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岐山就在病床上看着这一幕。
他这几个月走了很多地方，和温岐宇完全的断绝联系。
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
他一个人在出租房里面吃泡面，吸毒，过颓废的生活。
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但是却有有很大的不同。
在他离开温岐宇的那一天，他就明白了，之所以这么多年，他宁愿这么烂泥一样的活着，也不愿意自杀，其实有很大程度上因为温岐宇。
因为有温岐宇，所以这个世界上还有事物和他有联系；因为有温岐宇，他有的时候还能想起他的妻子的音容笑貌；因为有温岐宇，他就还剩那么一点生存的价值。
全部都因为，温岐宇。
这个他伤害了这么久的孩子，却还是没有推开他。
温岐宇一味的忍耐，是不是还对他这种人怀有期待？
可是怎么能回去呢？
就像他的挚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也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他不配做一个父亲。
他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伤害了所有他应该守护的人。
温岐山紧咬牙关，默不作声。
他不想呆在医院里，不想再见温岐宇。
他终于意识到的那种深刻的愧疚和自责，逼得他满怀绝望。
可是他的嘴里就是说不出什么道歉的话。
那些对不起，我错了一旦说出口，仿佛事情就真的一锤定音，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温岐宇让阎忻先冷静下来，让他和温岐山谈谈。
温岐宇靠近了一点病床，小心翼翼的问：“爸……你身体不好，医生说，最好去戒毒所，把毒瘾戒了……”
“戒什么戒！老子指着那东西活命呢！”
“爸！那不是活命的东西，你难道就想这么一直下去么？！你早就可以重新开始了，刚很早之前，你为什么就是不能从过去里走出来！”温岐宇语调升高突然喊出来。
这是他从小就想对温岐山说的话，他真的不忍心看他的爸爸这样生活下去。
以前因为极深的恐惧完全没有胆量说出来，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他看家温岐山满头的白发，根本无法再忍耐。
温岐山果然暴怒：“贱货！你他妈的敢这么跟我……”
温岐山的突然扭曲起来，全身不受控制的颤抖抽搐，嘴角溢出一丝白沫。
他顿时满眼充血，仿佛不能呼吸一般梗着脖子。
阎忻一看不好：“毒瘾犯了，快去叫医生！我稳住他！”
温岐宇赶紧按铃，然后跑到门外喊应急护士。
温岐宇着急的招兵放外面来回踱步。
毒瘾真是说犯就犯，太危险了，他简直不敢想象这几个月，温岐山是怎么过过来的。
医生护士来来回回的进进出出，温岐山终于有所好转。
医生最后打了镇定剂。
阎忻问：“看起来相当严重，怎么办？”
温岐宇看着睡过去的温岐山，语气沉重：“直接送到戒毒所去，绑也要绑过去。”
阎忻没有作声，表示默许的赞同。
“我不管他到底什么态度，他老了，他本来不应该有这样的生活。”温岐宇说：“这是我唯一一次，没有对他妥协。我知道，就算他最后在戒毒所里面去世，我也不会后悔。这是我身为儿子能为他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八十九）
送走了温岐山，温岐宇的心情并不好。临走前他拜托了戒毒所的医生对温岐山多加关照，又几番确认允许探视的时间才离开。
太多太复杂的情绪绞在一起，让温岐宇觉得心里格外苦涩。顾言、温岐山、崔益、刘平君、林樱……甚至很多很多他生命中的人和事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一般在脑中倾泻，让他有些眩晕。每当这时，温岐宇都选择工作。
忘情的工作。不进食水，不动不言。
