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或许是他少年经历,造就出独特的敏锐,让他看事情很能抓重点。
但是对于陈骁来说,真正开始关注这个人,是一次广告拍摄。
控股公司做手表生意,广告志在明星效应。
最终确定的代言人,是当时一个很红的明星,叫做曾晗。曾晗选秀出身,出道后运气爆棚一路走红,脸是时下小女生最爱的花美男,带着冷酷帅哥范儿。于是作为A.K的当家艺人,其在片场上表现足够大牌。摄影师、化妆、场务、助理一群人围着他转,几乎每个人都要响应他的需求。
陈骁这次的项目主打智能手表系列,广告风格偏现代化,明星除了颜好脸熟之外,能否体现其中韵味是其中重点。
苏涵的公司虽然是业内顶尖,但是到底不敢得罪客户,因此一个简单的拍摄被NG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苏涵看着导演的脸都黑了,挥开这边的工作人员,亲自上阵。
但是,苏涵虽然是创意总监的助手,跟进拍摄是正常的事情。然而,他那张笑的并不献媚的脸让他吃了亏,加上年轻人难免被刁难,艺人很难搞更是一大难题。
只是让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苏涵所表现出来的强势太,他对话一线明星,气场强大的让人惊讶。他直言我们的摄影师、工作人员都很敬业,你是公众人物,是否更应该以身作则,虽然有合约在手,但是陈氏依然有分分钟换掉你的可能。
这些话,几乎在指责曾晗没有职业操守。
那一刻,所有人猜测的都是这个年轻人到底有怎样的背景才说出这番话,只有陈骁和他的上司知道,这其实是苏涵初出茅庐的无惧。
陈骁对这样打着陈氏的招牌威胁人的方式不见得反感,反而觉得这年轻人有些聪明。
或者是天真。
但总归很有意思。
最终,苏涵赌对了结果,曾晗虽然傲,但是并不是不懂事的少年,不然不会混到这个地步。他看了看一边懒洋洋看着他们的陈骁,压下了刁难的话,施施然认真拍摄,最终两次搞定。
后来,在酒店一起工作的那三个月里,陈骁因苏涵而动心。
或许是普通的一见钟情,或者是俗套的日久生情。
陈骁之前糜烂的生活,给他带来了不少后遗症,其中包括饮食不规律导致的胃病和作息紊乱导致的严重偏头痛。
有一次陈骁头痛发作,那个除了工作很少和自己讲话的臭屁的年轻人,亲自给自己按摩头皮和穴位,力道适中的手感让痛感退去,竟然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等他醒来,苏涵早就离开,桌上留了纸条,保温盒里是为他定制的饭菜,养胃。
他看着那张便签纸,在餐桌前傻笑了半个钟。
即使和周晨在一起最好的时候,何曾见过他关心自己。
他们的相处模式,总是自己将他宠在手心,替他遮挡一切风雨。
而原来,被人关爱珍惜的感觉是这样好。
他不去想这是苏涵的手段,因为那个人,直接的让他将他与心机、阴谋这样的词语分隔开。
苏涵让他觉得纯净,那是伪装不了的纯净,在眼睛里,在心底。
两个人在一起很久之后,他依然保持这份纯净不曾改变。
他拒绝去陈骁的公司给他打工,而是跟出来创业的江映白,一起做了工作室,以报当日知遇之恩。
事实证明,苏涵的傲骨理所应当,他在他的领域崭露头角,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星,再难盖住光芒。
他也带给陈骁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活。
苏涵自尊自爱,懂得生活,并且不过分依赖他,给他足够的空间。
苏涵会在某一段时间爱上烹饪,每天不管再忙,都会做饭。他买来很多套精致的餐具,按照喜好摆在桌子上,配上精致的菜肴,自己坐在餐桌一旁或是捧着笔记本办公,或是托着腮,等他到家。苏涵让他开始明白,原来可以有一盏灯,和一个等待自己回家的爱人,是多么的幸福。
