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换了任何一个人带着自己的游戏账号穿越到别的世界。肯定都要纠结一番,并想尽千方百计试着回到自己的时代。而他却不是,他随波逐流,不想、也不愿做任何尝试。
别人穿越到别的世界多半都会想要功成名就,做一番大事业出来。唯独他,从未想过要发挥自己身为未来人的优势去改变什么。从始至终,他都在求稳,求安。
在今天以前,龙井心头的这个世界和他原先的世界,唯二的区别不过是:这里上不了网不能玩基三,这里还有个未来的秦始皇。
一切都没什么不同,说句凉薄点的话:即使亲眼目睹了人吃人的人间惨剧,他也并不觉得有多震撼,无论在哪个世界,他都好像将自己游离出局。别人的看法,影响不了他,别人利用他,也无所谓。
他的眼睛有些模糊,仿佛看到了那悲痛欲绝的妇人在愤怒地哭啕——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残忍的孩子,而他还是我的儿子。”
“别难过了,别难过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是温柔地抱着妇人,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的男人。
这个男人,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妻子,给了……却从未正眼看过他。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为什么不是他?!”妇人哭着痛喊,“我的小玖那么乖,啊,都是他,他害死了我的小玖!”
身着陈旧校服的男童茫然地站在那里,脸已被愤怒的妇人打肿。他站在那里,身形瘦弱,如同风中的浮萍。
他的眼神空洞,直直的看着前方,看上去很是骇人。
“走吧,时间差不多该到了。”那男人扶起妇人轻声劝道。
妇人慢慢地起身,捧起地上的黑色骨灰盒,盒上是一张女童微笑的照片,她捧起来,在男人的搀扶下,慢慢地离开。
“你哪儿都不准去!”男人留了最后一句话给那男童,然后狠狠地关上了防盗门。
‘哐’这是防盗门被重重关上的响声。
男童被这声音惊醒,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冲出客厅,冲向了一间卧房:“阿玖,阿玖!”
那卧房充满了温暖地,粉红色的气息。可,却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主人。
“阿玖……”男童愣愣地站在房间,不知所措,“妹妹……”
过了很久,他才想起来猛然转身冲出去,手握住那门的把手,正要拧开的时候,突然脑海中响起那个男人的话:‘你哪儿都不准去!’
他一怔,跪倒在地,大声地哭了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客厅的电话不知疲惫地响着,男童终于有了反应,他起身,走过去,接起了电话:“喂,我是龙井,你找……”
“龙井啊,怎么样?你妹妹还跟着你吗?我就说对付她用这种方法最好了!你爸妈也是的,不就因为你妹妹成绩比你好吗?偏心也偏得太厉害了。我说这……”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他同桌兴奋的声音。
“不要说了。”他慢慢地说。
“……我就不信你妹妹下次还敢告诉老师你考试作弊,小女孩么,最怕黑了。不过话说回来啊,龙井,你怎么就没有一点……”
‘哐’
龙井重重的将电话扔出去,终于获得了难得的平静……
早知道,她喜欢打小报告就让她打好了,反正这么多年了,他也应该习惯了不是?谁让她脑子好使,每次考试都能考前三呢?谁让他考试作弊还正好被她看到了呢?再怎么说,她都是他妹妹不是吗?
为什么当初鬼迷心窍真的听了同桌的话,将她带到黑巷子里头然后自己跑了,故意吓方向感不好的她?
龙井记得,那一天放学,他将妹妹安玖骗到回家路过的一条小巷子里,然后自己钻巷子跑了。过了会儿喜滋滋地回去找她,想故意吓唬她,却只找到她的小书包时候的情景。
他那时候慌了,不知所措,稍一愣,捡了她的小书包就往学校跑,去找老师帮忙。老师很快地打电话给了爸妈。同时又报了警。
而他妈妈上前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狠狠地扇了他几巴掌,告诉他,如果安玖被吓坏了,你自己看着办。
那几巴掌将他全部的愧疚都扇没了,他那时候还恶意地想:就让安玖永远别回来吧……
然后一语成箴。
安玖被找到的时候,浑身青紫已然没有一处能看的地方。下体鲜血淋漓,只一眼,龙井的父母就昏了过去。
安玖,十二岁,生前遭受了严重的性虐待。因为作案人员手法老道,在尸体上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寻的线索,只能拍照存档后,送去火化。
三日后的今天,龙井的父母带着安玖的骨灰去墓地。留他一人在家。
龙井瘫坐在地上,看着那只被扔的远远地电话听筒,只觉得太难过了,比他挨打的时候,安玖故意当着他的面吃巧克力还难过。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出事之后,所有人都说为什么死的是听话懂事成绩好的安玖而不是一无是处的龙井?爸妈可以拿他出气泄恨,甚至连哭都不允许他哭。
可他呢?