直到墙上挂钟的时针指向“5”的时候，温岐宇再放下笔，按了按鼻梁起身，打发了阎忻去买菜，他自己则进了厨房。
其实自从跟顾言分开之后，他就失去了胃口。仿佛味觉失灵一般，吃什么都味同嚼蜡。甚至闻到食物的味道都觉得恶心。
要是换做以前的自己，饿了抽根烟喝罐啤酒实在不行煮个泡面，混一混就过去了。可如今，家里多了一个十岁的孩子。为了卡卡的身体，他强打起精神每天都不重样的做，甚至有的时候做完了菜就自己躲到厕所去吐。
不过幸好，只是偶尔如此，前一段时间温岐宇组织员工体检的时候自己也查了一下，没什么大毛病，于是温岐宇也没放在心上。
昨天早上送卡卡上学的时候，温岐宇发现他盯着街边的炸鸡摊盯了很久。温岐宇问他想不想要，但卡卡不理他，他也只好无奈的摇摇头送卡卡进校门了。倒不是他不想给卡卡买他爱吃的东西，只是温岐宇考虑到街边的小摊不够卫生，怕卡卡吃了会身体不舒服，于是昨天刚刚整理完有关顾氏的证据他就去超市买了鸡肉，自己给卡卡做炸鸡。只是因为温岐山的突然出现，无奈的拖到了今日。
这段时间，卡卡还是对他充满了敌意，各种恶作剧也是层出不穷：在地上撒玻璃球，在他的西装和律师袍上撒番茄酱，甚至偷偷把他整理过的发言稿藏起来，害的他不得不临场发挥……
不过，想到卡卡离开母亲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时，温岐宇还是选择了迁就。毕竟，他也没了母亲，知道这是怎样难熬的滋味。
温岐宇先把鸡肉用水煮过去了异味，才把鸡肉细细的切成片以免炸不透卡卡吃了会闹肚子，然后给鸡肉裹上面粉，有条不紊的添油加调料。刚刚起火熟悉的恶心感又涌上来，温岐宇不得不闭了火冲去卫生间。
温岐宇正对着水池干呕的时候，手机响了。温岐宇忙洗了把脸，接了起来。
“喂？”
“你好。请问是顾卡卡的家长吗。”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卡卡怎么了？”
“我是顾卡卡的班主任。顾卡卡在学校打人了，您来看一下吧。”
“好，我十分钟就到！”温岐宇边说边抓着西装外套和钥匙冲出门去。
赶到学校，温岐宇面对的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卡卡和他身边另一个抹眼泪的小孩以及几个正在训斥卡卡的成人。
这样的场景，莫名的让温岐宇想起很久以前，一个绝望的夜晚。
那天，自己因为所谓的“和同学打架”而被温岐山吊在院子里抽的浑身是血被邻居围观。温岐山打完人便拿着对方家长“施舍”给自己的医药费去喝酒，这之后竟再无人理会！直到后来被夜半醉归的温岐山放下来，罚跪到天明。
那一刻，委屈，绝望，屈辱，疼痛。
“……您好。是顾卡卡的家长吗？您好？”
“啊，不好意思，我是。”温岐宇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顾卡卡的班主任面前。
“是这样，顾卡卡打了同学却不肯道歉，您看，这孩子膝盖都摔破了！”
说着，这个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人摸了摸旁边正在揉眼睛的小孩的头。
“具体情况是怎样？卡卡，为什么打人？”
卡卡依旧没有反应，像是没有看到温岐宇一般。
温岐宇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对班主任和另一个孩子的家长说：“请让我和卡卡单独谈谈，我会劝他道歉。”说完，温岐宇就拉着还在别扭着的卡卡进了洗手间。
“卡卡，你有没有受伤”刚刚进洗手间，温岐宇就蹲下身子仔仔细细的为卡卡拂去衣服上的尘土，又给卡卡洗去脸上和手上的灰，拿出手帕给他细致的擦干。本来准备迎接又一场斥责的卡卡愣住了。
温岐宇看卡卡愣神，以为他被刚刚那些人吓到了，于是柔声安抚：“卡卡别怕，告诉我，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无论怎样，我都会护着你，好不好？”
卡卡哭了。
刚刚面对那么多人的责骂都没有示弱的卡卡，面对温岐宇第一时间的的信任与回护，哭得伤心。