苏涵会花很久去选一束花,挑好花瓶用半个小时插好,偶尔将花束摆在进门的位置,让他每天回来都能看到不同的风景,在雾霾的空气下,并无法忽略的花开。
苏涵痴迷画展,他尤爱油画,偶尔买一副回来挂在客厅里,还会在两个人都清闲的时候将陈骁邀入自己的画室,给他画一副像,他认真的望着自己的眼睛和专注,足够他痴迷一生。
苏涵的脾气并不算多好,有的时候称得上气人,他就经常被气的炸毛。然而惹毛了他之后的苏涵,却大多时候不会哄他,只是轻飘飘的看他一眼,转身走开。
苏涵并不像曾经的那些男孩子一样,总是顺着他,以求从他这里获取好处。
苏涵的工作不差,薪水富足,他自己也有做些投资。虽然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却认真的去买家具装饰,他从不伸手找自己拿钱,却不拒绝他的生活费。
他是真心的将自己放在他伴侣的位置,认真的和他一起生活。
……
他想了太多都是苏涵的好,也越来越觉得两个人之间,他确实没什么值得让人留住的有点。
也是因为这个男人太好,跟他一起生活之后,陈骁才知道,原来自己以前的生活根本不能称之为生活。
这一次,并不是苏涵第一次出差,事实上苏涵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到处飞。
但是,这却是第一次,苏涵拒绝他的任何打扰。
这样被他排除在外的感觉,让陈骁惶恐异常,也让他彻底明白,自己早就不能承担任何苏涵会离开自己的可能。
12.世间最痛,便是悔不当初
苏涵离开的第二个周末,陈骁接到了苏涵老家的电话。
苏涵的外婆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去世,苏涵舅舅苏博文联系不到苏涵,打电话对方一直关机。没办法,只能往他这儿打电话。
陈骁接到电话立马紧张起来,他知道苏涵虽然和老家那些人联系不多,但是感情很深,因此也不耽搁,挂了电话直接找江映白要工作人员的联系方式,帮着找苏涵。
另一方面,苏涵并不是故意躲他关手机,确实是因为在忙。
今天的进度是活动宣传海报的拍摄,但是因为沟通出现了问题,统筹找的场地临时变动,而女艺人又不愿意转场,又赶上土耳其那边时局问题,很多地方戒严,让苏涵烦躁的几乎想踹桌子。
刚刚安抚好女艺人,好不容易哄得对方上了保姆车去新场地,小助理就举着电话来找他。
“涵哥,陈骁找你。”
陈骁多次出入苏涵公司,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苏涵结过电话方在耳边,一面听一面往外走,但是刚到门口脚步就顿住,再也移动不开。
他听完陈骁的话,只觉得整个人都蒙了。
陈骁在那头声音很焦急:“苏涵,说话,苏涵……涵涵,你说句话。”
苏涵反应过来,“哦。”
“……”陈骁快急疯了:“我跟江映白说了,他会派其他人过去接受你工作,我给你定了最近的机票,四个小时之后飞。你听我说,你现在吃点东西,回酒店收拾下行李,稍微冷静一下,好吗?”
苏涵又哦了一声。
陈骁在那边急的抓耳挠腮,担心的要死,恨不得马上飞过去陪在他身边。他知道苏涵这个人再伤心都不会表现出来,唯一一次的爆发是之前和自己分手的事儿,因此在对方平静到反常的表现中,愈发不知所措。
苏涵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挂断电话的,只是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助理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忐忑问道:“总监,你没事吧。”。
苏涵揉揉脸,努力保持住理智,跟他安排工作:“先把今天的海报拍摄弄完,我好不容易搞定了vikcy,你赶紧着跟过去,翻译的工作你亲自来,别再出什么岔子!服装和统筹那边盯紧一点,还有摄影师安抚好,别让他有情绪。”
“那你呢?”