他曾经是恨安玖的,恨她成绩那么好,父母那么疼爱她,恨她把自己考试作弊的事情告诉了老师,导致被全校通报批评。
可无论如何,安玖都是他的妹妹啊。是那个比他晚了三分多钟出世,一母同胞的妹妹。
‘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模模糊糊中,龙井不免这样想。
他在那房间里待了很久,久到他开始还觉得很饿,后来连饿都感觉不到了,久到,他也不知道天亮有没有亮过——好像,他每次睁开眼,天都是黑的。
“孩子,你终于醒了,”面前有个不断再晃动的人影,“你知不知道你都饿晕了?如果不是警察怎么都打不通你家的电话,学校又说你请假了,不得已破门进去。你要怎么办?”
“李医生,您别说了,”旁边有人细声劝道,“这个孩子也真够可怜的,听说以前是一家四口呢,孪生妹妹被……父母又双双出了车祸。都在医院住了好几天了,也没个亲戚来照顾。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很吵,很吵。
龙井感觉自己好像出现了幻听。
可很快,他的病房中来了几个警察,在他们的对话中,他终于确认:整个家里,最该死的人没有死,而不该死的,全死了……
“不该死的都死了,该死的,却活下来了。”龙井嘲讽着自己,“原本以为我已经忘了,没想到,却还记的那么清楚,呵,好讽刺。在这个时代,十二岁的女子结婚生子居然是正常的。十二岁啊,真是丧心病狂。”
他回过神来,自然也发现了嬴政的人在到处找他。只是,他不想回应,只想安静地坐在这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
这之后,他希望他还是那个傻逼兮兮,什么常识都不懂,更不懂伤心为何物的二货秀太。
“妈,你没说错,我就是个没心的人,天性凉薄。只顾得自己舒服,从来不想别人。”他闭上了眼,唇角勾起一个凉薄地笑来,“回不去了,那个时代已经没有我了,挺好的,日后我死了也不用和你们埋在一处,你们终于能彻底摆脱我了。”
赵政仍是没找到龙井。
他挥退了仆从:“先别找了,他别扭够了,或许会回来。你们都下去好生的准备着,我想那伴读大概快要到了。”
“诺。”仆从们应了一声,背退着离开了书房。
赵政轻轻地将竹简放下,沉思:“龙井今日是怎么了?他好像对十二这个数字格外敏感?”
他还来不多想,便听有人在外轻轻道:“公子,有一自称是公子伴读的少年郎君在外求见。”
赵政起身,捋了捋衣衫:“快请。”
他疾走几步,迎了出来,便见一个看上去白净的郎君朝他走来。他上前拉住那郎君:“你便是曾祖母为我精心挑选的伴读?”
那郎君慌忙要拜,却被赵政阻住,他只好不伦不类地半行礼道:“公子,我乃赵高,公子日后的伴读。”
第17章
且不提太子府中的一团乱麻,只说此时的秦王宫内。
安国君嬴柱,也便是当今的秦太子,他肃手立在檐下,许久,方听里间轻轻门响:“安国君,王醒了。”
与秦军的凶悍进攻相反,如今的秦王已然老迈,如风中残烛。只一息尚存而已。
嬴柱从内侍手中接过黑色木匣,亲手捧了进去。
“阿柱来了?”勉力坐在屏风前的秦王招呼了一声,他抬起头来,眼光落在了那黑木匣上,轻叹:“看来,你已经有了决断。”
嬴柱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竟在听了此言后平静了下来。他奉上木匣:“阿父,我已有了决断。”
秦王亲手解开了那木匣上的玲珑锁,从中取出了太子亲笔写成的竹简。
“也好,你生子二十三人,唯六子子傒尚不荒唐,却可惜目光短浅,同他那个娘如出一辙,幸好还有个磨练多年的子楚尚可。”秦王轻叹,“只可惜,你不是拓疆之君,他也不是。”
嬴柱此时未免又有些紧张起来:“父……阿父教训的是。”
“你不必害怕,”秦王安慰了他一句,却见他浑身颤抖的更加厉害,只好轻叹一声,“算了……那子楚不是有个十岁大的儿子吗?你明日且将他召进宫来,我要看一看他。”
秦王内心是有些悲伤地,他一辈子都在开疆拓土,可他的儿子却明显不是那料子。且,儿子不成气候,孙儿也没有一个成气候的。选赢子楚,那不过是矮子中捡高个子,聊于胜无了。
嬴柱偷偷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诺诺的应了声。腿肚子都紧张地快要抽筋了。
“下去吧,别忘了明日将子楚带到朝堂来。”秦王叹息,他看向这个头发已然花白,年过半百的老儿子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儿子竟生的如此懦弱无能,莫说像了他,就连老秦人都比不过。
嬴柱听了这一句如蒙大赦,慌忙应了,欢天喜地离开了这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地方。
秦王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又是一声长叹,继而剧烈咳了起来:他老了,有心无力,有心无力了……
嬴柱离开秦宫,急急忙忙回了自己的太子府,火急火燎地找到了华阳夫人,窝在她怀中,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华阳夫人一早得知他今日要单独觐见秦王,便想到了会有这一出,早早地将房间布置的凉快舒适,又换了一种凝神静气的草药香饼熏染了整个屋子。
果不其然,嬴柱一进房间,便觉得舒畅了许多。他走过去,抱住华阳夫人:“还是这里最让我觉得舒服。”
“你啊,”华阳夫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怎么样,今日王上可有说什么?”
