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配之独家授权(一)——荷尖角焱蕖

作者:荷尖角焱蕖  录入:10-30

齐誩按下暂停,回头听了一次,觉得跟DEMO里差别不大,眉心紧蹙,删掉重来。

“既然知道,就不该再一次……啊,不对,不对。”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过去,他总觉得越是边听边返,越是抓不住语气要领。

他录一次删一次,波形图在屏幕上反复出现,转眼又被选中,删除。

有些CV录音的时候喜欢把所有东西录下来,然后交给导演剪辑,而他则倾向于保留感觉最好的两三遍,其余作废。

“既然——”

句子开头的两个字出口,食指已经提前按下了暂停键。齐誩有点焦躁,自顾自摇摇头,倒回去全部删掉。明明觉得快要到达心目中那个情绪点了,却总是在发出声音的一刹那拐了个弯,偏离方向,越跑越远。

他决定关掉DEMO音频。

抛弃小样里面的印象,推翻重来,从头回忆一遍剧本上的场景,想象自己置身其中。

是的,那是在一个黎明前的凌晨时分,他所经营的夜总会已经曲终人散,停止营业,而他一个人在吧台前喝闷酒。外面是漆黑不见五指的夤夜,室内酒红色的暗灯微微散发出晕眩感,细部音效逐渐涌上来,譬如酒杯里冰块移动的声音,譬如音响中若有若无的爵士乐,譬如影子深处传出来的脚步声。

那个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在一个不该出现的时间,一个不该出现的地点,再次顽固地闯入自己的地盘。

现实中的,以及心理上的,地盘。

自己这时候酒劲上头,双眼迷蒙,心里没有一丝畏惧的意思,只是觉得莫名厌烦。

“你来这里做什么?”

嘴唇轻启,用冷漠的笑容下了一道没有驱逐语的驱逐令。

对方没有回话。

“我已经说过……我不会离开组织,更不会背叛组织。上次没有直接送你一颗子弹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如今你连枪都不佩,就大大方方这么送上门来,你以为……我还会放过你?”

借着一丝醉意,朝对方走过去。

醉态中的行走方式微微有些趔趄,连带着说话都有几分断断续续,气息浑浊。然而,浑身上下像长满芒刺一般,语气里的胁迫成分不能少。

闭着眼睛回忆到此,之前的两句台词都发挥得很自然,仿佛抓住了一丝感觉。

很好,接下来就是自己卡壳了很久的那一段对话——

“我知道你不会。”

突然,脑内持续浮现的场景中响起一个声音。

和DEMO里有所不同的,另一个人的声音,另一种情绪的呈现。雁北向的声音。

冷不防,硬生生切入到他此时的思路当中,一点征兆都没有。

啊。

他的眼睛下意识睁开,场景却没有因此断裂,还在向前延续。

身前千万根线条仿佛被人从空间内抽离,重新组合,直至融汇成剧本印象中那个神情坚毅,眉宇间隐隐透出苦涩的警察形象。

以前也曾经对角色本身进行过一番脑补。

不过这次,对方的轮廓更加清晰,清晰到可以看出现实中某个人的投影。

齐誩一阵恍惚,喉咙有些发干,那句台词神不知鬼不觉地说了出来。

“既然知道……”

明明想要维持冷酷的笑容,可是一瞬间嘴角往上抬的动作出现了破绽,笑容无法成型。与其说是质问对方,不如说是喃喃自语,期望又失望,心动又心灰。

“就不该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对了,就是这种感觉。

就是这种矛盾的感觉。

可以录了。

借着这个瓶颈的突破,齐誩一鼓作气,把剩下的返工内容也全部录完,存档后寄回给导演四方插刀,让她剪音。

取下耳机,他久久盯着剧本回不过神。

或许自己揣摩了太多遍那版对戏录音,这种无意间闪回到另一个CV身上的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为了不被最初印象洗脑,他还特意回去听铜雀台那天的对戏音频,反复听到自己习惯了之后才正式开录。

不过,最奇怪的是——听着别的声音,自己居然会想到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本来配剧是为了暂时淡忘三次元,结果反而因为回想起来,带动了自己的录音情绪?

