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刚刚开始,就无声无息结束一样。
齐誩心想,既然还债告一段落,自己应该把重心放回三次元了。
网配圈毕竟只是网配圈,那个“网”字本身决定了它的不真实性,他心里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和现实中的忙碌去冲刷。
这样,他就可以忘记那个人了。
“小齐,你上次整理的资料很不错啊,节目播出后也收到不少好评。”科教频道的唐主任午休刚刚结束,便到新闻频道来串门。他对齐誩上次协助起草的稿子很是满意。
“哈哈,那期节目本身挺有意思,正好我感兴趣。唐主任不用客气。”齐誩一边笑着说客套话,一边注意周围环境,瞧瞧有没有可疑的人藏在角落偷听。
万一龟孙子先生听见唐主任夸奖他,估计又要一番冷嘲热讽了。
唐主任意外地挑挑眉毛:“哦,怎么你对飞禽感兴趣吗?”
齐誩笑道:“不算非常关注,正巧近段时间接触过一些和鸟相关的名字,就特别留意了一下。”
唐主任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起来,我特别喜欢你资料里描写大雁那段,我以前只知道大雁是报时候鸟,在古时候经常被人用来形容秋季来临,还有用来暗示告别故乡流离失所的人,以为都是一些挺伤感的象征,不过你加进去一些很美好的含义啊。”
雁者,按时迁徙,飞行有序,一生一偶。
因此大雁既是信守约定的象征,也是忠贞不渝的象征。
古人嫁娶之时,男方需要赠予女方一对雁作为聘礼,借此表达与对方白头偕老的愿望。
“现在是暑假期间,学生观众很多,增加一些和爱情有关的内容可以吸引更多的年轻女性观众嘛。”齐誩半开玩笑地说。
唐主任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得腮帮子一抖一抖的:“果然还是你们年轻人懂得年轻人的心态啊!”
“齐誩!齐誩赶紧过来一下!”同事隔着屏风位呼唤他。看样子又有突发新闻了。
“你去吧,新闻才是你的老本行。”唐主任识趣地放人。
齐誩循声来到办公桌前,同事伸手把话筒递给他,说是有人联系电视台,希望新闻频道可以立刻派人过去。电话里的年轻女孩声音带着颤抖,可以体会到她的愤怒心情:“记者同志,我是本市动物救助志愿者协会的成员,可以请你们赶快到城北的XX小区吗?这里又发生了很残忍的虐猫事件,希望省电视台可以关注一下。”
齐誩吃了一惊。
这已经是本市近一个月来连续发生的第三起虐猫事件了,第二起的风波还没过,没想到又有心理变态的人跟风效仿。自从第一起虐待动物事件曝光以来,电视台做过一些跟踪报道,部分镜头血腥程度令人不忍观看,新闻播出的时候都尽量挑选伤势比较轻的动物拍摄,冲击性太大的图片转到网上的新闻论坛里。
齐誩曾经负责过论坛里这些事件的文稿撰写,所以同事第一反应是交给他处理。
“我知道了,我请示一下领导就马上过去。请留下您的联络方式。”齐誩拿纸笔抄下对方的手机号码,挂断电话后立即到新闻频道主任那里申请到许可,匆匆出门。
到了现场,围观的人已经聚成一圈,纷纷谴责施虐者的残暴行径。
动物救助协会的几个成员也在,把一辆小面包车开到小区里面,用预备好的垫了毯子的方形端盆把受伤的猫咪小心翼翼转移上去,准备送去急救。小区过道可以看见三两行干涸的血迹沿路洒开,让齐誩心里一阵难受。
“你们好,我是省电视台的记者齐誩,请问刚刚联系我们的朱小姐是哪位?”他挤入人群当中,亮出记者证。
“我就是,谢谢你能来!”姓朱的小姑娘连忙迎上来。
据朱小姐讲述的情况,这些猫咪大部分都是附近的流浪猫,结果被小区里某位住户私下抓到一间废弃的店铺后院施虐,因为地方破旧,平时无人注意,直到最近发生连续的虐猫事件引起人们关注,这里发生的暴行才最终被揭发。
齐誩在志愿者的引导下看了看这些小猫目前的状况,比较严重的被金属锐器刺入眼睛,因为扎得太深她们不敢乱动,只能等待专业人士取出。还有一只猫咪的三只爪子骨折,骨头大概刺到肉里,每动一下都疼得喵喵叫。还有一些烧伤的,被剪掉尾巴的,都虚弱地躺在毯子上颤抖,对靠近的人露出极其恐惧的眼神。
“真是太残忍了……”齐誩觉得自己声音也开始发抖了,十分理解当时朱小姐打电话时的心情。他和摄制组的人沟通了一下,在他们取镜头期间自己则去搜集信息。
“我们现在要先送这些猫咪去医院急救,记者同志不介意的话可以同行。”朱小姐接受采访的时候邀请他随行。
齐誩也很关心救助后续,便让同事先回电视台,自己搭上救助协会的车。
路上,他一边轻轻用手抚摸其中一只失血过多而昏迷的猫咪的毛,一边询问:“我以前做过类似的报道,不过大家的注意力一般都集中在犯人身上,很少人关注后续。你们一般是去哪里寻求帮助的?”