嬴柱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阿父没有生气,我把子楚的名字写进去了,他是你的儿子,自然应当继承我的一切。”
华阳夫人早已猜到会是这样,却仍旧有些激动。
她深呼吸平复了一下:“不说这个,对了,阿母选出来的那个赵家的孩子正好来了府中,你要不要见一见?”
“是给阿政的伴读?”嬴柱想了一下,“对了,阿父明日要见一见阿政。待会儿我叫人把他叫过来,你教教他怎么同阿父打交道,明日可千万别惹了阿父生气。”
华阳夫人自然应下。
“对了,子楚呢?阿父叫我明日带他去上朝,”嬴柱又问。
“同吕不韦出去了,”华阳夫人道,“好端端的一个汉子,成日呆在家也实在不想话,对了,你看看要不要给吕不韦举荐什么官职。别传出去让人笑话我大秦不懂知恩图报。”
“你想的很对,”嬴柱点了点头,“他是个赵人,却早的将全家搬到了我大秦,看得出来,的确是有一颗向着我大秦的心。这一路子楚一家能安然无恙地归来也全靠他多加照应,实该嘉奖。且让我想一想,保荐个什么官职给他方不掉了份。”
“我去拿酒给你。”华阳夫人趁机起身,又走向外间,对仆从言,“去看看阿政公子,若他无事了,便请他同今日楚王后选出的伴读一道过我这里来。”
“诺。”
同赵高一番交谈,赵政心头十分满意。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赵高是一个比龙井更合格的下属。
他很聪明,凡是说的不用太明白便能知晓深意,他很博学,知道当今局势大概的模样,每一国的风俗都能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而这些,都是龙井所没有的。
更重要的是,他长得模样普通,气质平凡,一看就是个当仆从的样。
赵政在观察赵高的同时,赵高也在暗自观察着赵政: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赵政的年龄,他真的很难相信赵政今年才十岁。他赵高一向自诩自己十分优秀,但同赵政相较,便不免落了俗套。
此番谈论,赵高发现自己做事太过考虑细节,在旁支末根上纠结,而赵政关系的却是大局,看的比他更远,更深。
也因此,赵高心头那本骄傲的念头尽数消弭,不免端正了心态,真真切切地将赵政当做了自己的主人。
“公子,”仆从低头碎步而入,“公子,华阳夫人派人请您和小郎君一同过去。”
赵政点了点头:“知道了,告诉华阳夫人,我们稍后便到。”
“诺。”
待那仆从离开,赵政方看向了赵高:“华阳夫人召见,你怎么看?”
赵高知道,这是试探他呢,若是答得好,少不得自己的地位会更进一步,可若是答得不好……
他低头:“无非是要看一看楚王后亲自挑选的人是个什么品性罢了,不过华阳夫人如今是公子的嫡亲祖母,想必我表现的好一些也不算不妥当?”
赵政笑了:“赵高,你很聪明。”
避重就轻,说的也都在点子上,不可谓不聪明。
可也是这时候,赵政却突然想起龙井。若是他,他会怎么回答呢?
‘我怎么知道她要召见我做什么?不管啦,不管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赵政想象着龙井那大大咧咧的语气,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其实,傻一些也挺好的,至少让人想起来不自觉得开心。
可是龙井现在在哪儿呢?
赵政想到此处脸不禁沉了下来:“我们走吧。”
赵高正疑惑他好端端的怎么黑了脸,便听他出门对门口那仆从说:“继续去找人,找到了……找到了就把他关起来,今晚只准吃菜,不准他吃肉!”
“赵政,凭什么不许我吃肉?”房顶上传来某人愤怒的声音。
赵政回过头去:“你在这里多久了?”
“大概一个多时辰的样子。”龙井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你的书房,谁让它最偏僻呢?”
“你给我下来!”赵政道,“不然十天之内,你别想吃到一块肉。”
“你以为我会怕你啊!”龙井冷哼一声,心头反驳:愚蠢的人类,你真以为你说不给我肉我就没肉吃,你当我的游戏包裹是摆设啊?
可话虽如此,他还是乖乖地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这不下来还好,一下了三人站在一处,未免便有了身高的差异。细细看来,赵政居然是最高大的,其次是十一岁的赵高,最后……便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