温岐宇忙把卡卡搂到怀里，一下下抚着他的背，轻声哄劝着。终于，从卡卡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温岐宇明白了卡卡打人的原因——刚刚那个孩子说卡卡是被爸爸妈妈抛弃的野孩子。而且，卡卡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
温岐宇听完，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卡卡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虚荣心刚开始发展的时候，更何况这个世界一直是拜高踩低，林樱之前的境况确实容易让卡卡受欺负。自己当初何尝不是因为这些原因被社会上各色各样的人欺凌呢。
这时，卡卡小心翼翼的挽起自己的裤腿，弱弱的说了句“疼”。温岐宇直接把卡卡抱了起来往外走。卡卡把头搁在温岐宇肩上，身体微微抖着。温岐宇见状在卡卡耳边说：“一会儿不要说话，我会保护你。”
“老师，久等了，刚刚我问了卡卡两人打架的缘由，得知卡卡并非无故与人争执。这位小朋友不止一次说卡卡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卡卡气急了才与他争执，至于受伤，”温岐宇给班主任看了一下卡卡腿上的擦伤，“卡卡也一样。所以，到底是谁有错在先并不是那么容易判断的。”
“而且，希望您能体谅，”温岐宇见对方家长欲言又止，并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家母最近因公外出，所以卡卡很想念母亲，此时说母亲抛弃他，对于卡卡这么大的小孩子未免太过分了。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温岐宇，是卡卡的哥哥，由于家父常年在美国工作，但十分疼爱卡卡，所以叮嘱我好好照顾卡卡卡，不能让他耽误学业。这是我的名片，如果卡卡出了任何事都可以来上面的地址找我。”
温岐宇见班主任看过名片后瞬间柔和下来的态度，他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温岐宇不是喜欢炫耀的人，但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别人不再轻视卡卡。他这样做也是向卡卡的同学证明，卡卡和所有人一样，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卡卡躲在温岐宇怀里听着温岐宇和班主任对话，觉得眼眶热得厉害，腿上的伤疼得让他想掉眼泪。
“……哥哥，我想回家……”卡卡小声唤着温岐宇，抱住温岐宇的脖子不撒手。
温岐宇听到卡卡这样叫他略有些惊讶。但他感到卡卡此刻对自己的依赖时，还是舒心的笑了。
“好，回家。”
（九十）
温岐宇礼貌的告辞，抱着卡卡上了车。温岐宇把卡卡放到后座上躺着，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
“睡一会儿就到了，晚上想吃什么告诉我。”说着，温岐宇顺了顺卡卡的头发，卡卡也没有躲避，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一路上，卡卡并没有睡着，只是偷偷的看温岐宇开车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
内疚。很内疚。
车停了，应该是到了。卡卡立刻闭上眼睛装睡。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现在面对这个漂亮哥哥的时候有些不知所措。
温岐宇只当是卡卡睡着了，想抱着他上楼，可刚抱起卡卡就觉得眼前一黑。
连个孩子都抱不住，没想到自己的体力已经差到如此地步。温岐宇自嘲。
他咬咬牙，把卡卡背了起来。卡卡脸颊贴着温岐宇的后颈，发现没走几步路温岐宇背上的衬衫就被冷汗浸湿一片。
“……我自己走。”
温岐宇被卡卡忽然出声吓了一跳，略带歉意的说：“是我吵醒你了？腿还疼吗？”
