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生一边放下工具,一边走过去检查,作为专业人员,一掀开衣服看到脚印大小的淤青,就猜测出事实真相,皱着眉说:“……我看还是先报警吧?”
秦逸生露出让人脸红心跳的笑容,摇摇头语气温柔地说:“……一点小伤,没有关系。”
“唉……你这么心善根本不适合娱乐圈,早晚被人吞得骨头渣都不剩。”
女医生絮絮叨叨地说着,秦逸生始终挂着彬彬有礼的笑容,只是笑容的弧度分毫未变,让常年跟随的助理都不免心中发寒。
——【贰】——
在拍完电影《花样》,付丞雪迎来了影视生涯最大的机遇,被刚刚声名鹊起的导演请来当主演。
这邀请有一部分原因是感叹他怀才不遇,另一部分是那导演北漂时曾经受过他的恩惠。
他以为这是转机,却没想过其实是死机。对戏的是个大牌女星,在拍片前就强烈要求删掉所有亲热戏。他是个较真的演员,哪怕借位也不允许潦草应付,片场里两人争红了脸,拍出来也不尽人意,还常常传出主演不和的小道消息。
电影上市后,影评界许多交情泛泛的人突然力挺他的演技,票房却一路走低。
或许这就是征兆了。
网络上骂言不断,女星铁杆粉丝一边感叹女神“鲜花插在牛粪上”一边同仇敌忾,说他拖累女星成“票房毒药”,继而发出“滚圈”的网络游行,指责声铺天盖地而来。
在酒局里他拼命敬酒,也没人再给他一个机会。
去洗手间时他把头埋入灌满水的池子,绝望的感觉在心底沉淀。脖子突然被人拽着提起,他挥着手挣扎,回头对上一张惊怒的脸,“你这是想死吗?!”
是秦逸生。
“滚开!”他挥着手推开秦逸生。
秦逸生游刃有余地欣赏着他狼狈的姿态,原本的惊怒从脸上渐渐退去,古怪的弧度浮上嘴角。
“怎么……被高高抬起又狠狠跌下的滋味怎么样?”
付丞雪咬牙切齿地说:“与你无关。”
“这恨不得咬死我的样子可真丑。”
秦逸生从旁边纸巾盒里抽出几张面巾纸,丢到付丞雪脸上,“擦干净脸,遮遮你那丑样。”
付丞雪冷笑一声,转身就走,秦逸生纠缠不休地拽住中年男人,歪头看着付丞雪眼睛被岁月留下的鱼尾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就你这样,估计倒贴都没人要……不过你要是愿意求饶,我倒是不介意施舍你一个转机。”
秦逸生把一个写好的地址塞进付丞雪的衣服口袋。
“明天我会在家等你。”
付丞雪甩掉秦逸生的手,走出酒店就把纸条撕碎扔进垃圾筒。他的清高或许刻进了骨子里,哪怕是死……也不愿意求饶。
——【叁】——
苏镇雨随后进入卫生间,看着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的俊美青年,说:
“我刚才从走廊的窗户看见他把纸条扔了。”
秦逸生无所谓地耸耸肩,“由不得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人物,就是绑也能绑过去。”
苏镇雨目光一闪,状似不经意地说:“一个毁容的老男人,你对他这么在意干嘛!”
秦逸生慢慢回过头来,目光紧紧地盯住苏镇雨,语气轻飘飘地责问:
“你是说谁呢?”
苏镇雨浑身一颤,垂下头,眼中闪过嫉妒,语气却很老实:“我口误,你别介意。”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恢复常态,走上前给高挑的男人整理歪掉的衣领,“你说你也真是奇怪,别人多说一句都要生气……自己还使劲欺负人家。”
秦逸生挥掉苏镇雨的手,转身出门,边走边说:
“那不一样……驯养野生的动物,总要先打怕了,才会乖乖听话。”
——【肆】——
回到包间,陆绅正坐在窗边捻灭一根烟。
听到他的脚步声抬头:“解决了?”
