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宸看着她，忽然想到了季洁。
是不是她也曾这样懊悔过，是不是真像季雪松说的那样，以为他死了而自责不已，是不是仍旧怀念着他和父亲，才一直保存着那条项链。
叶宸站起来走到阮小小身边，手搭在她的肩上，温柔地说道：“你不是故意的，他会明白。你也在努力为他争取更好的生活，所以你也是个好母亲。他不会不记得你，我们会告诉他，他的母亲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所有人都会羡慕他。”
阮小小怔怔地抬起头看他。
“除了这个孩子，只要你愿意，你将来还会有其他的孩子。可我跟严霆就只有这一个宝贝，失去他就一无所有。我们在一起后，不可能再走孩子了。你知道他的个性，是绝不会接受代孕。”叶宸低沉地说。
阮小小内心挣扎。
见她有些动摇，叶宸又道：“或者我们再稍微等一等，等他再大一些，大到他能做选择的时候，我们就让他自己做选择，好吗？”
“我……我想见见他。”最后她说。
二十六
叶宸顺便买了些菜回去，严霆抱着孩子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轻声过去，蹲在旁边看着一大一小。
严霆还是皱着眉，但睡得很熟，这些天累积了太多疲倦。小孩趴在他胸口，脸蛋被压扁，口水都要流出来，叶宸戳了戳他的脸，口水立马掉了下来，叶宸忍不住笑了出来。
严霆就醒了。
“怎么这么长时间？”他见叶宸回来便问道。
叶宸凑过去亲了他的嘴角，笑道：“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不过……很顺利。”
严霆坐起来，“她愿意放弃了？”小孩儿也醒了，伸着小拳头张大嘴打了个哈欠，样子还有些呆，大眼睛盯着叶宸看。
叶宸点点头，说道：“她想看看小孩儿，我答应了，约在小孩儿一周岁生日那天。”
严霆把他拉起来，单手环住，没说话，但叶宸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激动。
夜晚，叶宸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种激动。
“别……”他颤颤巍巍地求饶，“别来了，我……嗯……没力气了。”
被翻来覆去烙了一晚上的饼，严霆倒是精神焕发地准时去上班了，叶宸却萎靡不振地留在家休息。
白桦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把他盼回来了。
“看样子满血复活了？”他笑着对严霆说。
严霆道：“多谢。”
“小意思。”白桦拍拍他的肩膀，“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我理解你。”
“滚！”
白桦心情大好的出去。老远就看到张平安抱着一堆文件夹跑来跑去，好像很忙。最近他早出晚归，两个人确实有好多天没一起吃饭了。
他抬脚走过去，刚要说什么，张平安也不知没看到还是怎么，招呼也没打，抱着东西径直越过他。
虽然有些意外，不过白桦也没放在心上，回了自己办公室。
睡了一上午的叶宸被电话吵醒，眼睛都没睁开，就听电话那头说道：“叶宸，妈妈说想见你。”
电话是季雪松打来的。昨天他跟阮小小才说起他，今天就接到了他的电话，还带了个让叶宸有些意外的消息。
叶宸下意识就拒绝了。
季雪松不死心，又打了几次，最后索性找上门来。
“进来吧。”叶宸让了路。
季雪松样子变了许多。先是衣服，一派西装革履，不再是运动休闲装。然后是神情，没了往日的懵懵懂懂，变得成熟稳重了起来。
他接过叶宸递来的热茶，道了声谢，才说：“妈妈知道你的事了，想见你。”
叶宸一怔，“怎么知道的？”
季雪松道：“她看见了你送我的那条链子，问我哪来的，我不想骗她，就坦白说了。我总觉得不该瞒着她，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叶宸沉默不语。
这时严霆回来了。
他还记得季雪松，也知道他是叶宸的弟弟。不过看两人的神情，不像是愉快，立刻明白是关于季洁。
“你好。”季雪松站起来跟他打招呼。
严霆点头示意，又拉着晃神的叶宸亲了一口。这是两人平日里的习惯，看在季雪松眼里却万分别扭，于是尴尬地别开脸，假装没看到。
三个人气氛有些僵硬，季雪松只好起身告辞。
叶宸送他下楼，跟他说考虑几天再回复他。
三天之后，叶宸跟严霆一起去了季家。
季洁瘦了很多，不复昔日的神采，但精神还算不错。
严霆被季雪松带去书房，如今季雪松要接管季洁的公司，两个人倒也能交流一下工作经验。
叶宸坐在季洁对面，两人相顾无言，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气氛有些尴尬。想着昔日的种种，季洁更是愧疚。
“有什么话，您直接说吧。”叶宸先开口说道。
