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宫中的太妃也不是没有隐晦的争取,可圣人硬是不松口,她们也只能放弃抚养小皇子。留在宫里的太妃本就是安份的,蹦跶的几个都没命了,窦淳和卓惊凡也不怕其他人闹出事儿来,因此小皇子就这样留在了卓惊凡的宫里。
就在小皇子入了皇子书房之后,窦淳便封了对方为安王,且赐下宅邸,待到安王成年之后便可出宫开府。众官员听了安王的封号,心里便有数了,圣人这是希望安王以后安安份份的,同时也希望安王能安于现状,总之一个“安”字,便说明了圣人对安王的期许。
安王入皇子书房之后,窦淳便拨了另一个宫殿让对方居住,同时开始频繁带着卓惊凡在书房议事。起初自是有一大堆官员死谏,认为后宫不得干政,于规矩和礼法都不合。但是窦淳轻轻巧巧的一句,“朕的皇后不是无知妇人,皇后身为一个郎君,才能见识不比旁人差,后宫不得干政说的是‘毋使妇人于国事’和‘牝鸡司晨’,今朕的皇后不是娘子,何来的牝鸡司晨?”
众臣被这么一噎,支支吾吾的不知该说什么,圣人的话也不算强词夺理,古来所说的牝鸡司晨确实指的是无知妇人篡权乱世,可皇后娘娘虽是郎君,但是坐在了皇后娘娘的位置上,便是代表了后宫。因此还是有不少臣子继续谏言,认为无关男女,“皇后娘娘”这个身份本就不能干政。
众人谏言归谏言,窦淳还是带着卓惊凡在书房议事,不久之后,几个重臣都在议事时被皇后的才能见识折服,且当日庆河的及时疏导,竟也是皇后处理得当,之后也有几件利国利民的大事,都是出自皇后之手,渐渐的,朝中反对的音浪越来越小,当皇后又一次挽救了江南的水患和灾情之后,朝中反对的声音几乎消失了。
除此之外,永凡五年发生了时疫,就连圣人都感染了,若是没有皇后的当机立断,朝廷怕是要乱了。当时皇后心系圣人,却也不忘朝堂,他代替圣人站出来,指挥调度、安排善后,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人挑不出错。且圣人的龙体也在他的照料之下,慢慢康复了,此后,众臣便不再对皇后跟着圣人议事有意见,后来圣人在早朝时带着皇后到两仪殿的大殿,也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和反对。
当然,还是有几个臣子认为此举不妥,深怕皇后会觊觎皇位,只皇后的母家是没有实权的荣亲侯府,压根儿没有外戚的疑虑,再加上兵权都握在圣人的手里,皇后想要造反,那也得有人有兵啊。若说皇后要暗害圣人那更是不可能,之前圣人感染时疫时,是皇后衣不解带亲自照料圣人,还一力担起政务,当时人人都看得出皇后对圣人的情深义重,也是因着皇后的连番表现,才会使得大部分的官员也跟着臣服。
最后经过又一段时间的磨合,卓惊凡渐渐显露出才能和学识,终于使得朝中不再有反对的声音。况卓惊凡在早朝时从来不主动发言,只是静静地听,除非窦淳开口询问,否则他可以整个早朝都安静的坐在一旁,他的表现使得那些以为他会对朝臣指手划脚的臣子们刮目相看。
卓惊凡在朝中站稳脚跟之后,还是和以前一样低调安份,他和窦淳在无人时的高谈阔论和争辩,自是不用拿到人前来,毕竟对其他人来说,他的皇后身份就是圣人的附庸,他也不介意旁人的眼光,只要窦淳待他是平等的,他又何必在乎旁人怎么看。
窦淳因着有卓惊凡的辅佐,很快的就将大周朝治理得井然有序且蒸蒸日上,他二人还推行了许多新政和改革,纵使起初有些困难,可他二人同心协力,力图缔造出大周的盛世,自是不怕苦难和磨练。而治理国家的同时,卓惊凡也没有忘了教养窦琛,窦琛在他的教导之下,成长成了一个合格的皇太子。
有窦淳和卓惊凡这两位太子的教导,窦琛自是青出于蓝,年纪小小的便开始接触政务。窦琛知道,他迟早都要坐上皇位,不只是因为他是太子,还因为他是父皇唯一的皇子。
窦淳登基多年,膝下却仅有一子,许多朝臣自是不断劝谏窦淳广纳美人充实后宫,也好替皇家开枝散叶。可窦淳拿出太医的诊断,证明他因着年幼中毒伤了身,若是不调养个十多年,那是养不回来的。且太医说了,房事太过伤身,他和皇后同房的次数都不多了,就是纳美人也只是将人摆在一旁好看罢了。
圣人都如此说了,旁人自然不可能硬要圣人纳美人,否则岂不是不顾圣人的龙体?这样的罪名他们可是担不起,久而久之便没有人再提起这茬。
事后卓惊凡听说了,实是好气又好笑,“你竟是将自个儿的身体说得这样虚弱,也难为胡太医和秦太医要配合你胡诌。”窦淳脸皮一直都很厚,被卓惊凡拆穿了也只是嘻嘻笑了两声,“不这样说大臣们不肯消停啊,左右我都有了窦琛,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卓惊凡闻言没有说话,他眼中闪着动容,他知道窦淳是因着爱惜自己,不愿意自己伤心难过,所以才顶着压力独宠他一个,窦淳能够做到这一步,他确实非常感动。好听话谁都会说,可能做到的又有几个?窦淳能够多年来如一日宠着自己、爱着自己、让着自己,那便是他的真心了。
窦淳不只会说,且说出的都做到了,他能够在大周朝醒来,和窦淳相知相许,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或者说,他前世便是欠了窦淳,所以这一世便来偿还窦淳的深情。思及此,久久未曾浮现的记忆又闪过脑海,他又想起了上辈子那一个太子侍卫的眼神,眼中浓烈的情感,和窦淳如今的眼神多么的相似。
他的心里不无感谢,感谢老天给了他重生的机会,况他能够两辈子都得到同一个人的倾心相待,这是多么幸运的事儿。就是他与皇位无缘他也认了,况如今窦淳和他共同治理江山,他是不是坐在龙椅上,又有何区别?