秦逸生露出愉悦的笑容:“快了。”
陆绅板着脸点头,常年发布施令的脸上看不出想法,正要抽出第二根烟点燃。秦逸生伸手挡住,对陆绅说,“戒烟吧……他对尼古丁过敏。”
陆绅眸中剧烈晃动一下,最终归于沉凝,语气低沉而压抑地说:“即使你是我的儿子……我也不希望你拿这件事开玩笑。”
秦逸生看着陆绅颤抖的手,笑得分外温驯。
“没骗你……他会回到我们身边的。”
转头看向窗外,付丞雪摇摇晃晃的身影已经快要从路上消失,秦逸生露出舒心的笑容。他之前和付丞雪拍《花样》外景时住在山区,所有演员都住在民居,哪怕是他这个地位也要和人合住,他特意找场务把付丞雪调入他的房间,却没想到会在付丞雪的行李中发现一枚金戒。
如果不是在内环发现lgq三个字母,他也不会发现这个天大的秘密。
别人或许不知道陆绅改过名,他从小被陆绅收养却对陆绅的过去一清二楚,包括那个“早夭”的孩子。他这次拜托陆绅帮他打压付丞雪,也是凭借知道陆绅亲子的消息交换的,要不然这个公私分明的男人才不会帮他做出如此有违常理的行为。
旁边陆绅似乎厌烦了待在包厢,秦逸生抬头看见陆绅正拿起桌上的钱夹,低头冲他说:
“我先回了。”
“你回吧……找个代驾,别自己开车,省得撞到人。”
陆绅今晚喝了太多,这会儿酒劲正好上来,晕乎乎地挥手,也没注意秦逸生的话,随口说着,“行了!我走了,最晚明天,你必须把他找出来。”
秦逸生扬扬嘴角:“最晚明天。”
——【伍】——
陆绅最终还是没有找代驾。
这或许是他人生中除了早年没有带着亲子一起北漂之外,唯二悔恨的事情……恨到半夜梦游都能自己把自己掐死的程度。
轮胎摩擦地面撞击重物的声音划破黑夜。
冬天的雪花从空中飘落,如停尸间苍白的裹尸布逐渐覆盖住地上的尸体,夜猫尖利的叫声把陆绅从酒醉中惊醒,就对上中年男人逐渐闭上的双眼,那双决绝凶戾的眼逐渐涣散,陆绅认出了死者,是付丞雪,最近被养子借势打压的人。
——有一瞬,那双眼流露的恨意让他浑身发颤,不是害怕,而是血液澎湃的那种颤栗。
他撞死人了。
这是陆绅脑中的第一个想法。
撞就撞了……又能怎样?
陆绅嘴角缓缓扯开无所谓的笑容,打电话给处理事故的助手交待两句,踩下油门径直开走。
靠近了才发现地上还有只灰猫没跑,路过尸体时乍然跳起,猛地落上车头,碧绿猫眼在月光雪色中明亮惊悚,隔着玻璃与陆绅阴沉对视。陆绅胆量惊人,不慌不忙地炫出车技,一个降龙摆尾甩掉小猫后潇洒离去,后视镜里,灰猫回头张望尸体又眺望车尾,犹豫着并未追来,注视车尾的视线空洞执拗。
陆绅笑容轻谩地从逐渐缩小的猫影上收回视线,嘴角的弧度凉薄寡情……一只畜生而已,还能去告他不成?
作为在圈内摸爬滚打几十年的神级导演,有钱有势有人脉,撞死个毫无背景的北漂小人物,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陆】——
不久后,又一辆车驶过街道,撞到一坨雪,停下了车。
“路中央哪儿来的雪块啊?”司机嘟嘟囔囔下车,手在雪上一扒拉,底下赫然露出冰凉的尸体,惊得跌在地上,“宫宫宫……宫少——!”
司机惊叫着,一位一身白衣的英俊混血中年男人随后走下车,皱眉看着尸体,对司机说:
“报警。”
司机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打了电话,等了一会儿还没人来,摸摸胳膊,总感觉这地段阴沉沉着实渗人,抬头对宫少说,“宫宫少,咱咱们先走吧,反正一会儿警察就到了。”
宫戚走到尸体边,隔着手套抹掉尸体脸上的雪花,眉头又狠狠一皱,“搬车上吧。”
司机吓得差点腿软,语气都开始变调:“搬搬搬车上?!这可是尸体啊宫少——!!!老爷要知道你在他的车上放尸体又该气得中风了!!!”
宫戚眼神冰冷地看向司机,唇瓣一掀,只吐出一个字:
“搬。”
司机的反应就是连连后退,由于太过害怕,还不小心摔在地上,嘴里怪叫着:“我我我不敢呐宫少!”
宫戚看看暴尸街上的付丞雪,又看看带着手套的手,和一身洁白的西装,洁癖作祟地踌躇很久,才终于伸出手臂,亲自把尸体打横抱起,往后车门走。
司机惊得跑过来:“宫少您哪能碰这些肮脏东西呢,还不快放下!”
宫戚回头,目光不悦地看着司机:“死者为大。”
意识到口误的司机捂了下嘴,还是连连摇头,“那也不用劳烦您亲自动手啊!”
宫戚把尸体往司机方向一送:“你来。”
司机又一溜烟跑远,不再说话。
等司机再走进轿车,宫戚已经拿手帕给尸体擦干净脸,司机这才认出是最近网络闹得风风雨雨的男主角,“宫少,这不是你前一阵说要签下的小明星吗?这自杀的时间可真不巧,要是再晚上几天,说不定就翻身了……我看您找人写的那部《路乞》也是白写了,唉~”
——【柒】——
隔日,各大报刊电视都登出了“圈内老人遭遇冷藏,心灰意冷撞车自杀”的新闻,陆绅一脸惋惜地调着台,听见玄关传来声音,浑身一震,语气有点不稳又带些斥责地边抬头边说:“怎么回来这么晚,人带来了么?”
