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惊讶于管家态度的突变的时候,他也感觉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爬上了他的手臂,他低下头,霍利先生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给了他一个勉强的微笑:“我猜是你帮助了我,先生,谢谢。”
这冰冷到瘆人的体温和并不花哨的道谢却让约瑟夫从心底升起了一丝温暖,他看着对方冻得发紫的脸和近乎青色的嘴唇,发现他其实是一位蛮英俊的绅士。
“霍利先生,我们给您准备了房间,”管家殷勤地走上前来,“希望您不要介意我们刚刚的失职。”
霍利先生点了点头,即使他浑身湿透,头发紧贴在头上,皮肤好似死尸,他仍旧能够表现出一副高傲的态度,应允了舅舅仆人们的殷勤。
“玛丽安,将霍利先生抬到楼上去!”管家先生又使用另一种口吻对女仆呼唤,接着他转过头,毫不厌烦地又换上另一副面具,这次是傲慢的嫌恶,“我认得你,你是村子里的那个寡妇的儿子,好吧,既然你弄脏了沙发,但也帮助了霍利先生,我就饶了你吧!”布朗勒先生在裤子的口袋里掏了两下,用白骨般的手指捏住两个便士,“这是给你的酬劳,小子!”
约瑟夫没有接,他带着一种莫名的愤怒与不屑,看着这个势利又冷酷的管家,倔强地而把双手背到了身后。
而在这时,瘦弱的女仆在重病的霍利先生身躯的压迫下几乎快要摔倒,而倒霉的霍利先生被她几次撞在了楼梯的栏杆上,发出几声呻吟。
约瑟夫看着老管家,后者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而那些高大的侍卫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你不能这样对待他!”约瑟夫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抱歉,先生,这里恐怕轮不到你指手画脚!”老管家威胁道,“除非你想被人拎出去!”
“他生病了!而你让一个瘦弱的妇人搀扶他!”约瑟夫说,“他可是伯爵的继承人!”
“如果你再多嘴,我一定……”
霍利先生的声音制止了管家的发怒,黑发的先生回过头,对约瑟夫招了招手:“如果不介意的话,来帮我一把,我的朋友。”
CHAPTER-5
事实证明霍利先生的眼光不错,即使他把所有体重都压在约瑟夫身上,这位农夫的腿也丝毫没有打颤。
“您还好吗?”约瑟夫轻声问。
霍利先生以一个轻微的单音节词来表示自己还活着,等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他努力地抬起手,在斗篷里面摸索着,不一会儿,他掏出两个闪烁着微弱光晕的钱币,一个给了拿着烛台的瘦弱女仆玛丽安,一个给了身边的约瑟夫。
等约瑟夫接过钱币后,霍利先生的腿一软,年轻的农夫突然感觉自己的左臂的重量的时候,黑发的男人已经晕了过去。
“噢!”玛丽安吓得后退了一步,“他死了吗?”
