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高兴兴地给好友做了顿宵夜,然后蹭着好友的床一觉睡到天亮。
一夜无梦。
祁明没想到会在宴会上看见那个让他非常惧怕的人。
灯光照映下,对方看起来更出色了,颀长的身材,幽邃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
英俊得像毒药一样。
这句话没头没脑地钻进了祁明脑袋里。
祁明惊异地发现这句话和那些卡片上的话很像。
要是当初“自己”迷恋上的是这样的人的话,那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蠢了。
真的是毒药,会毒死人的那种。
还好……
祁明脑袋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还好什么?还好什么?到底还好什么?
祁明觉得很难受,满场找起了好友:“你们看见我家小林子了吗?你们看见——”他猛地撞上了一堵肉墙。
挡在他面前的正是那个人。
祁明心里又钻出没来由的恐惧和痛楚。
他决定开始讨厌这个人。
他刚刚大概是在想“还好自己现在不喜欢毒药了”吧!
祁明对上那近在咫尺的森冷视线,问出了刚才一直在问的话:“你看见我家小林——”
对方突然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起来,带到厕所,拧开水龙头,把他的头往冷水流里按。
祁明浑身发冷。
等那按在自己后颈的手挪开后,他的愤怒战胜了恐惧,怒骂:“你是神经病吗!发什么神经!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太、太过分了!”
说完祁明硬逼着自己抬起头对上对方骇人的目光。
他觉得这样骂起来才有气势。
对方冷道:“我警告你,不要再让我听到你和那个姓林的走得太近——否则的话,后果你恐怕承担不起。”
祁明脑袋乱糟糟的,跳起来说:“你别打我家小林子的主意!我才不会让他接受你这种变态!”
对方猛地掐住祁明的脖子,语气带着怒火:“——我不想再听到这个称呼。”
祁明憋着一口气喘不过来,脸色通红地挣扎着:“你放开我!”
对方无动于衷:“记住我说的话了吗?”
祁明觉得很难过。
他明明学过格斗,在这人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
没用。
没用。
真是没用。
祁明艰难地喘息着。
对方仍在逼迫:“说话!”
祁明说:“……我记住了……”
对方松了手。
祁明蹲下环抱着自己哭了起来。
真是没用。
除了求饶,根本什么事都做不到。
好友终于找到了他,焦急地跑上前,蹲在他身边问:“怎么了!”
祁明抱紧好友说:“小林子你害得我好惨,我为了找你遇上了变态!他掐我脖子!他想杀了我!那绝对是个神经病!他还用冷水浇我!小林子我冷死了!”
见祁明确实冷得瑟瑟发抖,又哭得特别狼狈,好友带着他提前退场。
而在他们身后,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
看着他们甚至要比来时更加亲密,那人手里的酒杯被狠狠掐断了。
尖锐的玻璃刺入血肉中,他的手掌一下子变得鲜血淋漓。
他叫金·尤里斯,早已掌握尤里斯家的大权,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任何事。
然而直到这几天他才猛然发现,他好像一直等一个人回来。
等了七年。
而那个人正妄图投入别人怀抱。
亲眼看见祁明抱紧别人时,金·尤里斯终于确定一个事实:他无法忍受那样的事发生。
祁明是他的。
——一直都是。
番外:易碎品(二)
希望重逢这个词永远不会出现在你我身上。
——知名不具
祁明当晚睡得很早。
他一直在做噩梦。
这七年来他常常从噩梦中惊醒,却从来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这一晚他醒来后却清晰地记得那么一句话:“——我们永远都不分开的话,自然不需要重逢。”
说话的人语气愉快又得意,仿佛正在为自己的灵思妙想而沾沾自喜。祁明醒来后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上面沾满了泪。
那种傻不啦叽的话,有什么好得意的。说什么永远都不分开啊,就算他当了七年傻蛋也不可能相信这种蠢到极点的事!
祁明手脚并用地下了床。
天还没有亮,天边夜色沉沉,看不见半点光亮。没有月亮,更没有星星,整个天空笼着一层灰蒙蒙的云,漆黑又压抑。
祁明抹掉了脸上的泪,光着脚翻开从以前的房子搬回来的几本相册。他翻开了家庭成员那一本,让扔掉;翻开学校那一本,扔掉;翻开朋友那一本,扔掉。
地面很快变得凌乱不堪。
祁明觉得眼泪越抹越多。
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不可能,一定还有更多线索。噩梦会出现的原因一定藏在里面,他要找出来!
那个人很危险。
不能坐以待毙!不能什么都不知道!不能继续浑浑噩噩地当个傻子!
