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上,良小多跪坐在棺材前,表情麻木,一本一本的烧着她哥最爱的书,眼中不见半点眼泪,让从乡亲看着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心太硬。
这里是头七之后的第二天下葬,众乡亲帮过忙离开了,只留下这一家三口,良小多烧着书,良大娘抽泣着,良老汉这个沉闷的汉子更加少言寡语,旱烟也不抽了,呆呆的坐在那,眼睛直直的看着棺材,这里躲着的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就这么躺在里面了!
院外突然传出来一声马的嘶鸣,良大娘木讷的看过去,就见齐宇升跌跌撞撞的进院,他身上还穿着吉服,她顿时火气往上升,扑过去劈头盖脸的一顿打!
“你还来做什么!你还来干什么!你害死了我儿子!你害死了我儿子!他那么爱你!他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一边打一边吼,一边眼泪往下落,不知这最后的为什么是问他,还是问自己。
齐宇升从看到院中的白幡时,整个人都懵了,被良大娘打着也没感觉,站在屋门口久久不敢进去。
“娘!你够了!”良小多一把拉开良大娘,她人小,此时不知哪来的力气,把她娘差点拉个跟头,“齐大哥你来就给我哥上柱香吧。”她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你和我哥的事,我不好说什么,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知道我哥性子倔,非黑即白,自己认定的事,就一条道走到黑。”她想到她哥那天说过的一句话,“忠孝难两全,他是宁可不孝也要忠于自己的感情,想必他还是爱你的。”
她记得那夜,她哥摸着她的头发说,小多,这世上太多不顺心的事,忠孝难两全,哥要忠于本心,你替哥孝顺爹娘好不好?
如果她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就不会应下那声好。
“你还和他说那么多做什么!”良大娘又要扑上来,“是他害死了你哥!”
良小多用力的推开她娘,一直没有表情的面,因这一句而动容,哭喊了出来,“到底是谁害死了我哥!你要不逼着哥!不和哥说那些话!哥会不开!会钻牛角尖!哥他性子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到底是犯了什么天大的事,让你这样逼他!明明最疼哥的人是你!你却这样逼他!他不过是爱上个男人!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逼他!为什么!”她从小到大,良颢就是天,是家里最重要的存在,比娘疼她,比爹撑得起事,是她良小多的天,而这天塌了,被她娘给弄塌了!
她不明白,她哥到底有什么错!
良大娘被女儿的话刺激到,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我是为了他好,我是为了他好……”
良小多看着她娘,心中的恨意升起,用力抹了把脸上的泪,“娘,我哥死了,好不了了。”这淡淡的一话句,让良大娘嚎头大哭起来。
良老汉抱住老妻,“小多,你娘也不好受,你就少说两句!”他的声音已经发哑,眼见着也要落泪。
“不好受总比人死了强!”她恨恨的看着自己的娘,那涛天的恨意在心中翻滚,猛的想起齐宇升还在,压了压心中的恨意,转头,“齐大哥,你上香吧。”
齐宇升听不到她的话,神情恍惚的看着牌位,看着牌位前立着人影,淡笑如春风。
阿颢,带我走吧……
那人伸出手,齐宇升只觉得身在一团雾中,握住了那人的手,和以往一样的温暖,脸上不自觉的带上笑,这样真好。
齐宇升一连三天没回齐家,这急坏了齐夫人,秋家也因为订亲时齐宇升突然的离开,生了气,要了齐家一笔银子后,不在往来,还好两人只是订亲,不是成亲,要是成亲宴上新郎官不见人,这往后让他家闺女怎么嫁人啊!
齐家没空理会秋家的那点心思,急着找人,终于在良颢的坟前找到了人。
齐宇升那天在良家站了一夜,第二天又跟着良家的人去给良颢下葬,而后就没有离开过良颢的坟头,三天不眠不休,人瘦了不说,还十分的邋遢。
齐家的家丁找来时,他已经晕了过去,家丁把人抬回齐家,又是给换衣服,又是给喂水的,然而第二天一早,齐宇升又不见了,有家丁说是看着出门了,又是一翻找,这回有经验了,直上良颢的坟头,果然人在那呢,家丁拉人回去,结果,齐宇升像是失心疯一般,又喊又叫又打,就是不肯离开良颢的坟头。
最终家丁没办法了,只得把人打错了带回齐家,齐夫人立刻让人找来大夫,一把脉,断定是得了失心疯,齐夫人当时就晕厥过去了,醒后直奔阴皇庙,这回到没求阴皇,求上庙柱赐剂灵药,救救她的儿子。
“夫人可知,你那儿子不是失心疯?”龙玉手里扳着玉扇,眼帘轻抬。
“那是什么?”齐夫人其实有点信不过龙玉,不说长的太年轻,太好看,而且她没见过龙玉给阴皇上香,然而此时,她也是病急乱投医,她记得老人们说过阴皇庙中有灵药,可医百病,这才来求的。
“你那儿子三魂六魄只剩一魂在身,魂魄被勾走了。”龙玉平淡的开口,齐夫人眼睛瞪大。
“可有办法?”她急切的问。
龙玉只说了一句话,“解铃还需系铃人。”说完转身进了后院。
她如被雷劈了般,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抬眼看着阴皇象,这不是她要的结果!
