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嬴政努力不说的那么咬牙切齿,“仲父高策,如此精妙奥义岂是我一时半会儿就能看懂的?”
吕不韦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嬴政袖中拳头捏了又捏,强忍着一拳打过去的冲动。
“大王?”吕不韦没听到嬴政说话,忙问:“大王,您怎么不说话了?”
嬴政回过神来,正想该如何敷衍他时,忽听外头传来一声喊:“报!紧急军情!”
嬴政心头一松,忙道一句:“仲父?这……”
“快传!”吕不韦立刻道,“军情紧急啊,大王,我们还是先听听到底是怎么了吧。”
嬴政点了点头。
不多时,一风尘仆仆军士出现在殿中:“王上,函谷关急报,魏国侯赢趁我守军空虚,已于七月十六日攻下渑池。”
嬴政吓了一跳:“什么?”
吕不韦上前一步:“官文何在?”
那军士忽然一把撕掉左手衣袖,那左臂红肿,手臂上有粗线缝合痕迹:“请王上赐我匕首一用!”
嬴政还未说话,便听‘哗’一声,吕不韦自腰间拔出雪亮匕首来。嬴政瞳孔一缩,不动声色的看了吕不韦一眼。
那军士接过匕首,毫不犹豫在红肿处划了一刀,那肉被削去,一颗圆形丸子便落入地上,军士捡起地上的衣袖随意一裹伤口,将那丸子呈给了嬴政。
是蜡丸。
军中紧急军情才会用的蜡丸。
嬴政不顾上头血污腥臭,掰开了蜡丸,取出里头的帛书来。展开,却是麃公亲手所写如今函谷关的情况,以及应对措施。
“龙井带了五千人去救渑池?”他手有些颤抖。
“是的,”军士道,“将军言,此战若能成功,必为龙小将请将军衔。”
“荒唐!五千人对十万!”嬴政忍不住斥道。
难道龙井就是因为这个馅饼自愿去的?傻!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傻!当个将军比命还重要?
“龙井?”吕不韦一怔,继而恍惚:“是太王太后的干孙芈井?今年十六岁那个?”
“不是十六,是十四。”嬴政冷声纠正。
“荒唐!”吕不韦勃然大怒,“麃公真是越老越荒唐了!同魏国交战,难道我大秦已无人可用?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领军,真是贻笑大方!”
那军士忍了又忍,终于跪下:“王上,丞相。大将军本不欲叫龙小将领军而去,实是因……”
他将那日情形一一道来。
吕不韦脸色难看之极:“居然是这样,麃公真是御下无方。那些军士居然贪生怕死到如此地步!着实可耻!”
嬴政心头发疼发酸,听不下去吕不韦的话了:“外人也罢了,龙井虽名为皇亲,事实上,却从未享受过皇亲的好处。如今又……”
“王上何必为此忧心?”吕不韦却满不在乎,“他本就是一贱民,有幸为王上看重,还得了个芈姓,已然是有了天大的好处。如今这般不过是理所应当,不知道他能拖多久,若是能拖的久一些,大不了日后追封个将军罢了,也算是他的造……”
“丞相!”嬴政猛然起身。
吕不韦吓了一跳:“啊?!”
“不要再说了,”嬴政深呼吸,终于平了怒气,“这事交给你负责,务要让那些军士快些回到边关,魏国既然敢来犯,便应当尝尝我秦国大军的铁骑。看来,这几年的安逸让有些人心越发大了。”
“是的,大王。”吕不韦道,“大王今日火气甚大,要不要找个女子消消火?”
嬴政看向他,笑:“不必,我可不想让未来的王后不愉。”
吕不韦眼神一暗,假装听不懂嬴政话中的深意:“哈哈,大王真是好儿郎。只是,大王须得多熬了。”
一旦嬴政娶妻,吕不韦便只能将权势拱手送还嬴政。吕不韦又不是傻子,对这事,他当然能拖则拖了。
只是,嬴政如今已然十六岁,再过五六年若还不行冠礼,不娶妻,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吕不韦心头暗自思索,要不要多接触下嬴成蟜皇子看看?
且不提咸阳宫中在接到函谷关急报后发生的事,只说如今龙井在渑池。
客栈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小郎君,您要找的人,小老儿给您带来了。”
“多谢店家老伯,”龙井慌忙起身相迎,顺手从袖中将一银钗子塞入小老头手中,那老头儿手在袖中掂了掂银钗子的分量,脸上笑容越发真诚:“两位先谈着,小老儿先下去置办些哺食,供两位享用。”
“有劳。”龙井笑道。
那老头儿出门转身关好门,从袖中掏出那银钗子脸上笑容越发大了:“精美啊,不错不错。”
他看向门口一女娃:“丫头,你在这里玩着藤球,顺便看着人,不准人靠近这里,懂不?”