“我家里出了点事情,必须要马上回国,庄杰的飞机明天到,他会来接替我工作,项目的进度你整理好发给他就行,这次咱们工作上的失误,vikcy那边给江总面子帮了忙,你事后替我好好谢谢人家。”
苏涵边快步往停车场走,钻进车子里又嘱咐道:“按着流程走别出差错,今天肯定没有问题,明天庄杰过来就好了。”说完不顾小助理担忧的眼神,一转方向盘,就奔着酒店去了。
其实,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他出差从不带太多东西,中号的行李箱都塞不满。
他默默的念叨着还有什么,什么,什么……拉好箱子拉链的时候,人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泪水一滴滴的低落在地毯上,熨湿了深色的地毯。
外婆去世了。
他好像终于可以让自己去想一下这个事实,消化消息。
外婆去世了,抢救无效,舅舅让自己回去。
陈骁电话里好像是这样说的吧,还说给他定最早的机票。
可是,怎么就不在了呢?
他眼眶潮湿,泪水如同失去闸口控制的洪水,怎么阻挡都挡不住。
外婆去世了。
他的心里,好像忽然被生生剜去了一块那样疼。
他不知道为什么,却又好像知道。
其实,在他念大学后,就已经很少回去那个家了。当年之所以考来航城这个北方的城市,多半也是想离开那里,那个属于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和表弟的家。
自己这样一个外人打扰了十多年,实在不该再给他们任何负担。
他不想再看到外公外婆在他面前总是笑着的脸,也不想在看到舅舅舅妈在他面前的小心翼翼,连同表弟那样懂事的孩子,也不应该被自己剥夺属于他的爱与物质。
他们都是好人,他的离开,只会让他们过的更好一些。
他一直这样坚信,亦让这样的坚信支撑着自己之后的生活。在大学里,他没日没夜的打工赚钱,拒绝他人靠近的冷漠,以及,自己要独自生活的决定,全部由此而起。
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想念那个家。
思念如藤蔓疯长,却被他压抑在心底,连同那些生活。
如果每个人都有一片净土,那么有外公那个家及关于那个家的所有记忆,就是他的净土,他最为宝贵的财富。他远远观望,安静守护便好。
在苏涵的记忆中,自他懂事起,就时常被父母丢在外婆家,一连几天不再理会。
而对于父母生活的地方,他实在不想叫那里做家。
他对于那个地方,唯一的印象就是永无休止的争吵,以及最为恶毒的谩骂。
母亲憎恨他,因为如果不是他,母亲早就跟父亲离婚和自己的爱人双宿双飞。父亲亦不喜欢他,因为他母亲的心,一直都不在父亲身上,他的出生几乎成为一场讽刺。
他最后一次对于那里的印象,是在一个下雨的夜晚。
舅舅骑着自行车来接他,小心的将他抱在怀中。
那天晚上,父母两人吵的厉害,房间凌乱的如台风过境,父亲摔门而去,母亲将自己关在卧室也离开了,没有一个人管他,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他要怎么办。
舅舅便是这样踏着风雨而来,他刚结婚不久,俊秀的脸上稍显稚嫩。他将他放在自行车的横梁上,用雨衣裹在怀里。用那双常年握笔、长满薄茧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头,说涵涵不怕,跟舅舅回去。
于是,颠簸一路之后,他在平房小院的大门口,看到了撑着伞的外婆。
外婆那时候还很年轻,齐耳的黑发别在耳朵后面,露出白净的一张笑脸,她从自行车上抱起自己,轻轻的说:“涵涵,别怕。”
涵涵,别怕。
在他此前只短短五年的人生中,那两个最应该保护自己的人未能保护自己,给予的只是伤害。他们不会如此温柔,亦从来没有这么温柔的说过,涵涵,别怕。
第二天,父亲母亲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没有人愿意要他的抚养权。
舅舅和外公去父母家里收拾了他的衣物,双双骗他因为他爸妈太忙,所以他要在这里住一点时间。
那天外婆烧了一桌好菜,舅妈还去给他做了新衣裳,但是早早懂事的他,已经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在那之后,一起生活的十几年中,他们很少谈父母的事情,不讲母亲的苦衷,也从不说父亲的坏话。
偶尔有那两个人的消息之时,也都会关注他的脸色,若是他不喜欢,便立即终止。
这样的疼惜与关爱,给予了他最好的少年时光。
哪怕后来表弟出生,也未曾改变分毫。
只是,他怎么就会生出要离开那个家的念头呢?