“是这样的,”朱小姐解释道,“虽然所有的宠物医院都可以提供医疗帮助,但是医疗费高低不等,而且治好这些猫咪之后,有些医院要是没人来领养,就给它们做完绝育放出去了,没有安全保障。但是我们协会最近经人介绍,说有一家医院愿意收取很低的费用来救助这些小家伙,而且事后领养安排得很妥善,所以这阵子出事的猫咪我们都送到那里。”
“哦?还有这么好的医院?”齐誩有些惊讶。
毕竟有些兽药价格不菲,而且这些小动物伤势严重的话,需要花很多时间和精力照顾。在现在拜金主义盛行的社会,想不到还有盈利机构愿意做这种事。
“对呀,听说是里面一位医生最先开始这么做的。”
“医生?”
“是的,是那间宠物医院的医生。前段时间本市不是有发生过一起虐猫案吗?里面不是有只差点被人摔碎内脏的猫咪吗?电视、报纸上都有提到它,就是这位医生救活过来的。”
齐誩微微坐直,记者的天性让他捺不住好奇:“我……能见见那位医生吗?”
第十章
“记者?”护士长庞女士扶了一下她的黑框老花镜,用怀疑的眼神审视齐誩。
齐誩只得默默保持职业微笑。
“你不会是外面那种颠倒黑白、乱写一通的记者吧?”见到他的记者证之后,庞女士态度稍稍好转,况且眼前这位小伙子干净爽朗的外表也有加分。不过顾虑还是有的。
“我不是。”齐誩苦笑道。
看来记者这个职业的名声,已经被业内某些同行糟蹋光了。
齐誩简单介绍了他曾经做过的虐猫事件相关报道,还请朱小姐过来作证,庞女士终于放下戒心,同意他在医院里进行采访。
“记者同志,我们沈医生可是好人,你真不能乱写啊。”她领着齐誩朝手术室的方向走,一路上不忘唠唠叨叨。刚才送过来的猫咪正在接受救治,伤势轻的由护士接管,伤势较为严重的已经送入手术室,打了麻醉,正准备开刀。
手术室大约十几个平方大小,面向走廊的那一侧用全透明玻璃砌成,让人可以观看手术过程。此时,那只眼睛被人刺瞎的猫咪还有那只重度骨折的猫咪都在里面,分别躺在两张小型手术台上。几名医护人员忙进忙出,齐誩于是决定站在外面等候,以免妨碍到他们走动。
“里面哪一位是沈医生?”他尽量贴近玻璃墙,让自己能看得更清楚。
“正在看X光片的那个。”庞女士指了指方向。
齐誩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透过玻璃,看见固定着X光片的光板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正在查看小猫骨头断裂的位置。男人身上穿着传统的白大褂,外面还套了一层淡蓝色的手术衣,戴着口罩和医用手套,看不清他的长相。
唯一能看清的是他的眼睛。
一双深黑色的眼睛——朴素,沉静,温和。
只是这样看着,便觉得很舒服。眼睛低下去的时候流露出一种耐心而专注的神情,令人印象深刻。
“原来他那么年轻。”齐誩一直以为她们口中这位技术精湛的医生年纪很大。
“想不到吧。”庞女士绽开得意的笑容,“沈医生虽然年轻,但是入行很久了,很有经验。而且他做事非常认真严谨,来我们医院实习的小护士们可都喜欢得很呢。”
“可以理解。”这样的男人确实难得。
“不过……”
“不过什么?”齐誩对于转折之后的内容很是好奇。
“不过,他这个人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庞女士感叹一声,“不知道的人都会以为他很冷漠,但是其实他心肠很好呀。”
齐誩正要接话,一位护士从另一间手术室中探出头来呼唤。
“庞姐,这边需要帮猫咪配一下血型!”
