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眼前只有迷雾，走到哪里算哪，根本辨不出方向，东南西北都长得一样，他就让兴趣成为他的指南针，带他走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里明显还是在雪花村中间，周围是一样的白色的房子，但是看不到人，也看不清道路。
他有些茫然地朝着一座房子走了过去，发现房门紧闭，里面没有声音。恐怖的感觉从心底下升腾上来，吉尔朝后退了几步，心里一个可怕的念头跳了出来：这种迷雾，这种气氛，这不会是一个鬼村吧？
他立即否定了这种念头，安慰自己就算有鬼也应该怕自己，而不是自己怕他们。紧接着，为了确认自己的敌人真身，他小心翼翼地再次走到门前，推了一下门，门发出吱呀一声。
“……”这个时候还是转身离开比较好。
吉尔抑制着飞到天上去的冲动，盯着门一步一步向后退。突然，门啪地一声响了，从里面缓缓被打开。
吉尔整个人都在惊吓的作用下麻木了，呆若木鸡，眼睁睁地看着门里面走出来一个小小萝莉。
小女孩穿着拖鞋和粗布衣，揉了揉眼睛，说道：“谁啊？”
“……”吉尔恨不得把刚才几秒钟扔到垃圾桶里，碾碎后喂狗。他一张脸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僵硬地看着对方。
小女孩揉完眼睛，睁大它们仔细看了看面前的人，立即变得一脸惊喜：“哎，是冒险队的大哥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带你回去！”
太好了，不用跟对方坦白自己迷路的事实了。吉尔松了一口气，默默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说道：“谢谢你了。”
“没关系，你们本来就是帮我们来的。不是这里的人，在大雾天的确很容易迷路，像我们已经熟悉啦。”小女孩穿着拖鞋，走一步拖一声，没用几分钟就把他带到了之前住宿的房子前，然后笑着冲他招手，“就是这里，再见，大哥哥。”
吉尔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迷雾之中。
黛奇正好在这个时候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他惊奇地说道：“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刚才出去转了一圈。”吉尔言简意赅地说道，同时走进了房子，“都醒了么？”
“正在吃饭呢。你可得快点，别拖了我们大家的后腿。”黛奇不冷不热地说道。
吉尔早就知道小队里的人多少对他有点敌意，尤其是这个魔法师黛奇。不过，这种程度的觉悟他早就有了，因此不以为意，径直走进了供应饭食的小屋，在桌子旁边找了一个位置，兀自坐了下来。
“你来晚了。”
说这句话的是凯文，他手上转着餐叉，朝着吉尔阴晴不定地一笑，说道：“你知道我们今天要早出发么？”
“……”吉尔三口两口吃掉了一个面包，和着水吞下了肚子，然后又拿起了两个面包，朝着凯文说，“我吃完了，走吧。”
“……不用着急，你慢慢吃吧。”凯文似乎不忍直视他的样子，站起来拿了一块面包往外面走，在门口漫不经心地留下了一句话，“一个真正的骑士也应当是一个纯粹的贵族。而一个纯粹的贵族，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应该丢弃礼仪。”
是这样没错，但是以前的魔法师，现在的菜鸟弓箭手吉尔怎么也不会是一个真正的骑士吧。
吉尔这样想着，小口小口地吃东西。嗨，有时间的话，谁会乐意狼吞虎咽呢？
用餐完毕之后，村长亲自带着小队的成员前往迷宫。顺着田埂，他们一行人迅速前行。随着他们越发接近迷宫，本来在阳光下已经变得隐隐约约的雾气重新浓郁起来，天空和大地都不甚清晰，一行人手拉着手，免得任何一人走丢。
走到田野的尽头，村长停住了脚步，朝着他们说道：“就在这里了。”
面前的雾气浓重，任何人都无法看穿，更不用说弄清其中有什么存在。
“前面的路，哪怕是我们也不认识。没有雾的时候，那只是一大片空地而已，但是现在，没有人知道那里有什么。村子的命运，就寄托在各位身上了。拜托了！”村长又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带着村人原路返回。
现在，辉耀之剑小队的成员就这样被留在了四面无光的大雾中。
艾芙雅拿出了红色颜料，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好了，走吧。”
“我们待会儿会用这个来记录我们的路途。但是除此之外，还要亲手把路线图画下来，你们有人比较擅长辨别方位么？”吉尔问道。
众人都摇了摇头。
“……”吉尔的汗一下子就滴下来了。这种迷雾迷宫没有什么可怕的，但这件事情的前提是队伍里有一个擅长辨别方向的人！如果没有这个人，在原地转一百圈，也可能以为自己在向前！
安瑞拉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身边浮起一道金色的光，朝着迷雾放射出去。然而，这本应该轻易驱除雾气的光芒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丝毫回响。
“真的没用呢。”安瑞拉愉快地说道，发出悦耳的笑声。
未来的红衣主教大人，就算你露出那样的表情，也掩盖不了你的失败。
吉尔咳嗽一声，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么？黛奇？安瑞拉？西格尔？巴尼？”