没有听见回答,倒看见秦逸生惨白如纸的脸。
——像被抽走魂一样。
“他死了……”
“谁?”陆绅眉头一跳,从沙发上站起来,靠近秦逸生后才发现俊美的男人手里握着付丞雪死亡的报纸,心头一松,手却不知为何仍然颤着。
“死就死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还是先把宝儿给我找出来。”
秦逸生抬头,对着陆绅露出阴阳怪气的笑容,轻飘飘地说:
“你儿子死了。”
那声音轻得像要飘走,陆绅却不知为何反而听得一清二楚,真真切切,脸上肌肉紧绷,目光阴沉地看着秦逸生。
“我现在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我觉得你并不会想看见我发火的样子。”
秦逸生却好像没有听清陆绅的声音,低声喃着:“他……死了。”
陆绅被秦逸生似哭似笑的古怪样子惊住,语气略微缓和地说:“你是不是喝过头了……我先去叫医生,宝儿的事情等你酒醒了再说。”
“……爸,我不相信他会自杀,他那种人,哪怕到了世界末日了也可以一个人孤独地活下去,怎么可能会自杀?这太可笑了……一定是有人杀了他。”秦逸生喃喃着抬头,卧蚕眼像是淬了毒一样,明亮得吓人,好似蛇女美杜莎,带着致命的美态,冲陆绅轻轻地说:“爸,我们一起找出凶手,替他报仇。”
陆绅眉头又是一跳:“你说替谁报仇?!”
秦逸生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举起手里的报纸:“他啊……付丞雪,你儿子啊。”
陆绅心头一震,像是被巨钟连连敲击,耳中脑中都在嗡嗡作响,揪住秦逸生的衣服厉声喝道:
“你说谁?谁是我儿子?!”
秦逸生却自顾摇头低喃,好像没听到他的声音,细细念着,声音渗人:
“会是谁……苏镇雨……汪鸣海……还是别人……要让我找出来,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捌】——
宫戚在帮付丞雪入殓时,发现遗物中有一封书信。
上面写着:
〖不论你是谁,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如果我已与世长辞,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完全陌生的人做完成人生最后一件事……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如果你相信人有轮回转世,我唯一能付出的回报,就是把来生许诺给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把我的骨灰和他的葬在一起。〗
宫戚按照遗书里的指示,找到了放在床底的骨灰坛。
宫戚不知道死去的付丞雪和这个骨灰坛里的人发生过什么故事……想必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好结局,但看到一个人思念另一个人到了日日相伴,生死不离的疯魔程度,不论两人生时有多少遗憾,爱情却变成永恒。
当一切尘埃落定,宫戚站在付丞雪的墓碑前,说:
“在你生时,你我并无交集……如果真想报答我,来生就签到我的手下……没能捧红你,这点稍微让人遗憾。”
临走时,宫戚又看一眼墓碑,上面写着一句遗言里要求的话:
〖付丞雪和他的挚爱同眠于此。〗
对于只有商业联姻,从小到大按部就班地走在规定好的道路上的宫戚来说,这种死同穴的感情多少让他产生点触动。
或者,可以说是羡慕。
第71章:
这世上难以预料又飞流急转的事很多。
像是感情的来处,与感情的归处。
付丞雪从未想过,原来爱一个人,也会成为必须分开的理由。
周一恢复上学,进入了期末备考阶段。
放学后登记外宿,付丞雪面色冷静没让任何人看出异常,回到萍雀村,李宅空无一人。
李律的书架是空的,衣柜是空的,连床上用品都被收拾起来装箱搁置,桌上罩着报纸,墙脚地板都大扫除过,看来打算离开很久。
放在桌上的手机里有一条短信,是之前收到的:
【我在打包行李,要去西藏。】
把电视调到西北台的夜间新闻。
“……自上任红帽活佛圆寂,新藏区领导人钱权施压,让其侄继任活佛遭拒,暗地策划绑架新生活佛,月前遭到信徒检举,拒捕后逃亡国外……继任活佛已于前日找到,送往佛学院深造,待成人礼举行继任大典。”
字正腔圆的主持音从音响传来。
明明每个字都懂,放在一起却有些不明白,虽然之前已经有所猜测。
付丞雪面沉如水,给李律发了短信。
【你在哪?】
收到空白回件。
【说话?】
连回件都无。
付丞雪焦躁地从凳子上站起,绕着屋子踱步,却突然发现很冷,关紧窗户,去倒了杯热水抱在怀里,稍微稳住心神坐了回去,掏出手机。
牙齿咬住手指关节,有那么一刻冲动,想不管不顾发出质问:
你到底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甚至不求在一起,只希望能时时刻刻看到那人的身影。
怎么就会这么难?
短信叮咚一响,是李律的。
【……我在枕下放了三本书,读书我比较喜欢划上重点,便于理解,硬皮那本在第5页,装订本在20页,软皮书在24页。】
付丞雪一头雾水地掏出枕下的书。
线装的《因果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