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哽咽：“世子……”
“你，下去吧。”允德说道便去看望小王弟。李公公提着那袋子粮食，他不管是手中还是心中都是沉甸甸的。
这样的世道，活着，谈何容易。
兽响炎丑坐在庭院之中看着，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允德回道厢房中抱起瘦弱的王弟逗道：“王弟，笑一个。嘿呵～我是王兄允德。爱新觉罗允德。李公公说你是皇奕，爱新觉罗皇奕。你的名儿，听起来就是个吉祥的。嘿～来，笑一个。”
怀中的小婴儿“咯咯”地笑了起来，看到小王弟的笑容，允德阴郁的心情好转不少。
“呜呜～笑了，笑了。”
短短几日的时间，允德身上便压着万千负担。为了身边的人，为了能够在这世道活下去允德身心一日比一日沉重。眼看小王子再这么下去就会死，允德便想铤而走险前往紫禁城盗取宝物去基督教会换取牛奶。
次日，允德一个人前往紫禁城。八国联军攻破北京城之后，紫禁城遭到洗劫，现在联军慢慢松懈下来，允德多次进出过紫禁城，他凭借着自己熟悉紫禁城的优势悄悄地躲过联军到一嫔妃的厢房中翻箱倒柜找宝物。
这么一番找，允德果然找到了不少宝贝。这些珍珠首饰足够让他拿去给那些贪婪的教会换取牛奶。允德将那些珍珠项链往怀中揣。
忽然，有脚步声前来。允德心下一惊：糟糕，有人来了！
允德慌张地将溜出去——
“站住！”
允德停下脚步，他额头上冒起冷汗，一个德国联军扣着枪对着允德慢慢地走向他。允德咽了咽口水畏缩而卑微恭敬低头：“洋大人。”
“你是什么人！”洋人别扭着京语质问道。手中的枪依旧对着允德没有移开。
允德露出畏惧的表情：“我是伺候皇军大人的清人，今天跟着皇军进宫找财宝。看，我找到了一些宝物，我这就给您。”
说着，允德将怀中的珠宝首饰全部掏出伸到德军面前。德军看眼前这个畏缩胆小的清人不屑地伸出另外一只手将允德手里的珠宝首饰全部收了。
作为八国联军之一的日本人确实在雇佣一些清人做事，眼前这人一看就是那种出卖国家的人。想到这里，德军就更加不屑了。
允德看德军脸上的表情小心翼翼卑躬屈鞠地说道：“我还知道哪里有更多的财宝，洋大人请跟我来。”
德军顶着允德：“嗯～走！”
允德被德军用枪顶着，允德将德军引到一处偏僻的厢房中，允德指着说道：“就这里面，有很多财宝。”
德军看了看，允德指的范围太大，便说道：“哪？”
允德指厢房中的那几个箱子：“看，就前面那几个箱子。”
德军看了看一脸畏惧的允德于是收起枪上前背着允德开启箱子翻找，允德无声无息地将暗藏在袖子中的匕首拿到手中，随即扑上德军将匕首狠狠地刺进德军的脖子！德军惨叫一声撞翻箱子。没有喘息的时间，允德再狠狠地刺几下，将德军刺死。允德看着自己满是血腥的手双瞳放大，他浑身颤抖大声呼吸。
他、他杀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允德吓得跌坐在地上往后退去。德军的血染红了厢房。直到外面传来联军的脚步声，允德跌跌撞撞地拿起德军的枪就往外跑去。
允德逃离紫禁城，逃到北京城的大街上，后面联军的子弹与他擦身而过，允德切身感受到自己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不能死！我绝对不能死！
允德窜进多变复杂的北京胡同之中，忽然允德身体被拉住，他被拉倒一半倒塌的房子中，在允德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嘴巴便被死死地捂住。
“唔——”允德受惊地挣扎。
“别动！”一道低沉的声音警告道。允德心脏砰砰直跳，他停止了挣扎。