问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他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可以试试。以前我杀人的时候，从来没迷过路。”
他的声音嘶哑而绵长，在雾气中像是一个不纯熟的杀人狂用钝锯子在人身上来回拉，让人心慌又折磨。
像吉尔这种怕鬼的人，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道：“没问题么？”
“哈哈……你不相信我么？”巴尼显然理解错了对方的动作，身体仍然缩得如同干尸，话语却咄咄逼人，细长的眼睛看着吉尔，像是蛇用它冰冷分叉的信子舔着猎物。强大阴冷的气息从他干瘪的壳子中泄露出一分，却已经足够冰冷整个白天。
吉尔身体僵硬，对现在的处境有点茫然。不过，无论心里怎么想，他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冷淡又不耐地说道：“你做得到，我就相信你。”他有点庆幸，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只看脸和听声音。除了这两样之外，他全身都在表达一件事情：怕！
巴尼默默地看着他，似乎并不能满意这个答案。
就在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加紧张的时候，队长凯文殿下终于开口了：“巴尼，既然你做得到，那就做吧。不要让我们所有人为难。”
像是一道光驱散了黑暗，巴尼重新把气息锁进了壳子里。吉尔浑身松弛下来，用他自己的方式投给凯文一个感激的眼神，没人看见。
食物链真是神奇，凯文站在世界的顶端，却是自己的手下败将。这种在王者之上的感受如此美好，以至于压过了一切鲜花着锦和烈火烹油，如同一把利剑刺入了他的生命。尽管那段记忆伴随着手臂折断的痛楚，却仍能成为他一生之中最珍贵的几个回忆之一，和飞翔的凯瑟琳小姐一起，被放在记忆高塔最顶端的房间，被他当做珍宝擦拭和重温。
可是你看着太阳，太阳却看着太多人。
凯文确认了所有流程，命令众人即刻启程。
31、雪云的迷雾（二）
众人不知道在迷雾之中走了多久，却一无所获。面前的迷雾无穷无尽，周围的景色一成不变。如果不是在地上做了标记，吉尔都要怀疑他们是在绕圈。
“我们走了很久了吧……”西格尔第一个扛不住，底气很不足地提出了异议，“会不会我们一直在绕圈，但是有人在我们身后一路擦掉了标记？”
一阵冷风吹过，吉尔忍不住紧了紧衣服。哎呀，天越来越冷了……
“不可能，如果有这样一个人，我不可能发现不了。”凯文皱着眉头挥了挥手，把冷气挥走。
“唔，真的是这样么？”安瑞拉提出了异议，“如果是迷宫的力量做到的，就算是你也察觉不了吧。”
凯文冷笑一下，按住了吉尔，道：“你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近距离感受过我的力量的人。你告诉他们，我能不能够察觉？”
这个时候当然要回答能！但是仔细想想，对方的力量深不可测，虽然速度比不过他，但是单纯的力量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状态。而且，他最后的胜利是借助了精灵的力量，也未尝不是对方的手下留情。毕竟，不死不休对于两人来说都不是理想的结局。自己能够撼动迷宫，对方当然也没问题。所以这个问题从实际上来回答，也应该是能！
他老老实实回答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力量和察觉能力根本没有直接关系！
凯文满意地转身，把吉尔的答案当成神谕一样传达了下去：“我当然能够察觉！我们背后没有人在跟随，你们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别人虽然不一定相信吉尔的话，但是一定不会反驳凯文的话。而且据吉尔观察，他们对小王子的每句话深信不疑。
相信归相信，他们还是走不出浓雾。
谁都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凯文吩咐大家停下来休息，吃吃东西，想想办法。吉尔于是放下包裹，从里面拿出简单的食物，递给大家享用。
东西是吃了，但是办法迟迟没有想出来。
吉尔和艾芙雅两人跑到迷雾里，开了一个隔音墙，在一起商议，偷偷说是不是要寻求帮助。
“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根本就走不到核心。”吉尔坚持道。尽管有凯文殿下这样的大杀器，也没有自带走迷宫这样的技能。
艾芙雅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不可能，我们有规定的，不可以主动寻求帮助。他们如果觉得我们需要帮助，会有动作的。你还算是职业的嘛？对了，你本来就不是职业的。”
“……”他竟然无法反驳。
“好啦，我知道哥哥你是魔法师，体力很差。但是没有办法，这是我们的工作，再坚持走一会儿吧，很快就会有转机了，他们不可能让我们一整天都这样走下去的。”
等等，被萝莉妹妹说体力差简直不能忍！
艾芙雅冲他做了一个鬼脸，恰到好处地跳出了隔音墙的范围，朝着众人跑过去了。她跑得轻快又庆幸，活像是又一次逃离了面目可憎的哥哥的魔爪。这个简单的伎俩她从小用到大，从父母到瑞秋再到威帝，从来没有人怀疑过。
心累。
凯文对艾芙雅印象很差，对她的所有动作话语通通抱有着怀疑态度。他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朝着吉尔走过来，问道：“你们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没有办法。”吉尔摇了摇头。
