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匆忙走动间,太子纳征时送来的玉璋,竟是被打碎了。
这柄玉璋可不是普通的聘礼,而是太子继妃受册时,必须得拿在手上的,如今这柄玉璋竟是碎了,萧娘子怔怔地望着青石砖上的碎玉,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时一旁搀着她的丫鬟见了,竟是惊声叫道:“哎呀,娘子您……这怎么了得啊!您怎地将这玉璋给摔了啊?!”丫鬟的嗓门有些尖,很快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萧家阿郎此时也赶到了,听见丫鬟一说,他立时低头望去,果真见到玉璋正躺在青石砖上。
“元娘!”萧家阿郎险些厥了过去,此时萧家的老夫人也来了,萧夫人搀扶着老夫人,快步地走进了萧元娘的院落,只见眼前一排火光冲天的厢房,地面上是碎了的玉璋,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沉声开口,“将院中全部的人给我绑了。”
老夫人身后的婆子和下人,立刻上前将萧元娘院子里服侍的人都给押了下去,只余下搀扶着萧元娘的那个丫鬟。那丫鬟见了老夫人来势汹汹的阵仗,心里发怵,低垂着头不敢作声,只老夫人怎么可能放过她,指着萧元娘说道:“翡翠,莲蓉,你们去替了那丫鬟,将大姐儿扶到我房里。”老夫人身后的两名大丫鬟,立时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诺。”
她二人上前扶过萧元娘,那个原先大呼小叫的丫鬟此刻面色惨白,睁着一双眼向萧元娘发出无声的求救,只不等萧元娘开口替丫鬟求情,翡翠和莲蓉已经半架着她,将她连拖带拉的带离开了院落。
待到现场控制下来后,萧老夫人这才对着萧阿郎说道:“儿啊,今儿个咱们府上怕是要有难了,你去前头看看,殿下的迎亲队伍来了没。”萧阿郎连忙应下,带着自己的长随匆忙走向前头。接下来老夫人带着萧夫人回到了自己的院落,老夫人的院落叫做荣寿堂,是一处三进的大院子,翡翠和莲蓉扶着萧元娘已经坐在正堂里,此时萧元娘已经平复了心绪,正等着祖母和阿娘回来。
老夫人和萧夫人回到荣寿堂的正堂,就见到萧元娘穿着太子正妃的服饰,可脸上的妆容却是有些狼狈,就是发髻都松脱了,本应雍容华贵的装扮,此时却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大姐儿受惊了。”老夫人走到主位上坐下,招手示意萧元娘站近,然后拉着她的手低叹了一声,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疼惜。
“祖母……”萧元娘有些哽咽,任谁在自己大喜之日这一天,接连遭遇绣房走水和聘礼摔碎的变故,都无法保持镇定的,萧元娘也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娘子,心里自是惊慌失措。且她要嫁入的不是平常人家,而是皇室,玉璋碎了这事儿,还不知道要如何向圣人交代,让她怎能不担忧?
“莫怕,今日之事,祖母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老夫人温声说道,萧夫人在一旁也频频拭泪,女儿的大喜之日遇上这些变故,传到外头去还不晓得旁人会如何嚼舌头呢,她可怜的女儿先是成了继室,如今若是嫁不成太子,往后还有什么好名声?
就在荣寿堂的气氛有些哀戚时,萧阿郎跌跌撞撞地来到荣寿堂,他的脸色惨白,比之方才听闻大姐儿绣房走水时更为难看。老夫人见了他这副模样,心里又是咯噔一声,她连忙开口问道:“怎么了?前头发生什么事了么?”