直到外面追着他的联军脚步声经过他藏身之地离开之后，那个救了他一把的男人放开捂住他的嘴对他说道：“跟我进来。”
于是允德跌跌撞撞地跟着这个男人进了一个破烂的药堂。
允德一进去便跌倒在地上大口喘气浑身颤抖。
“这里暂时安全了。”那男人说道。
“谢、谢谢。”允德抖着嘴唇说道。
“你怎么会惹得联军追杀你？”
“我、我杀了人。”
男人看允德表情不对劲，情绪很不稳定还于是将浑身颤抖的允德扶着坐到椅子上安慰：“别怕，没事了。”
允德哽咽，表情充满了怨恨：“我恨这些洋人！恨不得喝他们血！吃他们肉！”
那男人回道：“是，洋人犯下弥天大罪。我泱泱华夏总有一天让他们付出代价。只是你一人以双拳对他们的枪支弹药也只是送死。”
允德一阵悲戚，他狠狠地一拳捶在桌子上：“是啊！”
“国不国，百姓之灾。”一道清冷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清亮的铃音响起。
“谁！”允德神经一提。
“走乡药郎，柳青阳。”这时允德才发现这破烂的屋中存在第三者，这走乡药郎一身丝绸长袍，长袍上是不知名的刺绣怪物。他留着大辫子，却没有剃头，是个汉人，额前的刘海下是一张冷峻的脸，那双狐狸似的眼睛看着允德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
他身边放着一药箱子，药箱子上挂着手摇串铃，那铃音便是那手摇串铃发出来的。
救了他的男人说道：“柳青阳是我朋友。我是南方药材商人霍承儒。我来北方收药材却没想到因八国联军入侵北京被困在这里。”
允德软着腿站起来车向霍承儒一鞠感激地说道：“我是允德，多谢霍老板的救命之恩。”
霍承儒上前将允德扶起来：“允德请起。”
“霍老板是我的救命恩人，允德有不情之请。我家中弟弟身体不好，京城大夫不愿出诊，想请霍老板和柳大夫到我府上小住直到联军退去。”允德请求道，他迫切需要一名大夫给王弟看病。虽然这个大夫只是乡野药郎，但是现在他还能上哪去请大夫？
而且，霍承儒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两人无论如何都要请到府上去。
霍承儒向柳青阳道：“青阳，如何？”
柳青阳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好。”
看柳青阳不反对，霍承儒对允德道：“那就打扰了。”
“两位随我来。”
自从八国联军攻破北京城之后，霍承儒和柳青阳便一直躲在北京城之中等待八国联军撤军，但慈禧太后带着皇族和官员逃离让霍承儒对联军撤军的期待没有了。
在无法值得联军撤军的情况之下，他们确实是需要一个安身之所。
而允德的出现为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
允德将柳青阳和霍承儒请回了王府上。
“叮铃铃——”柳青阳背着药箱子，挂在药箱子上的手摇串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在柳青阳踏进王府之后，栓在树下的毛驴看到柳青阳忽然兴奋地叫了起来。而坐在懒洋洋的男人呼出了一口烟：“哎呀呀～柳大夫，又见面了。咱们真是有缘人。看看，连我的小驴儿看到你都高兴得不得了。”
柳青阳轻笑：“您这缘，可不是谁都能担待得起的。”
炎丑露出妖冶的笑容：“柳大夫真是无情之人。”
允德看这两人恍然道：“原来两位认识。”
霍承儒看这轻佻的男人说道：“我倒没听青阳你提起过你。”
炎丑不在意说道：“兽响炎丑，一个畜生看病的大夫。”
柳青阳抬起脚步往前去：“改日，我们再谈。”
炎丑懒懒地说道：“我等着。”