荒唐。

真是太荒唐了……

齐誩心神不宁地关闭所有程序,熄灭电脑显示器。昏黄的台灯下,他看见自己苍白的脸倒映在屏幕表面,审视着眼睛里动摇的痕迹。

不能完全把责任归咎于角色设定上。真正专业的CV可以做到不被任何外物干扰。

“齐誩,”他直勾勾盯着倒影中的自己,低声劝诫道,“别傻了。”

别傻了。

如果连配音这个小小的避风港都被占据,那就太可怕了。

上一次经历相似的心情是什么时候?是大学时代吧。

性取向刚刚觉醒之初,涉世未深,对许多事情都抱有单纯乐观的态度。喜欢坦然,喜欢直言不讳,对于周围人们投过来的有色眼光也只是认为道不同不足为谋,只要自己坚持下去总会有所转机。

和现在不同的是,那时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可以消磨时间,充分占据他闲暇之余的私生活。

还有,他选择了开始。

如今他已经得到教训,知道了所谓现实的残酷性,和贸然作出选择后付出的代价。

直到今天,那些代价仍在透支他的人生。

他不再是懵懂少年,他现在独立,坚强,自由。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重蹈覆辙这种事,自己甚至不愿意见到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可能性只能是零。

第十七章

首先是一声巨响。

声音震耳欲聋,近在咫尺。齐誩只记得自己当时下意识抬起手,挡向声音的来源。

然后,手臂霎时间袭来一阵剧痛——

再然后呢?

记忆的断层停留在那一秒,接下来一团漆黑笼罩,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先丧失的是听觉,最先恢复的仍是听觉。

混沌的黑暗中,耳边响起类似玻璃碎片被零零碎碎扫落的声音,清脆而冰冷。那时候眼皮勉强能撑开一条缝,分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天地仿佛颠倒反转过来,惨白的阳光一闪一灭,穿过金属板的裂隙直射脑门。

“唔……”

齐誩头晕目眩,一颗接一颗冷汗冒出鼻尖。

真正吵醒他的,是自己喉管里发出的呼哧呼哧艰难攫取空气的声音。

不远处,还听见起重机沉甸甸的移动声,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各种担架磕磕碰碰的金属声,还有人们接二连三回荡在耳朵边的呼喊声。

“还有一个人在里面!”

“那里车辆变形比较严重,人可能是休克了,没反应,你们撬开的时候小心点!”

车辆?

对了……自己正在出差返回的路上。

离市区还有半个多小时路程,恰好经过一段环山公路,遇上国庆长假前赶着出行的一股高密度车流。这段山道十分蜿蜒曲折,昨夜下过一场雨,路面湿滑。

难道,出车祸了?

齐誩神色恍惚,费力地眨了眨眼睛,想从两层扭曲的金属板之间挪开。

只是这么轻轻一挣,左臂前段突然传来极其剧烈的痛意,一瞬间窜过骨头,仿佛心脏都痛得麻痹了一下,血液逆流,浑身痉挛起来。齐誩禁不住一声呜咽,膝关节反射性往上缩,撞到前面一张被压断的座椅。玻璃碎片又哗啦啦滚落一片。

“里面有响声!”外面的人似乎听到动静,急忙招呼帮手过来。

“里面的人听得见吗?能回答吗?”在急救队人员喊话的短短几秒钟内,齐誩觉得自己因疼痛渗出的冷汗已经把领口浸湿了。

“我听得见……”他好不容易张开嘴,虚脱似地回应。

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内,一股子铁锈味悄悄弥漫。是血,分辨不出是哪里流出来的,腥味很浓。

看来真的是遇上了车祸。

左手这种疼法,应该是骨折了。希望不是粉碎性那种。

出事时冲击力很强,骨折的剧痛可能造成神经性休克,所以自己丧失了一段时间的意识。幸好随行的几位同事都没事,因为他听到了他们正在外面焦急地询问急救队。

“我们都是省电视台的!……对,对,就是记者!”

