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一瞬间,安简觉得他快要哭出来了。情不自禁地揽过他的肩膀,搂住他,不带任何情色意味的耳鬓厮磨,仅仅是因为他想要安慰与温存。
“别这样,我不逼你。”这样的话脱口而出。
“你还真有脸说!我都被你逼得退无可退差点就去跳楼了!”方云深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软弱退缩不是他的表达方式,可在面对安简的时候,他又没有任何强势的资本。可怕的现实,讨厌的感觉,让他变成一个奇怪的人,说话和做事一点也不像曾经的那个天之骄子。
安简任由他拳打脚踢,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他觉得自己恐怕是生来就有点犯贱的因子,还就喜欢方云深这样扑腾闹人。虽然确实不太理解方云深的小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表现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而且他好像更接近他一点了,那些被他深藏的东西隐隐约约就在前方,他好像就要抓到了。这让他越加兴奋,恨不得立即冲过去,哪里还停得下来?
付诸行动的那一瞬间安简确实是真诚的,当然也有些冲动欠考虑,没办法,他习惯了撩拨人,简直比饮食作息习惯还难改。
现在既然方云深明确了态度,便再也不提同居的事情,他也知道方云深不可能答应,至少不可能怎么快答应。要是这么传统、规矩、实心眼儿的孩子真能干出这么出格的事情,他也只能承认自己确实看走眼了。可事实上,方云深永远也不会让他失望。
“别这么说。我不逼你,真的,也别逼我好吗?我没法放手,至少现在不行,你知道的。方云深,别那么狠心,别让我可怜兮兮的像个失恋的老男人一样。”安简的表情沉痛得近乎夸张。
人实在是一个太过精密复杂又难以理解的综合体,方云深明明难过得要死,还是被安简的俏皮话给逗乐了,明明知道他演过头了,可还是感到一束阳光突破厚重的乌云落了下来,竟然觉得些许轻松。
他老吗?不老,真的,一点也不老。他几乎拥有一切,不论对谁都是手到擒来,只要他愿意,连方云深都差点沦陷。但是,他们真的不可能。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其实此刻安简想告诉他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活着,干嘛总执着于自己会失去什么,裹足不前?
放开这个拥有神奇魅力的小子,安简坐回桌子的对面,像是在对付谈判对手:“我需要时间来放手,你应该也同样需要时间来抹去我的痕迹。所以,别这么快说到此为止。”
“你现在无处可去吧?暂时在这里落脚怎么样?钥匙我放在这儿,你可以选择拿还是不拿,不拿也没关系,我说过我不会逼你的。如果拿了也不用有负担,我没想包养你,就当我是帮你的一个小忙,你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地盘,休息、学习、画画什么的,只要不违法乱纪,怎么样都行。别担心,我又不会监禁你,就住一晚也行,一两天也行,几个月也行,如果你想,随时可以走。”
安简像个蛊惑人出卖灵魂的恶魔,一样一样的往外抛出诱人至极的条件。他是难得好耐心,方云深这小孩儿敏感得像只蜗牛,一点惊扰都能让他缩回壳里,虽然那层壳也薄得不堪一击。所以他都没敢提上床的事儿,就想着等这小子上钩了再灵活操作。在茫茫人海中,碰上一个值得自己这么费心思的,真是不容易啊。
方云深沉默,他需要时间来消化他的意思,不是不心动,但在作出决定之前还要小心提防他设下的陷阱。
安简大度地再退一步:“别急着做决定,慢慢考虑,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不过决定了就不许反悔。”
方云深最终还是没拿那把钥匙。
安简站在门口对着穿衣镜整理仪容,其实一直在偷偷观望他的反应,领带都差点系歪了。眼看那小子跟个没事人似的拎了包出来,蹲下穿球鞋,T恤很合身,一弯腰露出一小片肌肤,深蓝色低腰牛仔裤把臀部和双腿的包得刚刚好,尤其是这个姿势,那曲线简直勾魂摄魄。看着挺普通的一条裤子穿在他身上就是比别人多出几分味道来,安简简直佩服死自己的眼光了——衣服挑得好,人挑得更好。
背后那两道灼热的目光让方云深很不舒服,跟随时随地会被扒光了被逼就范似的。他三下两下收拾停当来到门边,才转过身静默的看着安简。
两人一起等电梯下楼,安简问方云深去什么地方。
方云深说:“回学校。”
“我送你?”
“不用了。”
“别客气,我顺路。”
“真不用了。”
“别这么别扭。我说过我需要一段时间,你也需要。”
电梯间空间狭小,安简一靠近,方云深就觉得压抑,跟站在巨像脚底下的蚂蚁似的。
“真的不必麻烦。”电梯门开了,方云深逃似的走了进去。
“那你今晚上准备住哪儿?你爷爷没这么快回来吧?”安简紧随其后。
“呃,还没想好。不过你不用操心,我自然有办法的。”意思就是我去睡大街睡桥洞也不要你管。
电梯里空间更小,安简觉得憋气,烦躁的扒拉着头发。看着站在角落的方云深那副无辜的小样儿,突然又笑了。
方云深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你很怕我。”
“没有。”
“有。”安简逼近一步。
“没有!”方云深的情绪激动起来。真是的,他凭什么?凭什么破坏他的生活?左右他的情绪?凭什么非要他配合他的步调?凭什么!