“霍老板、柳大夫请。”
李公公看到允德安然回来但浑身是血吓了一跳，他紧张而担忧地问道：“世子，回来了。怎么浑身都是血！”
世子？竟然是皇亲。
允德说道：“我没事，这两位是我的恩人霍承儒霍老板和柳青阳柳大夫。公公带霍老板去歇歇。”
李公公虽然担心允德，但是却不会忤逆允德：“是。霍老板请随老奴来。”
霍承儒对李公公道：“有劳。”
允德对柳青阳道：“柳大夫请随我为弟弟看看病。”
对于王弟的身子，他是一刻都等不得。
“好。”柳青阳随着允德前往主厢房，主厢房中传来婴儿细细的哭泣声。柳青阳到床边将药箱子从背后放下。允德看着细细地哭着的王弟心里一阵绞痛。
“弟弟早产，自八国联军入京之后便没有喝上一口奶，我眼睁睁看着王弟往鬼门关去啊。”
柳青阳看了一眼只是淡漠地说道：“再迟些，半个月之后便会死。”
第五章：养牛人
允德心中一慌：“求柳大夫救救王弟。”
看着瘦弱毫无所知的王弟，允德心中酸楚。
活在这个可怕的世道，是不幸。死了或许是解脱，但人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小王子他什么都不知道，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允德只想让王弟活下去。怡静王自焚自杀之后，允德身边再无人，如果连王弟都失去，允德感觉自己的内心会慢慢崩塌。
这样，允德只会更加绝望。
小婴儿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这个翻弄自己的走乡药郎，然后露出“咯咯”的笑容，他抱住柳青阳的手中然后将柳青阳的手指塞进嘴巴里，柳青阳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
在最可怕的世道里活着被保护着却什么都不知道。
柳青阳收回自己的手指：“我给他开些药，一日一次。他身子骨还需要调养。你给他找奶娘或羊奶牛奶喂养，不然这王子可扛不住今年的冬天。”
允德感激道：“谢谢柳大夫。”
王弟，我一定要把你养大！
柳青阳道：“世子不必谢我，我和他之间的缘是世子带来。”这是命中注定。
“这缘是王弟的一条命。柳大夫是我和王弟的恩人，允德永生不忘。”允德对着柳青阳感激地一鞠。柳青阳扶起允德：“世子不必多礼。”
允德恭敬道：“谢柳大夫。柳大夫请，我带您去客房。”
“有劳。”
柳青阳给抓药交给允德之后允德便让李公公熬药给小王子喂药。喝了药之后的小王子开始安静的沉睡。允德将小王子交给李公公：“李公公，今晚你照顾好王弟。让下人替我打盆水送到我房里。”
“是。奴才这就去。”李公公抱走小王子之后便吩咐其他小宫女给允德送水来。笑宫女将水送到允德房中便退下。
小宫女带上门之后允德一头扎进水里。
“忘了！忘了！不杀人，我就会死！”
隐忍了一日的恐惧终于在爆发。允德猛地将脸从水里抬起来，透着水，允德看到自己颤抖的双手。这双手在今日杀了人！
“没事，没事。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是你们联军该死！犯我大清，血染京城。我杀你，是你罪有应得”允德跌跌撞撞地摔在床上，黑暗之中，他瞪着血红色的双眼，最终在疲惫之下缓缓地闭上眼睛。
睡梦中，允德睡得极其不安。
血色蔓延了允德的梦境，允德站在皇城之上，眼睁睁地看着京城变成血红的地狱。允德拿起屠刀斩下联军的头颅，鲜血溅湿了允德脸。
最后，所有人都死了……
所有人都死了……
允德站在堆满尸骨的皇城上。这世间，只剩下了他一个活人……
“啊——”从噩梦中惊醒的允德浑身颤抖冷汗淋漓。下一刻，允德双手捂住脸压抑地哭了……