“没有办法？”凯文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是一个资深的冒险者吧。这种新手级别的迷宫你都没有办法，你打算怎么破解更高级别的迷宫？没有方向感，不懂得怎么离开迷雾，你活到现在是个奇迹。”
被困在这座迷雾迷宫中，凯文承受的压力也不小。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王子终于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这是“锻炼”的本意，却不能是他原谅自己的理由。比起对资深冒险者的责怪，他责怪更多的是他自己。可是……迁怒是人的本能。
吉尔理解他这种心情，更因为不在无知之幕之下而从容。他对自己充满了自信，却并不能把这种自信传染给小王子。
所以，他最后说的话是这样一句：“大不了也就是死在这里。”他说完笑了，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请放心吧，殿下，我会保护你到最后一刻。”然后迷宫管理人员就会把他们所有人一起救出去了。没有任何一个人——除了虚拟的吉格莱——会死在这个地方。
“……”凯文被彻底地震撼了。他阅人无数，自负不会看错任何一个人。面前的男人说话没有半分虚情假意，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砸在他的心上。
就算签下了契约，他也不相信有任何一个人会为别人付出自己的生命。艾芙雅与他一同在此，她的家人在冒险镇安稳度日，他没有任何理由为了他或者他的钱舍生忘死。可是最后，或许这所有人中，愿意为自己死去的人只有这个临时骑士一人而已。
他是为了什么呢？为了骑士的荣誉？不可能，虽然自己一直称他为骑士，但实际上两人都心知肚明，吉尔其实对于所谓的骑士精神不是很在意。为了钱？这难道还比吉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么？他的骑士不是这样看轻自己的人。因为出不去，和艾芙雅殉情？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以全力保护另一个人的方式完成与情人的殉情吧。
那么还能够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名利情都重要的？
艾芙雅种下的种子，冒出了嫩芽。但是这片土地，还并没有得到这个消息。
凯文没有理出头绪，便匆匆把这个想法扔到一边，但也没有了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趣。他应了一声，转过头朝着前方看去。他眯了眯眼睛，忽然说道：“那前面是不是有东西？”
吉尔抬头朝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的确看见有几个黑影朝着这里冲了过来。那些黑影有细长的腿，头颅很小，一步一步，轻快又坚定地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戒备！”凯文叫了一声，手按在剑柄上。
吉尔迅速从背上拿下弓，朝着那里射了一箭。黑影朝左边一闪，正好吉尔的另一只箭到达，戳在黑影上。一箭命中，黑影突兀地跳了一下，随即倒地不起，从他倒地的地方生出一阵浓烟，然后黑影就这样消失无踪了。
凯文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朝着西格尔说道：“你去查看一下，它怎么会就这么消失了？”
“不用。”吉尔出言拦住了他，“不必了，它已经死了。”
“刚才的事情很反常，去看一看比较好。西格尔！”
“等等！”吉尔脸上闪过一丝无奈，艰难地说，“不必了……他们肯定已经死了，在冒险村，这就是怪物死去的方法。”
西格尔已经探查过了那个地方，回复道：“表哥，什么都没有。”
凯文下意识地反驳他：“这不可能！”
没有鲜血，没有气绝，谁能相信这就是死亡？这可不是魔术戏法！一阵白烟过后，怪物消失算什么？
“迷宫本来就是反常识的。”吉尔深吸一口气，开启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模式，“领主虽然能够制造出迷宫，但也没有道理能够在几十年之间重新将怪物的数量恢复到现在这么多，不是么？那么到底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怪物呢？”
众人果然被这个问题难住了，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怪物！不，应该说中间有一小部分是真正的怪物，但是更多的是徘徊在这片土地上的怪物的魂魄，被迷宫重新召唤到了我们的面前，与我们战斗。当他们死去，就会化为土地的一部分，在烟雾中消失。”吉尔神色肃穆，“但是如果把他们当做没有战斗力的幻象对待，那可会吃大亏啊！”
吉尔一张冷淡的面瘫脸，虽然初见不太让人喜欢，但是相处久了，就会让人觉得无比可靠。在他这张八风不动的脸前，一切言语都变得着实可信，不必置疑。众人点着头，纷纷说道：“果然，果然！怪不得，怪不得！”
吉尔面对着这群菜鸟冒险者敬仰的眼神，忍不住有点飘飘然……
实际上，在被砍杀的瞬间，怪物们扔出了烟雾弹，然后跳进了地上出现的洞，进入地道——退场了。冒险村为怪物们提供住处和食物，而怪物们则配合冒险村维持冒险游戏的假象。两者合作的基础是平等，绝不是以任何一方的牺牲为前提的。再说了，像是怪物这种珍稀动物怎么能一次性消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