“母亲,殿下遇刺,迎亲队伍已经退回宫内了。”萧阿郎抖着唇,将适才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语毕就见母亲和夫人瞬间都变了脸,他心里也是难受得很,根本不忍心看一旁大姐儿的脸色。
“这样说来,今日……昏礼取消了?”老夫人艰涩的开口问道,萧阿郎摇摇头,“儿子不知,宫内还没有消息传出来,只听说殿下似乎受了伤,今日的昏礼……想必是不能继续了。”
“你父亲呢?”老夫人瘫坐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方才父亲一听说大姐儿的绣房走水,立时就领了人出去了。”萧阿郎低声说道。
“你去前头守着,你父亲回来后,让他过来一趟。”老夫人听闻自己的夫君出了府,心里隐约猜到对方的去向,因此忧心忡忡地吩咐了儿子一句。
“诺。”萧阿郎应了下来。……
待到太子遇刺和萧府出事的消息传入宫中后,卓惊凡心里猛然一跳。他是料到了淮王会出手,可是没料到淮王会这样疯狂,竟是打着直接将太子除掉的主意。
此时他的心里有些慌乱,立刻对着茯苓说道:“去,去崇仁殿看看,殿下的伤势如何了,顺便再将今日的事打听清楚。”茯苓随即领命而去。
卓惊凡在宜秋宫里来回踱步,根本静不下心来装样子,此时他也顾不得可能会被圣人的钉子发现自己的异样,这一次是他疏忽了,他没想到淮王竟然这般不管不顾,已经是拼着要和圣人撕破脸的地步了。他只是想着藉淮王的手,能够捣乱这场昏礼,最好是阻止萧家女入宫,他并没有想将窦淳置于危险之中。
因此当他听闻窦淳受伤之后,心里瞬间生出一股内疚,他不该任由淮王动手的,早知道淮王行事这般无法掌控,他说什么也不会把淮王放进计划里。可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此刻的他只能在宜秋宫中心急如焚,纵使心里恨不能陪在窦淳的身边,却因着圣人的猜忌,什么也不能做。
他从来没有像此时这一刻这般,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没有像此刻这般如此希望能够握住权力。以往的他总是想着一步一步慢慢来,总有扳倒圣人的一天,总有斗垮淮王的一天,可是这一刻他什么计划都想不起来,只想要见到窦淳平安无事。
第四十五章:隐患
太子在迎亲的路上竟然出了遇刺这等大事,圣人知道后自是震怒不已。
圣人立即召见了大理寺卿,将太子遇刺一事交由大理寺详查,除此之外,还召来了左右金吾卫的上将军狠狠地斥责了一顿,毕竟金吾卫本就负责京都的巡警,如今太子在街道上公然遇刺,显然是金吾卫失职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当日金吾卫之下的左右翊中郎将和左右街使都直接下了大狱,而京都内各个城门坊角的武侯铺内驻守的卫士和彍骑也通通被带走了。圣人这回是真发了狠,且下了死令彻查,大理寺自是不敢怠慢,几乎将金吾卫大半的军士都捉了起来。一时之间朝堂上下可说是人人自危,众人表面上维持着诡异的平静,可私底下的传言却是甚嚣尘上,各种猜测都有,其中最为引人关注的,除了太子遇刺之外,自然就是萧府的那一场大火。
虽说萧府那一场大火只烧掉了萧娘子的院落,可当时火光冲天,漫天的大烟飘散在萧府上空,就是萧府想将这件事压下来都不成;再加上本该亲自到萧府迎亲的太子殿下在途中遇刺,使得昏礼不得不暂停,这下子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怕是有人存了心不让萧娘子入宫,才会将亲迎给搅黄了。
萧府早在事发当日,就由萧老夫人亲自下了封口令,家中仆役但凡敢乱嚼舌头根子的,一律打一百棍后再交给人牙子带到外地发卖。仆役们听了无不胆战心惊,也更加战战兢兢地办差,毕竟老夫人说得好听,一百棍后赶出府去,可众人谁人不知,这一百个棍子挨下来,哪里还有命在?且就算硬撑着一口气,挨了棍子后被带出府去,就是本来有活路也成死路了。
因此待得流言传出来后,萧家从上到下都做出一副坦然的模样面对旁人的猜测和试探,且一口咬死了萧府那场火只是意外,其余一点儿消息都不透露,使得这整件事显得越发神秘起来。……
而萧家老太爷在萧娘子的绣房起火后,立时就带着人出了府,去了哪里?自然是同在京都东边的中书令府。
卓容雍身为萧家的女婿,萧家出了事儿,他自是撇不开的,且萧家这事儿和卓府息息相关,如今卓惊凡已然被废,若是萧家女能够入宫成为太子继妃,这样一来自是对萧府和卓府都有好处。况且比起萧府来,卓容雍更是心急。他的儿子已经被废了,当初他能坐上中书令的位置,都是因着卓惊凡被封为太子妃,如今圣人废了太子妃,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将矛头指向他?
