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把手机扔过去。
算了。
沈珞保住了他最后的理智,直接把电话挂掉了。
电话那头正在仔细跟沈珞解释合约后续的林朗听到结束音一愣,认识沈珞快四年,沈珞还是第一次挂他电话。
而院子的旧门在秋风中咔吱咔吱的合上,那盆未开的月季花就这样被关进了旧院里。
“恢复的不错,这几天别做太剧烈的运动,也别让你的左手承受太大的负担,注意一下就行了,你可以出院了。”
乔肆凌终于获准刑满释放,绷带还有半卷没有解完,沈珞便推开病房门走了进来。
乔肆凌有些讶异,还有些惊喜,他笑着问:“你是特地来接我出院的?”
当然惊喜也就只有一点,沈珞并不知道他今天出院,而且他也看出来沈珞有些不对劲。
沈珞看着乔肆凌,眼角弯起的笑意温柔,“正好,我有点事情想找你谈谈。”
沈珞笑的时候,弯起的眼睛好像未满的月亮,盛满一池破碎的星光。
而乔肆凌唇角的陷窝逐渐变深,他一言不发地用右手解开绷带,垂下的眼眸沉淀着难以捉摸的暗色。
沈珞站在一旁,始终含着温和的笑意,他看着乔肆凌旁若无人的自己解开绷带,换下病服,终究未作一词。
修长的手指扣上衬衫衣领的第三颗金属扣,乔肆凌整理了一下袖口,走向病房门口等待多时的沈珞,深陷的梨涡笑意融融,“走吧,不是要谈谈吗?”
天桥下的马路仍然喧闹拥挤,马路上的天桥依旧行人匆匆。
然而有兴致站在护栏边聊天的,只有两人。
秋风很凉,乔肆凌望着一片灰白暗沉的天,说:
“快要下雨了。”
沈珞眼里始终笑意温和,他俯视着天桥下穿越过的车水马龙,沉默一会儿,终于开了口。
“还记得几年前我第一次在这里遇到你吗?”
乔肆凌靠着护栏用右手撑着头,盈盈笑:“忘不了。”
“那个时候我才大学刚毕业。”
“我知道。”
“今年的冬天也快到了,已经快四年了。”
“是啊。”
“肆凌。”
乔肆凌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化得难以捉摸,唇角的漩涡却深陷着,“沈珞,你想说什么?”
沈珞弯如月牙的眼里的温和笑意柔得像月光,却莫名冰凉,“我想离开爱情贩卖公司。”
乔肆凌俊美面容上的笑容淡了,他眯了眯眼。
沈珞回头,他看清了乔肆凌眼中蕴含的警告与危险。
他笑意更柔,唇角的弧度上挑起一丝冷漠的意味。
“想好了?”
“嗯。”
“理由?”
“不喜欢,不想做了。”
“说得好像递封辞职信就能直接走人似的。”乔肆凌转过头笑笑,伸手捋过额角的碎发,露出侧脸略显凌厉的眼尾。
沈珞把手伸进裤兜里,成年后第一次在人前收敛起自己脸上的温和笑意,表露出的原色微冷。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交辞职信付违约金就能解决的事,”沈珞垂眼看着脚下的车辆来往,不再维持弧度的眼角其实冷漠的上挑,“所以我来找你,而不是去找薄宿。”
乔肆凌先是沉默,然后轻笑出声:“我还真是意外。”
沈珞挑眉看他。
乔肆凌没顾着沈珞凌厉挑起的眼角,伸出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在他耳边轻声笑。
“我还真是意外,你这么笃定我会帮你呢。”
沈珞抿了抿唇,像这样强硬的麻烦别人其实不是他的风格。
“记得请大家吃饭说清楚。”乔肆凌转身离开,“不然绿茶肯定是第一个不放过你的。”
沈珞什么都没说。
他看着乔肆凌走下天桥,高大修长的身影即使混迹在行人中依然很显眼,有一滴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沈珞的眼皮上,迫使他闭上了眼。
下雨了。
第二十九章:他的甜心(9)
雨滴滴答答的下着,空气开始潮湿和冰凉起来。
乔肆凌没撑伞,他一路从天桥走到了公司,折射着银光的水珠细碎的落在他深黑的发间。
乔肆凌走进公司,前厅小姐向他问好,并提供上了白色的干毛巾,乔肆凌绅士有礼的笑着说了声谢谢,接过毛巾,却只是不怎么在意的抹了把脸。
身上的水珠湿淋淋的让他心生一股平时常有的郁躁,却隐隐的被他忽略。
用过的毛巾是不用折叠整齐还回去的,可是等乔肆凌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折成一丝不苟方块的毛巾递给了前台小姐,他勾起唇角无所谓的笑了笑,走向电梯。
乔肆凌把手伸进口袋,看着电梯上方不断跳转的红色数字。
让他想想,真正第一次见到沈珞,是什么时候来着呢?