“还在里面那个叫齐誩,他坐的位置正好是撞击面,我们的伤不碍事,但你们一定要把他给救出来!拜托了!”

其间夹杂着许多人四处跑动,以及器械拆卸报废车辆外壳的声音。

没死真是不幸中的万幸——齐誩尽可能发挥乐观精神,有一下没一下地虚弱喘气,偏过头,避免援救人员撬开车厢的时候吸入尘土,呛到自己。

因为这个时候咳嗽必然牵动全身,波及骨折之处,难保不会让自己再一次疼得休克过去。

被人从车里挖出来之后,齐誩特地看了一眼单位那辆小面包车的残骸。

据说撞过来的是一辆大货车,双方司机那时候都紧急打了一下方向盘,角度斜了一下,才没有酿成车毁人亡的惨剧。然而货车车头还是撞烂了他所在的那一侧车身,导致整辆车冲出道路,翻下半个山坡。

现在回头打量,车体变形程度令人心惊胆颤。

“他是左手上臂骨折。其它地方有割伤,需要止血消毒,不过没有大碍。”负责查看伤势的医生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想。

“骨折内出血比较严重,要尽快固定,送医院手术。”

“准备夹板!快!”

为了临时断骨复位,护士给他上了一点麻醉,他全身动弹不得,眼睛倒是没闲着。

环顾四周,除了身在事故中的几位同事,现场还有闻风赶来的其他同事——这则新闻真是被电视台占尽风头,采访的与被采访的都是一个地方上班的。

齐誩苦中作乐,想到这里还扯着嘴角嘿嘿笑了两声。

被他的伤势吓得脸色发白的同事们都忍不住了,一人一句,骂他怎么还能笑出来。

本来应该跑这一趟公差,却因为齐誩顶替而逃过一劫的胖大海也来了,在他的担架旁急得团团转,又是道歉又是忏悔,七尺男儿差点当场哭了。齐誩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没死已经很好了……”倦意和痛意交织袭来,他目光惘然,喃喃自语。

交了那么多干音,还没全部出剧呢。

还有一些接了没录的剧本,至今放在文件夹里,等着自己回去录。幸好他捡回一条命,不然真的再也没办法玩配音了。不然,装死的装字就要摘掉了。

“先生,这是您的手机吧?”

替他包扎伤口的护士轻轻唤了他一声。他应声转过眼睛,看到对方正用手举着一台沾着血渍和灰尘的手机,请他辨认。

“是……”

“好的,我们会替您暂时保管。”护士点点头,不经意间透露,“您刚刚手里一直紧紧攥着这个,麻醉那会儿才掉出来。”

齐誩一怔,双眼茫茫然眨了两下,闭上。

想起来了。

自己在发生车祸的前一秒钟,还在低头看手机——看着手机图片夹里面,那张人与猫的照片。

到了省人民医院,拍了X光片,是左前臂尺桡骨干双骨折。所幸不是粉碎性的。

毕竟是位于省会的三甲级医院,经验丰富,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切开复位之后,里面上了钢板,外面打上石膏管加固。

由于尺桡双骨骨折比较容易发生术后移位,院方建议齐誩住院观察一段时间,稳定后再出院。这次车祸发生在出差期间,属于工伤范畴,电视台领导派人过来慰问情况,还让他安心住院,一切费用均可报销。