“恩,爹,我懂呢。”那脏兮兮的女娃儿应道。
“好,你做的好今天咱们晚上吃肉。”那老头儿笑说了一句,急匆匆去庖房了。
房内,龙井打量着面前这个面容平凡,看上去十分普通的汉子:“你就是这里的大哥?”
不像啊,就算当大哥的没有小马哥的英俊潇洒,也应该长得五大三粗,脸上一道横疤才对吧。这个看上去憨厚的好像谁都可以使唤的人,真的是渑池的地头蛇?
那汉子笑了,一笑看上去更憨厚:“听说,你找我有个大买卖做?”
龙井脸色一正:好吧,这下总算不憨厚了,有点大哥大的意思。
他笑道:“你是秦国人?”
那汉子却看向龙井:“你是朝廷的人?朝廷,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娃子?”
龙井再不敢掉以轻心:“你在说什么?”
“十日前,这里还是秦国的地盘,如今却归了魏国。你找我来谈生意,一开口问我是不是秦国人,我只能联想到,你是朝廷派来夺回渑池的。”那汉子解释道,“当然,也或许我猜错了。”
“魏国如何?”龙井问。
那汉子脸色也严肃了:“实话说,并不好,只不过,虫有虫的活法,鼠有鼠的门路。我胡猛山不是个叛国的,却也不想随意趟这趟水。咱们做生意,就得有个做生意的样子,我下头还养了几十口呢。”
“钱少不了,”龙井道,“我猜你心头八成还在想,现在这样挺好的。秦国想要夺回渑池,魏国想要守住渑池,势必会有许多人找你,你能赚更多。但你是否知道函谷关如今的情况?”
“函谷关麃公在守,难道……”胡猛山笑了一句,忽然愣住,“难道……难道?!”
“秋收之时,全国如此,你说呢?”龙井反问。
胡猛山猛然抬头:“函谷关无守军?遭了!”
他虽想多赚点钱,却没想过卖国。秦国若没了,秦人该何去何从?函谷关中若无兵力,魏国大军长驱直入,秦国该怎么办?
“你需要我做什么。”他看向龙井。
“两件事,”龙井从几案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木匣子,推到胡猛山面前,“第一,传谣言说函谷关派来的援军是当今太王太后最疼爱的孙儿,且其人骄傲刁蛮无比,颇有些自以为是;第二,弄清楚侯赢及他军中一干大将的行程规律。第一件事,我需要你在两日之内办妥,务虚传到侯赢耳中去。第二件事,我需要你十日之内给我情报。”
“你是谁?”胡猛山看向他。
“我就是麃公派来攻打渑池的芈井。”龙井道。
胡猛山一怔:“你是要……难道,你带了……”
“别多心,我只带了五千人,”龙井打破了他的奢想,“而这五千人,已经是函谷关中的一半兵力。我们能成还是败,就看你的了。”
事实上,函谷关中仍有一万五千守军,只是龙井觉得不必全部对着胡猛山说了。
胡猛山顿觉压力巨大。
“你想要以身为饵?”胡猛山道,“太冒险了。”
“有些险,不冒一冒很不值得。如今侯赢派来围攻我的公孙恢,我实在瞧不上眼,等你这条消息传出后,一定有许多急着为魏国立功的大将争先恐后地来追截我。”龙井道,“最好,是个有后台,有大背景的。我要让魏国疼死!”
“那侯赢等人的情报我怎么给你?”胡猛山又问。
“十日之后,还是这间客栈,你来,我会等你。”龙井道,“这里是一些钱财,你善加利用。”
胡猛山打开木匣,被里头的钱帛数量吓了一跳。
“你要记住,我敢给你这些,就是笃定你没胆子乱用,”龙井笑了,“这号称防守森严,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的渑池城,我能轻松进出。这其中……你不用我多说了吧?”
胡猛山瞳孔一缩,点头:“我懂了。”
“事成之后,钱帛是如今的两倍。”龙井笑道,“合作愉快。”
第32章
在龙井这一支军队,原地休息了两日,打了野味分吃之后,龙井终于收到消息,前来攻打他们的将士从公孙恢换成了一个叫做姬冠的贵族少年。
鸡冠?鸡冠花?机关?唐门?
差点笑喷了的龙井回过头来,这才意识到,来了大鱼。
嬴政当年给他补过课:西周开国,封侯裂土,封七十一国,其中五十三国乃姬姓。而到如今,只剩下七国,七国之中,秦与赵均为赢姓,楚国为芈姓,田齐为妫姓,而剩余的三国,燕、魏、韩均为姬姓。
出身魏国的贵族,又是姬姓,这身份,怎么想也低不了。
扔掉嘴里的草根,龙井站起手来一拍巴掌:“兄弟们,抄家伙,来大鱼了!”
众军士呼啦一声聚拢了来,一个个耳朵竖的贼高:“小将军,那大鱼是谁啊?”
此时,龙井口中的大鱼,魏国大王的亲侄子姬冠正骑在一匹刷的十分干净的白马上摇头晃脑:“这马选的不好,怎么额头上有嘬黑毛?”