“不、不疼……我自己走……”
温岐宇感到肩上温热，知道卡卡又哭了，“卡卡别怕，以后再有同学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会护着你，别难过了乖~”
“……后、后天家长会……”卡卡闷声说。
“好。几点。”
“放学之后……”
“好。我后天会提前到。”温岐宇动了动手，把卡卡托得更稳些。
“我……我……我数学没及格！”
“诶？卡卡这么聪明，怎么会不及格呢？是不喜欢数学吗？”
卡卡埋在温岐宇后颈的小脑袋点了点。
温岐宇被卡卡害羞的样子逗笑了：“这样啊。那……一会儿吃完饭给我看看你的课本好不好？回家我给你用数字变个魔术，一定吓到你~”
“好~~”
进了家门，阎忻已经买菜回来了，一个劲儿的喊饿。温岐宇忙到厨房里把做到一半的菜完成端到饭桌上。看着一大一小两个活宝吃得不亦乐乎，温岐宇宠溺的笑着给他们俩夹菜。
饭后，温岐宇又领着卡卡用纸牌玩数字游戏，检查了他今天的功课，到了九点就哄着卡卡上了床，自己继续完成没有做完的诉讼案。
“这小子怎么开窍了？”阎忻叼着烟斜倚在温岐宇书房门口，一副痞气的样子。
“今天他在学校打架了。我回护他。小孩子再别扭任性，也知道谁真心对他好。况且，卡卡其实是懂事的孩子。”
“你又打算熬夜了。”看着温岐宇柔和的面容，阎忻晃了晃做到温岐宇身边的椅子上，“看你对卡卡的样子，真觉得你不当爸爸简直是浪费。不过，小美人，你最近总反胃，不会是怀了吧~~”
温岐宇不理他的打趣，从他手里的烟盒中抽了一支烟点上，“去医院查了，没什么事。可能是上火的缘故吧。”见温岐宇直接看穿了自己“不正经”的关心，阎忻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温岐宇见状也只是眯了眯眼睛吸了口烟，“阎忻，这些日子谢谢你。委屈‘小阎王’贴身保护我一个普通律师，我真的当之有愧。”
“小阎王”是阎忻的混号，平时手下这样叫他他都得意到不行，此时听温岐宇低柔的嗓音这样说出来，反而有些脸红。阎忻慌忙转移了话题，“挺好，卡卡不再给你添乱我也少费些神。”
“……阎忻，你说，卡卡，长得像不像顾言。”
阎忻一怔。
顾言这几日也忙得团团转，在顾言看来，爸爸断不是贪图小利之人，合同作假这种事，爸爸不屑做。可是，到底是谁呢？阿宇在该多好……顾言挠了挠头，抬头想要杯咖啡，就看到莫非又在那里抱着睡着的州州偷亲。
“尼玛莫非你能不能别秀恩爱了我都快疯了你就不能帮帮我吗天地良心你怎么这么重色轻友！”顾言已疯= =
“小点声！这小家伙昨天赶稿没睡好，你要是把他吵醒了我揍你！再说，你别自己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好吗~自己找温岐宇去不就得了~再说了，我来这儿陪你不就是来帮忙的吗~你看看这个，”莫非把一张投资报表举到顾言面前，“我发现好几个投资报表都有些怪，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能有什么项目值得顾氏投资？你拿去核实一下……算了，这些报表伯母都签过字了，伯母是谨慎的人，估计都审过了。你也别瞎忙了，你和温岐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等等！”顾言抢过那些报表一张一张的看，无论是公司名还是项目名都异常陌生，和顾氏制定的发展计划联系也很牵强，可是，妈妈都审过了……
妈妈都审过了！
顾言眼睛一亮。
（九十一）
顾言最近忙得昼夜颠倒，莫非也天天帮着他核对各种数据，经过多番调查，结果却让顾言寒心。
违规合同扣押了员工工资，可是财务方面员工工资这项支出却并没有减少；那些引人怀疑的投资背后隐患更大，一个个皮包公司和大堆莫须有的项目吃掉了顾氏手头近一半的流动资产；顾言亲自去仓库核实，发现自家旗下的酒厂采购的原材料的质量远不如父亲在时的状况，出酒率一落千丈；而且，根据莫非那双“毒眼”的观察，税务方面也存在着不小的漏洞，甚至怀疑有逃税行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