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了,正往这边来向您请安。”常新说道。
他说完,那边就来人了,正是他先头提到的印心大人。
施宁的呼吸不觉放缓,只因那走来的人,万分肖似他日思夜想的人。是他,真的是他来了。
常新口中的印心大人,是个二十上下的青年人。他一身艳色的锦袍,穿戴该是用华丽繁复来形容才恰当。但是穿在他身上却不显俗气,反而令人惊艳。不是那些俗物承托了他的俊俏,而是那些俗物被他穿出了精神来。
衣裳和配饰再艳,也艳不过他那张咄咄逼人的脸庞。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俊美,似腊月寒梅,又似雪山之巅的雪莲花,但是施宁知道,他不是寒梅也不是莲花,而是一把火。只有可以毁灭一切的火焰才配得上形容他。
那人就这般走来了,在吴老太爷身前停步,木着一张不笑时倍显冷清的脸庞,唤道:“义父。”
吴老太爷也是很久没见印心了,想嗔怪几句,又舍不得,只好道:“回来就好,坐吧,喝杯热茶暖一暖身子。”
“嗯,义父近来可好。”印心四平八稳地坐下来,说道,说罢才发觉,这桌上还有别的人。
“很好,近来有个乖巧的孩子陪我这老头子,我可精神多了。”吴老太爷笑道:“你瞧这孩子,是不是跟义父长得不一般像啊?”他见印心盯着施宁看,以为他吃惊。
“不像。”印心看看施宁光滑的小脸,又看看吴老太爷的满脸皱褶,哪里像了。
“……”吴老太爷被顺惯了,他有多久没见印心,就有多久没被人噎过。这小子天生就是来气他的:“哪里不像了,这眉眼,这脸型,不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吗?”
“哪里都不像,这眉眼,这脸型……”印心略略瞧着施宁,倒是一时错不开眼睛,觉得这小子挺顺眼的,有些能看。
施宁被他瞧得,好生不自在。但是他没有低头,也没有露怯,就这么直直地回视他。
“小子,你是什么来头,你不怕我?”印心被他气笑了,还真是个有胆色的小子,有点意思。
“你又是什么来头,我为什么要怕你?”施宁不甘示弱,回嘴道。
“呵呵呵!”吴老太爷心里舒坦啊,瞧瞧,这不扛上了么?“宁小子,不错,就该这么问他,他是个什么来头,也敢吓唬我们宁小子。哈哈哈!”
印心挺讶异地看着吴老太爷,这老家伙似是真的开心,从前就没见他这么开怀大笑过。
不过也并未过多注意这些,他本是冷清的性子,倒是施宁这边惹恼了他:“你不认识本大人?也罢,不过是个嫩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说得你知道天高地厚似地,你还不是个嫩小子。”施宁说道,他娘说了,还没成亲的都是小孩子,就要乖乖听话。别以为他不知道,鼎鼎大名的九千岁可还是个实实在在的嫩小子哩。
印心对那口出狂言的小子侧目,他今日匆匆赶来,就是为了看看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物,把吴老太爷给哄住了。一见之下,竟让他有些看入眼里了。每次抬眸,都对那张还没长开的小脸多瞧上几眼。
哼,不过就是仗着那层皮罢了,他心道。
第8章
“怎么着,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吴老太爷问道,可不是又一阵风似地,“你有多久没回来住了,不若今天就不走了,你和宁小子陪陪我这老家伙。”他也是真希望印心不要走,为了留他都舍了老脸开口了。
“好。”印心说道,既然吴老太爷开口了,他不能令老人家失望,再者,也是许久不曾回来。
“嗯,我也不留你多久,你就住到冬至吧。皇帝那边还要你伺候,我也不舍得你大冷天地跑来跑去。”吴老太爷说道。
“无妨。”印心没有什么表情地,只垂眼帘听着。
“你呀,年纪也不小了,对自己上心一些,活得像个人样,知道吗?”吴老太爷唠叨道。
“我晓得。”印心说道。
“唉……”吴老太爷最不高兴和印心聊天儿,这都什么事儿,压根儿聊不起来。他道:“宁小子啊,你也听着,不要学他,知道吗?”
“嗯,我不学他,我对自己好着呢。”施宁翘着嘴角道,用眼神勾了勾那被嫌弃的人,然后径自偷笑。
“好,还是你听话些,太爷爷最喜欢你。”吴老太爷拉着施宁的手说道。
“我也喜欢太爷爷您。”施宁终是忍不住低头,闷闷地发笑道。
“行,有你这句话,你太爷爷高兴。”吴老太爷瞧了瞧印心,叹道:“人老了,坐一会儿就累得慌,我回屋里歇着,你们小年轻的聊着。”
“太爷爷……”施宁有些慌地站起来,吴老太爷要走了,留他和印心在一块?