安简的笑容加深了,指着光可鉴人的金属壁说:“你自己看看你这副炸毛的样子。”真是好玩死了。
方云深偏开了视线,咬着下唇死撑的模样让人想立即吻上去。他当然知道自己又一次失态了,可也不是第一次了是吗?如果安简要的就是他这样的状态,他也应该满意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一次又一次的戏弄,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安简从口袋里拿出那把被方云深拒绝的钥匙,直接塞进他的牛仔裤后袋里:“我得出一趟差,大概一周左右不在B市,如果到时候你爷爷还没回来,再说,反正这一周时间你别去睡大街。”
叮的一声脆响,电梯到达负一层停车场——方云深刚才太着急了太不在状态了,都没按自己要达到的一层按钮。
安简大踏步走出去,回身按着电梯门,说:“来吧,我送你回学校。”
一段时间不管不问,一段时间密集攻势,这好像已经成为他们之间固定的相处模式。
安简曾经是名军人,现在又是名成功的商人,他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自己的目的,比如说现在,他就非要在自己不在的时间内把方云深困住。没脸没皮不屈不挠,十八般武艺使出,还真就让他得逞了。
方云深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遇上这么个人。
说是出差,其实就是玩乐。
安简有的是酒肉朋友,闲得发霉,鲜有干好事的时候。前段时间安简太过沉寂,太过反常,猜什么的都有,安简懒得解释,越是藏得深越是让人认定了有猫腻,立即有人出了个主意,召集一干人马浩浩荡荡出去玩,其实是专门给安简设的套。
白天无非就是吃喝玩乐,没什么新鲜玩意儿,基本上都有伴儿,就安简一个形单影只,立即有左拥右抱的要与他分享齐人之福。安简笑着拒绝了,说君子不夺人所好。
第一天晚上,还没回房呢,就有人笑得贼兮兮的往安简裤兜里塞套子。
安简靠在吧台上,已经有了微微的醉意,摇着酒杯斜眼瞪那人:“干嘛干嘛?”
都是在外面玩的,安简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上个月,一哥们儿新婚,蜜月还没过完呢,就被他们劫出来开房。找好了人,付好了钱,套子、药片、道具什么的准备得要多齐全有多齐全,就差装微型摄像头了。当事人皱着眉头一边骂一边享受得不行——玩嘛!
其实这次他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只是风水轮流转,这股歪风邪气向来是转不到安简头上的,除非——
安简不动声色扫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远处的沙发上,眉毛一挑,果然是他,大喊:“官乐你个王八羔子,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那个叫官乐的应声大笑,松开了怀里的人,走过来拍他的肩膀:“天高皇帝远,你就痛快玩吧!有哥哥罩着你~”
安简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挪开搭在肩上那只爪子,回了一句:“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啊?”
出来玩还得被家里的老太爷、老婆遥控着这种顾虑安简是从来没有的。可他也没法跟这群社会败类解释清楚真相,一说肯定有人起哄要他把人带出来,且不说带不带得出来的问题,就方云深那纯样,再看看眼前这群魔乱舞妖孽横生的场面,他才不乐意送羊入虎口呢。
官乐抬腕看看表,又来拍安简的肩膀:“呐,哥哥给你挑的绝对是最顶尖的,包你满意。春宵一刻值千金,别让人姑娘等久了。”
混在一起久了,各自的口味早已不是秘密,安简当然不会怀疑官乐的眼光——这厮是出了名的难伺候,能过得了他的关,自然是极品中的极品。但说实话,这一次,安简的兴趣还真是不大。现在一说起办那事,他脑子里想的尽是方云深那小子了,真跟着了魔似的,个中滋味他自己都说不清,更别不要说跟别人解释了。
一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原本躺在床上的人腾地一下坐起来了。
室内光线昏暗,安简都没看清楚是胖是瘦,把钱夹里的现金全部抽出来扔在床头柜上:“行了行了,别紧张,今儿晚上没你什么事儿了。但别急着走,睡沙发,明天一早再出去。——要是有人问,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不等那姑娘点头,安简扔下一个背影,进了浴室。
一夜无梦,睡到十点多才醒,人已经走了,安简洗漱完毕换好衣服下楼吃早点。
餐厅里,官乐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张报纸拉开遮住了脸,但就是一个寻常的背影也有奇高的回头率。
安简端着盘子走过去,出于礼貌打了个招呼。
官乐突然把报纸一放,满脸恼怒:“不给面子是吧?”
安简在他对面坐下,特无辜的说:“没有啊。”
官乐冷笑着慢条斯理的整理报纸,说:“甲醇。”
空气温度骤降。
从小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几十年的革命友谊,熟得都快烂了。这人要真是发起飙来,安简自认是不太顶得住的。陪着笑说:“真没有,你别多心。”
官乐把手里的报纸往桌上一拍,做包青天状:“老实交代!不然狗头铡伺候!”