因此他根本丝毫未担心儿子在宫中是否受了委屈,满心满眼只在考虑着萧娘子是否能得到殿下的喜爱,又是否能够固宠?他甚至想过,只要萧娘子先诞下殿下的儿子,那就是殿下的嫡长子,身份尊贵且有继位的可能,对于萧家和卓家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可他还来不及高兴几天,殿下的迎亲队伍就出了事儿,连带的昏礼竟是取消了,当他得知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住了。萧宛娘也是错愕不已,她和二姐儿前几日还在说着待到侄女儿入宫之后,定要让侄女儿点头同意让二姐儿也入宫侍候殿下,可现在出了这等大事,侄女儿还能入宫么?
还不等萧宛娘寻卓容雍说话,就听见门房来报,萧家老太爷来了,卓容雍自是赶忙赶到大门口亲迎老太爷。萧家老太爷今年已是耳顺之年,不过还是一副精神矍铄的模样,身体看起来也很硬朗,此时他只带了两位长随,态度客气中夹杂着疏离,且隐隐还带着点倨傲。
卓容雍不敢怠慢对方,也不计较对方未递名帖便直接上门的无礼举动,毕竟萧府都出了这等大事儿,萧老太爷如何还会有心思在萧府慢慢等着卓容雍回帖子。
卓容雍亲自领着老太爷进门,寒暄几句之后便前往清辉园,谁知才刚到院门口,就遇见了前来拦路的萧宛娘。卓容雍见了萧宛娘,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就是身后的萧老太爷,见到了萧宛娘此时的作派也是眯了眯眼,萧宛娘却彷佛不知他二人的不喜,径自对着老太爷行礼问安,接着便开始抹泪哭诉着思念。
“贤婿,这些年来你辛苦了。”萧老太爷并没有理会萧宛娘的哭诉,只是转头对着卓容雍淡淡地说道。萧宛娘没想到自己的阿耶会如此下自己的脸面,顿时被噎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不敢当,小婿并不辛苦。”卓容雍客气的说道,两人客套了几句,便绕过了萧宛娘,直接进了清辉园。清辉园是卓容雍的书房院落,平日里若没有他的允许,就是萧宛娘也不敢直闯,因此此时她只能咬着牙站在院门口,望着阿耶和夫君的背影。……
淮王府正院
“你说什么?!”淮王妃失手砸了药碗,厉声问着跪在跟前的常管事。
“回王妃,殿下昨日遇刺,迎亲队伍只走了一半的路不到,就退回了宫内了。”常管事低垂着头,战战兢兢地说道。
“遇刺?!我不是让你们好好的盯着前头么?如何大王调了人却无人来通知我?!”淮王妃气得直喘气,百草和百灵在一旁忙着替王妃顺气,地上碎裂的瓷碗一时之间也没人顾得上。
“回王妃,大王这次并没有调动府中的人手,就是长史和兵曹参军事都没有收到消息。”常管事跪在地上,低声说道。
“……没想到他倒是长进了!看来这十多年来大王也不是真的只知道玩乐。”王妃听罢,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百草和百灵见王妃气得狠了,自是不敢出声,常管事也屏着大气,等着王妃接下来的吩咐。
王妃沉吟一会后,开口吩咐道:“你让长史去问问大王身边的长顺,看大王这些日子以来都见了哪些人,问的时候有技巧点,免得引起长顺的警惕,若是打草惊蛇坏了我的大事,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王妃的语气冷凝中带着警告,常管事自是赶忙连声应下,随后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常管事退出去后,王妃这才狠狠地吐了一口气,百草和百灵自是紧张不已,不断劝解着王妃,淮王妃发了一通脾气,便感觉到一股疲累从身子骨里涌了上来,她叹息了一声,却是挥挥手让百草和百灵都先退下。