祁明把所有带回来的相册翻了个遍,终于找到了一本最奇怪的相册。上面没有任何人,只有一个又一个的影子。
祁明手一颤,抽出第一张照片看背后的字。
“金不给拍照,真是过分,我只能拍他的影子。”
“金在干活,特别好看,可惜还是不给拍。”
“今天金心情不太好,我哄了很久才笑出来。”
“我好喜欢今天的金。”
“今天还是影子,什么时候金才给我拍他呢。”
“今天金给我拍他的手!总有一天他肯看着我的镜头。”
“金记得我的生日,我很高兴。”
“金·尤里斯,我爱你。”
祁明猛地扔开了手里的相册。
相册上满满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影子。
他曾经那样爱过这么一个人,即使永远只能拥有那么一点回应,他都高兴得要命。
即使永远只能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影子,他都一一珍藏起来,仿佛把它们都当成无价珍宝。
那个影子是个男人。
那个影子很像他最近遇上的那个男人。
那个影子叫金·尤里斯。
那不是什么美丽的爱情故事,不是什么美丽的美好回忆,而是撕心裂肺之后什么都没剩下的死灰。
祁明不停地抹泪。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哭,只知道自己嘲笑得很对:“自己”居然爱上过那么一个孤高、傲慢、冷漠的人,还横冲直撞地想要得到对方的心。
这本来就是愚蠢的,最后遍体鳞伤能怪谁呢?
谁叫你不自量力!
谁叫你痴心妄想!
祁明伏在相册上大哭起来。
哭累以后他直接趴在上面睡到天亮。
手是麻的,脚也是麻的,全身似乎都有点酸软。
祁明跑去洗脸刷牙,换上了上班穿的衣服。
好友早就到了,见了他后关心地问:“昨晚没睡好?”
祁明忙不迭地摇头:“没有没有!睡得很好!”他的声音轻松又愉快,仿佛天天都高兴得不得了。
日子好像又恢复了平静。
虽然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祁明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但他很努力地学着做事。
即使谁都没指望他能做好,他还是希望自己能派上一点用场。
可白天再怎么忙碌,每晚的噩梦依然如期而至。
最近梦里有个词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重逢,重逢,重逢。
像是要印证他的梦境一样,他回国去表哥家玩时又一次遇上了金·尤里斯。
他已经知道金·尤里斯是他曾经喜欢的人,但他对金·尤里斯已经没有半点感觉,脑袋里更是没有任何关于金·尤里斯的记忆。
他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明明满得快溢出来,却还是有只手死死地按住盖子,死死地把它挡在里面。
他害怕,他很害怕。
金·尤里斯十分痛恨祁明的防备。
金·尤里斯将祁明和他好友一起抓走。
祁明睁开眼时正好看到金·尤里斯让人狠狠地教训好友。
那样的画面让祁明莫名地恐惧。
他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往外流。
七年来反复出现的噩梦第一次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在被打,他在被人注射药物,他在被嘲笑太不自量力。他不甘心,他不服气,他始终不愿意低头。他哈哈大笑,满是自信地说:“你要是不担心就不会这么对我!你也知道了对吧,金喜欢我,他已经开始喜欢我了!”
接着是被打、被注射药物、被……被迫听到那个人说:“救人?可笑。那种愚蠢的家伙,和我有什么关系?”
世界崩塌了。
反抗的理由不复存在。
噩梦却还在继续。
“你认识金·尤里斯吗?”
“……我爱他……”
“你认识金·尤里斯吗?”
“……我爱……”
“你认识金·尤里斯吗?”
“……爱……”
把一个人从记忆中彻底消除有多难?
最后他忘记了怎么吃饭、忘记了怎么穿衣服、忘记了怎么开车怎么走路怎么写字怎么看书,面对那个决定性问题时却还是反反复复地给出了错误答案。
那让他一遍又一遍地遭受更痛苦的折磨。
直至他变成了近乎痴傻的人,才彻底地屈服。
那真是愚蠢到令人连怜悯都觉得浪费的可笑行径。
明明都被放弃了、明明都没有理由再坚持下去,却还是一遍一遍地忍受过那可怕的痛楚才死心。
祁明颤抖着挡在了好友面前。
这是他的好友!他怎么可能让他遭遇同样的事!
他总要保护一点东西、总要保护好一点东西!