他望着身旁的窦淳,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他紧紧握着窦淳的手,和对方相视一笑。……
永凡二十年,窦淳让位,皇长子窦琛继位,这二十年来,大周陆续收服了关外的几个国家,完成了统一的霸业,如今已经没了胡国和蒙国,草原上的几个小国家也都归顺了大周,胡国改为胡城,蒙国也成了蒙城,隶属于北庭节度使的管辖范围。
贺铮在北庭节度使的位置上一待便是十多年,之后便由傅玦接任,西北和北方在他二人的治理下,没有出过差池,且还打下了胡国和蒙国。傅玦带着窦琬在西北打拼的这几年,窦琬陆续生下了三男二女,其中前两个嫡子都是长到三岁便送往京都,为的是堵众人的口,安圣人的心。
就算傅玦是圣人的心腹,但是傅玦手握重兵,且在西北可说是一呼百应,就是圣人相信他,也难保不会有旁的人在圣人面前嚼舌根子,一日两日的,圣人或许不信,可一年两年呢?傅玦和窦琬深知他们的一切都建立在圣人的信任上,因此就是再不舍,他们也得做出样子来,将两人的嫡子都送往京都。
对于傅玦的知趣,窦淳自是满意得很,他的心里当然相信傅玦和窦琬,只是他二人能够做出这样的姿态,当然让他更满意,他并没有亏待他二人的孩子,毕竟那也算是他的外甥,他将窦琬的孩子接进宫,陪着太子和安王一块儿长大。
待到太子继位之后,窦琬的两个孩子成了太子的股肱之臣,就连安王也成了太子的臂膀,有了安王和这两个孩子,再加上窦淳和卓惊凡这几年言周教出来的心腹臣子,他二人自然对窦琛放心得很。因此在窦琛二十一岁这一年,窦淳便带着卓惊凡拍拍屁股,将大周这个摊子丢给窦琛,然后夫夫两个云游四海去了。
窦琛留不下他们,只得苦着脸登基。窦琛的太子妃是卓惊凡掌眼,亲自挑选出来的,自然是个好的。且窦琛从小看惯了圣人独宠皇后,因此他的东宫也是干净得很,除去自个儿的太子妃,便没有旁人了,登基后自然就只有一个皇后。
窦淳窦琛两任帝王的后宫都是如此干净,成了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也在史书上留了一笔。窦琛和皇后一生共得五子三女,可他们的儿子却不像父亲专情,且后来几个兄弟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手足自相残杀,最后上位的圣人心狠手辣,且挥霍无度,窦淳和卓惊凡奠定下来的基业,却在他们的手上败得差不多。
这些后事窦淳和卓惊凡自是看不见了,他二人在窦淳退位之后,便走遍了大周的国土,两人先到北方绕了一圈,探望了窦琬之后,便一路往南,在江南流连了几年之后,又继续往南,最后甚至出海了。
两人在海外见识到了前所未见的风土民情,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又回到大周国土,此时二人都已是头发半白,虽然都是知天命的岁数了,可二人还是精神奕奕,一点儿也不显老,若不是发色半白和面上些许的皱纹,说是不惑之年也有人信呢。
他二人回到大周之后,便在江南定居,窦琛得知父皇和父亲回来了,便微服赶到江南,对于窦琛这个便宜儿子,窦淳的感觉有些复杂,毕竟窦琛实际上是他的弟弟,只这一个秘密却是得陪着他和卓惊凡到棺材里了。
窦琛在江南没有待太久,几日后便又回了京都,窦琛离开时卓惊凡有些不舍,毕竟窦琛是他从小带到大,亲自教养出来的儿子,可窦琛已经是一国之君,他就是再不舍,也得放手了。在窦琛走后,卓惊凡失落了好几日,窦淳自是卯足了劲儿逗他开心,不久后卓惊凡自个儿也想通了,因此便收拾好心情,专心陪着窦淳。……
窦淳病逝的那一日,天下着蒙蒙的细雨,卓惊凡一早起来便有了预感,他和窦淳的年纪都不小了,窦淳这一病又是来势汹汹,他早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到了这一天,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他陪在窦淳的病榻旁,一步都不敢离,紧紧握着窦淳的手,窦淳感觉得到自己的体力渐渐流失,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努力睁大眼,想要再好好的看一眼卓惊凡。卓惊凡和他相爱多年,凭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知晓彼此的心思,此刻见了对方的模样,就是再难受,他也拼命扯出一抹笑容。
最后窦淳是握着卓惊凡的手,笑着闭上眼睛的,窦淳一走,卓惊凡的身体也垮了,不到一日,卓惊凡便也跟着走了。
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先后病逝的消息传回了京都,窦琛知晓后顿时便昏了过去,北方的窦琬也得了消息,不顾自个儿的身体,舟车劳顿的来到江南,亲自迎了窦淳和卓惊凡的棺柩回京都,驸马傅玦一直陪在身边,心里对于窦淳的逝去也是难过得很。
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的丧礼办得很隆重,窦琛按照太上皇生前的遗愿,将太上皇后和他葬在同一个墓穴,丧礼结束后,乐王窦珣上折子,自请替先皇守陵。窦琛不允,窦珣一连上了三道折子,最后窦琛应了,乐王窦珣拖着半百的身躯,在窦淳的陵寝旁一守便守到他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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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惊凡觉着胸口痛得很,他的意识模模糊糊的,有些不晓得身在何处,好一会儿后,他才意识到自个儿应该是躺在床榻上,可胸口怎会这么痛?