“没死!”约瑟夫瞪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将那枚先令迅速地塞进口袋,接着将霍利先生打横抱了起来,男人比他想象的要轻,约瑟夫甚至觉得他不如自己的小妹希尔达的重量,他对那大惊小怪的女仆有些不满,而那女仆也识相地赶紧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上帝啊!万能的主啊!保佑这个房间吧!”她开始叨念一些令人头疼的话语。
玛丽安迅速地将房间里的蜡烛都点燃,在看了一眼仿佛死人般的霍利先生后,就逃跑一般地离开了房间。
约瑟夫只好先将不省人事的霍利先生放在了房间的床上,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这个男人被头发糊住的脸,好心地弯下腰,将那些海藻般的黑发拨开,然后把他湿漉漉的斗篷和外套脱了下来。
等到霍利先生全身只剩下一件半湿的衬衫和长裤的时候,约瑟夫才注意到了他的宽肩和仿佛受了打击一般的纤细腰部。他的胸膛袒露在丝质的薄衬衣下,颜色好似发暗的瓷器,要不是那些轻微的起伏,人们现在大多都会把他当做一具尸体。
霍利先生轻微的咳嗽了几声,皱起了眉头,好似不堪病魔的折磨,他的胸膛开始急剧地鼓动着,从薄薄的没有血色的唇间泄露出些许呻吟。
他太痛苦了,以至于约瑟夫在帮他盖好被子后都不忍心就这样离开。年轻的农夫杵在床边,想着自己前一个小时还是身无分文到往寡妇那边跑,但现在,他长着茧子的手指摩挲着裤子口袋里的那些硬币,回想起霍利先生那双漂亮的眸子,突然间,他觉得这位先生不该就这样死去。抱着这个奇异的念头,他脱掉自己的上衣,拿房间里的毛巾搓了几下霍利先生滴水的头发,然后就将这位可怜的先生连被子一起搂在了怀里。
等霍利先生醒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多了,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对上一个带着细绒毛的浅褐色胸膛,而他自己几乎把整张脸都埋在了这胸膛之中。
他抬起头看了看那胸膛的主人,他觉得那人有点儿脸熟,大概是昨天救了自己的农夫的脸。霍利先生抓起那男人的手,看到那粗大的指节和带着挫伤和茧子的手心的时候,他肯定了这个推断。
那男人赤裸着上身,仍处于熟睡的状态,在晨光下,他就像一匹健壮的公马,全身的肌肉起伏得相当富有力量感,鼓起的胸膛和块状的腹部都暗示了这个男人从事着体力活动,而他的粗手粗脚则表明了他工作的艰辛。
费迪南德·霍利先生从未和一个农夫如此靠近过,他甚至一度觉得他们是俗不可耐的,但这具身体,让自己在寒冷的夜晚活了下来。这样的身躯,即使再挑剔的人也无法违心地说这是不美的。反观自己,霍利先生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凸出的青色血管,就好像玻璃般脆弱。
他碧绿的眼睛描摹着面前的身体,甚至产生了一种嫉妒的心情,他伸出纤长惨白的手,围绕着那隆起的上臂划了一圈,嫉妒心又加深了一层。
这过于健康且具有活力的躯体,热度从粗糙的肌肤传来仿佛滋滋作响!他愤愤地想,为什么自己偏要是那样多病的体质!
费迪南德·霍利先生的骚扰让约瑟夫翻了个身,他的睡相并不很好,四仰八叉地占领了床铺的大多数地方。黑发的男人皱了皱眉,想要把他推起来,但却不经意间扫到了农夫双腿间的隆起。
可真是一匹富有活力的公马!
起床的阴霾一扫而散,费迪南德也不打算打扰他了,黑发的绅士笑着把被子掀起盖住那不雅的地方,穿上房间柜子里准备好的睡袍,向门外走了出去。
CHAPTER-6
等约瑟夫醒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昨晚面目苍白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不过多亏霍利先生这么早就离开了卧室,否则他一定没办法在他面前掀起被子。
他做了一些梦,一些让人心荡神怡的绮丽的梦境,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在这样的陌生环境中搂抱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还能有如此的闲暇心思。约瑟夫挠了挠短短的浅栗色头发,极力平复着自己过于急速的心跳。他觉得那一定是霍利先生身上那种香味所导致的,这些有钱的绅士总喜欢过于讲究,添加这种不符合男子汉形象的细节。
农夫看向窗外,门口的那棵橡树已经被翠绿的树叶覆盖,有一些伸到了三楼的窗户,阳光在其间跳动,让人仿佛闻得到那心旷神怡的芳香。本是让人安心宁静的画面,但那绿色却让他不合时宜地想象到了霍利先生那双绿色的眼睛。
“该死!”约瑟夫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迅速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等他推开卧室的门的时候,霍利先生正在桌子上写信,而在他身边,是散发着香气的美味早点。
霍利先生没有抬头,只是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早安,先生,请先用餐吧。”
这个过于贵族化的手势似乎带了点儿上位者的傲慢,说实话稍微有点打击了一下约瑟夫的自尊。高大的农夫走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用余光瞟着对方的脸,“早安。”他干巴巴地回应道。
霍利先生写字的速度很快,等他写完一个单词后,他丢下笔揉了揉眉间,然后看着桌子对面的年轻农夫,说:“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从我的车夫莫里斯那里我已经了解到了,你是这里的农夫,对吗?”