殷都大学艺术学院并不缺少各种青春靓丽的少年少女,可是路过的学生都对石椅上坐着的俊美男子报以好奇与惊艳的目光,他身边坐着一位羞涩可爱的少女,俊美的面容与沉淀下的迷人气质根本就不是大学里众多仍然情感懵懂的年轻男女所能阻挡的。
少女青涩而明媚的脸庞透着淡淡的红晕。
“凌,我真没想到你能亲自来学校接我。”
乔肆凌勾起唇角笑了笑,深陷的梨涡带着一丝甜蜜,他轻轻摸了摸少女的头发,俯下身道:“这是作为情人的职责,而且我希望每时每刻都能待在你的身边,我的公主殿下。”
低沉的嗓音说出的情话藏着邪肆的气息,年轻的少女一下子羞红了脸。
乔肆凌看着他的主顾——一位房地产老板的千金害羞得甚至连话都说不出,仍轻笑着。
“凌,你再等一下,我去找我的同学拿一下社团的资料,我们就可以走了。”
乔肆凌点点头,他整整一个月都是用来陪他的主顾的,他根本不在乎时间。
无聊的等待过程中,他看见不远处的一个背着包的年轻男子,很明显的是这里的学生。
看着被周围几个学生包围起来的男生,乔肆凌想,他应该是大学里那些很受欢迎的人物。
面对一群叽叽喳喳的学弟学妹,男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始终带着温和的微笑,眼角弯下的弧度看起来很愉悦,让人丝毫感觉不到一点虚伪做作。
就连乔肆凌也觉得这样笑容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一一解答完后辈们的问题,年轻男子一个人离开了,朝着一条林荫小道走去。
正当乔肆凌准备移开目光时,年轻男子突然停下的脚步吸引了他的注意。
离他两步远的地方,从树林窜出一只猫。
年轻男子此时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表情,动作却突然僵硬而小心翼翼起来,他甚至面对着那只猫退后一小步,动作轻轻的,就连在包里翻找东西的时候也是。
年轻男子从包里拿出一小块牛肉干,撕开包装,掰成碎块,在离着猫两步多远的地方扔了过去。
然后他就起身走了,没有回头。
“凌,你在看什么?”清脆的声音使乔肆凌收回目光。
少女朝那个方向瞧了瞧,乔肆凌并不惊讶她认识那个年轻男子,“那个是美术系的沈学长呢,他人很好很温柔的,不过听说他不喜欢女生呢,呵呵。”
乔肆凌倒是看不出来那个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个年轻男子一定很喜欢猫。
他勾了勾唇角,笑了。
电梯的楼层数字终于达到最高层,电梯门徐徐打开,乔肆凌从里面走出。
经过秘书室,他走到一扇门前,习惯的扣门三下,不等回应便推门而入。
落地窗照进的日光明亮,玻璃上粘着亮晶晶的雨珠,滑下一道道湿痕。
办公桌前坐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钢笔,他一点也不讶异乔肆凌不约而至的到来,只是拿起一旁的咖啡杯喝了一口,问道:“有事?”
薄宿,爱情贩卖公司殷海分区的管理,相当于他们的老板,那句明晃晃写在前厅的公司宗旨就出自他手。
——顾客就是上帝,我们就是上帝忠诚的信徒,竭诚为您服务,My lord.
而乔肆凌做得很好,他真的全身心将客户当成了上帝。
乔肆凌开门见山:“把沈珞签约的合同给我。”
跟公司解约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乔肆凌决定直接把合同拿走。
薄宿又喝了一口黑咖啡,略微降下的温度让他皱了皱眉,他拨打内线让秘书给他换一杯进来。
他没有直接回应乔肆凌的话,指间的黑色钢笔轻轻敲着桌面,他说:“沈珞的业绩一直都很不错,我还在考虑过等你退休了让他做头牌,而且你也知道公司的背景,退出不是件容易的事。”
乔肆凌知道薄宿并不是一个遵守原则的人,他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出着太阳下起的小雨,只说了一句话:“今天让我把合同拿走,我欠你一个人情。”
“咚。咚。咚。”钢笔敲了桌面三下。
“让他再接最后一个单子,满他合同四年。”
在殷海,与爱情贩卖公司签职员合同的最低标准是六年,但是合约上被改掉的时间可以当做是一个失误,在刻意掩盖下可以做到无人注意。
窗外的天快晴了,秋冬季的雨水本就不多,外面的空气一会儿又会变得干冷。
乔肆凌说了声好,也没再加句谢谢,关上门走了。
薄宿抿了一口苦涩的黑咖啡,黑色钢笔敲着桌面,将文件换成一份奢侈品杂志看着。
乔肆凌在公司待了很久了,久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对他来说,他选择了这个工作,就要做到近乎完美。
很显然,这并不是一种敬职敬责的所谓对工作的热爱。
做好这份工作对他来说是很容易的,他可以从对方的举止中分析性格,在从不同的性格中找好自己的角色,从来没有顾客对他的服务表示不满意,他是殷海公司的头牌。
除了顾客,对待身边的其他人,他大多保持同一种待人接物的方式,不同的频繁变化会让经常接触的人感到虚伪,这不是好的印象。
沈珞对与乔肆凌相遇的印象是细雨中天桥上一个为他和猫撑伞的男人,而乔肆凌对与沈珞相遇的印象永远是林荫下那个远远的小心的喂猫的年轻男子。
沈珞很让乔肆凌迷惑,他找不到与他性格相对应的角色,因为他根本就看不透沈珞。
于是乔肆凌就干脆选择与他相同的方式,温和的,愉悦的笑。
只不过他永远也学不会那种笑意,温和的,愉悦的,直传眼底。
世界上最出色的表演家也永远学不会的一种角色,是因为最让他迷恋。——《爱情贩卖公司·乔肆凌篇》
第三十章:他的甜心(10)
白花:愚蠢的人类,愚蠢,愚蠢的人类。
我是一只猫,在她给我取了那个叫白花的蠢名字之前,我其实还有一个名字。
是我的上一个主人取的,不过他后来把我丢掉了,那个名字也就被我忘掉了,反正都很蠢——人类取的名字能好到哪里去呢?