他缓缓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一切是熟悉的布置,他皱了皱眉,已经有好些年不曾再梦见大梁的时候了,怎么今日又见到了东宫崇仁殿,他眨了眨眼,一时还没回过神来。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轻呼声,接着便有好几个宫婢扑到床边,确认他清醒过来之后,宫婢们立时忙碌起来,有的去请太医,有的去通知圣人和皇后,窦淳冷眼瞧着她们忙碌,心里却是一片惊涛骇浪。眼前的宫婢他自是认得,每一个都是陪着他多年的宫婢,可往常的梦里,他不曾梦见过她们,还连她们的神态表情都如此生动仔细。
卓惊凡有些懵了,下意识想要起身,却牵扯到胸前的伤口,痛得他脸色惨白,忍不住闷声一声,但同时脸上的表情却像被雷劈到似的。一旁的掌事姑姑见他神色不对,赶忙轻声说道:“还请殿下不要乱动,太医马上就来了,殿下稍微忍忍罢。”
卓惊凡僵着脖子,慢慢地转过头去,望着说话的姑姑,他抖了抖唇,却说不出话来,刚醒来的一切,还有剧烈的疼痛,再加上伤口伤的部位,都让他的心里生出一个不妙的猜测,他抿了抿唇,对着那个姑姑唤道:“冯姑姑,我昏迷多久了?”
“回殿下,您已经睡了整整七日七夜,皇后娘娘的眼泪都快流干了,太医们一个个都说……幸好老天保佑,殿下您又醒过来了。”冯姑姑双手合掌拜了拜,语气中带着庆幸。
卓惊凡忍了忍,继续问道:“冯姑姑,现在是什么年号?”冯姑姑一脸惊愕的望着卓惊凡,“殿下,今儿个是宣武四十年啊。”卓惊凡心下一沉,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都下去罢,别堵在这儿,我见了心烦。”冯姑姑自然不肯,太子殿下好容易才清醒过来,正是需要人侍候的时候,她们怎么可能敢让人单独待着。
卓惊凡见冯姑姑执意,他也懒怠再说,便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虚弱得很,可精神却很好,好得让他想要跳起来骂人,老天这是玩儿他么?竟是让他又回到了大梁朝……还是说先前大周的那一切都只是黄粱一梦?
不,他不相信,明明经历的一切都那样真实,况他和窦淳的感情怎么可能是假的?可如今他闭眼后回到了大梁,窦淳又在哪里?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梦中窦淳是他的侍卫,替他宰了惠王之后也死了,可现在他又活了,窦淳会不会在那个侍卫的身上醒来?他一想到这个可能,便忍着疼痛硬要起身,吓得一旁的冯姑姑和宫婢们连声劝阻。
最后是冯姑姑答应替卓惊凡问一问那个侍卫的下落,卓惊凡这才肯乖乖的躺在床上休养。冯姑姑拗不过卓惊凡,只得去帮他打听,只冯姑姑还没回来,卓惊凡的崇仁殿便来人了。
卓惊凡望着自己的太子妃走入寝室,他本不想搭理对方,可是无意中的一眼,却让他僵在了床榻上。纵使身形变了、外貌变了,可那眼神和气质,他又怎么认不出来?他呆呆的看着太子妃走到他的床榻前,然后坐了下来,眼前的太子妃面色尴尬,举止也有些违和,“她”凑到卓惊凡的耳旁,低声说道:“好嘛,上辈子你是我的太子妃,这次我成了你的太子妃了。”
卓惊凡此时已是泪流满面,只是一眼,他便认出了窦淳,兜兜转转,他和他又在大梁朝相遇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