季洁这才像吃了定心丸，拿出两条链子说道：“我没想到你会是……我儿子。”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轻。
叶宸道：“最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看到你以前的照片才发现的。”那时还没有毕业，也才刚认识季雪松，手机里有他们母子俩的合照，被室友发现，还以为是他女朋友，谁知是他母亲。原本还不确定，只是觉得像，后来在季家住了一段时间才肯定。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季洁追问。
叶宸轻笑一下。
季洁顿时住了口。
“还记得您为什么要赶我走吗？”叶宸问。
季洁有些尴尬。
“是因为您知道我是同性恋吧。”叶宸自己回答。
季雪松喜欢写日记，大事小事都喜欢写进去，却不知道他写的东西，全看在季洁眼里。
季洁解释道：“我……我不是有意要针对你，只是……”她停了一下，说道：“小雪小时候遇到过一个同性恋童癖，差点就毁在那个人手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小雪性子单纯，我不得不替他防着。我想给他最好的生活，因为我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我不能再失去他。”
叶宸见她红了眼，便不再多说。
“你不要怪我。”季洁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
“我不怪你。”他说。
季洁看着他平淡的样子有些心酸。
“你们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季洁忍了眼泪问道。
“很好。”叶宸回答说，“也很普通。跟我一起念书的同学里，有不少都是单亲，所以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父亲变得爱喝酒，奶奶身体不怎么好，好在我年纪慢慢大了，也能帮着做些事情，所以也还过得去。”
季洁欣慰地说道：“你是个好孩子。”
叶宸把目光投在水杯上。
“其实我回去找过你，可他们都说……”季洁没说下去。
“我知道，季雪松跟我说过。”叶宸道，“不过那时候我在福利院。”
“怎么会？”季洁吃了一惊。
“奶奶年纪大了。”叶宸解释了一句。
“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能够抚养你啊。”季洁忽然想到自己不管不顾的离开给他们造成多大的伤害，叹道：“她一定是恨极了我。”
叶宸没接话。
“我回去就是想补偿你们，可她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季洁自顾自地说道，“她恨我，你也应该恨我。”
又是一阵沉默。
“那现在呢？你愿意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吗？”季洁看着他，眼里含着期待。
可这么多年了，彼此全是陌生。
他如今有了严霆跟小孩儿已经足够了，不曾苛求更多，对往事也早就释然。
“您不需要补偿我什么。父母给孩子生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叶宸说，“这些年我过得很好，而现在得到的更多。我该感激您，给了我生命，把我带到这个世上。”
季洁却更加难过，“你还在怪我。”
“我没有在说反话。”叶宸答道。
“那位严先生，是你的……”季洁只好换了个话题。
“是我的男朋友。”叶宸说，“我是天生的同性恋。”
他这么直白，季洁反倒不知该怎么接下去。虽然不怎么满意自己儿子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但也没办法。更何况，她完全没有立场说什么反对的话。
“你们过的好我就放心了。”她说。
晚饭已经做好，季洁站起来，想留他一起吃。
叶宸却道：“我以为你会问问我父亲。”
季洁一怔。
“为了让你在外面过得好些，他把家里所有的钱都给了你，想着你会记着他的好，所以他一直觉得你会回来，可怎么也没等到。”叶宸又说。
季洁说不出话来。
“你最该补偿的人不是我，是他。可你已经忘记他了。”
季洁后退一步，“我没有，我不是……那条项链我一直留着，我……只是不知道该……毕竟这么多年了，我……”
叶宸见她有些慌张。“我不是在指责你。”他说，“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男人直到临死前还念着你，还爱着你，不知道你还爱不爱他，还记不记得他。”
季洁泪如雨下。
她不甘心一辈子待在那个小城镇里生老病死，一辈子做一个平庸的妇人，所以毅然决然地离开。他也没拦着，给了她钱，让她不如意就回来。
她以为这么多年了，他早就娶了别的女人。
“我不知道，你奶奶说他早忘了我。”季洁捂着心口说。