“不好意思啊,记者同志,我暂离一会儿。手术估计还要一阵子,你先坐下等等吧。”庞女士匆匆告辞,留下他一个人站在玻璃墙前。
记者身上总是随身带着记录用的笔和小册子,齐誩也不例外。
他对于兽医方面的专业知识不太懂,但是他可以把手术过程中自己观察到的细节写一写。比起一般平铺直叙,毫无感染力的新闻报道,他更偏向于具有人情味的叙述风格。
写新闻其实和配剧一样,人物塑造得有血有肉,才能打动观众和听众。
齐誩翻开自己的记事本,笔尖抵住纸面。
一般来说,他习惯从关键词开始。按照所见所闻给他的第一感受写出相应的词汇,回到单位再扩展成一份完整的讲解稿。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年轻男人的一举一动,看着他和另一个医生在X光片上用手指反复敲敲点点,确认最合适的开刀位置,时不时作出标记。最后确定下来,那个人还让助理护士们过目一遍,所有人都记住后才正式开始。
“谨慎”。第一个词落在纸上。
在护士为猫咪提前注射抗生素时,手术台上的小猫好像抖了一下,恐惧似地发出“喵喵”的虚弱叫声。那个男人俯身下去,把手放在猫咪的耳朵后面,拇指轻轻顺着耳根抚摸,直到猫咪感觉不到威胁,安静下来。
“体贴”。齐誩眼睛不曾离开,笔尖在本子上飞快地记着。
麻醉的效力彻底上来之后,便是一系列开刀动作。
动物体型比较小,手术器械都比较小巧,对操作者的手上功夫要求相对较高。而且猫咪有一层毛茸茸的外皮,在确保下刀力道合适的同时,眼睛的负担也很重,稍微看走眼就有可能破坏猫咪的软组织,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一个手术下来,其实并不轻松。
齐誩这个角度看不到具体的手术细节,于是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医生本人。
此时正值盛夏,手术室里为了保证手术过程中小动物体温正常,没有开空调,为了防止微生物空气传播也没有开风扇。男人穿着长袖手术衣,又戴着口罩和手套,眉头紧蹙,除了手之外身体几乎一动不动。那么长时间过去,发鬓都被汗珠打湿了,额头上也全是汗,一颗颗往下淌。
眼睛里面的专注,却是从头到尾没有变过——
齐誩看得入神,连自己双腿已经站得微微发麻也没有觉察。
“责任感”。
他动笔写下第三个词。
严重骨折的小猫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手术,断裂的三处骨头分别用髓内克氏针,骨松质螺钉和打孔钢板固定,然后静脉消炎,开刀处包上纱布便完成了。
另一个手术台上被人扎入金属物体的小猫也处理完毕,进入输液静养阶段。
当手术室内的护士纷纷开始清洁消毒,齐誩终于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自己居然已经断断续续写满了两三页纸的关键词。
而且自己站在这里也出了一身汗,衬衫后面估计湿了一块,怪难受的。
然而做笔记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意识到,只顾得观察了。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自嘲般笑了笑,收起纸笔。
另一个手术室似乎也进展顺利,庞女士此时正领着一群护士们出来,吩咐她们拿器械去消毒,另外把猫咪安置在分散的笼子里,防止术后感染和疫情发生。
她途中出来过几次,看见齐誩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观察,还招呼他到休息区坐坐。
齐誩不仅没有休息,还一直坚持到手术结束,不得不叫她对记者这个职业有所改观了。
“记者同志,你可真有耐心!以前也有人来我们医院采访,等那么十几分钟就说坐不住,随随便便问护士几句话就走了。”庞女士为人豪爽,大方地对他表示欣赏。
“哈哈,因为这次我想做一个比较详尽的报道。”齐誩笑道。
“沈医生还没忙完吗?”庞女士话音刚落,手术室的玻璃门应声推开,几个护士推着点滴和猫咪前往护理室,最后走出来的才是那个男人。
他看上去神色有些疲惫,眼睛里有血丝,显然忙碌的不仅仅是今天,而是长时间高负荷所致。
“这阵子送来的小动物很多,他已经连续加班好久了。”庞女士小声道。
“原来如此,真是辛苦他了。”齐誩见他走出手术室,连忙从公文包里取出自己的名片,整理一下胸前挂着的记者牌,跟随庞女士一起大步迎上去。
“沈医生,有人找你。”
庞女士笑着叫唤一声。
那个人听到护士长在叫他,下意识顺着声音抬起头,目光忽然与齐誩直直对上。
齐誩觉得他那一瞬间似乎愣了一下。
因为他的右手本来正向上抬起,两人目光相触的那一刻,他的动作一下子停住在半空中,没有继续下去。
齐誩以为他那个动作是准备取下口罩。
但是对方最终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轻轻把手了放回去——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
男人静静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齐誩决定主动上前开启话题。他首先朝对方粲然一笑,递出自己的名片:“你好,我是省电视台的记者齐誩,想跟踪采访一下最新一起虐猫事件的后续。”
对方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不甚清晰。
只见男人停在自己脸上的视线轻轻挪开,看了一眼他的记者牌,又低头看着那张名片好一会儿,默默地抬起手似乎准备收下,动作却突然间停了下来。
这回轮到齐誩愣了愣。
难道……他并不愿意和记者打交道?
这时,男人默不作声脱下了医用手套。原来刚刚的手术结束后,他还没有来得及把手套拿掉,上面还沾着动物的绒毛和少量斑斑血迹。
男人把手套放进专门的医疗垃圾袋中,这才用干净的手接过名片。
齐誩产生了一种念头,想重新掏出本子补充写下“细心”这两个字。
虽然他相信自己刚刚肯定已经无意识中写过这个词了。
“沈医生,这位记者同志是救助协会的朱小姐她们带过来的,证件啥的我都看过,应该很可靠。他说想要做一个比较全面的专题报道。”生怕对方太过沉默而冷场,庞女士赶紧笑着插话。
“啊,对的。”齐誩微微笑道,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出自己的构想,“其实我从朱小姐那里了解到这些小家伙们的后续收养工作比较困难,所以打算增加媒体曝光度,通过电视台宣传一下,吸引有收养能力的市民到这里来,希望可以帮助你们安置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