当初没能护住的,现在怎么都要护好。
没想到他保护好友的意图让金·尤里斯勃然大怒。
金·尤里斯勒令他跟他一起回去,并禁止他和好友再有任何接触。
祁明没有反抗,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反抗。
因为他已经明白家里把他留下来的原因:只要他和金·尤里斯的事还没解决,他回国也没用。
祁明接受了现实。
金·尤里斯很长一段时间没来打扰他的生活。
直到他发现金·尤里斯开始插手祁家的转移事宜。
在发现这一点时,祁明知道一切很快就会改变。
因为他了解金·尤里斯。
在金·尤里斯的观念里,一切东西都是可以用利益来衡量的,包括感情。
所以当他付出点什么的时候,可以预料他会索要对等的——甚至更多的回报。
事实上他没有猜错。
在帮助祁家之后,金·尤里斯就和他上-床了。
金·尤里斯像是战胜方搜刮战利品一样,肆无忌惮地享用着他的身体。
粗暴、冷酷、毫无温情。
祁明其实想起了所有事,但还是想不起当初的心情。缺乏了感情的记忆,看起来就像是别人的故事。
祁明乖乖住进了尤里斯家的大庄园。
他记得这个庄园。
它有着高高的围墙,重重的铁门,凶狠的巨犬。
它花团锦簇,花海深处仿佛能传来潺潺流水声,那是一眼活泉,泉水甘甜无比,他爱极了,总是高高兴兴地捧起来一口接一口地喝。
屋后有一片巨大的草地,草地边缘有一棵高高的树。沿着树往上爬,爬到了最上面,马上可以攀上金·尤里斯书房的窗台。他常常趴在窗外看着金·尤里斯,觉得金·尤里斯认真工作的侧脸特别好看。
有时他爬不稳,会重重地往下一摔;有时候尤里斯身边那个凶恶的女人发现了,会放出大狗来咬他。他很怕高,很怕摔,也很怕狗,可明明怕得要命,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往上爬。
因为只要看一眼,只要看上一眼,对他而言就是极大的奖赏。
可以让他高兴整个星期。
为什么他会爱上这么一个人呢?
祁明发现自己想不起来。
记忆的散失令他并不怎么难受,只是觉得可笑。
像金·尤里斯这样的人根本不会爱上谁。
金·尤里斯会回头来找他,大概是因为曾经被他毫无保留地爱过。
金·尤里斯这种人的想法不难理解:即使早就把某样东西抛诸脑后了,一旦有别人想拿走,他还是会暴跳如雷。
遇上这种荒谬至极却又无法反抗的事,祁明心情有些沉郁。
他开始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他砍掉了屋后那棵树。
他建了个大大的足球场。
他天天和人踢球、玩闹,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从前。
可惜这些事除了让金·尤里斯偶尔发怒之外根本毫无效果。
祁明意识到即使自己想不起当年的心情,依然不愿意想呆在金·尤里斯身边。
就算只是一桩交易,他也已经无法忍受下去。
他想要离开。
他想要从金·尤里斯身边离开。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无法遏止。
祁明找上了寄养在家里的表弟。
表弟是个非常聪明的少年,他眼睛里永远带着狡黠的笑意,笑嘻嘻的模样十分讨喜。
祁明说:“帮我个忙。”
表弟抱了抱他,说:“祁明哥你肯向我求助,我很高兴——这是代表我的祁明哥终于回来了,对吧?”
祁明沉默。
表弟转了话题:“你要我怎么做?”
祁明安静了很久才说:“我要你装成我。”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以前的我。”
表弟吃惊地看着他。
祁明说:“你比我更清楚那时候的我是什么样的,而且你一向办法多,肯定能安全脱身。”
表弟说:“是这样没错,但是为什么要我装成你……”
祁明说:“想向金·尤里斯证明一些事。”
“然后,离开他。”
番外:易碎品(三)
睡不着,睡不着,睡不着。
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
——知名不具
计划进展得很顺利。
金·尤里斯将表弟带到了家里。
祁明安静地站在阳台看着金·尤里斯带着表弟在花园里信步闲行。
祁明仔细回想了许久,确定这是以前自己央求了许久才有的待遇后就拉上了窗帘。
屋里很暗。
祁明突然觉得很困。
噩梦缠身太久,他已经好些天没有好好睡一觉。
祁明的呼吸很快变得平缓。
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想到马上就要离开金·尤里斯,他的心情突然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睡了大半天,一个梦都没有做。
醒来时纱帘被风吹开了,欢腾的凉风从外面灌进来,祁明一激灵,清醒过来。难得的好眠让他觉得非常舒服,站起来活动着手脚,看到那洒满阳光的阳台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走出外面看着青碧的草地。
本来那棵树所在的地方已经光秃秃一片,树木的枝干变成了四周的长椅和围栏。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新的未来会慢慢取代旧的过去。
当时他站在这里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情……才会让他奋不顾身……
祁明忍不住闭上眼,假装那棵树还在下方,缓缓地把身体往外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