“是的,先生,”约瑟夫喝了一口温热的红茶,垂着眼睛看着对方系到脖子的领口,“我是这里的农夫。”
“你叫什么名字?”费迪南德看着他卷起的袖口和他长着胡渣的脸。
“约瑟夫·埃布尔。”年轻的农夫突然感觉有些紧张。
“我是费迪南德·拉尔夫·霍利,”黑发的男人玩味地看着对面开始表现得局促的农夫,“不必紧张,我将你当做朋友,埃布尔先生。”
“我没有……”约瑟夫叉起一块火腿塞进嘴里,狼吞虎咽,“我只是……急着想要回去!”说完他就站了起来,抹了抹嘴角。
费迪南德表露出令人遗憾的口吻:“抱歉,埃布尔先生,很抱歉我耽误了你的时间,”他站起来,约瑟夫发现他和自己差不多高,黑发的绅士展露出自己诚挚的神情,“你的好心我会记在心上,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请一定要通知我,最近我都待在瑞温伯爵的城堡。”
约瑟夫点了点头,他确实有点儿紧张,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费迪南德伸出手:“如果你还有急事,我就不打扰你了,如果你需要马匹,我的两匹良驹任你使用,还有,这是我的一点点小心意,以表示你挽救我性命的感谢。”
说完,他就乘握手的时候,将一个小小的深绿色的天鹅绒袋子塞进了约瑟夫的手中。约瑟夫愣了一下,刚要回绝的时候,费迪南德推开了他的手指,“如果你收下,将是我的荣幸,希望你不要拒绝一个病人的请求。”
约瑟夫感觉到他苍白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了自己的,他像被什么蛰了一样赶紧缩回了手,在费迪南德的微笑中匆忙地将小袋子收入了口袋里。
“那我告辞了,霍利先生。”约瑟夫抬起头,看到了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很遗憾的是那张脸依旧惨白,让那双眼睛几乎深得有点儿诡异了。他转过身,几乎逃跑似地往门口走去。
约瑟夫骑着自己那匹老驮马很快回到了家,他的妹妹们都在焦急地等着他。看到他的身影后,苏珊不顾脚下的泥水跑了出来,来到他面前后,他才发现苏珊的眼睛通红。
“怎么了,亲爱的?”约瑟夫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温柔地问。
“我们以为你出事了!有人看到你走的方向有一辆破损的马车,我们以为你出事了!”希尔达走上前抱着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你受伤了吗?”
“没有,小家伙们,我很好,”年轻的农夫微笑着说,“那是一位绅士的马车,我只是帮了他个忙,昨晚将他带到伯爵的城堡,所以才没有回来。”
“你去了伯爵的城堡?”苏珊睁大了眼睛。
“是的,说起来真是一场奇遇,”约瑟夫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大把东西,“这是那位先生给我的酬劳,我想应该够给妈妈多买点儿药,甚至给我们买点儿好吃的了!”
希尔达夺过了那漂亮的天鹅绒袋子:“这可真像一个姑娘家的东西,约什,你确定是一位先生给你的吗?”她一边打开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一张纸,难道是给你的情书?”
但下一秒,扎着辫子的姑娘就倒抽一口气,她的手指颤抖地捏着从袋子里抽出的一张纸币:“天呐,上帝啊,我的上帝!快看!10磅!”
“上帝啊!”苏珊惊讶地捂住了嘴,“10磅!希尔达,你得告诉妈妈去!你一定得告诉她!现在!”