吴老太爷摆摆手,叫道:“常新,咱们回屋里歇着去。”常新过来搀扶吴老太爷,二人就这么走了。
“不是不怕我么,这就慌了?”印心抿了一口茶,用艳丽的桃花眼挑了挑他,感到挺有意思,方才还张牙舞爪地,怎地就软了?瞧那慌张的小模样,呵!
“不是,我怎会是怕你。”施宁嘴硬道,复又坐下来。他不过是有些适应不过来罢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和九千岁这样相处。假如他还是那个曾经最亲密的人,施宁很知道怎么对他,但是偏偏他不是的。
“那是什么?”印心忍不住又去瞧他,儿而自己却分毫不知道,他那艳丽的脸庞和眼神,对施宁来说是个什么景象。
“没有什么,你问这做什么,又不值当。”施宁捧着茶杯,颤动着长长的睫毛说道。他不想印心追问这许多,因为他自个也说不明白。
自印心这里望去,只看到两把小扇子,一下一下骚动着人心。
“好奇罢了,你弄得我的心发痒。”印心说道,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什么呀?”施宁发窘,脸颊顿时红成了两团胭脂。
“脸红了。”印心勾起嘴角,似是笑了。但是施宁细细去看,又觉得不是的。他虽然跟着印心三年的光景,但是依然摸不清楚印心到底是个什么脾气,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开心,什么时候是心烦。
而他这人的脾气呢,也着实不算好,多变又易怒,其实是很可怖的。
“我,也回屋去歇了,昨晚没睡好,有些困。”施宁声音艰涩地道,准备起身离开。
“走去哪儿?”印心说道,一伸手就将施宁拉入怀里,紧紧箍着不放。
“你干什么?”施宁睁大了眼睛叫道,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
“让我看看。”印心掐着施宁的脸颊,好生瞧了个仔细,特别是那双有神的眼睛,他哼笑道:“你就是这样哄得老家伙开心,嗯?”
“你说什么?”施宁不可置信,又恼怒异常,他竟然这样想他的?火气顿时攻心,他挣扎道:“放开我!你放开我!”
“不就是个小玩意,还不许我抱么?”印心恶劣地笑道,但是眼里一丝笑意也无。他抱紧施宁的身子,嘴巴凑近人的脸蛋,张嘴就是一口。
“啊,你干什么!”施宁气死了,他竟然咬他!
“明知故问,欲拒还迎。都是些宫妃玩剩的手段,嗤!”印心舔了舔舌头,还在留恋刚才的口感,直想再咬一口。他不能不承认,这小子确实能讨人喜欢,要是有人送他一个这般可心的,他印心也高兴。
“印心,你莫要欺人太甚!”施宁气得眼睛都红了,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知道现在恨死了这个混人!
“我就是欺你,那又如何?”印心漫不经心地说道,两条手臂的力道却丝毫不放松,任施宁如何挣扎也逃不开他的禁锢。
“你混账!你究竟想怎么样?”施宁险吼道,知道挣扎不开,也不去动弹了。他就是想知道,印心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对印心而言,他们才第一次见面而已。
“不,不是我想怎么,是你想怎么样。”印心低低说道,指尖在施宁的脸颊和脖子上游走,感受,那属于少年人的细腻肌肤。
真好,舒服极了。他心里叹息。
“我?为什么这样问我,我没想怎么样,我只想你放开我。”施宁没好气地说道。
“好啊?不说实话?那你就选一样吧,想喂鱼还是喂狗?”印心挑起眉头,提高声音道。
“我不喂鱼也不喂狗,”施宁气过了头,反而冷静下来。他心道,莫不是印心又犯病了,无聊逗着他玩儿。“印心,你究竟误会了什么?”
印心笑道:“那你说说看,我误会了什么?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
“我不知道,不过我猜测,你误会了我住进这里的动机。”施宁转身瞧着印心的眼睛道:“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被我爹打包过来感谢吴老太爷的,因为他老人家救了我大哥。这件事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是不是真的,一打听就知道了。”
“感谢?如何感谢?”印心讥讽地笑道:“难为你爹这么有心,老家伙都一把年纪了,还送了这么个水灵灵的小子过来。”
“你住口吧你!”施宁气得捶打了他一下,说道:“我爹是兵部尚书施嘉,你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么?他会做这等肮脏事么?你有没有脑子?”
印心被说得一愣一愣,先是因为施宁的爹是施嘉这件事,二是,这小子竟敢打他,还骂他没脑子?他看,是这小子没脑子吧,这种事也敢做。
“哼!施嘉啊,那个没脑子的兵部尚书。”
“你才没脑子。”施宁暗地里翻了个白眼道。
“你说什么?你可知道我是谁,你敢这般对我口出不逊?”印心瞪起眼睛。
“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也别告诉我。”施宁坐在他怀里,捂住耳朵道。他要是不知道他是鼎鼎大名的九千岁,就有理由不将他放在眼里了,不知者无罪嘛。
“小子,我偏要告诉你。”印心孩子气地去掰开施宁的手,凑在他耳边说道:“我是堂堂大内总管,人人称我一声九千岁,你可给我记住了!”