百草和百灵不敢违逆她,低头退到了外间,守在外间的丫鬟们见了她二人,眼中闪烁着好奇,却也无人敢上前询问一二。先前她们自是都听见了内间摔碎瓷碗的动静,也见着了常管事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尽管心里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百草和百灵见了众丫鬟的脸色,均在心里微微点了点头,下人们有好奇心实是无可厚非,就怕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和嘴巴,什么事都要掺合,届时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毕竟主子们的事儿可不是能随意让人打探的。在这高门大宅里,最忌讳的就是那看的多、知道的多,有时候反倒无知才是福气。
知道的秘密越多,小命越是不保,这样浅显的道理,在王妃正院中当差的几个丫鬟们,早就心知肚明,她们能被提拔到正院来,代表了她们有一定的眼界和精明,因此就是心里憋了一堆疑惑,百草和百灵不说,她们自不会没有眼色的开口询问。……
正院里王妃发了一通脾气的消息,自是一点儿也没有外传,待到王妃歇了歇,缓过劲儿来后,便将百草和百灵召了进去。此时其余丫鬟留在外间,均是一眼欣羡的望着两个贴身大丫鬟走入内间。
“荳蔻,你说我们啥时才能像百草姐姐她们那般有体面啊?”一个年纪看起来小一些的丫鬟,凑到另一个交好的丫鬟旁轻声低语着。
“总有那一天的,百灵总是要配人的,且王妃留了两个大丫鬟的空缺一直未补上,可不就是在挑人么?所以我们得机灵点,凡事抢在王妃开口前便先做好,只要入了王妃的眼,日后还怕没有体面么?”荳蔻贴在那丫鬟耳旁,细细地说道。
“你说得是,可其他姐姐自也是瞄着那两个空缺,我们年纪轻又不是家生子,怕是挣不过其他姐姐的。”那小丫鬟有些气馁,抬眼瞥了一眼其余几个较为年长的丫鬟。
“芙蓉、荳蔻,在那里嘀嘀咕咕像什么样子?”这时一个穿着浅绿色翻领短襦长裙的丫鬟低声喝道,芙蓉和荳蔻唬了一跳,连忙抬头望去,就见一个二等丫鬟斜睨着眼,瞪着她二人。芙蓉和荳蔻的心里同时一抖,连忙做出一副乖巧样,不敢再窃窃私语。
那丫鬟呵斥了二人,也就不再开口,不一会,百草退了出来,指着她说道:“芳菲,你到小娘子的院落走一趟,王妃等着小娘子一道儿用膳呢。”芳菲听罢福了福身子,便拿起一旁的棉袄穿上,打了伞匆匆地就往小娘子的院落而去。
接着百草又指挥着众丫鬟备膳,众丫鬟手上动作未停,心里却是不断嘀咕着,今儿个从早上开始,雨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这样冷的天,往常里王妃定不会让小娘子冒着寒风出门的,可今日王妃竟说要和小娘子一道用膳,真是奇怪。
待到午膳备好了,芳菲正好领着小娘子来了,几个小丫鬟赶紧上前接过芳菲手中的伞,芳菲则是动作轻巧的替小娘子解开斗篷,芙蓉和荳蔻等在一旁,接过小娘子的斗篷抖了抖,挂在了一旁。又有其他丫鬟侍候小娘子换鞋,忙了好一会儿,就听小娘子淡淡地说道:“行了,都退下罢,天气冷了,你们也到耳房里去躲躲寒罢。”
“诺。”众丫鬟轻声应下,却也无人就此走开,芳菲替小娘子掀起帘子,待到小娘子走入内间,百草才退出来说道:“小娘子开恩,让你们都去歇着,留两个人下来候着就行了。”众丫鬟听了这才敢真的到耳房里歇着。
内间里,窦芷容坐在王妃身侧,正听着王妃和她细细说着昨日的大事。
“阿娘,这事儿无论阿耶有没有沾手,淮王府怕是都躲不过的。”窦芷容听罢,轻声说道。
“嗯,你父亲自认为他身为圣人亲弟,身份不同,因此行事无所顾忌,却不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就是亲兄弟为了家产都会争个你死我活,莫要说如今他想争的是那个位子,难道还指望圣人和他兄友弟恭么?”王妃撇了撇嘴,嘲讽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