“既然如此，那就忘了吧。”叶宸想起季雪松来，想起他姓季而不是姓叶。
这时候严霆跟季雪松也下来了，叶宸便站起来说道：“晚饭就不必了，家里还有一个孩子。其实既然过去这么多年了，希望您不要太在意过去。大家都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季洁这才发现他每一句话都说得很客气。
叶宸拉着严霆告辞。
即使她看起来再怎么内疚，却始终没有一句“对不起”。
二十七
上了车，叶宸就靠在椅背上，看起来很疲倦。
严霆捏了捏他的手。
叶宸给了他一个笑脸，“我没事。”
严霆也不多问，专心开车。
“跟阮小小谈判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在抢她的孩子。”叶宸忽然说道。
严霆抽空看了他一眼，“说什么傻话。”
叶宸转着手上的戒指，笑起来，心里却有些酸涩：“有件事我没告诉你。其实我一直知道阮小小的行踪，这一年，她偶尔会给我写邮件。”
严霆没说话，叶宸转头看向窗外。
“对不起。可我舍不得放开你们。我好不容易才把你骗到手，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家。”他说。
严霆皱眉，“别想那些无聊的事。你只要好好的待在我身边，什么都不要想。”
叶宸回过头，痴迷地看着他的侧脸，顺从的说好。
季洁后来又找过他几次，想把公司过户到他的名下，被叶宸拒绝了。
“我什么都不缺，这么大的公司对我来说是个负担。”他说。
季洁拿他没办法，也就作罢。
七月的第一天，小孩儿周岁生日，叶宸给他穿上新衣服，阮小小也如约而至，还带了不少玩具。严霆僵着脸让她进来，阮小小对他还心有余悸，但看到叶宸后又放松下来，“我儿子呢？”
“他不是你儿子。”严霆纠正她。
阮小小才不理他。
叶宸指了指房间，说道：“还在睡觉，你进去看看他吧。”才刚过两点，小孩儿睡午觉还没起来。
阮小小跟着叶宸进去，看到小床上的孩子，立即红了眼。小孩儿睡得脸蛋红扑扑的，握着小拳头鼓着肚皮还嘟着嘴。比起刚出生那会儿可长大不少，又漂亮又可爱。
“他长得真漂亮，跟我一样。”她叹道，还不忘自恋一番。
严霆一直紧张她会突然变卦，直到阮小小说了句：“不知道我肚子里这个宝宝有没有这么漂亮。”
严霆和叶宸对视一眼，“你怀孕了？”
阮小小直起身来，笑道：“是呀，上个月查出来的。”
叶宸忙道：“恭喜。”
严霆也说了声：“恭喜。”
阮小小“切”了一声，并不接受严霆虚伪地道贺，拉着叶宸一个劲地问孩子的事。
严霆说的可是真心实意，有了她这句话，警报才算解除，他也放松下来。
季雪松不知怎么也跑了过来。
“是我约他出来的。”阮小小说，“好久不见呀，变得那么一本正经还真有些不习惯。”
季雪松抓抓脑袋，有些不自在。
天气闷热难挡，季雪松还穿着西装，热得满头是汗。
“擦擦吧。”叶宸递了纸巾给他，又倒了杯水。
季雪松趁阮小小跟严霆说话的空挡，说：“妈妈这些天心情都不怎么好，你们谈了些什么呀？”
叶宸不想跟他讨论这件事，就道：“过段时间就好了。”
季雪松一阵郁闷。
“公司的事也让我头大，你能不能……”
“不能。”
“我都还没说完呢，你怎么那么果断啊。”
“我现在有工作，不想跳槽。”
季雪松就知道他不肯。
“那我天天过来烦你，直到你答应为止。”季雪松哼道。
叶宸无语。
“干脆把公司卖了吧，反正倒闭是迟早的事。”阮小小插了句嘴，幸灾乐祸地说。
这下轮到季雪松无语了，这都什么朋友啊。
“公司的事，我帮不了你。”叶宸说，“实在不行，你就赶紧结婚生子，把问题留给下一代。”
阮小小竖着拇指大笑。
季雪松更加郁闷。季洁最近还真打算给他安排几个相亲对象，被他逃过去了。只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又不能像以前那样跟妈妈撒个娇就过去了。季洁身体又不好，他又不敢惹她生气，简直头大。
“哪有你们这样的。”他无奈地说。
吃饭的时候，季雪松看着叶宸没给他夹菜，更没帮他挑开里面的葱蒜，眼里装着全是那个男人，心里不是滋味，总感觉叶宸被他抢了去。
阮小小嘲笑他：“怎么？吃醋啦？”
季雪松瞪了她一眼。
“快点把自己嫁出去吧，看着跟深闺怨妇似的。”阮小小还继续损他。
“要你管！”季雪松说完还“哼”了一声。
阮小小还一个劲地说要给他介绍，季雪松只翻了个白眼给她。
明明还是这四个人，只是大家关系有些莫名其妙的改变。季雪松和叶宸，阮小小和严霆，叶宸和严霆，看着混乱，实则暗藏已久，却谁也不曾发觉。
吃过饭，季雪松认命当了阮小小的照相师傅，给她和小孩儿拍了无数张合照。最后阮小小还说：“可惜不能请专业照相师，只能将就着给孩子看了。”气得季雪松吐血。
她现在的身份有些敏感，算起半个公众人物，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带着孩子去外面拍照，但又不希望将来小孩儿连母亲什么样儿都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