齐誩知道自己短期内不可能报道新闻了,便放下杂念,一心一意留在医院养伤。

手术后,护士把手机擦干净了送还给他,不过经过这么长时间,手机电量耗尽,而他的充电器不知道是不是遗落在车祸现场,怎么找都找不到。

“大海,你能帮我借一个充电器么?”胖大海夫妻两个隔天过来探望,齐誩于是问。

他左手完全不能动,连用笔记本电脑都不方便。

自己在医院休养期间如果不能用手机上上网,刷刷微博什么的,肯定熬不住。

“你手机什么型号?我出去给你买一个新的。”

自从齐誩出了车祸,胖大海一直觉得那是因为自己当初中秋节跟他交换了工作任务造成的,心中有愧,想方设法补偿。

齐誩完全没放在心上,反倒觉得值。

不然,相同情况要是出在胖大海身上,他媳妇和孩子不知道得多着急——

不过如果提一点物质上的要求可以令对方稍稍减轻罪恶感,齐誩也乐意顺水推舟:“那好吧,你买一个手机充电器给我,咱们就算扯平了,你也别再自责了。”

“那怎么成?”胖大海的媳妇抢着开口说话了,“一个充电器算什么,小齐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家大海这次欠你太多人情了!”

齐誩最不擅长应付这种心直口快的女性了。

于是他想了半晌,终于想到另外一样东西:“那,你们给我买一份好点的盒饭吧。”

不得不说,医院公共食堂卖的盒饭和这里的医疗水平不成正比。他手术结束当天尝试了一次,实在不对胃口,对于正常食物的渴望迅速提升了。

胖大海夫妇依言给他送来了一顿好吃的,齐誩满怀感激地收下,款待了一下刚刚动完手术需要补充营养的自己。

但是夫妻两个都有工作,不可能每天都来探病。

手机充好电之后,他为了不麻烦小俩口,首先打电话告诉胖大海自己这边有人过来送饭,叫他不必操心,然后自己继续到医院食堂买盒饭,粗米饭,家常菜,一口一口去习惯,没什么是吃不下的。

或许因为国庆放假,连住院区都没什么人在,大概能回家的都有人接回家了。

像大部分医院的住院区一样,墙壁全白,被褥枕头全白,连床架涂的油漆都是白色,这个季节看着格外冷清。

他这些年惯于忙碌,很少有这么闲到无事可做,无事能做的地步,整个人仿佛放空般在医院走廊上散步,眺望远处车水马龙的城市,花十分钟去数院子里掉落的枯叶,更多的时间用来发呆。

什么都不想地发呆。

不是没东西想,只是不愿往深处想。好像纸上本来有字,放得太远,上面的字就变得无比渺小,可以让人以为那张纸仍是一张白纸。

齐誩所住的病房共有四个床位,他的靠窗,本来以为剩下的三个床位会一直空下去,没曾想第三天搬进来一位下面县城上来动手术的老太太,据说也是手术后的静养期,正好和他聊天解闷。

老太太儿女都在本城工作,老伴陪着进城看病,平时暂住女儿家中,一到吃饭时间就会带着自己煮好的饭菜过来。

老大爷手艺好,饭菜闻着香,吃起来一定也香,因为老太太每次吃饭都乐呵呵的,眼角的鱼尾纹在笑容里绽开更多,更长。

齐誩微微笑着看她吃饭,自己嘴里的米饭仿佛也变得稍稍可口了。

所以,他都挑老太太吃饭的时候吃,这样一来,不必花一个小时才把泡沫盒子里的东西吃干净。

看他吃的是医院卖的盒饭,老大爷好奇地问:“小伙子,媳妇没来送饭?”

齐誩笑着回答:“没媳妇,还没结婚呢。”

老大爷大约是听多了城里年轻人喜欢当晚婚族,认为他也是其中一员,不住摇头,开始对他念叨:“怎么不早点娶媳妇呢?不然,不至于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

既然承蒙医院手术治疗,齐誩觉得自己应该维护一下医院的形象。

“医院食堂的盒饭味道还是不错的。”至少自己不会挨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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