脑海中突然浮出一句话。
‘这是代价。’
她顿时大哭起来,她可以付出一切,但不是她儿子的一切,她的儿子还这么的年轻,这么的年轻!
后面的日子在不转的循环之中,齐宇升醒了就跑到良颢的坟前,不吃不喝,就这么坐在那,昏了被齐家人给抬回去。
本来他们俩的事没人知道,可这一闹,全横雨的人都知道,有人厌恶,有人唏嘘,有人同意,说什么的都有,却已经换不回已经死去的人,换不醒已经疯了的人。
一个月后,良颢的坟边多了一座新坟。
龙玉站在河边看着河对岸的一双坟,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太年轻。”这事情本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一个太自以为是,一个太不在乎自己,就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连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人,活着确实没多大意义。”雅亦很是冷血的开口。
“好残忍。”龙玉看了他一眼。
“用亲亲的话说,生存本身就是残忍的。”雅亦揽着他的肩头,“而且,这种能轻易的放弃自己生命的人,本身就是懦弱的,只会逃避。”他冷笑,“他们的爱也不见得有多深。”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留下的永远比离开的痛苦。
“我说了,他们只是太年轻。”龙玉强调,太年轻看不透,太年轻就会自大,太年轻就不懂很多事,要是撑下去,走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再回头看,就会觉得年轻时的自己有多可笑,他们若是坚持下去,未必会有结果,也许会有,只是如今全断送在这里。
“亲亲离开玉庄时,也很年轻。”雅亦摇头,这两是不会计划周全,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说出口,得到的却是这个结果,他轻叹声,正如亲亲说的,他们还是太年轻了,也太不惜命了。
龙玉心里也明白,他们就算被家人接受了,也会被这里的风气给逼死的,只是现在留下两家人的痛苦,只能让他叹一句,冤孽。
风吹过,坟头上的青草迎风摆动,孤零零的……
番外:入赘
叶准被送往表姨家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他明白,他爹娘去了,他叔不想养他,分了他三分之一的财产,将他送到表姨家,做倒插门女婿,说什么是为了他好,他心下不肖,脸上却没表现出来。
表姨家的事,他也听说过一些,好像是儿子喜欢男人被发现后寻了短,家里就剩下个女儿,表姨家有钱,被人嚼舌根也不吭声,到听说她那女儿是个厉害的,谁敢说她哥一句坏话,她能在人家门口骂上一天,这样一来,村里的人更不敢娶她了。
叶准想着那必是个又丑又胖的女人,和母老虎似的。
然而第一回见良小多,他红了脸,良小多和他同岁,只不过,他们两个他生在年头,她生在年尾,十五岁的良小多远比那些同龄的女孩子高上一些,跟着她哥读过几年书,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不太像农户家的女儿,到像是个女先生,她高高瘦瘦的,却有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眼睛大大的,这样的人应该是爱笑的,但她眉峰微皱,似有什么解不开的忧愁一般,让他有些心疼。
他来到良家的第一天就引发了良家的一场争吵。
“谁爱嫁谁嫁!我不嫁!”良小多一听这是给她招的夫,边人都没看,梗着脖子来了一句。
“你这是要做什么啊!你看看你都十五了!谁家敢来说亲!你就不能消停消停!我这好心招上门女婿,也不是要把你嫁出去!你又怎么了!”良大娘这两年过的不舒心,自儿子死后,女儿和她离了心,村里的风言风语她都忍了,可这女儿却能打上人门去,现在村里人一说起良小多直皱眉,叶准是她远房外甥,家里没了人,招过来也不错,谁想这小祖宗不配合!
“我可以一辈子不嫁。”良小多面无表情的说。
“瞎说什么呢!”良大娘一听这话就急了,“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你要是不嫁!你要是不嫁……”她没想好要说什么,良小多凉凉的看她一眼。
“你也逼死我么?就像我哥那样?”
这一句话把她咽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小多,这事咱能不提么?”
“不提?”她嘲弄的笑了下,“不提我哥能活过来?”
良大娘这些年都收中有愧,对儿子,对女儿,儿子一脖子吊死了,女儿和她不亲了,她当年若知是这个结果,就依了儿子又能怎么样,就当儿子娶了个不会生养的!也比如今天人永隔好,也不至少让女儿对她像对仇人。
她知道自己一直重男轻女,对女儿没对儿子好,可这村里哪家不是这样了,只是她家儿子比她疼女儿,女儿从小就和儿子亲,又被儿子教着读书,知道的多了,自然不是她能拿捏的了。
“小多!你别说了!你娘心里也不好受!当年她也不是有意的!”良老汉为老妻出言。
良小多看了他们一眼,侧开头,眼中有眼泪闪。
“我哥走之前,还记得你们,让我孝顺你们,你们要是多为我哥想一点,他至于这样么!”