对他,安简其实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但也只捡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说。
官乐听得两眼放光,身子探过桌子来问:“究竟是哪路神仙?能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本事不小啊!不行,我一定要见识见识!”
安简求饶:“别!我这还没到手呢,千万别给我吓跑了!”
官乐笑得不怀好意:“真好意思说,追个人都追不到。安简,你这样可不行啊,得重振雄风啊!”
他那双眼珠子一转,安简就知道没好事,果然,当天晚上,房间里又多出来一个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的年轻男孩儿。
安简真是哭笑不得,再这么下去恐怕官乐那厮就该在他酒杯子里下药了。得,他认输还不成吗?一拍大腿,坐下来,问:“是第一次吗?”
第三天上午,仍是十点,安简与官乐在一楼餐厅再度碰头。
“如何,哥哥眼光不错吧?”官乐的拇指擦着嘴唇,眯起眼睛笑,狭长的眼角直飞入鬓角。
他比安简还大两岁,可是生得面嫩,说他是街面上混的小痞子也有人信。言行举止也不像个正经人,什么猥琐什么膈应人来什么。安简从前跟他是一路货色不觉得,现在只想抽他,不过再不爽也不能撕破脸——圈子就那么点大,人就那么几个,关系盘根错节,剪不断理还乱。远的不说,就说安明跟官家大小姐的那一纸婚书,安简跟官乐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姻亲关系。安简要是有个妹妹,估计就是官乐的人了,可惜他没有,所以官乐最后娶了李家的闺女。
随口应了声“还成”,安简埋头吃东西。
官乐高涨的积极性受到了无情的打击,端起架子,故意说:“满意就好,要不今儿晚上还他?”
安简正喝咖啡呢,被呛了一下,连忙抬起头来瞪他,说:“这就不用了吧?”
只昨儿一晚上就够了,安简问那男孩儿是第一次吗,明明白白地回答说是,还跟他求饶,反应也是有模有样的,真把安简当成第一天出来玩的了,真纯假纯分不清楚。把他给恶心得,跟生吞了只苍蝇似的,都懒得去折腾,只戴着套子做了一次,就让他走了。
以官乐的八卦程度,个中细节早就了如指掌,他问只是因为天生的恶趣味。他现在是越发的好奇那个把安简迷住的妖精了,迫不及待地想要会上一会。
方云深连着混了六天的通宵自习室,没办法,快要期末考试了,医学院牛人如云,要想挣那份奖学金,不拼命是不行的。
最后实在是熬不住了回家睡了一晚上,结果做了一整夜的噩梦,还不如不睡呢。第二天早晨顶着对熊猫眼爬起来,可怜兮兮地给爷爷打电话,问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才回来。
方老说他:“都快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还撒娇?”
方云深索性对着话筒撒娇卖泼说:“我不管我不管,您要是再不回来我就逃课去找您去!”
方老沉吟了一下,问:“又失眠了?要不要我帮你预约心理咨询中心的欧阳,再去看一下?”
方云深跟遭了晴天霹雳似的,定了三秒钟才说:“不用了不用了爷爷我没事我早好了你好好玩爱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别管我!”
吧嗒,电话挂得比闪电还快。
挂了电话,方云深蹲在地上啃了半天指甲,空荡荡的屋子太恐怖了,这个视角让他觉得好像回到才几岁的时候。爸爸妈妈不在了,爷爷忙着事业老不在家,当时学校给配的那个保姆阿姨贪于打麻将,嫌带着他烦,把他一个人锁在家里吧又怕不小心碰倒了热水瓶或是手指头伸进了插座什么的,出了事没法交代,干脆就拿根不到两米长的绳子一端捆住他的腰一端捆在大桌子角上,平时伤着幼儿园还好,一到节假日尤其是寒暑假一整天一整天的总得等到她打完了麻将或是爷爷快回来了小小的方云深才能获得一点自由。没有玩具也没有吃的喝的,唯一的娱乐就是爬凳子,爬上来再跳下去,结果有一回不小心把额头碰伤了,爷爷也没有发现,还被保姆阿姨好一阵数落,从此椅子也被搬走了。方云深到现在还记得,自己靠着桌子腿发呆的时候耳边回响着小伙伴们在门外嬉闹的声音的感觉。虽然保姆阿姨老用如果不乖的话爸爸妈妈的幽灵就会怎么怎么样来吓唬他,可那时候方云深真的觉得如果爸爸妈妈能来把他接走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最严重的一次,爷爷去外地出差。保姆阿姨玩得把他给忘了,偏偏当时又突发高烧,要不是曾钊碰巧过来,方云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现在。
童年的阴影像一件厚重又不透气的灰色披风压在方云深的身上,等他反应过来,猛地跳起来不管不顾地跑出了家门。
这不是出来玩儿,这是折磨,这是酷刑!
安简撑了四天就落跑了,回西峰秀色,好嘛,一丝人气都没有,摇头感慨那小子怎么能倔成这样,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放下行李转身出门,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