炎丑坐在亲王府的屋檐上听着自己屁股下的厢房中传来了压抑的哭泣声，随即嚎啕大哭。炎丑笑着抽烟。
快到中秋了呢。这百年来，这月亮没有变过。
可人时间，早就已经沧桑。
时间在碾碎这个垂暮王朝。这个王朝之后是另一个王朝的诞生，还是在列强之后，这个国度将不再？没人知道未来。活在这个王朝的子民早就已经心生绝望。
第二天，双眼布满血丝的允德在院子里找到了晒太阳的炎丑。允德上前对着懒洋洋的炎丑说道：“炎丑先生。”
“嗯？”炎丑眯着眼睛懒懒地翻了个身。
“炎丑先生，京中传教士圈养的奶牛病了。我想请先生给看看，将一头奶牛带回来。”允德说道。眯着眼睛晒太阳的炎丑在允德以为他要睡着之后才回了一个“好”字。得到答案的允德心里松了一口气：“谢先生。”
允德离开。
炎丑睁开眼睛，树上的落花落到他的身上。
在一幕，在这乱世之中安静而美好。
今日，又是蓝色的天幕，只是天幕下依旧腥红一片。
次日，允德和炎丑早早地前往基督教堂。允德叮嘱了李公公一些事之后便和炎丑出门。霍承儒看到他们两个离开的背影。
这少年世子，太苦。
次日，炎丑拿了柳青阳的药箱子和换了布衣的允德来到基督教堂前，在基督教堂前，那些目光涣散的幸存者拿着金银珠宝在排着队换吃了。基督教堂的神父收敛着这些人的财宝，将糟糠给了那些人。
无人反抗，麻木不仁。
抽着烟杆，炎丑上前，一名神父拦住炎丑，在交涉中得知他是名给畜生治病的大夫便将人放了进去。
“只要你把那些牛治好了，我们会给你一袋米。”神父带领着炎丑和允德往饲养畜生的院落去。听了他的话，炎丑轻笑没有回答。
而允德，从始至终都沉着一张脸。
神父将他们带到圈养奶牛的院落之中，便让雇来的养牛人看着便离开了。炎丑打开栏栅进去，夏日的京城混着血腥之味再加上这牛圈里的味道刺激着人的口鼻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炎丑吸了一口烟，一口喷出，这空气荡开，那难闻的味道散开不少。
炎丑打看着这些毫无精神地坐在地上的奶牛，炎丑的香烟的味道让它们抬起头晃晃脑袋。炎丑将手中的烟杆一抛落在允德怀中，允德急忙接住。
允德看炎丑给这些病恹恹的奶牛看病。他不知道炎丑能不能治好这些奶牛。如果可以，那么他就可以拿到牛奶。如果不能……他就得另外想办法取得牛奶。
允德悄然打量那个看着他们的养牛人。此人面目凶恶，想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取得牛奶就必须谋算一番。
炎丑伸手拍起一奶牛，奶牛温顺地站起来给炎丑检查。炎丑摸了一把，牛身上的毛沾满一手。这病说大也不大，但对不晓得的人，这病可就大了。
这牛若这样下去，只会消瘦死亡。
炎丑招来看着他们的人：“这牛可是珍贵的，想治好，需要一个法子。”
养牛人问道：“什么法子？你们要把这牛治好了，神父大人会给你们一袋大米。”
炎丑轻声一笑：“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岂能告知于你。”
养牛人脸上一阵青白。随即恶声道：“我看你和那些庸医一样，想来骗神父大人，不想被打死就滚出去。”
允德听了瞪着血红的双眼，压抑而愤怒地说道：“你身为王朝子民却要做女干人成为这洋人的走狗，就不怕这尸骨未寒的百姓爬起来吃你血肉！”
养牛人听了允德话觉得自己在听到了什么笑话。他不屑地说道：“小子！这王朝已经没有了！老佛爷和皇上都跑了！这天下，都是因为你们旗人才变成这样！如果不是你们，我们又怎会遭到屠杀？你们赶紧滚吧，这里容不得你们。想拿吃的，去找金银玉石来和神父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