旁边的座椅,一摁下去才反应过来上面全是玻璃碴子。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疼,旁边就有人更快地把他的手捧起来。
“让我看看。”穆子礼把他的手拽到灯底下,严冬棋整个右手掌都被血染的挺凄凉。男人皱眉看了看,满脸担忧,“不行,得去医院处理一下,玻璃渣都嵌进去了。”
严冬棋长到现在,很少被一个大老爷们儿捧着身体的某一个部件看得这么仔细,一时间有点儿尴尬:“你还没走啊,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呢。”
旁边的十来个年轻男孩儿本来还都没消火,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的。可不过就是互相挑事儿打一架,谁也没打算闹得多严重,结果突然见了血,于是一伙人立马老老实实的停手,站在一边不吭声了。
严冬棋被这么多人行注目礼,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丫丫个呸的,老子刚刚才帅了一把,怎么瞬间就怂回去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看手上裹的纱布,有点儿血迹渗了出来,于是“啧”了一声,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把睡得凌乱的头发刨了刨,翻身下床。
严冬棋不是左撇子,这会儿洗漱起来就有点儿费劲,他看着镜子里自个儿左手刷牙的笨拙迟缓的动作,总觉得像是老年人肌肉萎缩复健。
他正在头疼洗脸怎么弄的时候,韩以诺突然悄无声息的就出现在洗手间门口。
“卧槽你走路不带点儿声的吓死人了,你是鬼啊你?”严冬棋正在低头思索如何用左手神功把脸捯饬干净时,一抬头就从面前的半身镜里边儿看到了韩以诺的脸,吓得一蹦。
韩以诺没接话,走进来拿过严冬棋手上的毛巾,用热水打湿了抬手就要往严冬棋脸上糊。
“你干什么啊,”严冬棋一边躲闪,一边哭笑不得的开口,“我还有一只手没废呢,我自己来就可以。”
韩以诺还是不说话,只是把手放了下去,改用毛巾擦严冬棋那只没受伤的手。
“不是,你这是要干嘛啊?”严冬棋无奈,但是没有挣开,任由韩以诺翻来覆去的折腾。
“这是怎么回事?”就在严冬棋觉得韩以诺今儿准备咬死了不开口的时候,少年突然出声。
严冬棋没听懂:“什么怎么回事?”
韩以诺嘴角绷得紧紧的,伸手想摸一下严冬棋右手绷带上的血迹,但是又小心翼翼的不敢碰。
“啊,没事,昨晚睡觉压着了。”严冬棋大大咧咧的笑了一下。
韩以诺又不说话了,在盥洗池里用热水把毛巾再泡了泡,然后抬手给严冬棋擦脸。严冬棋僵了一下,这次倒是没有躲开。
被洗脸的时候难免要对视,严冬棋看着韩以诺微微低着头,给自己擦脸时的认真表情,不知怎么就觉得有点儿别扭,下意识的想把脑袋扭到一边去,但是又硬生生的克制住了,催眠似的想着:这有什么尴尬的,再怎么着不就是我弟弟嘛,没什么好别扭的,兄友弟恭,兄友弟恭啊严冬棋。
接下来一整天基本都是这样,韩以诺一直沉默的跟在严冬棋身后,不然就是一直默默的注视着他,每当他要干点儿什么的时候,韩以诺就会一个箭步冲上来,把他手里的东西拿过来,默默地自己做好再还给他。
严冬棋被这小子整的相当无奈,他简直都要怀疑,要不是因为他上厕所关门,韩以诺会不会都能冲进来替他端着鸟儿了。
而且最让他觉得无语的就是,这小子这一整天都跟做了声带切除手术似的,半天说不了一句话,每次都让试图和他交流的严冬棋觉得自己是个傻逼。
中午的菜是韩以诺炒的,严冬棋还是第一次吃,心里想想就有点儿小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