明明想起来都是快乐,又为什么禁止自己去想念?
明明心底极为不舍,又为什么要装作看不到外婆外公逐渐老去的容颜与苍白的头发,为什么要假装听不出来他们在电话里的想念与遗憾,为什么要装作自己对于那个家并不眷恋?
连邻居们都说自己是个冷情的孩子,那外婆是否早已伤心欲绝?
她离开的时候,是否是清醒的呢?
如果是,在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刻,她想的到底是什么?是自己,还是一样不孝顺的女儿?
在发病之前,她又在做什么?是不是仍然如往常一样,期待过年时候自己短暂的回家探望,用心的准备着各种自己爱吃的食物?她是不是在仅存意识之前,还念着要见她的外孙一面?
苏涵控制不住自己想下去,尽管他的心痛如刀割。
他终于明白,在死亡面前,后悔多么无力,却同样可以让人痛彻心扉。
苏涵将头埋在膝盖上,在异国他乡,在空旷的酒店房间,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抱紧自己,失声痛哭。
他觉得难过,虽然身体每一处不妥,但是每个毛孔都散发着难过的信息,让他痛不欲生,让他悔不当初:自私的他总想着不去打扰,不过是让自己心里好过,却因此,失去了见外婆最后一面的机会。
这样的认知,让他后悔到崩溃。
两个小时后,他到了机场。
除去发红的眼圈之外,他周身已经找不到曾经崩溃的痕迹。
苏涵冷静的办了登机手续,甚至还在登机前吃了一顿简餐。临上飞机的时候,他给陈骁打了电话,告诉对方自己安全登机的信息,就关掉了手机。他靠在座椅靠背上,拉开飞机的遮光板,将头靠过去,闭眼假寐。
飞机起飞的失重感让人的意识模糊不清,在三万英尺的云底,他异常的想念陈骁的怀抱。
伊斯坦布尔没有直达G州的航班,苏涵要先回航城和陈骁会和,再一起飞G州。
在等待他回来的十多个小时内,陈骁心急如焚。
他一面担心苏涵在那边伤心,一面还要帮忙安排后事。
苏涵在跟他一起之后的第一年,曾带他回老家过年。苏涵的舅舅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职工家庭,苏博文夫妻两个都是高中老师,苏涵外公外婆以前是工厂工人,早就已经退休,他舅舅的独生子在本市念大学。
苏博文一家都是老实人,当他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跟苏涵进门的时候,苏涵的外公外婆都被吓的够呛,因为那些礼物都太过贵重,绝对不像是一个朋友的见面礼那么简单。
老人家活了一辈子,即使看出异常,也没敢往别的地方想。
直到苏涵说出要和他在一起的话之后,外公外婆才变了脸色。
只是他们变脸的走向不太对,想象中被拿扫帚赶出来的场面并没有,老夫妻二人拉着苏涵捶胸顿足,纷纷将责任览上自己的身:“都是我的错,从小就对你关心不够,大学还让你跑这么远,要不是我们关心不够,你怎么就随便找个男人哦。”
陈骁和苏涵傻了眼,均没有料到这样的结局。
回头去看苏博文,见他也是一脸自责忐忑,陈骁之前准备好的出柜策略完全无用武之地。他觉得相较于老爹直接将自己打断腿的行为,这一家子表现的太过不正常。
陈骁在那时候层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为什么苏涵不喜欢回家。
因为这里,到底不是他的家,不然怎么会这样“不够热心”。
然而在之后的几年,这样的想法被彻底颠覆。
他们怎么会不爱苏涵呢?每次同苏涵一起回去,看到的那些欢喜到藏不住的眼神绝对不是假的。还有忐忑的忧心的却不能说出口的话,若无其事的亲昵与小心翼翼,见到他照顾苏涵后的安心表情,都表明着,这家人在自己的内敛与本分中,对于苏涵付出的绝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