“我怎么没为他想!”良大娘被气的吼出来,“我就是为他想才让他走回正道的!他就那一脖子吊死了!怎么就没为我们想想!”
“你为他想!想得逼死他!现在你满意了!我哥不会和男人在一起了!丢不了你的脸了!你哪是为他想!分明是为了脸面!”良小多回吼。
这一句脸面,让良大娘面被了色,不可否认当年有这个原因,但本意还是为了儿子好,如今听女儿这么说,气上心头,压了这几年,火气一起上来了,抬手就扇了上去。
啪——!
巴掌和皮肉接触,半张脸都肿了。
良大娘愣住了,良小多看着突然挡在她面前的人也愣了。
叶准嘶了一声,“表姨,您这巴掌要是打在表妹的身上,这情分就真断了,我皮厚不怕打,您有什么火往我身上发。”
“这是我家的事!有你什么事!”良小多听他的话心下动了下,却依旧黑着脸开口。
“往后我要进咱家门的,我能不能和你成亲,我不知道,不过我会疼你的,要是那一天你看上哪家的汉子,我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过继你儿子来,给表姨表姨夫养老。”叶准认真实诚的说。
“你傻啊!”良小多被他的话惊住了,良家夫妻也愣住了。
“你就当我傻吧。”叶准叹口气,“我知道你读过书,我也知道你家的事,我不明白这中间到底有什么,但我想告诉你,等有一天你爹娘也走了,你就知道什么叫只剩自己了,我爹娘走了后,我才发现我曾经多不孝,没有多孝顺他们,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你也说了,你哥希望你孝顺你爹娘,你为你哥想,你现在做的不是伤他的心么?”
良小多瞪着他不说话,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你以为我不想么?我也想听我哥的话孝顺他们!可是我一想起我哥的死,我就忍不住恨他们!为什么能这么狠心的逼死我哥!我哥到底做错了什么?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当时没有发哥的异常?我要是发现了就能救下哥哥!哥就不会死!为什么我没发现?”越说哭的越厉害,这几年只要她一闭上眼,就会浮现出她哥吊死的场景,她的心里就越发的愤怒!也越发的内疚。
良大娘听着女儿的话,才知道女儿的心结有多得,儿子的死对女儿有多大的影响,几步上前,把女儿抱到怀里,像小时候一样轻拍着。
“小多,哭出来,哭出来就好,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是娘对不起你哥,对不起你,都是娘的错,小多没有错,是娘,是娘。”良大娘哄着女儿,往常女儿会躲开推开她,今天却没有,良小多在她的怀里放身上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像要把这些年压抑的感情全都发出来一般,直到最后哭累了,睡了过去。
良大娘坐在女儿的床边抹眼泪,无论是她的儿子,还是女儿都是好的,是她没福气,把儿女逼成了这样。
这样的代价是她承受不起的。
良小多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哥拉着她的手。
‘小多,哥要投胎去了,你要好好的,是哥想不开,钻了牛角尖,爹娘就剩你了,你要好好的孝顺爹娘,算是为哥积德了,今天来的那小子不错,你是个有福的,不要学哥想不开,好好的活着。’
她哥在梦中一如既往的温和,让她想哭。
天刚亮她就醒了,看着倒在床的和衣而睡的良大娘,心下一酸,这几年她是有些不像话了,把娘亲扶到床上,盖上被子,出屋洗把脸,上厨房准备做早饭,正好看到叶准在院子里劈柴。
她家的柴有时是买的,有时是拉一棵枯树回来劈。
晨光下,叶准劈柴劈柴的一头的汗,身上的衣服也有些湿了,横雨的天比较冷,早晨寒气又重,所以就算是这样,小伙们也不敢把衣服脱了光膀子,怕万一生病了,这药钱可不便宜。
她今日才认真打量叶准,标准的农家汉子,长的憨厚,听着昨儿的话,性子也直,既然她哥说不错,那就试试吧,反正她也没什么亏可吃。
想着进厨房,生火煮粥,这期间烧了水倒了此兑一碗温水,出了厨房,递给叶准,“擦擦汗,喝口水。”
叶准一听她跟自己说话,心里顿时高兴起来,傻憨傻憨的看着她,咕咚咕咚的把水喝了,看了眼厨房,见火烧上了,“柴伙够么,我抱进些去?”
“不用够了。”她看了眼院子里的柴伙,“劈的也差不多了,够用就行,别累着,洗洗去,一会儿吃饭了。”
“哎!”他应了声,越看良小多越喜欢,这和他印象里的媳妇一模一样!
到底是那个碎嘴的把小多传成那样的!
良大娘看着两个孩子这么相处心下松了口气,只要良小多不抵触什么都好!
女婿半个儿!只要叶准对她闺女好什么都好说!要是有半点歪心!哼!
叶准莫名的身后一凉,这是着凉了吧?还是先换衣服去吧!
叶准在良家算是扎下来了,他就把自己当良家女婿了,小多认不认可单说,家里的重活他全包了,良家二老对这孩子也满意,也知道他家里是没人了,所以也放心,眼见着女儿的态度越发的好了,心里更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