“我没听见!”施宁闭着眼睛说道。
“果真没听到?”印心气得再咬他一口,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施宁白里透红的脸颊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忍不住。
“你混蛋!”施宁推开他,一溜烟地跳出七八步远,回头哼道:“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你想得倒美。”印心靠在栏杆上,看着施宁跑远。
是夜,印心和吴老太爷一道吃晚饭的时候,果真没见到施宁。吴老太爷问道:“宁小子呢?怎么不见他来用饭,可是怎么了?”
常新回道:“老太爷不要担心,宁小公子没事,只是他说……”
“说什么?”吴老太爷追问道,这老家伙怎地也说话说一半了。
“额,他说他不想和印心大人一道吃饭。”常新捏了把冷汗,不敢看印心的脸色。太那啥了,佩服宁小公子,够胆色。
“嗯?竟有这回事?”吴老太爷倒是觉得新奇,笑着对印心说道:“你小子做了什么,竟让宁小子讨厌你了?”
印心了了了吴老太爷,就不说话。
“闷葫芦,算了,我一会儿亲自去找宁小子玩儿去。”吴老太爷也不问了,跟印心没法子沟通,他提起道:“也不知,宁小子在梅香园住得怎么样了,常新,还舒适吗?”
常新连忙道:“舒适,很舒适。”说得跟他自己亲自住过似地。
“梅香园?”印心咯咯怪笑道:“老家伙,你打什么主意我不管,但是别惹怒我。”
吴老太爷没把他说变就变的脾气当回事,倒是把常新吓了一惊。这印心大人的脸色,还真是说变就变,连吴老太爷也不给面子。
“你要是不高兴,将宁小子赶出来也就是了。”
“哼。”印心没往下接茬。
“哼……”吴老太爷睇着他。
饭罢,印心撂下碗筷,连茶都没喝,就回了梅香园。
吴老太爷呵呵笑道:“老常啊,你说这孩子来得是不是很妙?”
常新道:“妙不妙的,老常不敢说。只知道,宁小公子是个有福气的,以后前途不可限量。”眼下已经得了吴老太爷的青眼,往后还有可能被印心大人也看护住,可不就是前途不可限量了吗。
上乘人家的公子,任何一个拿出来,身份也许金贵些。但是要论吃得开,以后恐怕还不如一个小小的兵部尚书之子哩。
“前途不前途都是假的,平安喜乐才是真。”吴老太爷叹息道:“都是我作的孽……”
第9章
施宁不去用饭,厨下自有人给他送来。他在自己的院子里简单地用了些,然后就准备沐浴更衣。
奴仆已把热水备至,施宁便将人退下。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从前爱不爱使唤奴仆,只知道,自从进了宫中之后,就不爱人伺候了。就算后来升至总管,也是不要人贴身伺候的。
印心回到梅香园,看见有奴仆出入,他冷声道:“好大的胆子,是谁许你们随意出入?”他的院子,向来也不需要奴仆伺候的,只有他走后才有人敢进去收拾。
每次他回来,吴宅的奴仆都乖觉得很,从不敢冲撞他分毫。
“大……大人……请息怒……”四个伺候热水的奴仆吓得跪倒在地,纷纷对印心磕头请罪。他们是府内的老人,早就听说过印心的名头,这时候均已两股战战。
“息怒?哼,明知故犯,罪无可恕。”印心说道,抬起手掌就要发难。
“住手!”施宁从屋里跑了出来,及时喝住印心,他急忙道:“这是伺候我的人,你不要杀他们。”
“伺候你的人?这是本大人的院子,何来你的人?”印心看着那个披头散发的人,大冷的天,他披着一件袍子,双脚裸露踏在地上。
“我不知道这是你的院子。”施宁看着印心说了句,然后赶紧对那四人说道:“你们先行离开吧,快点。”趁着印心还没发疯的时候。
“是,公子!”那四人死里逃生,连忙感激地对施宁拜了拜,然后弓着身子快步退下去。
“站住,我何时说过你们可以走了?”印心狠皱着眉头,眼含煞气地斜视那四人道。
“别管他,快走!”施宁却不怕他,一面叫那四人快走,一面跑下来拉着印心的袖子往回扯倒:“我冷死了,进屋里再说。”杀人什么的,就算了罢。大冷的天,何必伤肝动火。
“放手!”印心喝道,挥开施宁的手,他站在原地死死地瞪着施宁。似是惊讶施宁的举动和勇气,又有些恼怒成羞。他堂堂九千岁,何时要沦落到听一个黄口小儿的话了?
“好,我进去穿衣裳。”施宁与他对视了片刻,终于受不住冷,回头冲进浴室里。
“你站住!给我说清楚,你怎会在我的院子里?”印心眯着眼睛说道,被施宁握过的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地摩擦着那角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