我流浪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有一个人总想抓我回去。
我当然不会让她得逞,当了这么久的野猫,愚蠢的人类怎么比得过我。
不过那天我失误了。
可能是和愚蠢的人类待久了,我的智商居然也有那么一点降低。
踩塌了雪掉进沟里绝对是一次难得的失误。
不过冷死了。
她把我带回家了。
啊,绝对是因为太冷了,我才没有力气跑。
暖和的怀抱,舒服的顺毛,还有小鱼干的香味。
可怕的糖衣炮弹,愚蠢的人类。
我幡然醒悟。
差一点就掉进了人类甜蜜诱惑的陷阱里,还好我身为猫的智慧尚存。
每次跑出去都会被抓回来,她给我的小鱼干里下了什么迷药,我以前一定可以很快很快的窜出院子的。
不行,我每天都要多试几次,努力逃出这个险恶的牢笼。
又有一个人来了,她好像很喜欢他。
哼,愚蠢的人类,还想抱我,不给。
不过他顺毛的技术真的是很好很舒服的。
我喜欢她抱着我,坐在摇椅上,咯吱咯吱的晃啊晃,我就可以进入甜甜的梦乡。
不过她走了,摇椅上没有人坐着,当然也就不会晃了。
愚蠢的人类。
她把我丢了。
他想带我回去。
他顺起毛来的确是很舒服,而且他也会做小鱼干。
不过他以为这样我就会跟他走吗?
自以为是,愚蠢的人类。
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小白,是我的前主人给我起的,我忘了吗?好像没有。
相信愚蠢的人类的我还真是一只愚蠢的猫啊。
再也不要和愚蠢的人类接触了,嗯,去潇洒的流浪吧。
——小白&白花
“有一个温暖的,舒服的家,为什么不要呢?”
因为害怕失望。
尾声:沈珞(下)
沈珞:曾经觉得那条路蔓草满布,鸟语花香,神秘美好,满怀热忱的想要走过。
后来觉得那条路杂草丛生,枯燥无味,却总是站在路口徘徊,寻找花香。
沈珞的家真的很远,远到好像连回家都只不过是个笑话。
沈珞的家真的很远,远到他想家只能想到一棵树一朵花。
“我跟我说爸说我不想按着他的路走,想要学美术的时候,他让我跪下了。”沈珞那时候对甜心笑笑,“我还在想要不要跪下呢,他就又让我滚了。”
他耸了耸肩,“我爸就是这样,我都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
沈珞在天桥上站了很久。
老人咯吱咯吱的晃动着藤椅,一只白色小猫安静的卧在她的膝头睡着。
她慢慢地问,“后来呢?”
从雨前站到雨后。
沈珞看着午后昏黄的阳光从窗口照进,颗颗清晰的尘粒静止般在空中浮动。
“后来我就来了殷海啊。”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振动,他拿出手机,眨了一下干涩的双眼,眼睫上沾湿的水珠泛凉冰冷而湿润。
“喂,”他接起电话,“BOSS。”
老人像一个听故事的人,不着急的慢慢再问:“又后来呢?”
“沈珞。”电话那头传来的是薄宿的声音,“肆凌已经跟我说了,你再接一单,就可以走了。”
沈珞没说话,他等了等,果然又听见一句。
“这单公司要抽成三倍。”
那时的沈珞露出了有些迷茫的神情,“后来……后来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就去读了殷海的大学,学了美术。”
“后来我毕业了……”
沈珞有点无奈的笑了笑,“BOSS,我怎么觉得我们公司有点像青楼啊?”
电话那头又传来深有意味的敲击金属物的声音,沈珞猜那是钢笔。
“少废话,要是不乐意就把违约金赔一下,我还真不愿意放你这棵摇钱树走呢。”
“后来我毕业了,就进了爱情贩卖公司。”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又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了。”
“呵呵。”沈珞笑笑没说话,他站在天桥居高临下的看着地面,“等会让林朗把资料传给我就行了。”
“还有BOSS,虽然你很贪钱很小气,但是我还是有那么一点高兴这些年在你手下工作的。”
“我会记着的,顾客就是上帝。”
“竭诚为您服务。”
“但是我疲倦了。”
他想人到底不是真的机器,所谓贩卖感情的同时,自己的心也会疲倦枯竭。