“禀公子,这马上有黑毛,其实是有讲究的。”一旁的参军涎着脸道。
“讲究?”姬冠斜眼看了去,“啥讲究?”
“这是美人马啊,万中无一的。”参军笑道,“您看,这马多有特色啊,通体雪白,额上却有黑毛,哦,不,是美人尖,多俊啊。正配您呢!”
姬冠听了高兴,顺手从怀中掏出个金球扔给他:“拿着,会说话。”
身后跟着一万军士皆死气沉沉。也不敢说姬冠不对,只能假装耳聋眼瞎。
“秦国那老不死的太王太后的干孙子,哼。”姬冠冷笑,“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孩子罢了,我两个手指头这么一夹,嘿,我就轻轻地捏死他,把他的蛋黄都捏出来。”
参军听了这话,脸色唰地下白了:“公,公子啊。您这是打哪儿听到的粗……话啊。您在这里说说也罢了,若是回了国都还这样说,大王听到了,我这脑袋可就没了啊。”
“少废话,难得离开国都出来玩。成天啰啰嗦嗦地,像什么话?难道你没了下头的,还就成女人了?”姬冠冷笑道。
“您别忘了,大王叫您出来,是立功的。”那参军壮着胆子道。
“我知道,”姬冠斜了他一眼,“伯父说,这军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叫我顺手去拿了。”
“是,是呢,您出马一定手到擒来。”那参军说完,缩着脖子,退到了一边,偷偷擦着额上的汗珠。
“有我阿娘在,伯父自然最疼我,太子算什么?我若是想要,同阿娘说一声,伯父定将太子之位给我。这次太子同我都想来,结果呢?我阿娘一句话,太子只能乖乖滚回王后怀里哭。哈哈哈。”姬冠得意地大笑起来。
近前的亲卫皆装作什么都听不到。七国皇室氵壬乱,已成不争的事实,说句不该说的,谁知道这姬冠公子到底是谁的儿子?没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么,人家燕国,就连燕王都是臣子的……魏国比起燕国来,不知道好了多少。
那参军连声附和,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冷冷地轻笑了一声:“等你阿娘老了,大王还能……”
这边的情况,龙井却不知道,若他知道,或许此刻就不必反复推演如何将姬冠一干人等全部消灭了。
“由于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我只能将这一万魏军假定为精兵,将姬冠假定为一个善于谋略的角色。”他叫来军中千夫长和百夫长,仔细解释,“所以,我假定,他会沿路派遣斥候查探地形和我们的情况……”
同一时刻,姬冠军中。
“公子,您看是否要派斥候查探沿途情况?”那参军小心翼翼道,“据说那五千人也在往渑池而来,万一撞上了……”
“不必!”姬冠得意洋洋地一挥手,“五千人而已,带兵的还是个乳臭未干的竖子,我一个手指头都能戳死他,撞上了就打,我们的兵力是他们的两倍啊,两倍啊,两个打一个,怎么都是他们输。”
而此时,龙井也正好说到兵力问题:“我们只有五千军士,而他们却是一万。人数上,我们比不过他们。此时唯一的优势是:我们已经在此盘桓三日余,休息够了,地形也摸透了。而他们一路行军而来,对这里地形又不熟。所以,我们占了地利。如今,我们要尽可能的将这一优点强化。我决定,派出两组斥候,以方圆五里为限,探测他们的行踪。离此四里处,有一大河,若他们选择从桥上过。我们便将所有人埋伏在桥畔,而若是他们选择从茂林中过,我们就提前埋伏在山林……我们的人手有限,具体要埋伏在哪里,就要看斥候的回报了。前些日子,我已经叫你们多挖陷坑,将木桥根基毁去大半……”
同一时刻。
那参军道:“可是公子,我们对这里的地形并不熟悉。而且……”
“你是主将?”姬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别忘了自己的本分。对着一个乳臭未干的竖子都如此紧张兮兮,内侍就是内侍,没根没种。”
那参军闻言,低头遮住难看的脸色,假装听从,退了下去。
龙井这里仍在分析优势:“当然,我们并不排除,那姬冠兵分两路。虽然我觉得他并不会贸然将自己的人数优势削弱,可若是他分兵两路,我们便不再木桥和林中埋伏,而改到林外,我们的人数本来就少,若再分兵,便是削弱了自己……”
姬冠那边却得意洋洋大笑:“拳头才是硬道理,那个芈井是吧?你就等着你姬爷爷教你怎么做人吧!”
龙井这边已经部署好了:“……总之,现在立刻按照我说的话行动,我希望,此战过后,我们还能坐下来一起吃肉喝酒!”
众人齐齐应声,四散开来。
龙井却仍在原地,不言不语。
“小将军,怎么了?”王伟忍不住问。
龙井摇了摇头:“背负五千人的性命,我生恐遗漏任何细节。我要再想想,还有什么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