CHAPTER-7
费迪南德·霍利先生在短暂的身体舒畅后,不久就又陷入了长久以来的病痛折磨中,他一边裹着大衣,一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的眉毛习惯性地皱在一起,偶尔短暂地咳嗽几声。
莫里斯先生请来的医生正在箱子里翻找着,很快他就拿着那些仪器对着黑发的绅士做着常规检查,对方的心跳并不规律,从额角渗出的汗珠和他冰凉的手来看,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了。
突然响起的嘈杂声让费迪南德有些头疼,他对坐在一旁的莫里斯说:“出去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莫里斯。”
车夫巴不得出去转转,他已经陪这位年轻的先生待在房间里整整一天了。费迪南德就像所有垂垂老矣的老年人一样怕吹风、怕出门,要不是看在这位先生可能随时会昏过去,莫里斯才不管他是多有钱的主人,他早就出门转悠了。
得到了雇主的允许,莫里斯先生不顾轻微脚伤就赶紧窜了出去。而医生在这时候也做好了检查,他看了看这位先生苍白的脸:“恕我冒昧的问一句,您从小就是这样的体质吗?”
看到费迪南德点了点头,医生叹了口气:“那这次就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轻微的感冒,不过对于您来说,任何小病都值得注意。”
“我已经习惯了,”费迪南德扯着嘴笑了笑,“您是伯爵的医生?”
“不是,伯爵的医生在伯爵去世后就去了伯明翰谋职了,现在整个领地就剩下我这个老家伙了。”布莱利医生说。
费迪南德看着对方布满皱纹的脸,从钱包里拿出钞票递到他手中,深陷在眉毛下方的翡翠色眼睛几乎带了点儿狡黠,他声音低沉:“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忒兰迪翁?”
布莱利医生愣了一下,避开了那双眼睛:“这里人人都知道忒兰迪翁,先生。”
“您觉得他是真实存在的吗?”费迪南德看着他。
“这可说不准,传说总有传说的理由。”布莱利医生收起那张钞票,“又或许有谁借着忒兰迪翁的名气在诺普林顿行凶。这里的虐杀案件总是比其他领地的要多,上个月就有村子里的女孩被发现撕碎了衣服倒在水沟里。在我看来,那些伤口并不是妖怪造成的。”
“我从不相信超自然生物的存在,”费迪南德掏出手绢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否则对于我的病,我就不会去看医生而是去祈求上帝了”他看着布莱利医生:“谢谢您的出诊,医生,您知道的,我这样的身体在这里或许还要麻烦您。”
“这是应该的,”布莱利医生拎起包,回头看了看他,“为什么今天才叫医生,霍利先生?”
费迪南德微笑着:“因为今天才是遗嘱上规定继承人们到这里寻找忒兰迪翁的日子,我想总得对死者的话有些许的尊重吧。”
布莱利医生回以笑容:“像您这样的绅士可不多了。不过我听说,其实在今天之前来到这里的继承人可不仅仅是您一个。”他说完就带着箱子离开了。
费迪南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他打开窗户,看着门外忙忙碌碌的仆人和把前门围得水泄不通的马车,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若有所思地挑了挑嘴唇。
CHAPTER-8
等所有人都到了大厅,作为律师代表的耶罗先生查看了每个人的邀请函,核实着继承人选的身份。
继承者一共有六位,都是瑞温伯爵的弟弟妹妹们的嫡子嫡女。坐在里律师最近的地方的是伯爵的大弟的儿子乔治·瑞温,他看上去将近四十岁,头发并不很浓密但却留着茂密的胡子,他穿着考究的亚麻丝薄外套,对其他继承人不以为然,他曾在进门的时候就对管家布朗勒先生夸夸其谈,说他本不在乎这笔财产,但又解释按理来说,作为大侄子的他应该顺位继承这笔财产而不需要与其他任何人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